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的心願(1)
本章節 4531 字
更新於: 2018-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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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強迫吸收 興味索然的知識
直到有天 回過神來 才發現自己早已迷失遠方
伴隨清脆的下課鐘聲 伸直身子
卻心如槁木 毫無鬥志
只想從這「平凡無奇」的鳥籠中逃離
◆
青春是什麼?
我沒特別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常聽到別人形容「青春是什麼樣的」,我的腦海就偶爾不由得的,浮現這個疑問。
常聽到,青春就是愉快的、甜美的,要揮灑汗水,為了喜愛的事物努力,才能發揮青春的價值。是的,青春應該要很快活。
但,真的是這樣嗎?
快活……這種東西,我沒想過,應該說不敢奢想。我的生活,從來與「快活」沾不上邊吧,活得輕鬆快意、自由奔放,那是我有可能追求到的生活嗎?
我的力量很小,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無法自己決定,更無法反抗。我們被家庭、學校、社會的體制所拘限,無法擺脫大人的掌心,無法擺脫升學壓力,也無法擺脫社會期望。
「如何做一個好孩子」,是從小就不斷被要求與規範的。尤其是我的媽媽,總是跟我說「心,要做個好孩子哦,這樣才不會讓媽媽擔心」。聽了這樣的話久了,我就不會懷疑她所說的。雖然,最讓我擔心的人,一直都是媽媽。
我的媽媽,從小就常不在家,留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家裡。
爸爸也常不在家,因為常去海外出差。所以,我常常都是孤伶伶一個人。
直到八歲那年,媽媽帶了一個陌生男人回家,陌生男人跟我問好,當時我很害怕,想說這個男人是誰?
不久,爸爸出差結束後回國了,他似乎輾轉得知這個不知名男人的存在,跟媽媽大吵一架,甚至拳腳相向。當時我嚇到躲在房間裡的棉被中,完全不敢出來。
沒多久,爸爸離開了我們家,聽媽媽說是離婚了。那時候我還不太明白「離婚」是什麼,後來才知道,離婚的意義。
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過爸爸了。
只能跟媽媽一起生活了吧,年幼的我如是想。
然而,不到一年,媽媽有天就帶著那個陌生男人,跟我說「從今以後他就是妳的爸爸了,要叫他爸爸哦」,那時候的我腦袋完全轉不過來──後來才知道,媽媽跟那個男人再婚了,那男人成為了新爸爸,我的繼父。
我知道這件事並不奇怪,在許多童話、戲劇裡,都有這樣的情節。許多角色在有了繼父或繼母後,人生就踏上了不幸的荊棘之路。
那麼,我也會一樣嗎?
我很害怕、很害怕,非常害怕自己也會像許多故事那樣,會變成──
所幸沒有那樣。
至少,一開始是。
繼父並沒有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繼父繼母,待我不善,他還會給我東西吃,偶爾會逗我玩。因為他的存在,我孤獨的時間比較少了,家裡,不會老是空蕩蕩了。
雖然媽媽偶爾還是會好幾天不在家。
家裡就只有我跟繼父,繼父的話不多,說話的音量也不大,感覺是很溫和的人,說不定比我的爸爸還要溫柔。
只不過,他偶爾會喝酒,有時喝到醉醺醺的,然後就醉倒了。
家裡再度平靜。
我還記得,有時候會想叫醒他,脫口而出叫成「叔叔」,他就會一臉無奈地起來,跟我說:
『心,叫我爸爸哦。』
雖然我很努力改口,也覺得他不壞,但總覺得──果然還是無法承認他是我的爸爸。
我還是會懷念原本的爸爸,雖然他常不在家。
原本的爸爸,就算常不在家,不太溫柔,但對我的照顧與呵護,比繼父還多。
只要他在家,一定會陪我聊天,甚至做料理給我吃。他其實很會做料理,比媽媽還會。只是展身手的機會不多。只要他在,一家人的伙食都是他一手包辦。吃著他的料理,感受到微小但溫暖的幸福。
我還記得他料理的味道,事到如今,一直都是。
我對料理的一些興趣,或許就是從他而來的吧。每次做起料理,就會想起他的味道。
各方面的氣味都是。
就會莫名懷念,以及感傷──雖然早該習慣了,但偶爾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悲傷。
尤其,從十一歲那年,我就更懷念他了──因為媽媽跟繼父,又開始出現了嫌隙,繼父對媽媽常常不歸深感不滿,媽媽覺得繼父管太緊了,兩人在價值觀、家務分工、照顧孩子上有許多衝突,我又回到了家裡吵鬧不休的生活。
又不是避風港了。
我的家。
為什麼這樣的悲劇要反覆上演呢?沒辦法像童話或戲劇的主角,在歷經風雨後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嗎?
