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自己烤了蛋糕(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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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26
越過厚牆,女僕們與大王具足蟲順利進入了拜歐蘭的「蟻塚」。

在海都長達七百年的漫長歷史中,「牆」真正佔有一席之地的時間,不過近半世紀而已。急於找回失落技術的學者們,並非全數忠誠於魔導技術,在日漸沸騰的實用主義呼聲中,從古代海床挖掘出土的臨淵礦,迅速改變城市的風景。魔力結晶、幻獸遺骨和神祕的刻印逐漸變得不再那麼重要了,人們改將希望投注於名為重工業的全新領域,破掘機夷平了大型海蟹的巢窟,也夷平了拜歐蘭東北地帶建地,築起鋼鐵與黑煙的城寨。

拜歐蘭工業區大致被分成地面與怪異的高樓區域,負責劃分的既非公共規準,也不是哪門子喜歡將事情複雜化的市議員提案,而是雨。

距今約二十年前,一場前所未見的暴雨襲擊工業區,將高層建物表面「溶解」了。不少歷經當時災難的煙囪與尖塔,仍保留著表面遭受侵蝕的樣貌,雖然對於內部功能並無影響,但彷彿遭受蟲蝕般的凹凸外觀,仍舊讓工業區被冠上「蟻塚」的暱稱。

天棓四向來不很清楚蟻塚是在指其外觀,還是暗諷在裏頭工作的勞動者們都是螞蟻。她唯一確信的只有拜歐蘭不出產食蟻獸,除非哪一天資本主義之獸舌頭夠長,並長出足以刨開混凝土的尖爪。

「幸好我們沒有吃早餐就出門了。」

2O生產的靴子和軍隊使用規格相仿,在踏過損毀石地時能夠有效地隔絕尖銳的碎石,天棓四揉了揉鼻子,惱人的鐵鏽與血腥味混著黎明前的薄霧,滲透進她渾身的毛細孔。

「即使要嘔吐,原因也不會是因為眼前慘狀。」

「難道是宿醉嗎,南河三?」

「不,生命中有太多足夠比屍體更讓人感到噁心的原因。」

「例如我、我,跟我對吧?」

「正確來說是妳的愚蠢。」

騎乘機車輾過街道的伶盜龍顯然不打算遮掩行徑,沿途留下支離破碎的防禦設施殘骸,與身首異處的汽士屍塊。鮮紅血痕拖過大道,大道上躺著一台翻覆起火的機車,底下壓著被長槍刺穿的伶盜龍,與血肉模糊的重汽士屍體,有條機關製成的杜賓犬正依偎火舌取暖。

