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蜂如是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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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13
刀刃拔出那刻,暗紅血液迸流而出,浸濕古爾德的手掌,汩汩向下噴灑。
「嗚呃!」痛苦喘息一口氣,傑克立刻抬起手肘向後捶去,古爾德卻早已習慣這種反抗動作,眼睛連眨也不眨,偏頭閃過,第二刀同時揮起,對近在眼前的背脊狠狠刺下。
——這傢伙不是要趕我走,是要殺人!
情勢急轉直下,傑克猛然扭動身子,海蛇般迅疾的向下騰轉,濕黏鮮血讓古爾德滑了手,只聽「嗤啦」一聲,在他後背劃破一道血口。
森森白骨在眼前一閃而過,古爾德目光隨之追去,流著血的傑克動作極快,不顧疼痛躍上船舷木牆,縱身就要竄回海中。
「別想逃!」惡狠狠嘶鳴聲震動甲板,他眼睛早已被噴濺的血液染紅,卻連眨也不眨,手臂向前甩,猛力彎曲的手指猶如利爪,直插進傑克後背破口,將他拽了回來。
尖叫一聲,傑克飛腳向後踹,被撕開的刀傷帶來極大痛楚,刺進腹中的指爪燙得像是烙鐵,踢向古爾德的一腳也被輕易閃過,整個人被硬生生向後扯。
原來如此,這種喪心病狂的搏鬥方式......!
「原來如此,『書之信徒』!」事已至此,他終於知道眼前到底是什麼人,眼神驟變,瞳孔爍出深海居民般的藍瑩光芒:「殺人信徒!」
一瞬間,他看見了船長表情,她環抱著小刀,那雙漆黑雙眼卻望著自己這方,微微瞪大,彷彿也從未想過會看見這場面。
「現在才驚訝?」他尖聲嘶叫,暗藍髮絲的頭顱一甩,左側耳鰭「喀啦」斷裂,他一把扣進手裡,揮向自己後背:「我昨天就警告過妳了!」
鋒利鰭翼割開血肉,眨眼間便將被扯住的皮膚整塊削下,古爾德頓了下,來不及甩下緊纏手指的人皮,傑克已經向後一躍,竄出蜂巢號船尾。
「妳連我都控制不了,還要再重蹈覆轍嗎?」
倒懸於空中,傑克眼中的瞳孔橫成方形,異樣光彩在眼底閃爍。
下一刻,他的身影向海面墜落,古爾德一步向前,猛然伸手抓去,腳下木板卻突然崩塌,他的手指落了空,只撂到最後一縷飛揚的藍髮。
瞪大眼睛,他探身俯視船下,暗綠眼珠滴落鮮血,直勾勾看著傑克墜入大海,消失在深藍色潮水下。
幾個血紅氣泡慢慢冒出,船影裡的海水暈染上暗紅色。
漸漸的,海浪的顏色再度清澈起來,氣泡破裂開來,化為粉紅泡沫,隨著浪花沖散。
傑克再也沒有浮出海面。
低下頭,他看向自己踩著的地面,黑色木板從中斷裂,既不像是年久失修,卻也毫無被動過手腳的痕跡。
.......總不會連這件事情都被算計到吧。
微弱咳嗽聲從身後傳來,古爾德轉過頭去,臉上滿是血污,望向身後漆黑甲板,看見倒坐在艉樓過道的小刀,以及他身旁的船長。
眼睛向下看去,他看向甲板上血泊,也看見從小刀腹部裡隱約露出的臟器,以及被自己插進喉嚨裡的刀,隨著頭腦逐漸清醒,終於想起原先情勢。
「浮柔把我當成傑克的同伴......」輕聲吐出話語,古爾德嗓子因為吃血而沙啞,他向兩人邁出腳步,在小刀身前蹲下,臉上毫無表情:「你也一樣想殺我。」
小刀一聲不吭,只微微呼吸,雙眼隱沒在頭髮下,早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緩緩調整呼吸,古爾德抬起眼,看向他身旁的船長,凝視黑色雙眼,若有所思:「所以,妳不是那個有治療能力的『信徒』。那是誰?」
「想見的話,你很快就會見到。」聲音依然冰冷,船長抱著小刀的手臂微微動了下,眼底透不出任何情緒,只從唇瓣裡吐出幾個字:「離我們遠一點。」
「別開玩笑了,船長。」目光再次落在小刀身上,古爾德抬起手,抓住自己剩下的那條破舊袖子,隨著「啪吱」一聲,將它徹底扯下:「把妳的手鬆開來,妳掐著的地方是頸動脈,對腹部傷口的止血沒有用處。還會把人憋到缺氧。」