家庭不是溫暖的依靠嗎?不是避風港嗎?為什麼我的家,跟很多人的不一樣?
我只是,想要有個溫暖的家啊……
然而,這樣的心願,對我而言實在是太奢侈了。
童話般的,遙不可及的夢。
我只能瑟縮起來,無法介入兩人之中。而我還是要努力扮演個好孩子,這樣他們才會高興,尤其不讓媽媽擔心……不然的話,她一定會生氣,然後就更會跟繼父吵架吧。
『無論如何都不要把我們的事說出去哦,這樣的話會很麻煩的。不要影響到別人了,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就好了。妳只要當個溫柔的好孩子,不要麻煩到任何人就行了。』
媽媽總是對我這樣叮嚀。
我沒有否認的餘地,媽媽很辛苦,這點我也是知道的。她會常常不歸,除了是因為工作,還有很多其它的事情吧,雖然媽媽從來不會明說,也不讓我過問。
於是,我依舊努力學習溫柔,努力包容這一切。我所遭遇的一切。
在外面也要強顏歡笑,不然會被擔心。
但是,我也需要多做點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不然只要一靜下來,心時常莫名得慌……
於是,我決定開始自學料理,希望藉由料理來讓家人獲得溫暖,無形中也似乎成為我懷念爸爸的方式。此外,也開始向繼父開始學習園藝──繼父是在與媽媽感情不睦後,開始投入園藝了,他說這樣可以使心靈比較平靜。
我在向繼父學習園藝的過程中,發現了園藝的樂趣,甚至覺得比料理有趣。不知為何,培育植物,看著植物成長的過程,特別的有成就感。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總覺得,很想這樣照顧誰,看著誰成長吧。
好像,得到了一點救贖吧。
於是,我也獲得了比較快樂的時光,但那是很短暫的,如同那些好景不常。
因為,在那之後──
○
「……好痛,哎?我好像恍神了……」
我一面行走,一面按頭低喃,最近似乎特別容易憶起往事,是怎麼了呢?
而且,只要一回憶到某些部分,就會頭痛……
果然,還是別繼續回憶下去比較好吧……
先專心走路吧,還要打起精神上學才行。
我擠出笑容,邁出步伐。
呼咻──
秋風襲來,髮絲隨之飄揚,落葉也是。
○
「小心心,這是我做好的餅乾,請收下吧!」
「啊,謝謝你,太君。」
在午休的走廊,我對眼前體態圓潤壯碩的男孩道謝,雙手接下了餅乾。
今天是特別約見面的,因為自從高二以後,我跟太君就分班了。我讀了文科,而他讀理科。我在C班,他在F班,教室有些距離。
若不是特別約的話,平常根本見不太到面。
「不會啦,一點小意思而已,以前小心心送我吃的東西才多呢!比方我就是吃到妳做的烤餅乾後,才會再做同樣的餅乾回贈給妳的。因為那實在是太好吃了,就想一定要學會自己做,只好特別麻煩妳教我,這樣才能做給妳吃,還有分享給美食研究社的大家呢!」原本眼神閃爍的太君,突然眼神有點黯淡下來:
「不過,妳怎麼了?感覺好像不太開心呢,是不想吃我做的餅乾嗎?」
「不,不是的,太君。我相信太君做的很好吃,沒事的。我沒事的。」
「真的嗎?可是我看小心心沒什麼笑容……」
「沒有啦,我沒事的,不用擔心的,太君。」
我強擠出笑容,總覺得現在要擠出笑容越來越難了,為什麼呢?