「怎麼了,哪裡受傷嗎?」

天棓四走上前,這才注意到北落師門的兩條後腿關節都已經嚴重磨損,難以繼續行動。

「如果我有心的話,或許會感到難過。」北落師門睜開眼睛。「這名汽士為了攔阻伶盜龍,而賠上性命。」

「至少他算成功。」南河三漠不關心地端詳車下的慘狀。「比毫無價值的犬死來得有益。」

「他失敗了,長槍沒有貫穿要害,這也是我的腳之所以報廢的理由。」

「呃……我不是想潑冷水啦,但是阿白妳當條狗好像比維持人樣來得強?」

「不知道。」杜賓犬癱軟在地。「我現在只知道這裡比較溫暖。」

「辛苦妳啦,接下來就交給我和南河三吧。」

「意思是可以休息了嗎?」

「以防萬一,幫我發個二級緊急信號給2O。」

「妳不是天棓四。」北落師門搖頭。「真正的天棓四從來不準備。」

「考試當然可以不準備,畢竟考零分又不會死掉。」

天棓四抱起動彈不得的機關犬,交給在旁靜靜看著的班迪洛。

「我沒辦法帶著它和伶盜龍纏鬥。」

「沒關係啦,總得有人把風吧?」天棓四硬堆起笑臉。「而且我們還得靠您和汽士團解釋狀況。畢竟我是傻瓜,南河三是九十九度熱水壺。」

「不要擅自替我加上惹人生厭的隱喻。」南河三別過頭。「不過這蠢貨說得沒錯,2O畢竟比誰都擅長破壞。」

「我以為妳們是端莊的好女僕。」

「端莊的好女僕不只倒茶,必要時也會將熱水潑在無理取鬧的主人臉上,身為獵犬,我有決定替誰狩獵的權力。」
南河三拔出插在伶盜龍肋骨縫間的制式重騎槍,交到天棓四手中。兩人繼續沿著飛車幫沿路造成的摧殘痕跡深入工業區,路上雖屢次遭到警衛和汽士攔阻,但她們要嘛巧妙地無視質問,要嘛就是一拳招呼在對方腹部作為臨時解釋。
滿目瘡痍延伸至一棟雜草叢生的大宅前,生鏽鐵門被撞掉半邊,佔據庭院中心的巨龍雕像垮倒在乾枯噴水池心,被腐敗落葉的殘渣半掩。約莫二十台重型機車停放在正門前,宅邸窗戶全都被石頭給打破,當冷風灌入,就會傳出彷彿泣訴般的嗚咽聲。

「梅爾希蒂夫人的沙龍……怎麼會挑這種爛地方。」

南河三拉著天棓四繞開正門,翻過矮牆闖進枯萎的花園。

「沙龍?」天棓四識相地降低聲量。「那是什麼,龍的一種?」

「上流階級用來交流討論藝術的場所。」南河三皺眉。「別誤會,我不曾妄想解釋這些名詞能提高妳的智能,純粹是不想被那些愚蠢的問題轟炸而已。」

「妳看起來對這地方有點熟悉。」

「別白費力氣假裝在回想,歷史課不曾教過,妳也沒有在聽。梅爾希蒂夫人曾經掌握拜歐蘭的主流藝術品市場,大約半世紀前,此處是城內數一數二熱鬧的貴族聚會所。」

「看起來現在和妳說的不太一樣,她搬家了嗎?」

「某一天突然失蹤,從此沒再出現。棄置的宅邸被流浪漢接管,成為痲瘋病的大本營。希望妳別對同類感到恐懼,裡面塞滿了被城市捨棄的患者。」

「我應該蠻健康的才對。」

天棓四伸出手掌晃了兩下,擺出猜拳的手勢,南河三想也不想地直接擺出剪刀。

「從瘋狂的角度來看,無論是痲瘋還是神智上的缺陷,妳都可以被歸類在病入膏肓的那一類。老樣子,猜輸的負責前鋒。」
南河三抓起腳邊碎瓦,擲向宅邸門口,發出響亮的噪音。一頭較為瘦小的伶盜龍從屋裡走了出來,確認周遭沒有人影後繼續他漫不輕心的巡邏。天棓四趁機從破窗鑽進屋內,貼近牆壁移動以掌握來自四周的動靜。貴族們往日的聚會場所,如今只剩下沾滿褐色污漬的高級地毯,隱約能看出過去的華美,倒落的鋼琴旁堆著不明骸骨,似乎是將流浪狗就地宰殺後吃剩的殘渣。

「綁架也就算了,為什麼會特地挑這種鬼地方……」

天棓四以近乎蚊蚋拍動翅膀的細小聲音抱怨,她輕握雨傘,靠著門旁的牆面,大辣辣踢倒燈架引來巡邏者的注意,在伶盜龍將頭探進房間的瞬間切斷對方的頸椎。被切斷頸椎的伶盜龍仍舊能夠活動身軀,沒了腦袋的青銅機關身軀像是壞掉的玩具,狂亂地揮舞爪子掃向周圍。天棓四掛著淺笑,後退拉開距離後站成三七步,側頭觀察伶盜龍身體的破綻。

「仿照人類設計的話,弱點應該是這裡吧。」

在刀尖刺進左胸口裝甲縫後,伶盜龍果真如女僕預想停止了活動。天棓四將長刀收回傘骨之中,對於自己剛俐落地斬殺一頭怪物絲毫未表現出得意的神情,眼神反倒像是聞到血味的野獸般躁動起來。
她在搜索廢棟的過程中隨手斬殺了另外兩頭巡邏中的伶盜龍,簡略推算出巡邏路線的中心點位置,找到了通往二樓的螺旋梯。像是早已預料到不速之客的到來,一具沒了頭的浣熊屍體被倒吊在樓中樓上層扶手,溫熱的血仍滴著。

「浣熊……」天棓四撿起落在階梯上的筆記本。「拉斯卡爾?」

正當天棓四從樓梯底下仰頭看向浣熊屍體時,繫著動物身體的絲線突然斷裂,讓浣熊冰冷的軀體摔到台階上,一路滾下樓梯。女僕這時才注意到,在原本吊著屍體的後方牆面,掛有兩公尺高的女人肖像畫。

