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8 各自的矛盾
本章節 6707 字
更新於: 2021-09-16
自從愛麗絲初次拜訪米娜家之後，她們幾乎每兩天就見一次面。
透過改良版的虛擬會客室，她們一同造訪了上世紀的各地名勝，品嘗世界美食、購物、觀光，彷彿末日不曾來過似地盡情玩樂。
米娜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麼開心。
和其他人在一起，原來這麼開心。
她很感激愛麗絲成為她的朋友，讓她看見自己僅有耳聞、卻不曾親身經歷的風景。更棒的是，她有了些關於畢業直播的靈感。
在此之前，娜庫拉的演出都是以大家熟悉的動漫作品為主題，但並未直接帶領觀眾進入作品的世界。
某種程度上，米娜大概被自己的參考資料侷限住了吧？既然身處原點，她能利用的科技遠非上世紀初可比擬，實際的演出方式也該更千變萬化。
例如，何不教導她的粉絲使用虛擬會客室，在虛構作品裡與娜庫拉一起冒險，最後以盛大的演唱會、全新製作的角色歌曲做結？
在明白娜庫拉還有這麼多直播方式之後，仔細想想，她還不想這麼早融合呢！
不過能在粉絲的經驗與歡呼中畢業，娜庫拉應也是無比幸福的吧。
若真如此，米娜也會是幸福的。
而今天，就是朝那幸福邁去的關鍵一步。
＊
「米娜，我來找妳玩囉～～」
「歡迎。」米娜微笑，她身著居家的短褲與恤衫，神色與態度都比第一次見面時自在許多。
愛麗絲依然以天生的童話故事外表、搭配不食人間煙火的純白穿著登場。今天她帶了手做的巧克力磅蛋糕，而米娜煮了紅茶。
經過愛麗絲的指點，她發現自己意外地喜歡午茶時光。明明在不久前她的習慣還是兩點吃中餐，八點吃晚餐，中間塞滿垃圾食物的生活呢。
「今天有個驚喜要給妳唷。」
米娜在為愛麗絲注滿紅茶後說道。
「嗯嗚嗯嗚？」
滿嘴塞著蛋糕的愛麗絲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響。
缺乏餐桌禮儀大概是她唯一的缺點吧。
「我打算讓妳參觀我的直播現場。」
兩周前的自己若聽到這個提議，一定會直接昏倒吧。
但是，這次她下定決心要改變了。
如果自己依然遮遮掩掩，然後不明不白地融合，就實在太對不起娜庫拉，她的粉絲，以及近來這麼關心自己的朋友了。
愛麗絲對這個提議並未過分驚喜。
她的回覆只是句真誠、語帶笑意的「恭喜」。
＊
在吃完讓米娜心情好到快上天堂的蛋糕後，兩人來到了米娜的臥室兼工作室。
除了睡滿玩偶抱枕的床外，室內最顯眼的就是張大電腦桌。桌上是面愛麗絲雙手張開都抱不住的螢幕，一副鏡頭、麥克風與耳機，和其他常見於上世紀初的通訊設備。
看來，米娜把絕大多數直播需要的科技都轉換成自動程式了，不過其運作原理大概和現實的不太一樣吧？愛麗絲想。
她似乎是把資料庫所見的機械外觀都複製到了房間，但稍微看下程式碼，便發現這些設備與其說用於通訊，更像是為了產生最佳的視聽效果給米娜自己。
「那麼，我們要開始囉！」
「唉？等等，直接開始嗎？」少女罕見地有些慌張。「這樣豈不是我的聲音也會被錄進去？」
米娜輕輕一笑。「別擔心，直播本來就是我能力的產物，因此所有的聲音畫面都在我的掌控範圍內。」
看到鬆了口氣的愛麗絲，米娜又壞心眼地補上一句。
「不過我可能會加入訪問朋友的特別環節唷？」
「咦咦咦先不要啦～～」
「開玩笑的。」米娜說完後便回歸認真的表情。「準備好了嗎？娜庫拉的倒數第二次直播──」
她示意愛麗絲點開她使用的直播平台，從觀眾的角度確認演出狀況。
米娜先在社群網站提醒即將開始的直播，接著下了段節目開始前的準備音樂。一切都駕輕就熟地進行，如過去的三年多那樣。
然而，事情的發展是米娜始料未及的噩夢。
在等待粉絲聚集的準備時間，平常已十分熱鬧的留言區卻反常的安靜。
隨著節目預定時間逼近，留言區的動靜更為稀少。
米娜嘗試暫停直播，在網站上發文，甚至打破規定地直接向個別粉絲喊話。
「抱歉，這場直播我看不下去」「必須先走了」「得和娜庫拉說再見了」
各種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出現的留言，像箭矢似刺在橙色天使的笑容上。
直播開始後的十分鐘，那堵文字的高牆竟然靜止不動了。
觀看人數降到了零。
米娜盯著螢幕的臉為鏡面反光所遮住。
她忘記自己最後是怎麼把愛麗絲請出她家的。
＊
管理局大樓平時是拒絕訪問的。
由於雷伊似乎忙於公務，一時間愛麗絲也連絡不上。於是她前往管理局自己熟人的辦公室。
