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7 各自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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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15
兩周後。
雷伊再次來到「熔爐」。但這次他要做的不是交換情報,而是戰鬥。
六名除錯員默默跟在他的身後,氣氛無比肅殺。
「已捕捉到目標蹤跡。」一位除錯員回報。「077和093將封鎖目標行動。請求二級戰鬥許可。」
「准許。」莫爾下令。「兩分鐘內完成任務。」
077左拳往地板一砸,大地隨即震動了起來。緊接著093高高躍起,在燃燒的雕像群周圍,用地面崩裂而出的土石築起一堵高牆。一人的能力「震央」和另一人的「泥塑者」配合得天衣無縫。
廣場上出現個人影。
餘下的四名除錯員一擁而上。
面對多名經驗老到的除錯員一起出擊,恐怕原點沒有意識能抵擋吧。
然而,被包圍的那人奮力轉身,迴旋砍劈似地揮出自己的雙臂,竟將攻擊者全數彈開了。瞬間爆出的青藍火花,甚至比覆蓋熔爐的烈焰還刺眼。
但那人還來不及走遠,便被雷伊用能力創造出的絕對黑暗侵襲。
在無法辨別出自我與環境的黑暗裡,那人遲疑了片刻。頃刻為除錯員們壓制。
「妳已經沒勝算了!」雷伊高聲喝斥。
「立刻投降,藍小姐。」
*
「妳已經沒勝算了!」藍小姐一如往常模仿著雷伊精心設計的登場姿勢。
至於雷伊──因為再次見到上司而欣喜,也因有太多問題想確認──只是在一旁做著表面功夫的倉鼠拉花。
他好歹放了牛奶,藍小姐不能再抱怨自己做的是「邪惡的黑咖啡」了。
「雷伊總算從邪惡的黑咖啡畢業了呢。」上司坐在與莫爾相同規格的皮椅上,啜飲著他遞上來的飲料。「所以呢?兩位找我來是為了甚麼?」
她以幾乎睥睨的眼神望著雙手交疊、坐在桌子上的莫爾。
「總之不是找妳來裝傻的。」莫爾沉著臉說。
「高層已經以六票同意,一票反對的比數,通過對妳的『回收』了。」
莫爾死瞪著叼著菸的藍小姐,「妳該慶幸自己的人脈還不錯,艾爾加竟在那種壓力下選擇反對。否則七張同意票,足夠讓妳馬上消失。」
雷伊的心頭默默一緊。這是他和莫爾合作以來獲得的情報中,最讓他恐懼的。
──在所有高層意見一致的狀況下,他們有強制回收意識的特權。
此操作的原理很簡單。若說所有意識在被啟動時,便被埋下了十八年後會自我毀滅的引信,高層的權力便是提前點燃那引信。
而見證組組長艾爾加無疑在避免藍小姐被回收上,盡了最大的努力。否則,雷伊連把她帶到除錯組保護的機會都沒有。
從莫爾給的資訊看來,維護組與撫育組的高層都傾向「快刀斬亂麻」策略,也就是消滅所有捲入事件的意識。
在核心沒有進一步指示的情況下,他們決定把這些燙手山芋一同清除,省去探究叛逃人員的動機、或入侵者身分的麻煩。
「別把你和艾爾加相提並論。」藍小姐毫不讓步,反擊莫爾的話。
「何況,這種狀態又是誰造成的呢?我猜,若不是你先提出『回收』的動議,維護組與撫育組也不會淌這灘混水吧?」
「若不是我帶頭伴黑臉,其他高層會讓我指揮這次的搜捕行動、甚至安插你的小跟班來救妳?」莫爾粗魯地指向雷伊,「還有,核心會繼續裝聾作啞,也不正因為他們以為事情已經解決了?」
「你不過是維持現狀而已,怎麼搞得像立了甚麼大功似的?」藍冷淡地回應。
