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與美少女細說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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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18
  這兩天古思言都是從早上就和巫惠慧黏在一起四齣調查,大致上算是相當順利,一如計劃般前後一共花了三天找出古思言家附近危險的地方,要說剩餘不順利的部份,那就是沒有藉此得到關於殺人魔的線索。

  考慮到殺人魔應該有在這一帶做過事前調查,因此巫惠慧常常試著用異能碰碰運氣,說不定剛好某處與殺人魔有關而取得線索,不過像這種亂槍打鳥的做法,沒能夠取得成果也不意外。

  至於調查的過程如何上演了一齣年輕男女的青春日常喜劇,那就是另一個叫古思言不願想起的故事,不過至少有確切完成計劃的部份,所以古思言也難以抱怨,真要說的話倒是對一直沒有現身,認真貫徹自己職責實行二重跟蹤的小龍抱持著歉意,畢竟他們二人看起來實在像熱戀的情侶多於調查案件的同行者。

  關於早前巫惠慧透過殺人魔襲擊古思言的現場照片而看到的線索,則是卡在進度頗為尷尬的地方。儘管在開始時很快就鎖定某一宗案件,然而因為那宗案件發生在二十多年前,一時之間除了在網上付費的新聞資料電子保存庫找到當時的報導外,要收集其他相關的資訊實在相當困難,哪怕找到一些因為個人喜好而做著殺人案記錄的網站,亦不一定有特定這一宗案件的資料,因此直至到完成本來的住家周邊調查行動,不得不思忖下一步行動時,巫惠慧才跟古思言分享已經搜集到的資訊。

  那是一宗發生在高雄小港的案件,死者為一對年過四十的夫婦,即是巫惠慧當初看到那副血腥景象的受害人,兇手是一名年近五十的男性,案件性質在審訊後定性為商業瓜葛而引起的報復。

  該對夫婦在案發前一年移居到該地並開始經營一家餐店,而在該店鄰近的地方兇手亦經營著同類餐店,因為競爭關係雙方一直偶有磨擦,兇手認為是這對夫婦搶了他的生意,及後發生了連串像是被舉報環境不衛生、傳出待客不友善以及食物來源品質惡劣等傳聞,兇手的餐店最終難以經營下去不得不倒閉成為觸發點,兇手把一切的原因歸咎於夫婦身上,前往討個說法時衝動下殺了夫婦。

  且不談犯案過程以及兇手在審訊期間被判斷患有精神病,對巫惠慧來說重要的只有這些事情到底與殺人魔有什麼關係。

  巫惠慧的著眼點首先落在案件中含有明顯異常的部份,那就是「不尋常的殘殺」。她透過異能看到的是支離破碎的屍體,其破碎的程度連屍體的概貌都沒能保存下來,而這一點有從新聞得到印證,報導中提及最終兩夫婦的屍體甚至破碎到無法拼湊回去。

  審訊過程中確定兇手是唯一作案者,使用的兇器是他聲稱為了恐嚇對方交代真相而從自家餐店取來的斬骨刀,最終在激動下揮舞而錯手殺死了該對夫婦,姑且不論兇手本身是否只是想去理論而非抱持殺意,以及當時是否真的一時激動,對巫惠慧而言最重要的是單靠斬骨刀不可能造成那血肉橫飛的兇案現場。

  這一點也有在法庭上經過詳細審理,在多番邀請專家來試圖解釋後仍然沒辦法得出一個完全合理的說法,對知道異能存在的巫惠慧來說,實在不禁聯想到這個方面上。

  只是哪怕兇手真的是擁有「魔眼」,卻不可能是殺人魔。光是以年齡來說,那兇手如今至少七十歲了,難以想像行動仍然能夠如此俐落,況且兇手在當年被判了終身監禁,根本無法外出作案。

  即使如此,巫惠慧還是試著追查關於這名兇手的事情,而在後續的調查中得知,兇手甚至早在監禁的過程中以叫人出乎意料的方式自殺身亡了。

  在知道這個事實後,巫惠慧便把調查的重點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受害的夫婦育有一對兄妹,比妹妹年長兩歲的哥哥在案發當年才十歲,二人之所以逃過一劫,據證言的記錄是當父親與兇手爭執時,母親讓他們躲在樓上的房間裡並把門鎖上,及後因為動靜鬧得太大母親到樓下幫忙,結果兇手激動殺人後大概是精神也錯亂了,只顧著殘虐夫婦的屍體,在鄰居察覺異常報警後,警察在兇手意識到那對兄妹前抵達現場制伏了兇手。