「看來我們被徹底設計了。」

南河三拖著沉重的騎槍,從宅邸另一面的長廊走至螺旋梯前。

「果然妳也這樣覺得。」

「連傻瓜天龍都能察覺出來,我沒有遲鈍的道理。與其說這些守衛是在防範我們,不如說他們的功能更像是『只歡迎能夠擊殺機關怪物的來者』。否則這場宴會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將處決一隻浣熊的慘狀公諸於世,除非他預設會有人見到這場景。」

「這隻浣熊似乎是拉斯卡爾。」天棓四稍微翻閱筆記本後,收進了口袋裡。「是個很聒噪,滿腦子想挖水晶之花八卦的報導作家。」

「原來如此,確實死不足惜。」

「妳每次說『原來如此』時都會導出很冷血的結論耶。」

「冷血的是觀眾,與我無關。」

話還沒說到一半,南河三已經舉起重槍,轉動握柄改變機關槍的結構,一塊燒得火紅的鐵刺自對折的槍身中央突出,射向女人的肖像畫。畫中的女人竟突然動了起來,以芭蕾舞蹈般優雅卻僵硬的動作離開中空的畫框,一腳踢下整排二樓欄桿,朝天棓四所在位置落下。

「為什麼動手的明明是妳卻是我得被針對啊!」

天棓四拔腿衝上階梯,腳後跟傳來重物落地的劇烈震動。自畫中現身的女人面無表情徒手拔出深陷入牆面的發熱鐵刺,直刺向迎面而來的女僕,金屬碰撞時的衝擊濺出火星,讓天棓四看清楚女人的容貌。

「這傢伙也是機關人偶?」

「退後,大白癡艾琳!」南河三破口大罵。「否則妳就慷慨為2O捐軀吧!」

南河三往樓上使勁投出長槍,天棓四意識到危險,急忙推開人偶拉遠距離。長槍精準砸毀機關人偶左腕,破壞掉它暗藏於手肘內的銃口,機關人偶護住破損的左腕,果斷掉頭往房屋東側的長廊逃跑。

「怎麼辦,要追進去嗎?」

天棓四撿起長槍,拋給從容走上樓梯的南河三。

「原本我是這麼打算沒錯,但想想同行的人是妳,此刻選擇撤收或許能讓我多活幾年。」

「想罵人別拐彎抹角,反正妳也沒少嫌過我。」

剛被潑完滿臉冷水的天棓四轉身離開,卻被南河三揪著過長的馬尾硬是往回拖。

「我有說想多活幾年嗎?」

「嗚啊啊啊快放手,頭皮會被扯下來啦……我又不是妳的腦細胞,到底要怎樣才能讀懂妳怎麼想啊……」

「最好不要,即使妳跑進我腦裡,也只會是癌細胞。」南河三無情地朝天棓四的屁股踢了一腳。「護住前方,我可不想再被爆炸的屍體波及。」

「有這麼嚴重嗎,這裡也沒幾具屍體好嗎?」天棓四在走過轉角的當下立刻沉下臉。「抱歉,我好像有點烏鴉嘴。」

三具乾屍以坐姿貼在牆邊,從乾癟的皮膚肉瘤與痛楚的表情,一眼便能看出受疾病折磨的痕跡。

「因為染上重病而被家族捨棄的患者,最終只能在這裡孤獨死去。別被這些東西影響情緒,我們的目標可不是慰問病死者。」

「從貴族宴會館,變成病患自我放逐的終點,這落差想讓人不嘆氣也很難。」

天棓四一路追蹤人偶在地面散落的零件,來到廳門緊閉的筵席廳前,她禮貌地敲了敲門才走進房間。一股令人難以容忍的惡臭撲鼻而來,嗆得天棓四連忙退出房間。

「怎麼回事,找到龍族的寶藏了嗎?」南河三邊冷眼嘲笑,邊戴上防護惡劣空氣用的鳥喙面罩。「不要離我太近,會把愚蠢的氣息傳染過來。」

「咳咳咳……這鬼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天棓四跟著戴上面罩。「裡頭那亂七八糟的模樣,簡直像是打算特地展示給人看嘛。」

「展示?」

南河三走進房間,見到了餐桌旁的「客人」們。

約莫二十具屍體整齊地坐在長方餐桌兩側,桌上盛放的珍饌佳餚只剩下骨頭和殘渣,顯然他們在死前曾有過一頓歡快的餐宴。每
一具屍體的腦袋都遭到橫剖,像是開殼椰子般被取走了大腦,留下空蕩蕩的顱骨。

