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

Part 11

本章節 2873 字
更新於: 2021-09-14
同一時間,『 佩達諾爾 』警備局設施,牢房區 ……

狹窄的牢房裡,杜蘿嘉趴在從岩壁開鑿的桌台上,夢囈般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小調風格帶有濃厚的異國色彩,曲音柔和,旋律輕綿而頗有悠然意境,一個人若在午後日光煦照下的花園漫步時會不經意的哼起它,但裊裊繚繞在牢籠的此情此景卻反而顯得悲傷且淒涼。

根據杜蘿嘉本人的模糊記憶,只依稀記得這曾是母親對著襁褓中的自己所哼唱的小調,然而比起曲調的旋律,她卻從未能夠回憶起母親的容貌,並且多年來將其視為和失散血親之間唯一的羈絆,縱使被法萊姆指出自己遭受拋棄的身世,她仍對不肖的雙親存有一絲幢景,在牢中藉這首曲調來慰藉心情。

她犯下行刺法萊姆主母未遂的重罪,雖然在被捕的當下曾預期自己終將難逃一死,然而獄卒們所做的就只是按時送餐和熄燈,遲遲未發生闖進牢房並且將她押往刑場的情景。

隨著監禁延長,杜蘿嘉逐漸對這裡的時間流動感到麻痺,她不再有尋死的念頭,卻仍缺少活著的動機,只是日復一日的反覆哼唱,彷彿成了在牢籠中緩慢腐朽的斷線人偶。

不知是被監禁的第幾天,從天花板響起的聲音打斷她的歌聲。

「 犯人,起立! 」在監視鏡頭的彼端命令道。「 準備接受開門檢查! 」

杜蘿嘉服從起身,拖著豪無生氣的步伐走到地板繪有圓圈圖形的中央,高舉雙手,感到手腕和腳踝同時被冰冷的金屬觸手所環扣,並且發出電子上鎖的響聲。這樣的束縛方式是沿用了帝國用對待重犯的設計,只有犯人自主剝奪行動能力到如此程度,獄卒才會進入牢房,可說是完全沒有趁機逃脫的可能。

隨著厚實門板開啟,步入牢房的赫然正是法萊姆,這位主母表情難測,用端詳的眼光在杜蘿嘉身上掃視,直到她們視線相交,杜蘿嘉片刻便即撇開目光。

「 讓我們獨處一下。 」法萊姆低聲向守在門邊的獄卒吩咐。

獄卒微微遲疑,答應著關閉了房內的監視器,並將門闔上。等到剩下兩人,法萊姆在杜蘿嘉面前站定,開門見山的宣告。

「 現在, 」她說,「 我來說明關於對妳的處置。 」

終於來了,杜蘿嘉心中想著,極力讓自己看起來豁然坦蕩,就怕被對方嗅出一絲緊張。

「 一開始的時候, 」法萊姆繼續,「 總管廳作出將妳處決的判決,雖然缺少法度可循,七位主母中的五人仍認定妳的罪行重該致死,然而所幸這是事前協商必須由全體一致同意下才能敲定的結果,所以終究撤銷了決議,至於持反對意見的兩名主母,就是莎瑞絲特和我了。 」

杜蘿嘉難掩驚異的回望對方,莎瑞絲特投下反對票並不奇怪,畢竟她被推為第一主母就是因為品格仁厚慈愛而深得佩達諾爾的民心,但是法萊姆的舉動卻出乎預料,這位前帝國情報官員總是教導學生排除不穩定因子的必要性,在杜蘿嘉的想像中,冷酷無情的法萊姆必定策劃著比起直接處死自己來要更痛苦的報復手段吧。

「 考慮到妳所犯下的罪刑,無法比照安排到工房的慣例來處理, 」法萊姆說。由於佩達諾爾的資源匱乏,讓罪犯無所事事的待在牢中可說是人力資源的浪費,因此傳統上一律以發配到重勞務崗位的形式來度過刑期,「 所以我又提議將妳收編到安全部,妳可以繼續發揮自己的專長,而我也方便就近監督 …… 」

杜蘿嘉轉頭正視法萊姆,鼓起勇氣說道,「 我,我不會再認妳所擺布了。 」雖然語氣顫抖,但眼神露著堅定的反抗意志。

「 哦?如果可能的話,我還真想看看妳能所什麼作為呢, 」法萊姆對杜蘿嘉的宣言顯得毫不經心,「 可惜我的這項建議也被莎瑞絲特主母駁回了,理由是她認為,鑒於整件事情的起因,有我在身邊反而會不利於妳的精神狀態 …… 」