  如此一來,巫惠慧自然把調查的重心放在哥哥身上,按年齡來說如今應該三十多歲,精壯的年紀符合當殺人魔的條件,目前她便是在調查這一部份,只不過慘劇後所遺留下來的兄妹,從新聞報導實在難以找到後續,最多就只知道兄妹被親戚收養了。

  聽完巫惠慧所搜集回來的資訊後,古思言心裡也是不得不佩服起來,他對於自己能幫什麼忙是沒頭緒,不過有一件事叫他感到疑惑,那就是殺人魔應該是女的才對,至少他躺在地上時有聽到來自小龍的低聲驚呼。

  巫惠慧聽到這件事而錯愕的那副表情,可真叫古思言一輩子難忘,那個空間彷彿凍結了一樣,巫惠慧先後跟古思言重複確認了五次「是女的?」之後,才稍微回過神來接受了那個現實。

  這件事自然也惹起了古思言好奇,到底小龍與巫惠慧之間的關係為何,畢竟巫惠慧斷不可能沒向小龍問清楚襲擊的經過,關於這一點巫惠慧則是無奈地承認是她自己先入為主,實際上只要她有跟小龍確認的話肯定會得到正確的情報,至於關係的部份巫惠慧則是說出了超乎古思言想像的答案——金錢關係。

  巫惠慧與小龍就讀同一所高中,二人實際上稱不上好友,大概就是那種偶爾能聊上一兩句的同學,如此解釋到一半的巫惠慧,在古思言含著懷疑的目光打量下,還是坦認了她其實有暗地裡注意小龍,自然是因為考慮到有朝一日說不定需要「打手」,而如今確實印證了她這種未雨綢繆的想法是正確的,當然利用高中生做這種事又是另一個有待商榷的部份了。

  不論如何,正如巫惠慧一開始所言,二人之間以金錢關係為主,而小龍需要錢的理由亦不需要巫惠慧多說了,就是為了那個出國夢想的儲蓄,至於金錢以及與殺人魔比拚何者佔比較重,則是巫惠慧都沒把握說的事情。

  總算釐清這些之後,二人決定暫且休息一天看看狀況,既然巫惠慧強調日常的重要性,古思言也得處理好本身的工作。至於巫惠慧一時好奇想要在現場看看古思言實況節目這件事,則是被古思言以絕不妥協之勢拒絕了,他可不想自己長久以來的經營因為實況途中傳出陌生的少女聲音而毀於一旦。



* * *



  基於殺人魔沒有再度現身襲擊古思言,巫惠慧盡了最後的努力也沒能在網上找到更多關於那對兄妹的情報,對他們來說能夠主動出擊尋找的線索,除了以往案件的受害人家屬外,就只剩下發生那宗兇殺案的地點。

  在衡量完難度之後,二人同意先往較容易的方向——也就是兇殺案的地點調查,始終要是能直接以巫惠慧的異能取得線索的話,也能減少對他人的影響,畢竟就算成功說服受害人家屬幫忙,想必也會牽起他們不快的記憶,若然可以的話古思言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勾起他人的傷痛。

  不過能避免他人的傷痛,卻似乎免不了自己的荷包大失血,儘管從桃園前往高雄有台鐵或者客運比較便宜的選項,但兩者都是非得花上五個多小時的車程,對他們來說還得考慮到實地調查所需的時間,這實在不是適合當天來回的選項,若果選擇在當地住一天酒店,則又是另一筆花費。

