第四章：憶（一）

林彧回過神時，最先認清周遭的環境，聲音、視野、味道……平時這些最尋常的五感如今宛如重新失而復得的感覺，令林彧有種重生的錯覺。
「……這裡是？夢？假想世界？虛擬記憶？」林彧其實第一眼就看出此處的風景。正確來說，他見過，他生活過，他經歷過，這裡是三年前，林彧國中時的學校。
然後，在他如此認知的瞬間，彷彿系統Ｄｅａｄｌｏｃｋ，思緒真的打了死結，林彧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記憶就此被封印了。
「有請國際奧林匹克程式地區賽入選者，林彧，上台接受領獎表揚。」
林彧接過幾天前寄給學校，自己通過競程的入選證明書，並在今早朝會由校長正式於全校師生面前頒給林彧。
零落的掌聲漸漸盛大，在林彧按照下意識的流程走下司令台時，司儀倍感驕傲地補充：「這次是八時區總共有五百九十七所學校，只有十所學校入選，本校學生的資質和能力備受肯定……（嘰嘰喳喳）……（滔滔不絕）……」
回到司令台後方，因為快要結束升旗典禮，所以林彧也不打算回到班級隊伍，在此沉思。
「總覺得……有點記不太得比賽的事情呢？」
上課鈴聲敲響，校長也結束裹腳布般漫長的演說。鳥獸散的學生人群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教室上課。林彧有點不知所措，卻依舊隨著人潮動線，正是所謂羊群效應呢。
一股拉力拉扯著林彧，轉瞬之間，林彧心中喀噔一聲，腦海冒出一個震懾恐怖的畫面──空間破碎，黑色的球體吞噬著所有的一切。
「Ｂｕｇ！？」
林彧當然知道腦內的畫面是什麼，那是現在和地震、颱風一樣的天災。

只是這份畫面過於鮮明了！

背脊被冷汗浸濕，林彧不顧形態的失態失聲，引得周遭群眾側目。
「姆姆姆姆姆…………唔唔唔唔唔唔…………」
當然，崩壞現象的Ｂｕｇ的發生在邏輯運算不足的地區，就是荒郊野外，更有一派論調指出，人類腦袋的多於運算能力會被拿來分享借用，所以人多的地方不會發生Ｂｕｇ，雖然尚未被證實為定理，但這假設也未被打破，留給將來的人證明吧。

「哎哎？！原來是襄兒姊啊！不要嚇死人！」
來者是一名年紀十七歲的妙齡佳人，將長及腰際的頭髮綁成稀鬆的三股辮，雙眼有著濃厚的眷憶，語調慵懶彷彿睡眠不足。
「無語。我看起來像Ｂｕｇ嗎？」
牛奶肌的膚色，好似從未曬過太陽，病態般蒼白如雪。
「呃、今天有什麼事，我還沒吃早餐，要不要先去福利社？」
「……我看起來像是Ｂｕｇ嗎？（二度不滿）」
「走走走，吃早餐早餐。」
一不做二不休，林彧選擇裝傻裝到底。

買了福利社的麵包跟鋁箔包奶茶，見襄兒姊依舊嘟噥Ｂｕｇ這件事，林彧破費請了她早餐，總算透過錢包君消弭了誤會。

「……好、好累。」林彧讓襄兒領路，自己選擇殿後，深怕襄兒落後烙單。
駝著背，拖著腳。原本五分鐘的路程，硬生生拉成兩倍。

兩人的目的地，是一間掩埋於校園一角，和化學實驗室、生物實驗室……等等少數實驗的課程的教學大樓。
頂樓，走到底。
林彧推開門，室內冷空氣如雪崩般撲面而來，好不快活。
「呼哇哇！活過來了。」
「是啊……（呵欠）……好想睡覺。」

「別睡啊！」林彧扶住支撐說完便倒向他肩膀的襄兒姊。

室內傳出一道略感無語的譏諷。
「還是老樣子關係真好！」
「你少說風涼話……」
發話者推了推厚重的眼鏡，便不再多言，繼續埋首於電腦螢幕。

一方面安置好昏昏欲睡的襄兒姊，林彧邊吃早餐邊向眼鏡仔搭話。
「現在這個世代，哪有人像你一樣在用實體螢幕，直接潛入虛擬網路不是比較方便嗎？也不會近視。」
「…………你不會懂，這是男人的浪漫。」
「啊、是哦。」