將白布按上小刀腹部,古爾德單手撈起從肚皮冒出的臟器,只考慮半秒便動手塞了回去——雖然這舉動極為危險,但反正等一下要來的人,是昨天將自己徹底治癒的「信徒」,如今也不必考慮太遠,只要讓小刀不會死了就好。
慢慢鬆開手,船長看著他熟練將布條纏繞收緊,沉默數秒,才再度開口:「腹部的傷口,止血點在哪裡?」
「沒那個必要,腹部大血管都在臟器和腹膜上,要是能按到的話,洞也已經大到沒救了。」回答得冷靜,古爾德將白布拉緊,看著上頭暈出的暗紅色,轉過臉去,望向船長:「看妳的樣子,是只讀過文獻或醫學書吧,按點止血不是每種傷口都能用,也不是按住動脈就行了。如果只要拖時間的話,像這樣把出血處壓緊,會比較有用。」
看著他的臉龐,船長眼底有一絲困惑,像是不明白他態度的轉變——如今的古爾德臉上沒有笑容,昨晚虛假的臣服全都在戰鬥中洗去,暗綠的眼裡只有冰冷沉著。
比起虛偽順服的教廷銀子......冷靜而嗜血,早已習慣撿拾腸子的人,才更是他的原來面目。
「我記住了。」然而,她只是輕輕點頭,蒼白的頰邊又落下一縷黑髮,她抬手撥向耳後,嗓音有些低:「我有點意外,沒想到你會幫忙。」
「處刑人必須了解人體,才能按照判決,給予恰到好處的痛楚。」確認傷口的包紮足夠確實,古爾德也乾脆坐下,目光停留在小刀喉嚨的刀柄幾秒,再度轉開:「有些惹火貴族的犯人,還必須在連續幾天裡一邊受刑,一邊活下去......我的職責雖然是殺人,但是這些知識同樣能治療人。」
前方船桅頂端傳來呼聲,甲板上的海盜也粗野吆喝起來,古爾德抬頭望去,看見黑帆與纜繩間飛起海鳥,桅頂的瞭望員舉起鮮綠旗幟,不知向誰示意。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但我說的不是這個。」同樣也注意到了,船長抬起眼,也望向那道綠旗:「我驚訝的是,你被他們攻擊,卻還願意幫忙。」
「因為他們想殺我的理由很充分,某種角度來說,我其實是自找的。」嘆了口氣,古爾德揉揉自己開始發脹的肩膀,太久不曾動刀,肌肉疼痛的預兆已經找上門來。
暫且不論自己確實對小刀的提問撒了謊,浮柔會選擇聽信同伴的說法,直接把他視為威脅,也是合理。
再說,他是真心想殺了她,最終兩個人都瘋起來廝殺,也是必然的結果。
「說到最後,是我沒能管住自己。」聳聳肩,古爾德做出結論,站起身。
接手了處刑人的工作、逃離了伊果汶斯、為聖摩里盡心盡力的奉獻,但他終究無法擺脫自己的本性,永遠受嗜血的殺人本能支配,讓一切努力前功盡棄。
仰頭看著他,船長平靜而幽暗的眼底,露出一抹訝異的微光。
「嗶吧啦——」尖銳的喇叭聲響起,嚇得古爾德一震,目光往桅頂看去,一支破破爛爛的黃銅小號正吹響,嚇起滿船海鳥衝上天空。
向喇叭口指的方向望去,他看見海面上隱約出現船影,隨著浪潮起伏越航越近,竟然是一艘和蜂巢號同樣漆黑的大海盜船。
訝異不過幾秒,古爾德也隨之想起,那應該就是昨天和蜂巢號共同劫掠寶船的另一艘黑船。
蜂巢海盜團畢竟是海上有名的惡棍,無論是財力或人力,都足以構築出船隊來。
「嗶嗶吧啦——」回應的喇叭聲從海上傳來,另一艘黑船小號音色比這裡好聽太多,古爾德不禁在心底嫌棄起自船的號手。
轉回雙眼,他的目光落在船尾甲板上一團白毛皮上,這時才想起來還有浮柔的存在。
「她要怎麼辦?」向前走去,他在浮柔身邊蹲下,手指挑開她後腦上的黑玻璃塊,小心的沿著顱骨觸碰,數秒後才慢慢收手,轉頭望向船長:「骨頭沒事,她的斗篷也擋住碎片了,沒什麼外傷。」
「帶到前面的甲板去。」回應很是平淡,她一手環住小刀的肩膀,另一手從他膝下攬起,將他抱了起來,望向逐漸航近的黑船,嗓音平穩:「之後,隨便你要繼續看,或是開始破譯古文碑都可以。」
「是嗎?」微微抬眼,古爾德斜睨她的神情,那依然是一張只有冷漠的臉龐,黑髮因為海風吹拂而輕輕飄揚,她的雙眼卻沒有任何光彩,即使迎著午後溫暖的陽光,也深沉得猶如骷髏眼窩。
即使見到了剛才的搏殺,即使部下差點就要死了,她似乎也沒有任何動搖,表現出來的情緒僅僅是漣漪般波動,在這片大海上形同無情。
她只會用理性做判斷嗎?