「就算不是大功,也是件龐大的犧牲。」男人的眼裡滿是慍怒,「除錯組為了這件事已分成兩派:多數派認為妳就是這事的罪魁禍首,僅有少數人願意繼續調查希德──現在能替妳討回公道的,只有我而已。」
「哼,我寧可自己洗刷冤屈。」
雷伊看著水火不容的兩人瞪著彼此。然而,藍小姐的氣勢似乎略勝一籌。
幾秒後,莫爾像鬥敗的獵犬般,坐回自己的皮椅。
「算了。我找妳來,是要確認幾件事。」
「畢竟在我信得過的對象裡,你們是唯二見過『菲莉雅』的人。」莫爾枕著頭,表情恢復他特有的輕慢,「不過,是否見過菲莉雅本人並非重點。」
「她的能力『失焦』可以讓人辨識不出她的身分,」他邊說邊叫出自己編纂的分析檔案。「加上她精湛的演技,就算是最親近她的人都可能認不出來。」
「總之,我僅是透過入侵者的數位標籤假定其為『菲莉雅」而已。我希望聽聽你們的意見。」
「等等,」藍小姐察覺到不對勁,「你可以看到那人的標籤?那為何──」
莫爾打斷他的提問。「除錯組有辨別已『消失』──無論是融合或回收──人員的權限。我自己是覺得這權限沒甚麼意義,卻在這時用上了。」
「前天與核心的會議中,我們經確定原點已被入侵。所以無論那人是誰,我們都不能坐視不管。」
他一口氣道出衝擊性的真實。
但藍小姐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彷彿早預期這天的到來。
「那你該如何解釋,那人的能力是操縱水?」藍小姐質疑。「意識擁有的能力是與數位標籤綁定的,何況根據資料庫,原點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者。」
她繼續說到。「先別提我與入侵者作戰的經驗──那時的狀況根本沒機會確認對方的身分──希德的見證檔案顯示他融合前有名女性與他接觸,那女性的感覺與菲莉雅的確有些相似。可是……」
她從座位起身,以壓倒性的氣勢瞅著莫爾,「你能舉出進一步的證據,讓我相信她就是菲莉雅嗎?」
老實說,雷伊到現在也無法相信神秘女性就是自己已融合的導師。他這兩周的任務便是提供莫爾第一線的偵查情報,帶領他的人馬尋找「菲莉雅」的蹤跡。
「冷靜點,藍。」男人放低聲音,「我不想證明甚麼,只是提出一些假設。如果入侵者擁有兩的能力,唯一的方式就是獲得兩個標籤。但現在我在她身上只能看見一個,所以這條線基本上是死局──不過我們還有後手。」
他看向雷伊。輪到他報告進度了。
「藉由分析兩位反叛除錯員在戰鬥中遺留的數據,我發現了希德的數位標籤。他們似乎在與希德進行某種聯絡。同樣地,多虧了莫爾的權限,我才能辨識理應融合、不存在於原點的希德。」
「希德?話題又回到他身上了。」藍小姐像看見獵物似地走到雷伊旁,示意他叫出分析資料。
「我看看……所以這就是雷伊接下來的工作了?找到希德的行蹤,並解開圍繞在他、菲莉雅、與除錯員身上的謎團。」
「沒錯,」雷伊答道。「目前唯一確定的是,希德應該還在原點。您在機房發現的紀錄是眾多證據之一,除此之外──」
「我得打斷你一下。」藍小姐的眼神陡地銳利起來。「你把這件事告訴愛麗絲了嗎?」
「不,」他迅速否認,「一來是這兩週工作太忙──在用盡除錯組運算額度的情況下,我們得以全人工的方式調查,我十分鐘後還要組織下一場搜索──二來則是,目前希德的狀態與動機皆不明,告訴那孩子這些也不甚妥當。」
話說回來,雷伊的狀況與愛麗絲有不少相似之處。兩人的導師都突如其來地消失,又莫名其妙地出現。
