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關於家庭溫馨小說這件事(07)

在故事中，

這個雨夜楚振宇第一次知道了琉璃的故事。

相依為命的母親死亡、被親戚踢來踢去、不合理的虐待和懲罰、熟練的家務和對看人眼色習以為常都是被這樣訓練出來的。

小小的外套底下，還有不少被毆打的瘀傷。

她唯一的救贖就是母親留給她繪本。

—琉璃，那是一個孩子們才能進入的島嶼，到了那裡，什麼願望都會實現。

病床上的母親對著小小的琉璃這麼訴說著。

於是想跟母親再見一面的她從寄宿的家庭裡逃了出來。

把出版社的住址當成了能帶孩子前往夢幻島的彼德潘的住家，又把地址搞混了。

然後按下了主角家的門鈴。

這個雨夜後，楚振宇終於接納了琉璃的存在。

是同情還是同樣受傷的人互舔傷口呢?我不知道，但是那天，溫蒂和彼德潘在許多次錯過後終於相遇了。

然而正當兩人漸漸拋下過去，終於感覺可以走向正常的生活時。

琉璃倒下了—

跟她母親一樣的絕症。

***

房間終於整理乾淨了，哭累的琉璃躺在棉被裡。

至於她偷竊的錢也以路上撿到的理由交給警察。

「呼，真是發生了好多事情啊。」我靠在牆邊嘆了口氣。

而思思坐到了琉璃的身旁「嘿嘿，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啊。」

思思溫柔替琉璃折平了棉被，但此時的思思突然感覺心頭一震疼痛，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平胸的她這時還不知道她即將對這個弱小無助的女孩出手，最後坐上警車，死在監獄的淒慘結局，她死前不經喃喃著『就算再怎麼想要胸部，我也不該對其他人的胸部出手，成為國際盜胸部集團的一員，神啊，求求我死後不要讓我再轉世成沒有胸部的怪人。』

...我喃喃著旁白配音。

「別給我亂捏造啊!大笨驢。」

「吼，真是的—」思思重重的哼了一聲「不過我這次原諒你，因為這次你很帥氣呢，彼得潘先生。」

「彼德潘可不是什麼褒義詞啊。」看見思思眼中的疑惑，我無奈的笑了笑「有一種傳言說，夢幻島上之所以沒有大人就是彼德潘在那些孩子成為大人時就把那些孩子殺掉了。心理學上更是用彼得潘症候群形容那些長大了卻還跟孩子一樣不負責任的傢伙。」

「你怎麼感覺很討厭彼德潘啊。」

「我只是討厭不肯長大而已。哪怕長大意味著自己不可能成為英雄、必須背負起責任、有一堆煩惱和傷心事，但人都無可避免的會長大。在彼德潘的童話故事裡，我更喜歡虎克船長，雖然小時候也認為他是壞人討厭他，但是回頭看，他不就代表那些想毀滅夢幻島的東西嗎?自知之明、人性的醜惡、責任、生活的壓力—那些成為大人必須承擔的東西，所以我很討厭彼德潘的結局，象徵孩子的任性打敗了象徵大人的改變，畢竟這個世界可不是這樣運作的。」

宛如在坑坑疤疤的世界蓋上了一塊專門給孩子看的遮羞布。

但是事實根本不是這樣，誘拐小紅帽的狼其實是該保護人民的騎士、拯救睡美人的王子也是個戀屍癖的國王、阻礙白雪公主戀情的後母最後踩著燒紅的鐵鞋跳舞而死。

故事的作用是讓人明白現實，還是僅僅是為了彌補現實的殘酷編出的幻想?

思思愣了一會，然後微笑的問起我「你還記得孩子國的故事嗎?」

在我還在疑惑她在說什麼時，思思宛如朗誦般開口。

「在一個荒島上，住了一群孩子，他們整天嬉戲打鬧、過著充斥著爭吵毫無秩序的生活。

夏日食物富足時就任意揮霍，冬日食物短缺時就挨餓受凍。

孩子國的王....就姑且稱他為彼得潘吧。

他是在孩子們中最愛玩、最能想出新花樣的人，孩子國的孩子都崇拜著彼得潘。

夏天食物豐富時，彼得潘帶領孩子們用肉上的油燒毀整片森林、用水果代替雪戰，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於是冬天時沒有儲蓄的大家只能挨餓，這時彼得潘總是安慰孩子們說春天要來了，到時候又可以盡情玩樂。

這就是孩子國。

然後，你猜猜看，這個孩子國有一天來了一個大人會發生什麼事呢?

比如說有一天，虎克船長來了。

他教孩子們保存食物就可以度過冬季、森林的樹木不是用來燒毀嬉戲而是用來建造遮風避雨的房屋、然後只要製作船就可以航向遠方——

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呢?