  最終唯有挑了只需兩個小時左右車程的高鐵作為移動手段,與另外兩者相比將近三倍的車資確實叫古思言聽到內心在淌血的聲音。

  二人購好車票後便直接在車站內等候班次,巫惠慧看到古思言那副像是半邊靈魂被切割出去的模樣,感覺實在太過可憐而想要安慰:「看來你的生活真的過得挺苦呢。」

  「錢很難賺!」古思言此刻的欲哭無淚似乎不亞於得知被殺人魔盯上,「真的沒想到被牽扯到這樣的事情內,不只擔驚受怕,要付出的也不只是時間,還有寶貴的金錢……」

  「先不說寶貴放在金錢而不是時間上似乎有點微妙……唉,那也沒辦法,在這個社會沒錢真的辦不了事。」

  「總覺得這番話從高中生的嘴巴中說出來更叫人覺得心情複雜。」

  「始終我為了調查真相,需要活動資金啊,自然會比同年齡層的多懂得這些事,說起來你這種認為未出社會就沒有金錢觀念的刻板印象不太好喔。」巫惠慧雖然沒有說教的嗜好,但想著這說不定能轉移一下沉重的氣氛,不過看到古思言仍是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唯有以更直接的方式去安慰:「不過說真的,我也很同情你啦,你沒辦法閱讀任何文字,很難找一份好工作吧?」

  「就連餐廳服務員至少也得看懂餐牌啊。」古思言順著巫惠慧的好意吐苦水,「只能說我的運氣還沒到最差啦,在確定能畢業之後我才失去閱讀能力,就算證書對現在的我來說變得沒用了,但至少沒虧那幾年光陰。」

  「這真的能算沒虧嗎?空有證書而用不上耶?」巫惠慧當然不會把這想法說出來,打擊古思言可有違安慰的本意,她想了想後說:「嘛,至少你順利當上實況主,而且能夠活用那異能幫到需要的人,確實不壞吧?」

  「話是這麼說,也的確是我喜歡的工作,只是……收入真的很慘烈。」古思言雖然還是繞回到同一個話題上,但顯然沒有之前那般失落,他不可想淪落到要高中生替他分憂。

  在這之後巫惠慧又問了古思言在大學畢業到成為實況主之前,在背負著異能的代價下做過什麼嘗試,那段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的經歷,則是讓巫惠慧不禁重新評價古思言這個人。

  雖然巫惠慧只是認識了古思言幾天,但也許是二人之間多少有著生死與共的味道,再加上連日整天都待在一起,就算不一定有個客觀仔細的認識,要說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在巫惠慧眼中,古思言是個好人自不用說,個性認真,甚至認真得很容易在一些事情上過於糾結,太過容易顧慮他人而忽略了自己,寧願自己吃一點虧也不想損害他人,坦白說她覺得這種太過貼心的個性反而容易叫人覺得難相處,畢竟太多的顧慮難免有種想要與他人保持距離的感覺,恰恰古思言是認真到會把這都納入思慮的人,結果不時會在一些不至於叫人反感的情況底下耍嘴皮,因此實際相處下來其實叫人感到挺舒服的。

  而在聽過古思言那些經歷之後,巫惠慧也算是理解他這番在另一種意義上頗麻煩的個性到底是從何而來,便在心中把古思言的評價從認真的濫好人,改變為認真耐勞的超級濫好人。

  巫惠慧認為古思言真的想的話,雖然不至於會有稱得上輕鬆的活法,但絕對會比他現在過得要輕鬆許多,要是活用他那異能應該能做到更多事情,最終他卻主要用來幫助那些需要倚賴這種「窺探筆者想法」的人,想當然為了能夠接觸到這些人——也就是宣傳,還是得配合一下市場與經營,不過立意始終是為了助人這一點是他毫不退讓的事。

  有什麼人會真正需要古思言的異能,斷不可能是家長想要知道子女到底在想什麼,偷偷把子女寫的東西丟給他來尋求答案,說實在應該也不會有那樣的父母想利用這麼靈異的做法,亦不會是男女朋友懷疑對方出軌而來尋找證據,對古思言來說最想要幫助到的是陰陽分隔的關係,亦是這個緣故當初他才會那麼快立即想到向受害人家屬尋求殺人魔的線索。