「所以妳就來找我了？」
莫莫嘟著嘴問到。
愛麗絲是那少數知道莫爾真實身分的人，並不是因為她有甚麼特別的情報網，而是因為她曾在機構以「學姊」的身分照顧過莫莫。
當然，那不到兩周的相處時光一般是不會留下太多印象的，至少不是讓莫莫能敞開心扉的那種。
但愛麗絲是特別的。在莫莫加入管理局後一個月，以莫爾的身分出現在愛麗絲面前，想嚇她一跳時，愛麗絲只以關愛的眼神問到，「莫莫，妳最近還好嗎？工作辛苦了。」
如果說藍小姐是莫莫撒嬌的對象，愛麗絲便是莫莫想展現出自己成長的對象。
因此當艾莉絲表示需要自己幫助時，她很自信地想說該是表現的時候了。
「結果居然是找雷伊那小子……真是的、明明我能做到的事情更多呢。」
「抱歉啦，莫莫，這件事我覺得見證人先生更能幫到我。」少女雙手合掌，拜託抱著膝蓋坐在皮椅上的女孩。
「嗚～～咱倒要看看這工作是怎樣，為什麼不讓咱幫忙？」
莫莫在愛麗絲能抗議前，便用高層權限打開了她和雷伊的通訊紀錄。
緊接著，她的表情僵住片刻，然後義憤填膺地說道。
「雷伊把自己的見證工作推給妳？真差勁！」
看到女孩的反應，愛麗絲有點不好意思地輕撓臉頰。
「其實，我也從中獲得很多樂趣，也交到了朋友，這算是位朋友盡的義務。」
「什麼嘛，所以是愛麗絲找到了莫莫以外的玩伴囉？」
莫莫依然有些賭氣，但並沒有繼續爭執下去。
「通往雷伊辦公室的權限已經給妳，沒事的話莫莫要回去忙囉。」
「超級超級感謝！這個巧克力磅蛋糕給妳！」
愛麗絲開心地將禮物捧到莫莫的桌上。
「……我還沒說我原諒妳把咱晾在一旁唷。」
「那加上新烤好的檸檬糖霜蛋糕呢？」
女孩的態度瞬間轉變。「愛麗絲應該來除錯組工作！每天做蛋糕給莫莫吃！」
「哈哈，我會考慮。」
愛麗絲將亞麻色長髮梳到身後，準備傳送到雷伊所在的樓層。
「──對了，愛麗絲。」莫莫突然補上一句。
「要好好幫助妳朋友唷。」
「我會的。」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
＊
「狀況糟～～透了！」
這是雷伊在愛麗絲打開辦公室門時，以為少女會說的話。
然而，她入內後投來的是個直截而憤怒的眼神。
「見證人先生做的事太過分了。」
她的聲音幾乎因情緒而顫抖。
面對這狀況，雷伊不假思索地準備道歉。他知道少女發怒的原因。
但愛麗絲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見證人先生別說話！反正一定是想裝出一副『這些我都懂，但為了大局而不得不如此這般』的態度吧？」
看到少女完全預測自己的行動，雷伊決定識相地閉嘴。
「讓我來說說見證人先生的盤算吧。」
「首先，你在初次分析娜庫拉的影片時，應該就注意到了吧？米娜能力的操作範圍不單限於娜庫拉的形象，而是整個直播使用的通訊軟體、畫面與留言內容。」
少女點開一個視窗，那是雷伊最初給他的見證資料。
「你卻把這個發現從給我的檔案裡移除了，大概是希望我自己察覺端倪吧？」
雷伊點點頭，承認自己確然這麼盤算。
「第二，既然米娜在直播時用上了娜庫拉以外的操作，你不可能不以資料庫來分析、還原米娜的直播現場……」
少女停了片刻，深吸口氣。
「──然後發現，娜庫拉的所有粉絲，他們的互動，以及社交網站上，不，是整個米娜使用的通訊系統，都是她能力的結果。」
「換言之，所有和她共享興趣的同好，所有他們擁有的回憶與歡笑──娜庫拉的整個世界──都是米娜『下意識』創造出來的，宛如她走廊上的封鎖線。」
「而你，見證人先生，就是在等這一刻對不對？」
愛麗絲向前，雙手重重拍在雷伊的桌上。
「你一直等著米娜『將一切奉獻給娜庫拉』與『該由自己抓住幸福』兩種心情發生衝突的那刻，放任兩者的矛盾越積越深，最後逼著米娜面對自己的融合！」
「滿分。」
雷伊鼓掌，深深佩服少女的推理技巧。
「不，見證人先生是零分！零分！」
少女高聲抗議，同時揮手制止雷伊的辯解。
「或許作為見證人，這是正確的做法，但作為『朋友』是不一樣的。」愛麗絲的氣勢不減反增。「你認為上司為何交付這項任務給你呢？如果見證人先生總是用工作的態度來生活，將永遠無法與人有真正的繫絆的！」
雷伊皺起眉頭。愛麗絲的言論一如往常的辛辣，但把藍小姐扯進來讓他覺得有些抗拒。她怎會知道藍的想法呢？此外，現在有太多比米娜的融合更重要的事情。
不過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動怒。
「還記得你請我幫忙的事嗎？」
他最終選擇有限度地把現在的情況告訴愛麗絲。
「你是說導師先生的事？」