........於是，

虎克船長就被孩子們弔死了，然後等到冬天來時，挨餓受凍的孩子們也全部死光了。

這就是孩子國的故事。

所以虎克船長寧願待在自己的小木筏上，也不會踏入小島領土。」

她唸完後，露出了屬於貓的狡黠笑容「你還記得嗎?在你的『現實失格的我，與她的夢境之旅』的上卷裡，寫著這個故事呢。」

(...)

思思繼續說著「我第一次看到時，難過哭了出來喔，但又說不出哪裡悲傷。我現在知道了，悲傷的不是角色而是作者藉由這個故事的吶喊，你寫的其實是『為了大人的現實寧願捨棄孩子的夢想』對吧......然後，你放棄了寫作。」

這次沒有逃避的，我點了點頭開口。

「能只用愛、勇氣、希望解決問題的地方，只有夢幻島。現實可不會這樣，不管再努力，也無法比上那些付出不輸他人努力而又有才能的人，如果只憑愛什麼的空泛的口號行動，只會造成更多的問題。人啊，就是孩子時幻想著自己是彼得潘，長大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是虎克船長。」

「但是這樣不是很可惜嗎?就這樣放棄了夢想。明明在你筆下的故事也十分的厲害啊!」

正因為妳是唯一一個誇獎我故事的人，我才願意重新拿起筆。

正因為妳是唯一一個誇獎我故事的人，我才不能讓我的故事妨礙到妳重新拿起筆的可能。

「...誰知道呢。」

「我知道啊!」思思真摯的目光把我拖回了現實「就算夢幻島是不存在的，但是作家的責任不就是用筆創造一個又一個夢幻島嗎?描寫殘酷的現實也好，但讓我們描述殘酷現實的動機不就正因為是對美好世界的祈望嗎。所以哪怕為了現實妥協，我也不希望你放棄自己的夢想。就算你討厭夢幻島也沒關係，因為哪怕是這座虛假而又夢幻的場所也曾經是你的棲身之所對吧。」

!!?

我沉默不語。

「反正思思，妳沒忘記吧，等找到咖啡紅茶老師後，答應我一個願望這件事。」

「嗯，我還記得。」

***

隔天，

「所以琉璃醬，我們去尋找夢幻島吧。」

「欸!?真的、真的可以嗎，彼得潘先生!」

「嗯。」

自從昨天我靠筆強改了劇情後，我的身體沒有再被強制力控制過。

不過也不能保證未來強制事件不會再發生，畢竟我的樣子還是楚振宇而思思依舊是隻貓。

實現琉璃願望的旅行是醫院判斷琉璃命不久已時，楚振宇做出的決定。

在琉璃倒下後，一堆『關心琉璃』的親戚突然出現在醫院，對著媒體們聲淚俱下，說著他們對琉璃有多麼照顧，對這個懂事體貼的孩子的處境有多麼不捨。

於是楚振宇那時氣憤的做了一個決定，從醫院帶走了琉璃，變成了綁架犯。

然後僅僅依靠繪本的線索，帶著琉璃尋找那不存在的夢幻島。

到了出版社，發現出版社倒閉了，找到了當時的負責人，知道了作家的住址，卻又發現那裡早就換了一個人住。

在長長的一段旅程後，

終於諷刺的在琉璃倒下待過的同一間醫院裡找到癌末接受化療的作家，那是個年邁的婆婆。

婆婆為了快要不行的琉璃說了謊，說了夢幻島確實存在，並告訴了詳細地點。

隨後在只有楚振宇一人時，婆婆才告訴楚振宇實情，夢幻島只是一次她在山中迷路時看見了五彩斑斕的景色，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只是因為當下的感動畫了下來。

但對楚振宇就夠了，這對楚振宇而言，那裡便是彼得潘帶溫蒂到的夢幻島。

然後...

溫蒂永遠的離彼得潘而去，留下的僅有一個打轉的摩天輪。

「但是，在去尋找夢幻島前，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豎起食指立下豪言「可以嗎?琉璃。」

在琉璃倒下前，我們還有時間。

「嗯!謝、謝謝了，彼得潘。」

多麼可愛的孩子啊，跟某個藍毛死矮子完全不同。

「!!...喂，」思思瞪著我「你剛剛是不是又再偷想我的壞話。」

「沒有呢，死矮子。啊啊，對不起，好像又是專門針對妳的強制事件。」

「唔、唔!!可惡、真是的，真是的!」

但思思仍然跟著我上了我租的車，琉璃小心翼翼的坐上後座。

「欸!?你還會開車。」

「哼哼，那要從我小時候跟我爸去夏威夷的旅行開始說起—」

「真的嗎?—不，你又想騙我了對吧!」

我不管思思的話，按照琉璃給出的地點到了曾經收養她的家。

我讓琉璃留在車上，只帶思思過去。

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大叔，琉璃身上的傷就是他虐待的吧。

「請問你是—」

我直接給他一拳，爽。

思思感覺下巴都快掉下來似的看著我「你、你在做什麼啊!暴力禁止。」

「欸?可是我們在其他小說的世界時，隨便殺人，思思妳不是也沒有什麼意見嗎?」

「那、那是...」

「哼，我只是扮演了法律之外的必要之惡而已。」

「使用暴力不要說的那麼自豪啊!」

「安啦安啦，我在現實的世界不會這麼做啦。畢竟說到底，遵守法律的理由就是這麼做能讓我獲得最大的利益，但是這裡是小說的世界，況且不是很多幻想文的作家都讓約略等於自己的主人翁有三妻四妾了嗎，完全不管道德問題了。這樣看來，在小說的世界還能保持大部分自我道德要求的我簡直就是聖人啊!」