  生者永遠無法知道逝者的想法,哪怕是留下了文書,想來也不一定能夠明白當中的想法與感情,特別是有些逝者特意留下來的話,並不一定就是事實。

  善意的謊言,而且是逝者以最後的生命所作出的期許,為了達成最後目的所編寫的話語,往往不是生者容易去理解或者輕易能夠接受的,古思言希望自己能成為那道傳遞的橋樑。

  收下酬金並非單純為了獲利,而是單方面的善意與付出只會引致不必要的誤會,古思言在做的便是這樣的事情。

  「真是個麻煩的男人。」巫惠慧思考到最後仍是禁不住給出一個聽起來挺負面的評價。

  不知不覺間他們要乘搭的班次抵達,偶然之下聊起的歷史話題理應就此結束,可是當列車出發一段時間之後,這話題以意外的方式延續起來。

  古思言注意到巫惠慧和平常有點不一樣。

  巫惠慧不是小學生,所以並非因為坐上高鐵遠行而興奮,此刻的她正沉靜地看著窗外景色,看起來似乎有著心事。

  這種感覺並非乘上列車後才浮現,其實在之前等待班次的時候,古思言從對話中就隱約這樣覺得,雖然事前並沒有定下禁止談某個話題的約定,但其實這幾天相處下來,二人都甚有默契盡量避開關於為何與惡魔交易的話題,即不太談及各自的過去。

  因此當巫惠慧問及關於大學畢業之後的事情時,古思言難免感到相當意外,在經過短暫的思考後,他決定把這個小小的異常藏在心底裡,亦願意談起那些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過去,而對話間感覺得到巫惠慧似乎變回平常那個樣子,只要逮到機會就會開起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基於這個緣故,古思言以為最初他察覺到的異常只是自己太過敏感,是個誤警報罷了,可是在此刻看到巫惠慧那張出神的側臉,雖稱不上悶悶不樂,但確實蘊藏著一股苦悶的氣息,他想著是不是應該開口詢問。

  「假若問了不想答,她有的是方法矇混過去吧?」這個結論給了古思言些許勇氣,認為氣氛應該不會變得太尷尬,饒是如此仍然遲疑了將近一分鐘後才開口:「那個……妳是不是有什麼在意的事?例如說,之後到了那間屋使用異能的話,說不定會再看到『那樣』的景象?」

  巫惠慧立即就察覺到古思言這番搭話混雜著緊張,不過她沒有對此有特別的反應,維持托著腮子往窗外看的姿勢回答:「關於血腥景象的問題,只要有心理準備就還好。」她頓了一頓,「有什麼想問就直問,雖然拐彎抹角倒符合你的個性啦。」

  「呃……」對於自己想什麼都被對方看透,古思言也只能認了,「就……看妳心情似乎不太好,好像在想些什麼事。」

  「那談起來並不是愉快的話題喔。」巫惠慧回過頭來凝視著古思言,「你真的想聽?」

  到了這地步古思言也不好退縮,硬著頭皮說:「反正這一趟要坐兩個小時,聊聊正好吧?」

  「是喔。」巫惠慧輕吁了一口氣,「就只是突然有點感慨罷了。」

  「呀……突然?」古思言不是想質疑,只是那種感覺並非登車後才有。

  「好啦,也不算突然,靜下來又難免開始往那邊想了。」這次巫惠慧沒待古思言細問,輕嗯了一聲就接續說:「可能會惹起你的反感,但我覺得……和殺人魔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不,應該最多只能說同情吧?」

  沒頭沒尾的這番話叫古思言無法理解,保持冷靜的他沒對這番十分震撼的內容產生過於強烈的反應,僅是盡力顯得淡然地細問:「妳是不是另外調查到了些什麼?」

  「不,沒有,我查到的就只有跟你分享那些。」巫惠慧答得乾脆,「所以就只是一些想像,假若我……我們正在追查的殺人魔是那位妹妹,我感覺能夠理解她為何這樣做。」

  「能夠理解……」古思言輕聲嘀咕,他試圖去推想巫惠慧的想法,「妳是指因為父母被那樣殘殺,長大之後可能意識到『惡魔』的存在,所以想向擁有『魔眼』的人報復嗎?」

  「動機我不知道喔,說不定也可能是自以為正義使者呢。」巫惠慧露出淺淺的苦笑,「但契機應該就是那麼異常的殘殺,然後那案件的兇手在監獄裡以出人意表的方式自殺,很可能就是她動的手——與惡魔交易後換取了那種能穿透牆壁或者瞬間移動的異能,應該就能夠到監獄裡把仇人殺了。」