「屍體除了頭部以外未遭外力傷害,現場也看不出來有殘留工具的痕跡。」天棓四忍不住拿起桌上吃剩的骨頭。「另外他們最後一餐吃的是烤雞。」

「看來我們找到製造機關伶盜龍的腦袋供給源了。既然拜歐蘭近期沒有人失蹤,死亡的罪犯人數也和飛車幫數量對不上,所以腦的來源要嘛是許久前因為實驗研究被保存,否則就是透過特殊管道而獲得的屍體。」

「妳的意思是,除了岡.傑爾納的伶盜龍,是用痲瘋病患的腦製成?」

「畢竟染上痲瘋,唯一能治好的方式就只有錢,沒有錢的患者,就會成為『不存在於拜歐蘭的人』。看他們吃得那麼盡興,撇除自願接受改造以外,已經沒有其他條活下去的路了。」

南河三開始仔細地搜索房間,在廚房內找到連接往地下的階梯。階梯的設計特殊,牆上都貼著設計藍圖,建築師似乎目標在於將樓梯的頂端與尾部接續起來,形成一座永遠走不出去的迴圈,但卻因為無法在現實中建造出來,而留下一塊約三公尺的中空地板。

「『潘洛斯之梯』?」天棓四讀出藍圖上的文字。「其他太複雜的數學我看不等。」

「梅爾希蒂夫人財力龐大,即使是理論上不可能在現實製造出來的建築結構,她也有實際一睹其失敗的興趣,妳就當作是這些有錢貴族的閒暇消遣吧。」

「怎麼看都是我得遭殃吧……」天棓四輕鬆跳過空缺的地板。「妳扛著那把槍要怎麼跳過來?」

「不用擔心我。」南河三用槍尖拄地,當成支撐竿跳過空洞。「汽士團的武器抄襲2O設計不少,用起來跟自家的東西差不多。」

「我以為妳很討厭他們。」

「只喜歡他們的產品,人倒是不必了。」

度過無法頭尾相連的樓梯之後,女僕們進入寬敞的地下展覽廳,仿成年女性製成的機關人偶靜靜地等在數座圓錐狀透明水槽前,在與女僕們視線交會時,自動卸除掉另外一隻手臂,以及內藏在胸腔的小型榴彈,擔任起嚮導工作。

「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拆掉,帶回去給阿白當備用身體。」

每座水槽底座都接入地面,標示有難以看出意義的數字編號。半透明水母在水槽內遊動,發出美麗卻詭譎的光芒,天棓四好奇地拍打水槽玻璃,驚動了自在漂浮的水母,水母立刻放出耀眼的青藍色電光。

「是什麼裝置,會需要如此大量的電力?」

南河三仔細觀察兩側水槽,隨著逐漸深入,水槽內光芒從青色變成火焰般的紅色,盛放在容器內的物體也從水母換成臨淵礦。展覽廳盡頭佇立著一座高大但孤獨的無光水槽,像是支柱般連接在天花板與地面之間。

「又見面了,可愛的小女僕們。」

一座吊床緩緩從天花板降下,三角龍列卡奇斯雙手叉腰站在上頭,一旁隨同著渾身打滿鉚釘與補強材料的伶盜龍岡.傑爾納。

「我就知道恐龍都不是好東西。」天棓四摘下防毒面罩,展示出禮貌微笑。「既然您都好心引導我們到這裡來了,是不是該分享一下邪惡的恐龍計畫內幕呢?」

「我拒絕。」列卡奇斯發出沙啞的乾笑。「為什麼被認定為惡黨的我,需要公開目標,讓妳們有機會阻止我?」

「因為你心裡肯定想著『反正妳們就要死在這裡』,所以多說幾句話也沒問題吧?」天棓四一副事不關己地聳聳肩。「我是無所謂,不過我後面這位女士可不是很有耐心喔。」

天棓四聽見機關展開的聲響,南河三手中長槍再度開展成射擊姿態,亮出燒得火紅的鐵刺。

「如果我拒絕──」

「那你就得死在這裡。」

南河三舉槍射擊,岡.傑爾納挺身揮開鐵刺,自吊床上跳下。他亮出經過改造的粗壯右腕,掌心嵌有口徑粗估超過7公分的砲管,二話不說朝南河三開火回敬。砲彈爆炸時震碎兩側水槽玻璃,天棓四與南河三有默契地背靠背撐起傘,擋下尖銳的破片。