她的表情驀地軟化，甚至沒有責備雷伊改變話題這點。
「目前我們有合理證據相信他還在原點──我不能再透露更多資訊給妳，也請別嘗試從我這邊套情報。」
他對上少女的視線，試圖勸退她不斷投來的銳利眼神。
「這案件實在太過複雜，我連與管理局其他部門的人員都被禁止。雖然妳算是關係人，但我不想讓妳陷入任何危險。」
愛麗絲，別再追問了。雷伊心想。
否則妳遲早會意識到希德事件與高層權力鬥爭的關係。
這樣妳要全身而退便難上加難。
「原來事情已糟到這種地步了嗎？」
然而，愛麗絲的直覺實在敏銳到教人害怕。
「管理局各組竟為此分裂成不同勢力……見證人先生，導師先生的消失一定有甚麼隱情對吧？這個伺服器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嘖，她真的好難纏。
雷伊明白到透露希德的狀況實為錯誤之舉，但後悔也於事無補。
他決定把話題拉到自己身上。
「聽我說，愛麗絲，這案子關聯到的已經不只是希德，我自己的生命也一起賭在了裡頭。」他以略為誇示的方式帶開少女的注意力。
「沒有融合的恐怕不僅是希德。我早在十年前融合的導師，菲莉雅，也在這事件裡出現了。」
「見證人先生的導師？」少女的表情再度改變，這次表現的是對雷伊的關心。很明顯，她的注意力已從自己的問題轉移到雷伊的過往。這很好。
「菲莉雅曾說過，感知行能力者最重要的不是偽裝，而是察覺事物的本質。」
進入說故事情緒的雷伊，緩緩摘下自己的船型帽放在桌上。
「在充滿虛擬技術的原點，感知型能力不過是小把戲。只消管理局授予權限，任何意識都能輕易地改變物體的外貌實。」
「因此，在我離開機構、展開與菲莉雅的共同生活後，她不時會使用她的能力『失焦』來訓練我。」
雷伊微微側過身，目光投向牆角成疊的資料柱。他並不特別注視著甚麼，彷彿意識已被帶往遙遠的過去。
「失焦並非是種『易容』的能力。相反地，她的外貌若由資料庫分析，是完全沒有變化的。失焦的影響是讓人主觀地認為，那是張不屬於菲莉雅的臉。」
「若她在妳面前使用能力，你會覺得上一秒還在的菲莉雅，下一秒卻被其他人取代。那是種很可怕、甚至噁心的感覺。」
「親近的人瞬間變成陌生人的感覺，愛麗絲體驗過嗎？」
「某種程度上，菲莉雅是很殘酷的導師……她甚至會在你為她慶生時，啟動能力、失蹤，然後要你在管理局大樓的上百位員工中找到她。」
雷伊自然地笑了。他比自己想地還要入戲。
「然而，當你在反覆訓練後，得以在最稀奇古怪的場合找出自己的導師時，那種成就感真的很棒。」
「現在回想起來，菲莉雅那種不按牌理出牌、但最終出於善意的個性，對我的影響很深。」
「所以，在菲莉雅先於我融合時，我為她感到開心。真的。」
他有些訝異自己竟把藏得好好的秘密透露給愛麗絲，不過他已經不能回頭了。
他必須交代這故事的結局。
「──開心到我連自己的蛻變被取消都不太在意了。」
「甚麼？」愛麗絲激動地問。
「我知道，這聽起來非常離譜。」
想起那個瞬間，雷伊猛地有種暈眩感，彷彿塵封已久的情緒一口氣湧上。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和藍小姐以外的人講這件事。
「確切原因我無從得知，但在菲莉雅融合前，我先達到了蛻變……我曾是個優等生。」
「啟動七年、認識導師六年後的某日，我成功以『表面功夫』把菲莉雅的面貌返還成『原先』的樣子，或著，至少是我所熟悉的樣子。」
「那時，我自傲地以為，自己是唯一能與菲莉雅的真面目生活的人，也是唯一能讓菲莉雅以真面目相處的人。志得意滿的我，於是迎來了蛻變。」
「在蛻變後，我一心只想趕緊融合，讓自己成為菲莉雅的『唯一』，讓菲莉雅除了自己外沒有別人能坦露她的真實──真是個幼稚無比的想法呢。」
雷伊苦笑。他的眼眶不知不覺地濕潤。
「那時的我卻裝出一副不再需要任何人、不再需要理解任何事的樣子。」
「事情發生的那日是個天空異常澄澈的黃昏。我在管理局南面的草原，用能力做出了片金色的花海，而菲莉雅罕見地沒有使用失焦。」
「在天空最後一縷光線消逝前，我感覺到了，那個軀骸變得輕鬆、渙散、消融的時刻。」
「凝望著那片花海，我好似從原點世界的頂點俯瞰自己、微笑的菲莉雅、與整片夢幻般的原野。」
「那一刻，我明白自己融合的時間已近。」
言及此，雷伊閉上了眼睛。
「但就在我轉過身，想向導師說聲再見時，菲莉雅已經不在那兒了。」
再次睜眼，他的眼裡已滿是淚水。
但不行，他還沒說完。
這不該是故事結束的方式。
「回到管理局後，我被告知菲莉雅的融合，和我的蛻變狀態無緣無故的消失。不，應該說，我很清楚箇中原因。」