  「因為有過父母被殺的陰影,不,應該說是在那樣的陰影底下成長,所以報了仇之後,也無法宣洩心中的憎恨,轉移去殺其他『魔眼』擁有者嗎?」

  「嗯,大概就是這樣。」巫惠慧點頭承認了古思言的推想。

  這次古思言沒能夠立即答話,因為他想到開始這個話題時,巫惠慧說過她就算不是覺得同病相憐,也至少同情對方,換言之她可能有著類似的過去,才會產生這種能夠理解的感同身受。

  「你果然很快就能理解呢。」巫惠慧既然一直注視著古思言,那麼他心裡的想法就不可能逃過她的雙眼,「我就知道你也是同一類人。」

  古思言的眉頭不禁皺起,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回應,因為他並沒有那麼不尋常的過去,至少他母親的死法就只是會發生在一般人身上的死法,而他的父親依然健在,儘管目前沒有一起生活就是了。

  最終古思言認為讓巫惠慧誤會並不是好事,畢竟她說不定是認為他是與自己分享共同傷痛的人,才願意說出這些牽涉到過去的想法,「等一等,我的家庭背景並不是那樣……」

  「噢,我想你誤會了。」巫惠慧立即意識到古思言想到哪裡去,「我並不是指類似的家庭背景,畢竟我們從沒有跟對方說過彼此的事情吧?」

  「說的也是……」

  「我指的是為何會找上『惡魔』的理由,那都是有著某些苦衷的人,覺得沒有辦法才會這樣選擇。」巫惠慧的雙眼緩緩地下垂,「雖然知道那不是萬能的許願機,也要付出莫大的代價,但祈求的不是那種愚昧的變成富翁又或者獲得地位與權力之類,而是真正看不到解決辦法的苦惱。」

  古思言仔細地聆聽著少女的低語。

  「我不禁在想,自稱惡魔的他們,真的是『惡魔』嗎?」

  這一刻古思言瞭解到,原來巫惠慧最初所說可能會惹起反感的真正所指,恐怕並非當時所說的與殺人魔相關,而是連繫他與她之間的惡魔。

  關於惡魔的事情,古思言自從答應交易後就思考過無數個日夜,依照巫惠慧的個性,恐怕也是如此。

  說實在,古思言心底裡認同巫惠慧這個問題背後所抱持的想法。

  姑且不論這種超自然的事情在現實發生還談什麼道理,但由惡魔因為儀式而被召喚出來之後,惡魔展露的一切近乎可以以紳士來形容,他解釋自己來自地獄,必須遵守一定的規則,透過交易能實現人的願望,但人也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這當中沒有任何威脅,決定權從來都在人的手上。

  硬要找可以斟酌的地方,那就是不知道交易內容將會以怎樣的方式實現,也不知道要付出的到底是什麼代價,只知道願望是必定會實現的,只知道代價站在惡魔的角度來看必須對等。

  本來絕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在那時那刻有了實現的機會,要不要爭取全憑當事人的自主意思,只能說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公正的交易了,至於衡量的價值非得以惡魔的角度來計算是否公平,則是當事人自己來判斷吧。

  提供這個機會的存在是惡魔?倒不如說是天使更為貼切,那可是在人感到絕望時伸出援手的存在,而且不是以謊言欺騙,實際是一場稱得上等價交換的交易——古思言認為巫惠慧的質疑不無道理。

  因此要回答巫惠慧的質疑,對古思言來說沒有難度,問題是他察覺到事情並不是這麼單純,而是得思考更為根本的問題,那就是「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感慨。

  對古思言來說,他從一開始獲得這異能時就沒想過要做壞事,也可以說想要獲得這個異能的立意本身就並非抱持著惡意。至於巫惠慧的部份,現今站在古思言的角度看來,儘管確實做著些危險的事情,但她那個追尋至今尚未找到的真相顯然不是為了什麼非法或者害人的目的。