「不錯嘛,2O的獵犬們。」岡.傑爾納跺地。「我的委託人不希望妳們太自在,麻煩好好睡一覺吧。」
遭受破壞的水槽緩緩上升,露出埋藏於地底形似棺材的鐵筒,噴出滾燙蒸氣。一頭又一頭機關伶盜龍扯開鐵筒外殼,迫不及待展示出致命的爪牙。

「呃,看起來是蠻驚人的啦,不過這些傢伙全部一起上,都沒你這隻前企鵝來得危險呢。」

「這麼有信心的話,就自己衝進去。」
南河三將滿是破洞的雨傘拋給天棓四,天棓四交叉握住兩把傘,拔出成對長刀,以運使園藝剪刀的架式夾斷就近的伶盜龍頸椎。南河三不甘示弱,以槍尖插進另一頭伶盜龍的胸口,將它的骨架連同內部機關一同刺穿,機關長槍再度變形,握柄拉長的同時將前段槍頭往後折疊,改以鈍重的基部作為斧頭使用,南河三拖著沉重的斧刃奮力一揮,將自身側突襲的伶盜龍腹部打成廢鐵。

「這提案也太無情了。」天棓四躍上面前伶盜龍變成的廢鐵團。「你聽到囉,岡先生,我的同伴不希望你太自在,所以麻煩好好睡一覺吧!」

天棓四轉瞬跳出戰圈,兩把刀接連斬向岡.傑爾納的頸部縫隙,伶盜龍首領意識到危急,以本能挪動身軀,改以較為堅固的肩裝甲承受斬擊。被切出缺口的裝甲底下竟洩出綠色的氣體,天棓四見狀連忙拉開距離,重新戴上阻礙呼吸的面罩。

「瞧妳一副緊張的模樣,別擔心,這種藥物只會瓦解植物細胞壁。」

「雖然我不懂細胞壁是什麼,但是我可以理解成對人體沒有影響是吧。畢竟要是有害,也會同時對你的身體組織造成傷害。」

「妳倒是很快就能掌握狀況,那麼我又是為什麼要將毒藥存在體內呢?」

「你不說誰知道啊,因為你吃飽太閒嗎?」

「如果妳在這裡解決我,毒氣會滲入地底的排水管線,毀滅拜歐蘭運河區的所有水草。」岡.傑爾納冷笑。「還是說妳想試著引爆,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妳美麗的城市?」

「你這恐龍意外還不錯嘛!我最喜歡願意主動坦承作案目標的犯人了。」天棓四揮出長刀。「別再繼續錯下去,亨利要是知道,可不知道該拿啥表情面對你。」

「他永遠不會知道。」

「即使在天堂?」

「我只會往地獄去。」岡.傑爾納以尾巴格開長刀。「別拿妳沒見過的事物,嘗試情感勸說一隻恐龍。」

岡傑爾納的右手爪倏地伸長,向前方掃出半圓形順劈,天棓四雖及時防禦,仍被怪力打飛三公尺遠,一頭撞進被南河三清理出來的骨骸與廢鐵堆。

「說得也是,抱歉啊,是我太自以為是。」天棓四抹去嘴角的血絲。「多虧剛剛那一爪,我稍微有點醒了。」

女僕揮開凌亂的長髮尾,緩緩向岡.傑爾納踏出左腳,在她身體前傾當下,恐龍伸長的指爪也隨之劃破空氣。

僅僅是空氣。

天棓四在千鈞一髮之際往地面翻滾,在躲開爪擊的同時鑽入伶盜龍雙腿之間,自下方往上一刺,貫入岡.傑爾納的左膝。機關恐龍立刻伸直右腿,將刀尖硬生生夾斷,天棓四卻彷彿早已預見此著,先行壓斷刀身,並且以刀柄重擊斷刃,使它深深陷入關節。