不在男人浪漫一事過多著墨，林彧開始進行自己的研究課題。

「可惡、為什麼不能模擬運作！」
看樣子眼鏡仔那邊出問題了，但那邊的領域並非林彧擅長，所以他置之耳邊風。
「…………所以你這邊因為熱循環…………剛剛的機巧機芯…………」
因為襄兒姊略為一瞥，說著慵懶的語調，幫眼鏡仔提供意見。

不愧是襄兒姊，國內首屈一指的重工業企業千金，對永動機理論的解讀遠超同世代的人。

然後，門打開。
我很熟知誰進來了。
因此換上邪惡壞笑，惹得進門人一臉嫌惡。
「林彧，噁心。」
我從小到大一同長大，自千年前便俗稱青梅竹馬的存在，雖然我更喜歡稱為宿敵。
「啊哩？這不是天才清溪，怎麼了嗎？今天怎麼這麼晚來，等等哦，我把今天領獎的風采影片傳送給妳，當然視角是司令台下的觀眾俯視喔！」
「不需要。」
很明顯，清溪把信箱的郵件丟進垃圾桶。
「臉色很糟喔，是不是肚子痛？姨媽來？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來學校……」
清溪青筋暴起，將書包砸過來：「你好吵，煩死了。」

「不…可…以…吵架。」襄兒姊一句呵欠般的斥責打破劍拔弩張的氛圍。

清溪一把奪回書包，哼了一聲。
「慢走不送，如果有不會的問題可以問我。」

從以前到現在，林彧和清溪就在進行各式各樣的競爭，而戰績，基本上都是林彧敗，基礎學科、運動體育、人際關係……
說句實在話，作為一個男人，林彧的鬥爭心和對未來的希望幾乎被清溪粉碎城齋粉。

「林彧。你就不能溫柔對待女孩子嗎？剛剛也是，我哪裡像Ｂｕｇ？」
「抱歉襄兒姊，這是長久以來的壞習慣了。」一直都是林彧被壓著打，難得這次總算可以一吐多年怨氣。

沒錯，這次的程式競賽，清溪也有參加。
老實說大家認為她獲勝的機會比林彧還高一絲絲，這是林彧不願承認確是事實。
可最終清溪落選，林彧勝出。
他將這次的勝利歸功在自己厚積博發，寒窗苦讀數十載，一舉成名天下知。
當然林彧心裡也有一絲自己並沒有真的贏過清溪，這次可能只是僥倖的念頭，但隨著時間流逝，那種總算揚眉吐氣的快感，讓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於是，只要見到清溪林彧便得理不饒人的嘲諷。
襄兒姊顯然不願接受林彧的說辭，噘了噘嘴。
「……好過份。難怪沒有女朋友。」
「呃、好痛。」
林彧握緊心窩，言語利箭的傷害扣十分之一的血量。

「哈哈哈、還是老樣子大家關係真好呢。」
投影機發出啪擦一聲，螢幕上倒影出一位西裝筆挺，帶著細框眼鏡，斯文儒雅的男性。
「「「老師。」」」
這位上班族打扮的男性正是國際認證前一百名的程序員，序列化之一。同時他兼任這個地區的程序教育的負責人。
當然，序列化的工作何其繁忙，負責人只是掛個名，但因為出自於回饋母校的情懷，他也恰巧兼任這所學校程序菁英班級的班導。

「老師，你哪裡看出他們關係好，明明吵的不可開交。」
眼鏡仔向老師冷冷抱怨，語氣中略帶一點醋意，察覺這一點的在場除了清溪以外，便是遠在天邊的老師。
「啊哈哈……在老師的眼中，這些都只是小打小鬧，中文不是有這麼一句話──打是情，罵是愛。親春期的互動真甜蜜呀！」
老師用和藹親切的眼神關注著他們，眾人則回以一副『受不了』、『又來了』的傻眼神情。
不要看老師長的是標準的東方臉，他從小在西方生長，喝著洋墨水長大。
清溪率先發難：
「嘶、好冷哦，我都起雞婆疙瘩了，突然有種好噁心的林……咳、好噁的感覺。」
藉由聲帶振動的聲波竟會如此刺耳，林彧本想息事寧人不計較，但既然清溪都攻擊過來，哪有不回擊的道理。
「那可能是唔唔唔唔唔唔──」
不愧是襄兒，雖然行動比起平常人彷彿放慢零點五倍速，但指責不乖不聽話的後輩弟弟卻比誰都敏捷。
林彧一邊掙扎一邊感受後背的兩團渾圓碩果，撰寫在ＤＮＡ的生理情報讓林彧意識到那Ｑ彈飽滿的豐腴聖地後，臉紅通通一片，嘴角緩緩上揚。
「好噁、真噁、噁心死了。」
眼鏡仔：「……死瞪！」
瞎鬧折騰一番後，老師開始示意自己想說話，眾人便安份聆聽。