然而,已經歷過創傷多年的雷伊,自然有更多時間沉澱。他自覺心境與愛麗絲不同,他肩負的責任也更大。
「那事不宜遲,咱們趕緊把希德揪出來──」
「妳留在這兒,藍。」莫爾命令到。
「嘖,果然沒那麼容易。」
不滿歸不滿,藍小姐也很明白自己身處的險境,因此不再爭辯。
「那麼我得先告辭了。」雷伊朝上司鞠了個躬,接著轉向莫爾。「您要指揮這次行動嗎?」
自從與莫爾合作以來,雷伊對他的敬意與日俱增。雖然過去只有在被除錯組找麻煩時才會碰見這男人,一與他共事,便會發現他的認真,以及對下屬的關心。
「不,我有些事要和藍說。」
莫爾的態度突然變得反常地溫和。
「請讓我們獨處一下……可以吧,藍?」
他的口吻是令人詫異的乞求。
彷彿他有著甚麼再也壓抑不住的心緒,非向藍小姐表露不可。
雷伊直覺到這是自己不該碰的私事,便先離開了辦公室。
*
室內只剩下藍與莫爾兩人。
幾秒鐘的沉默後,男人緩緩地起身,朝藍小姐走去。一語不發。
「莫爾……你?」
猝不及防的藍只怔怔地看著對方靠近、再靠近,下意識地坐回自己的皮椅。
而他直直往藍小姐撲去。
準確地說,是個重量與身材都和魁梧男人大相逕庭的身體,倒在了她的懷裡。
「真是的……是要撒嬌對吧?真拿你沒辦法。」
藍的表情從錯愕轉為無奈。
「莫莫。」
此刻,莫爾變成了名身高只到藍胸口的女孩,一頭茶色長髮在太陽穴兩側莫名蓬鬆,像極了對耳朵。藍覺得自己懷裡好像多了隻毛茸茸的幼犬。
不對,這其實是他「本來」的樣子才對。
莫莫是莫爾加入管理局前的名字。
撫育員用她開口說的第一個字,所取的名字。
而莫莫開口說的第二個字,構成了一段話。
她說的第二段話,是機構該層樓的結構參數。
莫莫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
花了兩個月從機構畢業後,莫莫在啟動第一年便通過了管理局的考試。
透過精湛的辦案技巧、異常的記憶力、與高超的變化能力,她最終爬到了組長的位子。
雖然欠缺與他人交流的知識,藉由能力「萬花筒」,她總能揣摩到許多意識的心境與動機,並做出超乎她經驗範圍的判斷。
即便如此,她來到原點仍只有四年。比除錯組最資淺的人員還年輕。
因為除錯組人員的身分多為機密,組員不認識彼此的狀況十分普遍。像組長這樣的職位,只要能力勝任,會探問其背景的狀況也不多。因此莫爾僅啟動四年的真相,僅有少數人知道。
藍小姐便是其中之一。
而兩人很快發展出了獨特的關係。藍一方面是莫莫的照顧者,另一方面則作為莫爾鬥嘴與競爭的對手。
當然,一些除錯員也逐漸注意到這段關係,但因為他們從未見過莫莫的樣子,對於莫爾和藍的關係總帶著些「辦公室戀情」的誤會。莫莫也特意維持這假象,好掩飾自己的身分。
彷彿是要維持心理平衡似地,每當以「莫爾」的身分完成成任務後,她總會擺出比原本更任性的樣子,以「莫莫」的姿態向藍討抱抱。任務越是艱鉅,她的撒嬌就越是厲害。例如現在。
莫莫正抽抽噎噎地在她懷裡哭著。那與其說是因悲傷或壓力而崩潰,更向是抗議、鬧脾氣的淚水。
「大家都~~爛透了!」她大喊。
「除錯組大概有四分之三的人不願意聽咱指揮,剩下的四分之一雖然人很好,卻只對他們敬重的『莫爾』感興趣──氣~~死~人了!」
「撫育組的臭老頭表面上支持莫莫,卻暗地裡說了咱好多壞話。程式組的傢伙都和核心串通,想稱莫莫一不注意把事情推到咱頭上來。艾爾加也是,雖然好像對藍藍友善,也不知道實際上在想甚麼……」