「菲莉雅就是我融合的動力，我自私地想犧牲和菲莉雅的關係以達到融和，最後卻成了被留下的人。」
此刻，他的每字每句都伴隨著滑下臉頰的淚珠。他的呼吸因悔恨而急促，思緒為悲傷所蹂躪。
「唉，愛麗絲，我這真是難看……是我促進了導師的融合，我也為她開心。這都是真的，可是我──」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等等，這不像自己。
太蠢了，太幼稚了，這樣的自己應該……
「雷伊。」
一個聲音響起。
少女並未移動，但她的話語彷若就貼在他的耳際。
「哭出來吧，都哭出來，沒關係唷。」
淚水模糊了視線，模糊了自我，他再也分不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辦公室的四壁變成那日繁花盛開的草原。
日光燈的彷若染著暮色的溫度。
不知何處起了陣風，風吹起菲莉雅的瀏海。
於是他看見導師眼睛映出的、年輕時候的自己。
一切都如此美好。
只因一切都過去了。
但現在，他有可能要再次面對導師，甚至與她為敵。
一切又成為進行式。
雷伊明白這些幻象是自己激動下啟動的能力，但潰堤的情緒像渴望安撫的孩子賴在這夢境不走。
在草原上，那幢夢裡的房子再度出現。
他知道只要推開門，菲莉雅便在那兒等著。
那幢房子是他和菲莉雅一起蓋好的呀。他怎麼忘了呢？
──你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夢裡的聲音說。
──已經可以休息囉。
對呀。雷伊想。
自己是該休息了。
在愛麗絲的聲音裡……
「不，我可沒這麼說！」
少女高亢的嗓音將他拉回現實。
「哭完後還要繼續戰鬥！見證人先生，你的故事還未結束！」
雷伊定睛一看，少女瞪大的眸子裡燃著滿滿幹勁。
他頓時有種從另一個世界歸來的感覺。
是的，他還有事情要辦。
「好吧，愛麗絲，的確讓妳見笑了。」
「你總算打起精神了！」少女轉過身，亞麻色長髮揮舞成華麗的扇形。
「米娜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見證人先生則把我們倆的導師都找出來。咱們分工合作！」
「那就麻煩妳了，愛麗絲。我把所有關於米娜的資料都傳給妳了。」雷伊說，然後像想到甚麼似地補充到。
「謝謝妳。」
「雷伊終於懂得禮貌了呢。」
少女背對著他說，接著消失在辦公室門後。
＊
雷伊眨了眨眼睛。雖然他已很久沒流淚，眼淚卻乾得很快。彷彿自己的形體壓抑著任何肉體的展現。
他嘆了口氣──自己真的越來越常嘆氣了呢。
這或許是改變的徵兆，他想。然後對著辦公室角落低聲喊話。
「莫爾組長，您沒必要這樣躲躲藏藏的。」
「都讓我看到這麼有趣的事了，現在才感到害羞呀？」
男人解除自己的能力。他的「萬花筒」除了改變身形，像隱身這類感知型的基本操作當然也不在話下。
「你先前對任務展現的興趣與積極，其源頭僅是自己的創傷嗎？」莫爾雙手抱胸，以一貫的輕挑質問雷伊。「真是無聊。」
雷伊聳聳肩。「您怎麼想是您的自由。的確，我先前並未對您坦承，但我也不認為把私人情感帶到工作是件好事。」
「哼，說得冠冕堂皇，你只是在那孩子面前顯露本性而已──無助、自私、只會大吵大鬧。」
莫爾邊說邊朝雷伊靠近。
「像這樣的你……」
他的速度很快。
「不會想撒更多的嬌嗎？」
霎那間，莫爾變成的愛麗絲魅惑而邪惡地貼上雷伊的胸膛。
「見證人先生不是對我很～～感興趣？」
少女偏過頭，左手輕輕抓住連身洋裝的裙裾。
「那你難道不想知道更．多．嗎？」
「莫爾，夠了。」雷伊瞪著對方，「在這樣下去我可要和藍小姐抱怨了。」
他無法制止莫爾的胡鬧，但有人可以。
「雷伊，你的幽默感已退化到倉鼠的等級了。」變回魁梧男人的莫爾說著不知所以的比喻。倉鼠有甚麼不好？雷伊假裝沒聽到，把注意力集中於搜索行動。
莫爾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再次湊近位子上的雷伊。
「還是說，你對我的『這副樣子』更感興趣呢？」
「您想──等等！」
男人一把扯開制服，露出壯碩的身軀。
雷伊從未感到這麼深刻的恐懼。
「見證人先生！剛剛忘記告訴你了，我有禮物唷～～你想要巧克力磅蛋糕還是──」
愛麗絲恰巧在這時回到辦公室，轉瞬為眼前的景象震懾。
雷伊的領帶被男人抓得正著，無法動彈。
低頭注視他的莫爾惡作劇地問到：「怎麼啦？雷伊，難道你想讓愛麗絲加入才提得起興致？」
「嗯？或許也不錯。」