或是......
「說到破譯的事情,」卻也不打算在此多說,他將昏沉沉的浮柔掛上肩膀,轉頭向船長喊了聲:「我想再和妳談談,最好是在不會有人聽到的地方。」
腳步沒有任何停頓,她漆黑的背影在陽光下向前走,踏入艉樓過道:「晚餐之後,到船長室來。」
「我明白了。」微微頷首,他再度抬起頭來時,船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船尾,只有幽幽腳步聲,踩著黑色甲板遠去。
扛著浮柔回到船中央,甲板上聚集的人數令古爾德錯愕了下,有那麼幾秒以為自己回到了處刑日的車站廣場。
高懸的太陽照耀著午後海面,閃閃發亮的波浪沖刷著黑船龐大的木頭腹部,海潮聲迴繞在靠近的兩艘海盜船之間,越發深邃動聽。
兩座木板拼成的走道銜接在船舷之間,兩艘船隨著海浪浮沉,走在上頭的海盜像是跑在搖擺的鞦韆上,腳步卻一點都沒晃,抬著臂彎裡的木箱酒桶,輕快往彼此船裡送。
古爾德肩上忽然被重重拍了下,轉頭一看,是先前和小刀一起煙燻船艙的中年人,滿頭被曬褪色的白髮,鷹鉤鼻的鼻孔正張張合合,詫異的看著他——準確來說,看著他肩上的浮柔。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粗啞響亮,很快便讓周圍的海盜們都注意到了,紛紛轉過頭來:「船長剛剛說小刀和浮柔都倒了,可她也沒空慢慢說明,船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快說說,說清楚!難道『傑克』還在船上嗎?」
「我剛剛也看到小刀的傷了,浮柔怎麼樣?還活著吧?」
「新來的,聽說你已經遇到『傑克』了,還捅他兩刀是真的嗎?」
放眼望去,圍過來的海盜個個橫眉豎目,面貌凶惡,古爾德卻也清楚感受到他們語調裡的焦急,目光除了對浮柔關切,更多的卻是種壓抑的恐懼感,以及對自己的期盼。
回想起自己與波提尼談話時,在不知不覺中受到監視的場面,他也能理解這股恐怖,發現傑克就在自己背後瞬間,那毛骨悚然的寒意怕是有幾天都不會散去。
在這之後的惡鬥,他更是徹底的認知到,那個被稱為「傑克」的人,恐怕擁有不遜於自己的殘酷性格。
「他全身都濕淋淋的,耳朵的位置有兩片魚鰭......」開口說道,古爾德只說出這兩句話,便見到海盜們咬牙切齒的點頭,繼續往下說:「我昏頭了一段時間,清醒的時候,浮柔也已經倒了。小刀先生雖然也是,但是他在最後射出了一把飛刀,讓傑克來不及發現我,所以我成功的刺中他了。」
「幹得好啊!」人群裡不知道是誰吼了聲,大夥隨之振奮的吼叫起來,白髮海盜又是重重一掌,拍在古爾德肩上,臉上滿是欣喜。
有人拍了第一下,立刻就有更多人湧了上來,肩膀剛被白髮的中年人拍過,就又有其他海盜熱情的推擠過來,好幾隻長著粗繭的大手往古爾德頭臉一陣亂揉,讓他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完整:「等一下......」
「不用客氣,老子昨天還以為教廷的銀子連刀都不敢拿,原來這麼兇!」
「今晚給你開酒桶,上岸再請你喝一杯!」
「所以說,我們船長終究不會看走眼,不會看走眼——」
豪放野蠻的笑聲在耳畔轟轟響著,古爾德勉強吐出的隻字片語都被蓋過,只不過是想向前走,卻被厚厚的海盜人牆給圍住,寸步難行。
「呃......」放眼望去,面前盡是咧著笑的大臉,無數隻厚實的手掌往自己伸來,迫不及待向肩膀、手臂、後背甚至胸口敲打,這是他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直挺挺僵在原地。
肩上的浮柔突然動了動,發出短暫的咕嚕聲,迷迷糊糊抬起頭來。
「咦......」斗篷的毛皮刷過頸邊,她低聲的問句在古爾德耳畔響起,小小手掌向下拍著他的後背:「這是誰,這是誰......?」
摸索到一半,浮柔赫然清醒,轉頭看向臉邊的古爾德,瞪大橙色眼睛:「書之信徒!」
「妳好。」聲音都還僵硬,他一手還將浮柔按在肩膀上,脖頸都僵直著,被海盜們熱情環繞:「很高興妳終於清醒了——」
白影倏然一翻,掙脫他的手臂,古爾德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已經被浮柔的力道重重踩下,遲鈍的雙臂還來不及做出任何防禦,就被狠狠踹在鎖骨上。
「喀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