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約定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將我瞞在鼓裡？」

　　女孩嘶聲質問，語帶哭腔，濕漉漉的瀏海沾黏額上，濕透的嬌小身軀不斷顫抖。
　　
　　小老闆沒有回答，只是從衣架取下風衣為少女披上。少女不從，倔強地、無力地拒絕好意，將男人推開。
　　
　　她粗魯拖拉塑膠座椅，發出刺耳聲響，逕自坐下，迴避對方目光。
　　
　　「反正我只是個學生，只是個每天貢獻不到一百塊營業額的小孩，什麼忙都幫不上，所以什麼都不用知道，對吧？」
　　
　　女孩嗚咽控訴，一邊使勁抹去臉上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的濕寒。
　　
　　店外，悶雷轟響，由遠而近。雨如飛針，滂沱地毫不留情。路上不見人蹤，只有偶爾疾駛而過的行車。
　　
　　「小優，喝點熱的吧。」
　　
　　不知何時，小老闆熱好牛奶，盛在畫有貓咪圖案的馬克杯中，輕輕遞到少女面前。
　　
　　少女手捧熱杯，小口啜飲，羽睫輕垂，眸光隱動。
　　
　　「奶粉味好重。沒有甜味劑嗎？」
　　
　　「蜂蜜如何？還是想要巧克力醬？」
　　
　　「蜂蜜。」
　　
　　小老闆走向已經收拾齊整的櫃檯，推開打包成箱的器具，在貨架一角找到罐裝蜂蜜。
　　
　　他拿著罐子，回到小優面前就座，使勁扭轉，瓶蓋卻聞風不動。
　　
　　「大叔力氣真小。」少女咕噥抱怨。
　　
　　「小優說的沒錯。我就是太過無力，才無法阻止房東收回店面。」
　　
　　小老闆深吸一口氣，憋在腔中，再次使力，終於將蜂蜜罐打開。他從餐具盒中拿出一隻鐵湯匙，勺滿一匙甜膩晶瑩，攪入熱牛奶中。
　　
　　「聽說蜂蜜遇熱，營養成分就會破壞殆盡。」男人一邊攪拌，一邊苦笑，「不過呀，我自己也很喜歡喝熱蜂蜜牛奶。當然，這與妳最愛的培根玉米河粉蛋餅一樣，都是隱藏菜色。」
　　
　　女孩接過飲料，看著隱隱橙黃在乳白漩渦中打轉，若有所思。
　　
　　「倒是妳，已經進入暑假了吧，怎麼還穿著制服，而且在要關店的時候跑來店裡？」
　　
　　小優斜眼一瞥，似乎仍未消氣：「大叔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暑期輔導嗎？」
　　
　　「這麼早就開始？」
　　
　　「嗚嗯......我算是，有些特殊狀況吧。總之，今天聽同學說你月底就要把店收起來，一上完輔導課，便趕來這裡。」
　　
　　小老闆投望雨景，也染上一份灰暗陰鬱。
　　
　　「對不起，也謝謝妳。這一年來，受了妳不少照顧，雖然任性要求不少，但也因此開發了許多新菜色。」
　　
　　他無聲苦笑，與女孩對上眼：「閉幕之前，能遇見妳，確實挺開心。」
　　
　　小優聞言，難得羞赧地低下頭，冰冷雙頰染上淡淡緋紅。
　　
　　「店後面，在雜物架旁邊有個淋浴間。妳沖個熱水澡，免得感冒。」
　　
　　少女點點頭，沈默接受男人提議。她接過大毛巾，走入狹窄但還算乾淨清爽的瓷白浴室，關上門，任溫熱水流洗滌身心。
　　
　　小老闆走出儲藏室，靠著門，呼吸雨中溽熱，一邊吞吐菸絲。上一回等待女孩子盥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創業失敗、眾叛親離之後，他已經習慣孤身一人的生活。
　　
　　幸虧老老闆接納，給予棲身之處。「大東轉角」，不只是工作場所，更是充滿回憶的家園。如今，沒能守住租約，不僅對不起已經去世的老老闆，還傷透一路支持的顧客。
　　
　　自己，果真是個失敗的男人啊。
　　
　　他熄去香菸，將最後一點星火踩滅，回到室內，剛好遇到穿著自己備用工作服的少女。
　　
　　「好看嗎？我也挺有助手的架勢，對吧？」
　　
　　小優展示著過長的袖套與寬鬆的衣襬，盤髮俏麗，緊鎖眉頭終於舒緩。
　　
　　「最後這幾天，讓我當你的幫廚，好不好？」
　　
　　「料理可不簡單喔。備料、烹調、出餐都不是輕鬆工作。不小心，可能會燙傷妳細嫩的皮膚呢。」
　　
　　「我不怕。」
　　
　　「我可沒辦法付妳薪水。扣掉成本，算起來，我自己每個月可是連最低工資都沒有。」
　　
　　「我不介意。」
　　
　　「妳就這麼想幫忙？」
　　
　　「沒錯。」
　　
　　小老闆輕笑，有那麼一瞬間，所有煩惱都變得微不足道。
　　
　　「好可惜，『大東轉角』再做，也不過三天。這麼短的時間，可能連妳喜歡的荷蘭醬也教不會吧。」
　　
　　「如果有機會繼續營業呢？」少女深邃凝望。
　　
　　「那我只好準備菜單上也沒有的超——精緻早、午餐，並將所學傾囊相授，作為聘用小小幫廚的一點心意。」
　　
　　「不是開玩笑？」
　　
　　小老闆頓了頓，短暫思考，展露笑容。
　　
　　「不是。與妳打勾勾，作為承諾。」他向少女伸手，突出拇指與小指，後者則堅定勾上。
　　
　　「打勾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