「首先老師先祝賀林彧獲得入選資格，清溪雖然也很可惜，但是測驗本來就有點運氣成分，這是老師第一次學中文時我的老師教的。盡人事，聽天命，清溪妳的實力絕對足夠，這點身為序列化的老師可以掛保證。」
清溪緊蹙的眉頭隨著老師點化下漸漸鬆開，甚至微微有些得意，畢竟哪怕是序列化的安慰也具備一定的份量。
「然後林彧，接下來你要面對的對手更是強大，可以高興但不可以驕傲，人外有人……呃呃……下一句接什麼來著？」
「天外有天。」林彧幫忙補充。
「沒錯，天外有天。接下來我會給你一些訓練課題，之後要面對其實很難準備，雖然目前的測驗模式還未決定，不過往年都是些出奇不意的考試模式。要測驗的範圍很廣，更加考驗一個人的實力跟天賦，所以就放鬆心情準備，好好享受這次的經驗。你的未來遠不止這一次的競賽。」
「沒問題。平常心、平常心。」
雖然林彧嘴上說得輕鬆，可心底一想起即將面對各地高手，難免升起一絲緊張，混雜著亢奮、畏懼、期待。


接著遠在它區的老師開始今天的講課，人工ＡＩ自律性演算法、永動機的解析，實體和虛擬邊界模糊融合理論。
由淺入深的教學，由國際天才菁英序列化來教難度特別高，好在在場的學生程度也是頂尖，卻仍舊須提高十二萬分的精神聆聽。
時間飛速流逝，三個小時過去了。
「那麼大家加油，有問題可以Ｍａｉｌ給老師。掰掰。」
老師一天中只能依據時差，工作有餘韻的時候撥三個小時的上課時間。
這三個小時彌足珍貴，其質量也堪比一天所能汲取的知識極限。
「……」
或多或少大家都嘆了一口氣。
彷彿抓準時機般的敲門聲響起，疲憊眾人沒有回話，已習以為常。接著門輕輕推開，冷氣運轉聲下夾雜著門的吱軋聲，一名嬌小惹憐的個頭探出。
「……叨、叨擾囉。」

「小璐，放心吧，上課已經結束了。」林彧的發話令黎小璐頓時鬆下心防，綻放笑容放心進門。

黎小璐個頭嬌小如一頭剛出生不久的幼貓，人畜無害的神情常常令人不由升起保護欲。和林彧同屬同一個幼稚園。據傳，小時候黎小璐會叫林彧哥葛格（哥哥）當然，林彧完全不記得這段記憶。
林彧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某天調動幼稚園的記憶影像發現的。

黎小璐拿著鍋子跟勺子，進門後驟然換成另一副姿態，開口督促：「大家，現在該吃飯囉。走吧，我們去食堂。」

襄兒姊搖搖欲墜：「…抱…歉……動不了……想睡覺。」然後倒在了林彧的肩頭，眼鏡仔微不可察的嘖了一嘴。

一如往常，活動度堪比樹懶的襄兒找到了棲息樹，準備進入夢鄉，毫無防備的攬抱林彧的嬌軀，林彧並未感到排斥，而是習以為常。

清溪雙手舞動注視著課堂講義：「我還不餓，等我整理完資料再吃。」

一如往常，將吃飯的優先度定義為最低的清溪，將之甩去。

「不行，林彧襄兒姊就交給你……清溪學姊每次都這樣說，結果到最後都忙到晚上也不吃飯。現在我們都正值發育期，一定要吃飽飯，準時睡滿八個小時。」
林彧看戲般嘲諷：「我早就想這麼說了……小璐，妳明明年紀比我們都小，擺起架子比我們老媽還向老媽。」
「那邊的，少說話多做事，不然沒有今天就沒有好寶寶印章。」
「……（三條黑線）」林彧徹底傻了。
「可惡，好寶寶勳章。」眼鏡仔在一旁無人察覺的咬指甲，語氣中帶著深深的厭世妒忌。
震懾於小璐的媽媽氣勢力場，五分鐘後林彧一行人抵達食堂，享用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