意想不到地，少女竟一口答應，輕快地往兩人走去。
現在輪到他們恐慌了。
面對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兩人，愛麗絲笑著說。
「大家一起吃蛋糕吧！」
透過改良版的虛擬會客室，她們一同造訪了上世紀的各地名勝，品嘗世界美食、購物、觀光，彷彿末日不曾來過似地盡情玩樂。
米娜從來不知道自己能這麼開心。
和其他人在一起，原來這麼開心。
她很感激愛麗絲成為她的朋友，讓她看見自己僅有耳聞、卻不曾親身經歷的風景。更棒的是，她有了些關於畢業直播的靈感。
在此之前，娜庫拉的演出都是以大家熟悉的動漫作品為主題，但並未直接帶領觀眾進入作品的世界。
某種程度上，米娜大概被自己的參考資料侷限住了吧？既然身處原點，她能利用的科技遠非上世紀初可比擬，實際的演出方式也該更千變萬化。
例如，何不教導她的粉絲使用虛擬會客室，在虛構作品裡與娜庫拉一起冒險，最後以盛大的演唱會、全新製作的角色歌曲做結？
在明白娜庫拉還有這麼多直播方式之後，仔細想想，她還不想這麼早融合呢！
不過能在粉絲的經驗與歡呼中畢業，娜庫拉應也是無比幸福的吧。
若真如此，米娜也會是幸福的。
而今天，就是朝那幸福邁去的關鍵一步。
＊
「米娜，我來找妳玩囉～～」
「歡迎。」米娜微笑，她身著居家的短褲與恤衫，神色與態度都比第一次見面時自在許多。
愛麗絲依然以天生的童話故事外表、搭配不食人間煙火的純白穿著登場。今天她帶了手做的巧克力磅蛋糕，而米娜煮了紅茶。
經過愛麗絲的指點，她發現自己意外地喜歡午茶時光。明明在不久前她的習慣還是兩點吃中餐，八點吃晚餐，中間塞滿垃圾食物的生活呢。
「今天有個驚喜要給妳唷。」
米娜在為愛麗絲注滿紅茶後說道。
「嗯嗚嗯嗚？」
滿嘴塞著蛋糕的愛麗絲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響。
缺乏餐桌禮儀大概是她唯一的缺點吧。
「我打算讓妳參觀我的直播現場。」
兩周前的自己若聽到這個提議，一定會直接昏倒吧。
但是，這次她下定決心要改變了。
如果自己依然遮遮掩掩，然後不明不白地融合，就實在太對不起娜庫拉，她的粉絲，以及近來這麼關心自己的朋友了。
愛麗絲對這個提議並未過分驚喜。
她的回覆只是句真誠、語帶笑意的「恭喜」。
＊
在吃完讓米娜心情好到快上天堂的蛋糕後，兩人來到了米娜的臥室兼工作室。
除了睡滿玩偶抱枕的床外，室內最顯眼的就是張大電腦桌。桌上是面愛麗絲雙手張開都抱不住的螢幕，一副鏡頭、麥克風與耳機，和其他常見於上世紀初的通訊設備。
看來，米娜把絕大多數直播需要的科技都轉換成自動程式了，不過其運作原理大概和現實的不太一樣吧？愛麗絲想。
她似乎是把資料庫所見的機械外觀都複製到了房間，但稍微看下程式碼，便發現這些設備與其說用於通訊，更像是為了產生最佳的視聽效果給米娜自己。
「那麼，我們要開始囉！」
「唉？等等，直接開始嗎？」少女罕見地有些慌張。「這樣豈不是我的聲音也會被錄進去？」
米娜輕輕一笑。「別擔心，直播本來就是我能力的產物，因此所有的聲音畫面都在我的掌控範圍內。」
看到鬆了口氣的愛麗絲，米娜又壞心眼地補上一句。
「不過我可能會加入訪問朋友的特別環節唷？」
「咦咦咦先不要啦～～」
「開玩笑的。」米娜說完後便回歸認真的表情。「準備好了嗎？娜庫拉的倒數第二次直播──」
她示意愛麗絲點開她使用的直播平台，從觀眾的角度確認演出狀況。
米娜先在社群網站提醒即將開始的直播，接著下了段節目開始前的準備音樂。一切都駕輕就熟地進行，如過去的三年多那樣。
然而，事情的發展是米娜始料未及的噩夢。
在等待粉絲聚集的準備時間，平常已十分熱鬧的留言區卻反常的安靜。
隨著節目預定時間逼近，留言區的動靜更為稀少。
米娜嘗試暫停直播，在網站上發文，甚至打破規定地直接向個別粉絲喊話。
「抱歉，這場直播我看不下去」「必須先走了」「得和娜庫拉說再見了」
各種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出現的留言，像箭矢似刺在橙色天使的笑容上。
直播開始後的十分鐘，那堵文字的高牆竟然靜止不動了。
觀看人數降到了零。
米娜盯著螢幕的臉為鏡面反光所遮住。
她忘記自己最後是怎麼把愛麗絲請出她家的。
＊
管理局大樓平時是拒絕訪問的。
由於雷伊似乎忙於公務，一時間愛麗絲也連絡不上。於是她前往管理局自己熟人的辦公室。
「所以妳就來找我了？」
莫莫嘟著嘴問到。
愛麗絲是那少數知道莫爾真實身分的人，並不是因為她有甚麼特別的情報網，而是因為她曾在機構以「學姊」的身分照顧過莫莫。