  古思言過去一直知道有其他人擁有「魔眼」,但未曾試過如此去瞭解擁有「魔眼」的人,和巫惠慧不同,她在過往追尋真相的路上,想必已經認識過不少「魔眼」擁有者。

  也許,在古思言眼前,不論怎麼看都稱不上女士,只能稱之為少女的女性,她之所以會如此感慨,是想到了自己或許只要走錯一步——過去、現在或者未來的一步,說不定就會變成殺人魔那副模樣。

  這就是其中一個真相,巫惠慧在知道那些關於殺人魔的情報後,說出了那番同情殺人魔話語的真相。

  「妳是不同的。」古思言迫使自己擠出了聲音,他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必須清晰地駁倒巫惠慧的胡思亂想。

  面對古思言這番思維跳躍而且態度強硬的話語,即使是巫惠慧一時之間也沒辦法跟上,她疑惑地歪著頭,本來垂著有點感傷的眼睛因為不解而恢復本來那種叫人感到可愛的大小。

  「雖然我確實不知道妳為了追尋怎樣的真相而不惜追逐殺人魔,但是我可以肯定妳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哪怕妳的想法總是有點危險,行徑也確實脫離一般人有點誇張,但妳是一個很清楚底線在哪裡的人。」

  直至這一刻巫惠慧才稍微回過神來,不知從何時起顯得蒼白的臉色直至現在才稍現血色:「我沒有鑽牛角尖到那個地步啦,你有點太大驚小怪……」

  「不,我知道妳和我一樣,是那種會被麻煩的愧疚感纏身的人,會懷疑自己所做的事情是不是錯的,畢竟妳就是踩在那麼危險的鋼線上,為了真相主動涉身於危險之中,雖然說小龍是自願的但終歸是花錢請她做危險的事。」古思言跨過那道缺口之後就完全停不下來,他要傳遞出自己的想法,「沒錯,妳很清楚自己在做危險的事,而為了找出真相,妳認為自己肯定不會停下步來,當需要不止於危險而需要更多的時候,妳會為此而付出——就像那殺人魔肯定也是為了貫徹某種想法才會如此執著。」

  「你啊……說這些話還真能臉不紅、氣不喘?」巫惠慧別開了頭。

  「不要逃避,雖然我不是偵探的助手,不擅長尋找蛛絲馬跡,也不懂得怎樣作準確的推論,但唯獨這些想法,我能夠證明給妳看。」古思言儘管直至到今天仍然會繼續思考,然而對於懷疑自己以致到身陷於泥淖的部份,他是確實地跨過去了。

  ——透過相信自己是在做好事來跨過去的。

  「才不需要證明什麼……」

  巫惠慧的掙扎十分微弱,古思言知道自己說進了對方的心坎,一時的熱血衝動差不多快要冷卻下來,換言之就是這一刻仍然能一股腦熱說出正常的自己絕對無法說出的話:「交換吧,我們交換對方的過去,這樣一來妳就能相信『我的肯定』了。」

  巫惠慧沉默了,本來就已經避開了那熾熱的目光,可是此刻身體卻反抗了自己的意志,重新望向古思言。

  「這樣不就等於證明了他的說法了嗎?自己是在逃避,可心底裡其實也想要……」巫惠慧心中不受控地泛起了這個念頭。

  就算行事多麼厲害,表現得多麼成熟,少女之所以是少女就是因為還有少女的部份。

  「妳不反對的話,那麼就由我來開始了。」古思言知道已經到了自己的極限,要是他還有剛剛那股氣勢,肯定不會說出前半句話給對方機會,而是直接開始訴說。

  「你……你要說的話是你自己的事,不要隨意牽拖我。」巫惠慧說罷輕咬著唇,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她,她一直以來都是主導的人,不會像現在這般任人擺佈。

  不過這樣對古思言來說就足夠了,因為巫惠慧沒有反對,他認為只要自己說完,她就會跟著說出來,不管理由是不能叫古思言吃虧也好,又或者是說說自己的過去根本沒什麼也罷,總之這能夠達成他的目的。

  古思言深吸了一口氣,讓思緒沉澱變得清明後,才開始娓娓道來:「就從妳當初評論過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名字說起吧。」他沒有理會巫惠慧的鼻子微微撐起,「這個名字是母親取的,她在留下來的信裡提過,就是希望我成為一個思言慎行的人,不需要我出人頭地或者飛黃騰達,只要當個好人就滿足了。」