「是嗎?好吧……那,小心心有什麼煩惱的話,都可以跟我說喔!」
太君這麼說了以後,就跟我揮手道別,他還是一樣有精神。
正當我要跟他揮手道別時,忽然想到──
「那個,太君,最近過得還好嗎?」
突然覺得他不但送我餅乾還關心我,我卻什麼都沒問候,不太好意思。
「還、還不錯啦,跟美食研究社的大家玩得很開心,不過還是,有點寂寞……可能還是有點懷念高一的時候吧!」他的神情似乎有點五味雜陳:
「不過沒問題的,生活早就適應了。倒是小心心,如果真的有什麼煩惱,盡管跟我說喔!」
「沒、沒事的啦,太君別擔心了。待會還有事情要忙吧,不好意思叫住你了,趕快去吧。」
「好的,我走囉,小心心~」
太君眉開眼笑、神采飛揚地跑走了。
好像比剛才更精神了。
我露出了一點微笑,但在他離去後,卻又收起笑容,呆站原地。
不知為何,心情似乎更加複雜了。
●
我跟太君是怎麼熟起來的呢?
記得是從高一的英文課分組開始吧。英文課很常分組,因緣際會下,常跟太君同組。其中跟他同組最深刻的一次,是老師要求分成大組,一組八到十個人左右。那次印象如此深刻,除了跟太君合作得很開心外,跟其他組員也有很好的合作經驗──跟未來、小莓、小郁乃、五郎君、滿君、廣君,還有揃目君都比較認識了。
我還記得我們這幾個人,偶爾會一起互動,雖然不多,但對我而言已經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像是帶頭的莓跟她的搭檔五郎,他們分別是班級委員長跟副委員長,在他們的帶領下,當時的一年B班可以說是無所不能。比方文化祭,在他們的策劃指揮下,大家都很有向心力,一起努力籌備。
而當時要擺的攤位主題,是太君提出來的,他想要賣烤餅乾跟壽司。他說美食研究社那邊有很多資源,可以幫忙。而他也找我一起幫忙,因為他知道我會料理。雖然不敢說自己的手藝多好,但看到太君如此誠懇跟努力,也就決定出一點力了。即便微不足道。
未來也幫了我很多忙,揃目君、廣君也有參與,小郁乃的話似乎對於這種活動不太感興趣,而且還要忙圖書委員的工作,所以比較沒有參與。而最置身事外的,就是滿君了。
他對於團體活動絲毫不感興趣,總是冷眼旁觀。從之前小組報告時,就可以感覺到他只想做自己份內的事了,除此之外並不積極。到了文化祭前,別人要他幫忙,他只會冷言冷語「你們做的事很無聊,我沒興趣」、「你們要怎麼搞隨便你們,但不要找我」、「我沒義務參與,與我無關」之類。
他也總是說著敬語,雖然口氣冷淡甚至嘲諷。我一直很不解他為什麼要說敬語,還問過他原因,但他只是冷冷回我一句:
『這是我的自由吧,與妳無關。』
我就不敢過問了。或許,這是他與人疏離的方式吧。
雖然滿君是這樣的人,但我卻不由得有點在意他。可能是因為他的不合群、特立獨行,讓我覺得他是很特別的人吧。
這樣叛逆的性格,正是我最缺乏的東西吧。
我總是順從他人,逆來順受。無論遇到什麼都會隱忍,所以看到孤高叛逆的人,都會覺得,啊,好像有點羨慕。
或許是憧憬吧。
雖然我跟他的互動一直都不多,但到了去年十一月初,就改變了。
去年十一月初的某天,我發現他來我們補習班,跟我同班上課。我很訝異他居然會來補習,他不像是放學後還願意被綁住的人,跟放學後不是去園藝社就是去補習班的我完全不一樣。
我問他為什麼要來補習,滿君一如既往地冷言回我:
『沒什麼,只是覺得想加強課業罷了。』
『哎?但滿君成績不錯吧,應該不太……』
『還不夠,距離我的目標還差遠了。』
『目標?難道滿君是有什麼很大的目標嗎?想考上東大之類的?』
『不是,重點不在於成績,而是想贏過某人。』
『某人?』
『跟妳無關!』
他高聲喝斥,用力撇頭,就走了。我呆站原地,想想自己似乎有點問太多了。但就是不自覺問下去,可能真的覺得他來補習很稀奇吧。
不過,其實他回答得也比我想像中多了,原本還想過他有可能含糊其辭,但他居然還有提到原因,雖然沒說清楚。
他真的是為了贏過誰,所以才來補習嗎?
這個疑問,一直盤旋在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