「還有,『調律』竟然在這時不見了!如果咱再不解決這些,核心真的會動手的啦!」
她提及了段並未向雷伊透露的情報。
藍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調律」是一個由核心製作、維護組保管的機密程式,她也不知道其功能。
然而,在一周前的高層會議上,維護組報告了調律從機房消失的噩耗。藍身上的罪名於焉多了一條。
「核心那群變態好好好好恐怖……每次和他們開會咱都覺得乾脆辭職算了!咱來管理局不是為了受盡委屈的啦!」
莫莫越哭越大聲。好像飼主失蹤的犬兒般在藍身上打滾。
藍嘆了口氣,現在她能做的只是梳著莫莫的茶色長髮按撫她的情緒。
就算工作上,莫爾在除錯組有自己的支持者,作為莫莫,她只能孤身一人地面對一切。
「現在既然連藍藍都要離咱而去……嗚……莫莫好傷心!」
她奇特的稱呼方式與誇張的哭鬧或許都是演技的一環,不過若這能讓她心情舒坦點,藍也樂意奉陪。
畢竟這次真的被她幫助了呢。
「為甚麼呀……藍藍為什麼要融合呢?」
「難道妳也只是遵循原點的規則而以嗎?」
藍覺得最後一個問題莫名尖銳。
那不只是撒嬌而已,是赤裸裸的質問。
她看向仰望自己的莫莫,那對瞳孔裡的氣勢讓她噤聲。
不對,現在的自己該做得到更多才對。
「莫莫。」
她輕喚女孩的名字。
「我有告訴過妳,為何我至今都還沒融合麼?」
「不是因為藍藍被核心『封存』了嗎?」茶髮女孩問。
「對,但我有告訴妳,我被封存的理由嗎?」
「封存」是核心阻止融合的操作,據說原理是用硬體方式干涉意識的狀態。
例如,像莫莫這樣天賦奇才的意識,核心便在她啟動的三周內,為了確保其不會過早融合而將之封存,讓她在未來都能為管理局賣命。
理論上來說,除非核心解除其封存狀態,莫莫即便過了十八年的期限也不會被管理局回收,亦喪失了蛻變或融合的機會。
這或許可以說是在原點長生不死的方式,卻也是一道難以擺脫的枷鎖。
莫莫的眼神透露出她的好奇。
為何藍會踏上和自己一樣的道路呢?
藍開始以說故事的口吻,向膝上的女孩訴說自己的經歷。
*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當時雷伊是剛加入管理局、對甚麼都看不順眼的菜鳥,而自己呢,是飽受敬重見證組組長。
沒錯,我曾做過那個位子,不然莫莫以為我的耳環是怎麼來的?
那時,我有個……嗯,感情很好的同事。
──莫莫妳別用「嗅到八卦了」的表情看著我!
那位同事是個維護員,啟動的時間晚我兩年,卻給人種非常可靠的印象。不是雷伊那種想獲得認同的逞強,是種對所有事物的從容──甚至是傲慢。
彷若只要在他身旁,這世界便不再複雜。
彷彿我們就是自己命運的主宰,在原點,我們無所不能。
而他也是雷伊第一個負責的見證對象。說實話,雷伊非常討厭他,總認為他是個和自己一樣內心空虛、卻想營造特異風格的人。
但與他相處幾周後,雷伊也慢慢改觀了。明白到維護員就是這樣胸有成竹,目空一切的傢伙。
但那樣的自信,也隱藏著我無法參透的瘋狂。
稍微岔開話題。其實我是不抽菸的。
妳稍微看下程式碼也知道,我平常點的菸不過是個突有形體的「道具」。我叼著的是沒菸草成分的虛擬物──我的感官需求從以前就很淡,根本不需要物質的刺激。那又為何要這麼做呢?
離開機構後我便不停地問自己。
最後,我猜那是末日前自己殘留的習慣。
至於我為何要保留這習慣,我懷疑它與我的融合有關。我感覺到……
可別笑唷?