當然，那不到兩周的相處時光一般是不會留下太多印象的，至少不是讓莫莫能敞開心扉的那種。
但愛麗絲是特別的。在莫莫加入管理局後一個月，以莫爾的身分出現在愛麗絲面前，想嚇她一跳時，愛麗絲只以關愛的眼神問到，「莫莫，妳最近還好嗎？工作辛苦了。」
如果說藍小姐是莫莫撒嬌的對象，愛麗絲便是莫莫想展現出自己成長的對象。
因此當艾莉絲表示需要自己幫助時，她很自信地想說該是表現的時候了。
「結果居然是找雷伊那小子……真是的、明明我能做到的事情更多呢。」
「抱歉啦，莫莫，這件事我覺得見證人先生更能幫到我。」少女雙手合掌，拜託抱著膝蓋坐在皮椅上的女孩。
「嗚～～咱倒要看看這工作是怎樣，為什麼不讓咱幫忙？」
莫莫在愛麗絲能抗議前，便用高層權限打開了她和雷伊的通訊紀錄。
緊接著，她的表情僵住片刻，然後義憤填膺地說道。
「雷伊把自己的見證工作推給妳？真差勁！」
看到女孩的反應，愛麗絲有點不好意思地輕撓臉頰。
「其實，我也從中獲得很多樂趣，也交到了朋友，這算是位朋友盡的義務。」
「什麼嘛，所以是愛麗絲找到了莫莫以外的玩伴囉？」
莫莫依然有些賭氣，但並沒有繼續爭執下去。
「通往雷伊辦公室的權限已經給妳，沒事的話莫莫要回去忙囉。」
「超級超級感謝！這個巧克力磅蛋糕給妳！」
愛麗絲開心地將禮物捧到莫莫的桌上。
「……我還沒說我原諒妳把咱晾在一旁唷。」
「那加上新烤好的檸檬糖霜蛋糕呢？」
女孩的態度瞬間轉變。「愛麗絲應該來除錯組工作！每天做蛋糕給莫莫吃！」
「哈哈，我會考慮。」
愛麗絲將亞麻色長髮梳到身後，準備傳送到雷伊所在的樓層。
「──對了，愛麗絲。」莫莫突然補上一句。
「要好好幫助妳朋友唷。」
「我會的。」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
＊
「狀況糟～～透了！」
這是雷伊在愛麗絲打開辦公室門時，以為少女會說的話。
然而，她入內後投來的是個直截而憤怒的眼神。
「見證人先生做的事太過分了。」
她的聲音幾乎因情緒而顫抖。
面對這狀況，雷伊不假思索地準備道歉。他知道少女發怒的原因。
但愛麗絲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見證人先生別說話！反正一定是想裝出一副『這些我都懂，但為了大局而不得不如此這般』的態度吧？」
看到少女完全預測自己的行動，雷伊決定識相地閉嘴。
「讓我來說說見證人先生的盤算吧。」
「首先，你在初次分析娜庫拉的影片時，應該就注意到了吧？米娜能力的操作範圍不單限於娜庫拉的形象，而是整個直播使用的通訊軟體、畫面與留言內容。」
少女點開一個視窗，那是雷伊最初給他的見證資料。
「你卻把這個發現從給我的檔案裡移除了，大概是希望我自己察覺端倪吧？」
雷伊點點頭，承認自己確然這麼盤算。
「第二，既然米娜在直播時用上了娜庫拉以外的操作，你不可能不以資料庫來分析、還原米娜的直播現場……」
少女停了片刻，深吸口氣。
「──然後發現，娜庫拉的所有粉絲，他們的互動，以及社交網站上，不，是整個米娜使用的通訊系統，都是她能力的結果。」
「換言之，所有和她共享興趣的同好，所有他們擁有的回憶與歡笑──娜庫拉的整個世界──都是米娜『下意識』創造出來的，宛如她走廊上的封鎖線。」
「而你，見證人先生，就是在等這一刻對不對？」
愛麗絲向前，雙手重重拍在雷伊的桌上。
「你一直等著米娜『將一切奉獻給娜庫拉』與『該由自己抓住幸福』兩種心情發生衝突的那刻，放任兩者的矛盾越積越深，最後逼著米娜面對自己的融合！」
「滿分。」
雷伊鼓掌，深深佩服少女的推理技巧。
「不，見證人先生是零分！零分！」
少女高聲抗議，同時揮手制止雷伊的辯解。
「或許作為見證人，這是正確的做法，但作為『朋友』是不一樣的。」愛麗絲的氣勢不減反增。「你認為上司為何交付這項任務給你呢？如果見證人先生總是用工作的態度來生活，將永遠無法與人有真正的繫絆的！」
雷伊皺起眉頭。愛麗絲的言論一如往常的辛辣，但把藍小姐扯進來讓他覺得有些抗拒。她怎會知道藍的想法呢？此外，現在有太多比米娜的融合更重要的事情。
不過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動怒。
「還記得你請我幫忙的事嗎？」
他最終選擇有限度地把現在的情況告訴愛麗絲。
「你是說導師先生的事？」
她的表情驀地軟化，甚至沒有責備雷伊改變話題這點。
「目前我們有合理證據相信他還在原點──我不能再透露更多資訊給妳，也請別嘗試從我這邊套情報。」