「妳,究竟是什麼人……」

岡.傑爾納難以置信地瞪視女僕嘴角得意的淺笑。

「有些女僕擅長料理,也有不少人像是會移動的圖書館。」天棓四握緊僅存的一口刀。「至於我嘛,就有勞您把我看成專搞破壞的『魔王』吧。」

「想做些丟人現眼的發言,拜託離我遠一點再開口。」南河三在旁聽見後忍不住摀上耳朵。「不過是佔了點便宜就開始得意忘形。」

「有意思,宰制群魔的『魔王』。這稱呼讓我想起一個該死的老朋友。」岡.傑爾納自手掌再度伸出砲管。「然而妳只剩下一把刀了。」

女僕還來不及回話,伶盜龍左手中的砲管便發出刺耳轟鳴,但對準的目標卻是無暇抽身的南河三。南河三奮力以機關斧擋住砲擊,卻被爆炸震開,渾身是傷在地上連滾好幾圈。

「莉妲!」天棓四咬牙。「我要痛扁你這給人倒尿壺但是判斷正確的傢伙!」

「妳的同伴會受傷,難道不是因為妳無力保護好她的背後嗎?」

「這是哪門子歪理。」

「對我來說,失去亨利就是這樣的感受。」岡.傑爾納揮手示意其他伶盜龍自南河三身邊退開。「是因為我的無能,而不是拜歐蘭冬季的惡寒。」

「你至今仍把那孩子掛在心上。」

「是,也正因如此,我一隻腳從地獄踏回了拜歐蘭。」

「為了向當年逮捕你的人報仇嗎?」

從頭上不遠處傳來動物嚎叫聲,天棓四看著滿佈刀身的裂痕,舔了舔嘴角的血漬。。

「大錯特錯,我只是想再見到亨利一面。現代科學能把腦塞進恐龍骨架,再加上一些嘎嘎作響的蒸氣玩意兒,讓我在這討人厭的地方多留一陣子。但已經徹底離開世界的亨利並不能,除非……」

「用可觀的魔力源……」南河三吐掉滿口鮮血,硬是挺起身。「驅動生物體內的記憶刻印。」

「為了找出被埋藏在拜歐蘭的水晶之花,那怕是要屠滅掉所有花田,我們也在所不惜。」

「『我們』?」天棓四搖頭。「即使是白癡,都知道去期待消滅幾百年的魔法是在做白日夢。」

「因為妳不是我,妳不是需要奇蹟的人。」岡.傑爾納以控訴般的語氣感嘆。「妳自稱想保護的東西,甚至可以上達到『正義』這種漂亮話,但我卻連個兒子都保不住!」

岡.傑爾納使勁張口大吼,尚能活動的伶盜龍們呼應他的怒吼站起身,即便身軀已經殘破不堪,仍一一撲向天棓四。

「你剛剛所說的『我們』,也包含這些痲瘋患者嗎?」

天棓四踩著迎面襲來的伶盜龍,跳上半空,從裙底扔出數顆手榴彈,將環繞周身的地面炸得焦黑。她在地面塌陷前向後跳開,閃避開岡.傑爾納較先前遲鈍的右爪擊,並以長刀擲向前方,打偏了即將開火的伶盜龍左掌。

被改變軌道往斜上方開火的砲擊破壞了天花板,開出通往地表的孔洞。機關製成的杜賓犬身扛沉重的雙手劍從地表跳下,在落地時被劍身重量壓得七零八落。

「我做得還行嗎。」北落師門的狗腦袋滾到天棓四的腳邊。「2O解除妳的二級管制了。」

「看得出來。」天棓四撿起地上的雙手劍,轉身指向岡.傑爾納。「話說在前頭,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痛覺,但是被這把劍砍到很痛喔。」

「刀行不通之後,妳還以為劍就能解決我帶給妳的難題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日出時的晨光正好照進地底空間,水母與臨淵石發出的幽光被驅散,只剩下冷漠的白色──一如往常,拜歐蘭隨處可見的顏色。
深紅色的雙手劍自劍鞘中拔出,成為晨光之中鮮明的一點。

「劍與魔法的時代早就過去了。」

「我知道。」天棓四改口。「不,我不知道,因為我其實沒見過。沒有任何神奇的魔法在我眼前發生過。」

「可惜妳沒有辦法目睹水晶之花的奇蹟了。」

「哎,希望這番話說出來別惹教廷生氣。不過奇蹟這種事情,還是別太常放心上比較好,否則女僕可是會失業的。」

唯一仍挺立的伶盜龍,與唯一仍抬頭挺胸的女僕各自架起最後的接戰架式,等待響徹海港的晨鐘聲到來。

飛過上空的信天翁落下一根羽毛,緩緩飄落地面。

在羽毛接觸地表的同時,伶盜龍與女僕的身影交錯閃過。

宣告拜歐蘭一天開始的鐘響被打響了,但恐龍沒有聽見。

紅色在他眼中擴散,直到徹底吞沒一切。

──原來是火。
──原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