「你這是詭辯啊。」

我不管思思的阻止，抓住了那個中年大叔的衣領「你就是欺負琉璃的混帳嗎?」

「你、你，我要叫警察了!快來人啊。」

我不理會爬向電話的他，逕自撰寫起咖啡紅茶老師在Blade&Conquer中的文字。

就在大叔要觸碰到電話的一瞬間，從地面長出黑色的荊棘直接捆住了他。

我刻意摸了摸嘴角確認自己露出了足夠燦爛的笑容「你覺得警察有辦法處理這種問題嗎?」

「這、這是，你怎麼做的——鬼、鬼啊!」

「安靜點啊，好心告訴你，我可是死神，你對琉璃的所作所為都可是被我看了一清二楚。」我流利的說著謊言「要是你不贖罪，那地獄無止境的業火等著你。請你記住。」

說完，我把已經氣喘吁吁的大叔放了下來，轉身哼著小曲離開。

「哼～哼～下一家親戚、下一家親戚。」

思思氣憤的追上「你這傢伙是惡魔吧!」

回到車上，我只對琉璃說了，我跟她親戚討論過了，他們願意讓琉璃暫時待在我這。

就這樣一家一家親戚復仇完，抒發了看小說時對這群自私自利的大人的不滿。

接著，我帶琉璃到了醫院，找到了女作家拿到了那個山的地址。

我們三人登上了山。

看見那五彩斑斕的景色時，琉璃開心的拉著我衣袖「彼得潘先生!彼得潘先生，我們快過去吧，夢幻島就在那邊了。」

只是，

我不移動，只是讓她等到太陽出現。

等朝陽升起，發現了現實的琉璃哭著不停。

「這就是夢幻島的真相，琉璃。」

「嗚...不是、不是!嗚嗚、嗚嗚嗚，一定是我們找錯了，一定是我們找錯了對吧，彼、彼得潘先生。」

「不，琉璃，這就是夢幻島......我不是彼得潘，妳死去的母親也是不可能回來。」

「嗚、嗚嗚，嗚哇哇哇!」

「但是啊，放心的哭吧，哪怕這個世界坑坑疤疤，人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深不見底的洞裡，但是只要仰頭還是能看見洞外的陽光。」我摸著琉璃的頭安慰著女孩。

女孩繼續痛哭流涕著。

我只能無聲的陪伴著她。

太陽漸漸的上升又緩慢的西沉。

最後哭腫雙眼的琉璃抓著我的衣襬，落寞的下了山。

「...彼得潘先生，夢幻島是不存在的嗎?」

...。

「存在的啊。」

「真!?真的嗎!」

「只是或許跟琉璃妳想像的不一樣，所謂的夢幻島是妳的母親創造的呢。」

「...欸?」

「如果能讓琉璃妳露出笑容，哪怕是虛假的故事也是有意義的，我想妳母親是這麼想的。就因為這樣，她為妳創造了只屬於妳的夢幻島，而只要妳願意相信，夢幻島就是存在的。」

琉璃一頭霧水的看著我。

「不知道也沒有關係。我啊，希望就算妳長大了，也能繼續相信夢幻島的存在，希望妳長大時，內心裡除了虎克船長外，還有一個地方能讓彼得潘自由的飛翔。」

離開山、把一切都安排好後，我把琉璃送進了醫院。

然後用我的筆做了最後的撰寫—

把咖啡紅茶老師至今所有的作品中擷取出文字，『Blade&Conquer』中的科技、『不告白成功的話就會地球毀滅!』各式各樣厲害的天才、『營火與森之意志』的魔法。

從中創造了琉璃得救的結局。

不是最能感人肺腑的結局，卻是看過原作的我們讀者能給楚振宇和琉璃最幸福的結局。

此時，

一陣故事結束的失重感傳來。

嗚...回到現實了嗎?

在我身旁的思思恢復了原本的模樣，而我似乎也恢復原本的樣子。

莉莉和虛慎我也在一旁。

是跟他們同時完成故事的嗎?

但...

......

當我一掃周圍時終於發現了不對。

這裡不是現實，我腳底是用破碎的文字堆砌起的沙丘，而眼前是那個忘也忘不了—

—迷航時才會見到的沉淪的文字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