他對上少女的視線，試圖勸退她不斷投來的銳利眼神。
「這案件實在太過複雜，我連與管理局其他部門的人員都被禁止。雖然妳算是關係人，但我不想讓妳陷入任何危險。」
愛麗絲，別再追問了。雷伊心想。
否則妳遲早會意識到希德事件與高層權力鬥爭的關係。
這樣妳要全身而退便難上加難。
「原來事情已糟到這種地步了嗎？」
然而，愛麗絲的直覺實在敏銳到教人害怕。
「管理局各組竟為此分裂成不同勢力……見證人先生，導師先生的消失一定有甚麼隱情對吧？這個伺服器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嘖，她真的好難纏。
雷伊明白到透露希德的狀況實為錯誤之舉，但後悔也於事無補。
他決定把話題拉到自己身上。
「聽我說，愛麗絲，這案子關聯到的已經不只是希德，我自己的生命也一起賭在了裡頭。」他以略為誇示的方式帶開少女的注意力。
「沒有融合的恐怕不僅是希德。我早在十年前融合的導師，菲莉雅，也在這事件裡出現了。」
「見證人先生的導師？」少女的表情再度改變，這次表現的是對雷伊的關心。很明顯，她的注意力已從自己的問題轉移到雷伊的過往。這很好。
「菲莉雅曾說過，感知行能力者最重要的不是偽裝，而是察覺事物的本質。」
進入說故事情緒的雷伊，緩緩摘下自己的船型帽放在桌上。
「在充滿虛擬技術的原點，感知型能力不過是小把戲。只消管理局授予權限，任何意識都能輕易地改變物體的外貌實。」
「因此，在我離開機構、展開與菲莉雅的共同生活後，她不時會使用她的能力『失焦』來訓練我。」
雷伊微微側過身，目光投向牆角成疊的資料柱。他並不特別注視著甚麼，彷彿意識已被帶往遙遠的過去。
「失焦並非是種『易容』的能力。相反地，她的外貌若由資料庫分析，是完全沒有變化的。失焦的影響是讓人主觀地認為，那是張不屬於菲莉雅的臉。」
「若她在妳面前使用能力，你會覺得上一秒還在的菲莉雅，下一秒卻被其他人取代。那是種很可怕、甚至噁心的感覺。」
「親近的人瞬間變成陌生人的感覺，愛麗絲體驗過嗎？」
「某種程度上，菲莉雅是很殘酷的導師……她甚至會在你為她慶生時，啟動能力、失蹤，然後要你在管理局大樓的上百位員工中找到她。」
雷伊自然地笑了。他比自己想地還要入戲。
「然而，當你在反覆訓練後，得以在最稀奇古怪的場合找出自己的導師時，那種成就感真的很棒。」
「現在回想起來，菲莉雅那種不按牌理出牌、但最終出於善意的個性，對我的影響很深。」
「所以，在菲莉雅先於我融合時，我為她感到開心。真的。」
他有些訝異自己竟把藏得好好的秘密透露給愛麗絲，不過他已經不能回頭了。
他必須交代這故事的結局。
「──開心到我連自己的蛻變被取消都不太在意了。」
「甚麼？」愛麗絲激動地問。
「我知道，這聽起來非常離譜。」
想起那個瞬間，雷伊猛地有種暈眩感，彷彿塵封已久的情緒一口氣湧上。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和藍小姐以外的人講這件事。
「確切原因我無從得知，但在菲莉雅融合前，我先達到了蛻變……我曾是個優等生。」
「啟動七年、認識導師六年後的某日，我成功以『表面功夫』把菲莉雅的面貌返還成『原先』的樣子，或著，至少是我所熟悉的樣子。」
「那時，我自傲地以為，自己是唯一能與菲莉雅的真面目生活的人，也是唯一能讓菲莉雅以真面目相處的人。志得意滿的我，於是迎來了蛻變。」
「在蛻變後，我一心只想趕緊融合，讓自己成為菲莉雅的『唯一』，讓菲莉雅除了自己外沒有別人能坦露她的真實──真是個幼稚無比的想法呢。」
雷伊苦笑。他的眼眶不知不覺地濕潤。
「那時的我卻裝出一副不再需要任何人、不再需要理解任何事的樣子。」
「事情發生的那日是個天空異常澄澈的黃昏。我在管理局南面的草原，用能力做出了片金色的花海，而菲莉雅罕見地沒有使用失焦。」
「在天空最後一縷光線消逝前，我感覺到了，那個軀骸變得輕鬆、渙散、消融的時刻。」
「凝望著那片花海，我好似從原點世界的頂點俯瞰自己、微笑的菲莉雅、與整片夢幻般的原野。」
「那一刻，我明白自己融合的時間已近。」
言及此，雷伊閉上了眼睛。
「但就在我轉過身，想向導師說聲再見時，菲莉雅已經不在那兒了。」
再次睜眼，他的眼裡已滿是淚水。
但不行，他還沒說完。
這不該是故事結束的方式。
「回到管理局後，我被告知菲莉雅的融合，和我的蛻變狀態無緣無故的消失。不，應該說，我很清楚箇中原因。」
「菲莉雅就是我融合的動力，我自私地想犧牲和菲莉雅的關係以達到融和，最後卻成了被留下的人。」