法萊姆這時突然發出一陣輕笑,杜蘿嘉在一瞬間覺得主母的臉上似乎透出一絲從未看過的悲傷,但隨即又認為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 …… 所以我終於得出一個結論,既然無法把妳放在身邊,那就索性丟到遠處吧, 」法萊姆托起杜蘿嘉的下巴,目光銳利的瞪視那張因囚禁而帶有淒美色彩的容顏。「 經過總管廳的一致同意,妳將被指派到魔鬼魚號上服刑,時效無期限。在那裡,妳可以選擇當個最低下的船員,或是抓住機會,協助寇恩船長一直在尋求增設情報分析官的想法來往上晉升,除了不能離開船之外,往後的一切都全由妳自己決定。 」

杜蘿嘉一時間對於這樣的安排只感到腦中一片空白,如果只考慮到未來因此而擺脫法萊姆的掌控倒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想到對面魔鬼魚號的船長,又不免心情複雜起來,她自幼受到法萊姆的誤導而將寇恩視為殺害雙親的兇手,雖然現在真相大白,現在知道對方長年以來總是默默承受著誤會,反而令她更感羞愧而彆扭。她甚至想到,假如魔鬼魚號的船員為此而挾怨虧待自己,那似乎也是應該甘願承受的贖罪情況吧。

然而比起擔心未來職場上的人際關係,真正困擾她的還是自我本身所糾結的心魔。

關在牢房的這段日子恐怕是杜蘿嘉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最自由的時光,這當然不是指肉體的活動,而是心智上終於不再受到虛假蒙蔽,而得以清楚檢視自己過往的經歷。誠如法萊姆所言,她從出生就註定無法得到那些在正常家庭的孩子理所當然能獲得的親情與物質,擁有記憶開始便接受法萊姆的嚴厲訓練,就算長大成人,被外派到外星系從事間諜工作,她也必須承認,諷刺的是真正讓自己生存到現在的全都得歸功於法萊姆的教誨,以及她刻意將自己塑造的那些特質,縱使代價是帶來相對應的痛苦和屈辱,這也是杜蘿嘉感到發自內心而無法撫平的憤恨,不是因為法萊姆為了自己所欺騙的故事,而是法萊姆對養育自己的方法上所作的選擇。

然而,曾經一度針對法萊姆抱持的殺意,卻在那幾下毫無準頭的盲目射擊後而消失了,彷彿那些金屬彈丸成了將情感抽離的載體,對此感到驚覺之餘,杜蘿嘉不禁自問如果在瓜達卡諾號的當時沒有確實射殺羅德里戈,是否自己也會淡化那位猶如暴君般的情人所施予的虐待作為?

她不敢深究這個問題的答案。

也許正如法萊姆所說的,自己生性懦弱,無法對下定決心的一切事物抱有堅持至終的堅毅,非得由旁人賦予目標,否則只會無所適從,更驚覺到即便經歷這些年以來,自己仍是法萊姆教鞭下的那個小女孩,懵懂無知得可笑。

也許,她最該感到憎惡的對象,其實就是自己嗎?

而法萊姆也同樣看穿杜蘿嘉的內心迷惘,這位主母用不滿意的眼光盯著自己的學生。

「 但是, 」她說,「 這項安排是有條件為前提才能成立的,畢竟佩達諾爾對寇恩船長一向知恩圖報,我可不能允許讓一個人力資源上的失敗品登上魔鬼魚號,徒增寇恩船長的負擔 …… 」

杜蘿嘉心思混亂,神色茫然的任由對方一陣數落。

「 …… 妳也可以選擇繼續抱著對我的怨恨,終日在此自憐自哀,盡興的詛咒我而腐朽吧。 」冷冷拋下嘲弄的話語便轉身離去。

杜蘿嘉望著法萊姆的老邁背影,知道自己往後再也沒有從對方親口問出答案的機會,因而總算鼓起勇氣,在法萊姆一腳跨出牢房的瞬間叫住了她。

「 請告訴我, 」杜蘿嘉怯聲顫問,「 關於我的雙親 …… 現在還能追查她們的下落嗎? 」

法萊姆沒有回頭,而是對這個問題發出無聲的嘆息。

她回答,「 隨船行商這種人本來就居無定所,姑且不說我是否還能連絡上多少在帝國的人脈,透過註冊船籍也很難追尋經過這麼久遠的去向,重點在於, 」停頓,並且加重接下來的語氣,「 就算真的找到她們,而妳也能夠站在她們面前,到時候的妳究竟想要對她們說什麼呢? 」

杜蘿嘉被反問得一呆,朱唇張闔卻吐不出話語。

良久,她才低聲承認。「 我不知道。 」

法萊姆僅輕聲發著短暫的鼻音,不再理會杜蘿嘉,消失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