如果有那樣能對點菸──就是用一支點燃的菸,點燃另一支菸的動作──的人存在,我在原點的生命就能完成了。
妳笑了,莫莫。
咳咳,總之那時不知怎麼地,我認為維護員能成為這樣的人。與我對點菸,讓我融合的人。
莫莫,笑和聽故事之間。妳選一個。要故事?好……
總之,在維護員歷經蛻變的一個半月後,他融合了。
在那之前,他駭進了原點主機,刪除了第六伺服器兩成的資料,讓上百個意識永久毀損,他們的數位標籤就此消失。
沒錯,這就是妳從資料庫讀過的,被稱作「費德利克災難」的重大事件。費德利克是那維護員的名字。
他執意說那是他融合的條件。在除錯員能找上門之前,就這麼消失在原點。
我覺得自己是蠢蛋,自以為很瞭解某人,卻從未深入他的心境、迷惘或掙扎。
又或許人無法完全瞭解他人──但這樣的解釋不過是在事件發生後,用來搪塞的漂亮話。
費德利克造成的傷害永遠無法復原。
我並非想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只是對那時我只顧著的自己融合的天真,覺得有些傻氣和懷念罷了。
無論如何,出了這樣的大事,核心決定跳過高層,直接對他執行處分。
妳說核心要怎麼干涉已融合的意識?
簡單,核心把他的意識再度啟動了。
妳知道的,莫莫,融合是意識脫離肉身的時刻,然而,肉體不會在融合那刻失去生物功能。
只要融合後的間隔在現實沒有太久,核心有將意識「拉回」肉體裡的能力。費德利克就這麼再次於他想摧毀的世界裡醒來,旋即被封存。
核心的處分,說穿了就是殺雞儆猴的折磨。
直到莫莫進來管理局的那年,每位高層都被強迫觀看他承受刀割、火傷、蟲咬等各種撕心裂肺的痛處。
他無法死去,也無法融合。他的封存將之永遠囚禁在原點,他的意識純粹為了受苦而存在。
好啦,莫莫,抱歉這故事變成了這樣。
我想說的只是,我是在這場事件之後,才要求核心將我的意識封存。
因為我明白,自己融合的可能性在維護員離開的那刻便消失了。與其在十八年的期限到時不明不白地被回收,不如把自己的意識奉獻給管理局與原點。
雷伊是唯一知道我的打算的人。那事件也改變了他……怎麼說,他開始學習如何變得坦率些,即便他學習的速度與方向都讓人堪憂。
五年轉眼間就過去了。從見證組組長位子退下的我,在艾爾加的介入下保留高層權限。大概是我在見證工作上的績效讓她留住了我,又或者是她需要個能信任的對象鞏固自己的派系。
無論如何,儘管沒有融合的可能,我仍很喜歡自己的工作。看著一批一批啟動的孩子們迎來成熟、蛻變與融合,是讓我最幸福的事。
我依然相信原點的法則,即便我已失去了遵守那法則的資格。
然而,已經放棄希望的我,卻在三周前迎來了蛻變。
妳問我做了甚麼?
不,我並未做甚麼特別的事。
若說有甚麼決定性的變化,大概是我「想開了」吧。
那天,我讀到了愛麗絲的檔案,然後不知怎麼地,我想和那孩子見面。
在初次見到她時,我便情不自禁地把剛剛的故事說給她聽。
很神奇呢,明明連親近的人都沒聽過的經歷,卻對素昧平生的孩子坦露無遺。愛麗絲,或許就有這種不可思議的特質吧?