  敏銳的巫惠慧立即瞭解到「留下來的信裡」是什麼意思,那肯定是母親連取名字的含義都沒有辦法直接跟兒子說,非得以書信來傳達。

  「母親給我留的信當然不只一封,那是很多封,真的很多封,堆疊起來像一座小山,每個月我都期待著父親會不會給我信,而那又會是一封怎樣的信,畢竟我就只能從信上看見母親的身影,哪怕這只是單方面『寄來』的信而我沒有辦法回信,還是很期待,直至到我長大後……那實在稱不上是懂事的年紀,我收到最後一封信,以及父親的告白。」

  巫惠慧跟隨著古思言話語的停頓吸氣,後者則是露出了有些許落寞的苦笑:「雖然我在單親環境下成長,沒有母親,不過我覺得父親絕對稱得上身兼母職,父子相依為命絕對不輸其他健全的家庭……沒錯,只是我自己這麼覺得。」

  古思言搔了搔臉頰,他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有向別人談及這些事的一日,不過就算真要說出來,他認為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才對,畢竟一切都過去了,他都已經接受了,但此刻卻是有點啞然。

  一直會毫不在意地插話,把對方的話接續說下去的巫惠慧,這時保持著沉默靜靜地等待,只有列車行駛時的聲音持續地低鳴。

  無語,卻不尷尬。

  話語的中斷讓時間得以帶來一點治癒,柔軟的話語聲拉開結局的布幕:「他說,無法原諒自己當年沒想盡辦法阻止母親把我產下來,雖然看到我健康長大他很開心,也認為這就是母親想要的,但這同時也像一把刀劏進他的心窩,一再提醒是他害死母親。」

  古思言的頭枕在椅背上,「當然我們都知道道理不是這樣說,母親在產檢的時候就知道有難產的風險……風險,不高,也不低,但就是有機會,所以一方才堅持,一方才妥協,就只是結果不如人意。」

  古思言吁了口長氣,他沒想到花了這麼多時間才說完前言,總算能進入最重要的部份,「知道這個真相之後,我就開始不禁想這真的是『真相』嗎?那些書信寫給我的問候,猜測著我長大會遇到什麼事,喜歡做些什麼,要我別介懷學業或什麼的不順,要我和父親過得快樂……」

  古思言闔上眼睛,覺得自己真的有夠蠢,當年竟然為了這種事與惡魔交易,「這些真的是母親想跟我說的話嗎?現在想來我真的很不孝……甚至連『思言』這個給我的祝福,我也在想會不會並非那樣,其實就只是單純按照字面的意思,叫我好好思考這些信的話語是不是真的?又或者,這會不會是詛咒,其實母親的想法和父親一樣,要是當初沒有我就好了。」

  古思言輕輕晃了晃頭,說不定只是列車行駛時的晃動所致,「只要開始懷疑,哪怕是毫無道理可言,哪怕是細想就能夠發現邏輯謬誤百出,還未生產的母親又怎樣知道自己會因為難產而不治?只不過……大概就是所謂的疑心生暗鬼,驅使我不惜一切都想要知道母親的真正想法。」

  「最後,我得到了答案。」古思言重新睜開雙眼,正面望向巫惠慧,「那毫無疑問就是母親對孩子的衷心祝福,作為懷疑慈母的代價,我失去了一些她留給我的信,然後也失去了剩餘的寶物。」

  巫惠慧輕輕倒抽了口氣,按照字面意思當然無法理解古思言最後的話,但只要思考他的異能與異能的代價就能夠明白,他得吃掉母親所書寫,世界上唯一、絕不可能再取得的信,即使終於得到了自己能夠信服的真相,他也因為異能的代價再也無法讀懂母親留給他的心意。

  「我的故事到此為止,該妳了。」古思言毫不保留自己那如釋重負的心情,不知道該說是釋然而迅速切換了心境,還是想透過似是等著看好戲的笑容來轉移自己的感情,也許就只是想學學巫惠慧一直以來的做法,又或者把自己作為例子展現給對方看,而不論實情如何,正如他所說,他準備好當聆聽者了,「然後我會成為見證人,證明妳不是出於那種意思與惡魔交易,更不會走上那樣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