此刻，他的每字每句都伴隨著滑下臉頰的淚珠。他的呼吸因悔恨而急促，思緒為悲傷所蹂躪。
「唉，愛麗絲，我這真是難看……是我促進了導師的融合，我也為她開心。這都是真的，可是我──」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等等，這不像自己。
太蠢了，太幼稚了，這樣的自己應該……
「雷伊。」
一個聲音響起。
少女並未移動，但她的話語彷若就貼在他的耳際。
「哭出來吧，都哭出來，沒關係唷。」
淚水模糊了視線，模糊了自我，他再也分不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辦公室的四壁變成那日繁花盛開的草原。
日光燈的彷若染著暮色的溫度。
不知何處起了陣風，風吹起菲莉雅的瀏海。
於是他看見導師眼睛映出的、年輕時候的自己。
一切都如此美好。
只因一切都過去了。
但現在，他有可能要再次面對導師，甚至與她為敵。
一切又成為進行式。
雷伊明白這些幻象是自己激動下啟動的能力，但潰堤的情緒像渴望安撫的孩子賴在這夢境不走。
在草原上，那幢夢裡的房子再度出現。
他知道只要推開門，菲莉雅便在那兒等著。
那幢房子是他和菲莉雅一起蓋好的呀。他怎麼忘了呢？
──你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夢裡的聲音說。
──已經可以休息囉。
對呀。雷伊想。
自己是該休息了。
在愛麗絲的聲音裡……
「不，我可沒這麼說！」
少女高亢的嗓音將他拉回現實。
「哭完後還要繼續戰鬥！見證人先生，你的故事還未結束！」
雷伊定睛一看，少女瞪大的眸子裡燃著滿滿幹勁。
他頓時有種從另一個世界歸來的感覺。
是的，他還有事情要辦。
「好吧，愛麗絲，的確讓妳見笑了。」
「你總算打起精神了！」少女轉過身，亞麻色長髮揮舞成華麗的扇形。
「米娜的事情包在我身上，見證人先生則把我們倆的導師都找出來。咱們分工合作！」
「那就麻煩妳了，愛麗絲。我把所有關於米娜的資料都傳給妳了。」雷伊說，然後像想到甚麼似地補充到。
「謝謝妳。」
「雷伊終於懂得禮貌了呢。」
少女背對著他說，接著消失在辦公室門後。
＊
雷伊眨了眨眼睛。雖然他已很久沒流淚，眼淚卻乾得很快。彷彿自己的形體壓抑著任何肉體的展現。
他嘆了口氣──自己真的越來越常嘆氣了呢。
這或許是改變的徵兆，他想。然後對著辦公室角落低聲喊話。
「莫爾組長，您沒必要這樣躲躲藏藏的。」
「都讓我看到這麼有趣的事了，現在才感到害羞呀？」
男人解除自己的能力。他的「萬花筒」除了改變身形，像隱身這類感知型的基本操作當然也不在話下。
「你先前對任務展現的興趣與積極，其源頭僅是自己的創傷嗎？」莫爾雙手抱胸，以一貫的輕挑質問雷伊。「真是無聊。」
雷伊聳聳肩。「您怎麼想是您的自由。的確，我先前並未對您坦承，但我也不認為把私人情感帶到工作是件好事。」
「哼，說得冠冕堂皇，你只是在那孩子面前顯露本性而已──無助、自私、只會大吵大鬧。」
莫爾邊說邊朝雷伊靠近。
「像這樣的你……」
他的速度很快。
「不會想撒更多的嬌嗎？」
霎那間，莫爾變成的愛麗絲魅惑而邪惡地貼上雷伊的胸膛。
「見證人先生不是對我很～～感興趣？」
少女偏過頭，左手輕輕抓住連身洋裝的裙裾。
「那你難道不想知道更．多．嗎？」
「莫爾，夠了。」雷伊瞪著對方，「在這樣下去我可要和藍小姐抱怨了。」
他無法制止莫爾的胡鬧，但有人可以。
「雷伊，你的幽默感已退化到倉鼠的等級了。」變回魁梧男人的莫爾說著不知所以的比喻。倉鼠有甚麼不好？雷伊假裝沒聽到，把注意力集中於搜索行動。
莫爾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再次湊近位子上的雷伊。
「還是說，你對我的『這副樣子』更感興趣呢？」
「您想──等等！」
男人一把扯開制服，露出壯碩的身軀。
雷伊從未感到這麼深刻的恐懼。
「見證人先生！剛剛忘記告訴你了，我有禮物唷～～你想要巧克力磅蛋糕還是──」
愛麗絲恰巧在這時回到辦公室，轉瞬為眼前的景象震懾。
雷伊的領帶被男人抓得正著，無法動彈。
低頭注視他的莫爾惡作劇地問到：「怎麼啦？雷伊，難道你想讓愛麗絲加入才提得起興致？」
「嗯？或許也不錯。」
意想不到地，少女竟一口答應，輕快地往兩人走去。
現在輪到他們恐慌了。
面對著不知如何是好的兩人，愛麗絲笑著說。
「大家一起吃蛋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