在和那孩子對話後,我想了很多事。自己在原點的意義、自己對他人的責任、以及融合。
就是這麼簡單,莫莫,我僅是把那些稀鬆平常、只是稍微真一點點的問題,好好思考了下。
接著,本來意識不可能再繼續成長的我,打破了封存。
或許核心的能力不如我們想的強大與絕對。
原點畢竟是由意識構成的世界。
核心能以程式干涉、控制許多事情。
但人們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這些基本到有些可笑的事,反而是對抗原點不講理法則的開始。
是證明我們存在價值的開始。
而這,就是我蛻變背後的故事。
*
「所以說……藍藍的融合,全部都是為了自己?」
女孩在片刻的沉默後問到。
「也不盡然。」藍點燃根菸,「這攸關我所做的兩個約定。」
「第一是雷伊那小子先前要我承諾的,不要放棄自己的融合。看到那傢伙異常認真的態度,我也不禁有些心動了呢。」她淡淡一笑。但表情旋即回歸肅穆。
「第二則是與菲莉雅的約定。」
「藍藍和菲莉雅有著同一位導師,對吧?我在資料庫有看到。妳們的感情到底好不好?」
「菲莉雅她……是個很堅強的人。」藍斟酌字詞後如是說。「她也異常低調。我曾認為會是她而非我來擔任見證組組長。」
「總之,十年前,在她感知到自己的融合時,她把雷伊託付給了我。」
「雖然一開始我只是在暗中照顧與支持他,在維護員事件後,我覺得自己更必須為雷伊做點甚麼。畢竟是我讓雷伊的第一份工作變成這樣。」
藍像想起那時的情緒似地,語氣有些激動。
莫莫轉過身,這次,換她抱住了藍小姐。
「藍藍真是個愛操心的人呢──」
「或許吧。但我承諾用一切能力守護他,即便會面臨被管理局回收的命運,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這不就和藍藍的融合牴觸了嗎?」莫莫的語調變得嚴厲。「那麼和雷伊的第一個約定怎麼辦?」
「也是呢。」藍吐出口煙。
「但也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也說不定。」
她用香菸尾端的星火畫出的圓。
「如果保護雷伊能成為我融合的條件呢?」
女孩馬上瞪大了眼睛。
「妳是說……唉唉唉?就是說,妳想和雷伊這個那個──」
她很戲劇化地臉紅了。
「隨妳怎麼想吧。」藍苦笑。
「回到妳最初問我的,『為何我要融合』,我的答案是:這是我為了自己、為了堅守自己曾做的約定,而決定踏上的道路。」
「無庸置疑,現在的情況是一團糟。」她坦承。「疑似菲莉雅的入侵者突然現身,管理局內部意見分歧,而核心作壁上觀。」
「老實說,我都懷疑起菲莉雅的融合是她安排的騙局,她真正的身分或許……算了,在這邊瞎猜也沒用。」藍搖了搖頭。「種種亂象讓我想起了維護員的事件。彷彿那些優秀的人、我所信任的人,心裡都藏著我難以觸及的黑暗」
她盯著燃燒的菸頭,好似那是這片渾沌裡唯一的希望。
下一刻,她目光裡迸發出覺悟。
「即便如此,我仍選擇相信。我相信雷伊。而他也相信我。」
「我們必須憑著相信去行動。這就是我所說的存在價值。」她的話語是那麼的斬釘截鐵。「就像莫莫妳相信我,以及妳的除錯員相信妳那般。」
「那是……我想他們相信的應該是莫爾吧?莫莫我──」
「除了愛撒嬌又愛哭,總是怨天尤人外,莫莫還會做甚麼呢?」
「藍藍壞壞!」女孩從藍的膝上跳起,雙手叉腰著說,「咱也是無比努力才爬到這裡的耶!莫爾也是我創造的,我可以辦到的東西超~~級多!」
「莫莫是自己故事的主人公!其他的都是配角!」
藍莞爾一笑,「有這種氣勢就對了。」
女孩露出雄赳赳氣昂昂的表情,然後又像想到甚麼似地湊近藍的臉龐。
「嗯嗯?那麼從希德的融合以來,整個事件的主角又是誰呢?」
她食指輕觸嘴角,認真地思考。
「難道會是雷伊嗎?」
「我並不這麼認為。」藍搖搖頭。
「依我看來,真正握有決定事件發展方向、改變此刻困境的人──」
她臉上的笑意變得更深了。
「──是愛麗絲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