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守衛者
本章節 4899 字
更新於: 2021-09-13
「我來找人。」回應的語氣也有幾分訝異,古爾德走近船舷,抬頭仰望她,陽光從毛皮斗篷的邊緣流瀉,照得他有些目眩:「『傑克』應該往這裡走了......」
「傑克?傑克?」聲音一下子尖銳起來,浮柔睜大眼睛,臉色大變:「你為什麼會知道他?」
一瞬間,古爾德立刻意識到自己做錯什麼——恐怕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對「傑克」抱持著敵意,而自己一個外來者,竟然這麼簡單就說出自己在找他。
「回答我,回答我......」
「你要找他做什麼?」
敵意在剎那間散發,浮柔跳起身,在顛簸起伏的舷牆上發出尖銳嘶鳴,神情宛如發怒野貓,手掌猛然張開來,危險的青紫色立刻浮現在掌心裡,鐵鉤隨時要衝破皮肉。
「傑克很危險,很危險......你為什麼要找他?」那雙橙色眼睛如今背對陽光,陰暗得猶如琥珀,直勾勾瞪著古爾德:「你也是想殺船長的人?」
「不對,我是因為——」
「說實話比較好哦,德古爾。」另一個涼涼的聲音響起。
聽見那嗓音霎那,他立刻反手向後,手臂倏然扭曲,數百頁的占星論典翻開來,隨著三聲悶悶的「噗嗤」,硬生生擋住飛射而來的尖刀。
「小刀先生......您之前說,不會離開位置吧?」目光向後轉去,古爾德雙眼微微睜大了,暗綠瞳孔閃爍著,只留有最後一絲餘裕:「那不是您的任務嗎?」
「嗯,說過嗎?」麥黃色頭髮遮去了他半張臉,小刀站在艉樓過道口,笑容就和先前同樣慵懶,卻多了一絲涼意:「我忘了。」
他手裡還有另一把刀,筆直的刀刃無比鋒利,隨著一下一下晃蕩,危險的閃著光芒。
一邊是浮柔,一邊是小刀,像是早就算計好了一樣,將自己困在中間。
事已至此,古爾德赫然明白他們對自己的懷疑有多麽嚴重,心底警戒直線升起,嗓音低沉下去。
「我說的是實話。」一字一句都沉重清晰,他動也不動,即使是化為紙頁的手臂也沒有一絲震顫:「我不認識傑克,我要找他,是因為剛才他在監視我和波提尼說話。」
暗綠眼睛轉動,他看向舷牆上的浮柔,加重語氣:「我是跟著地上的腳印來的,如果妳不相信......」
話突然停住了,他直到此刻才忽然想起,頭頂太陽正曬,噴濺在甲板上的浪花不用幾秒便蒸發散去,根本不可能再找到任何痕跡。
「有沒有腳印,那種事情怎麼樣都好。」話裡透著涼涼笑意,小刀抬起手,刀鋒隨之揮起,指向古爾德的臉:「不過我很在意啊,你說謊了——我要是真的造反,你是打算加入的吧?」
這次,他確確實實的愣了下。
連這件事情都算進去了?
沒有留給他繼續思考的機會,浮柔在聽見這話瞬間,已經展開攻擊。
鐵鉤穿破肌膚的聲音響起,迴盪在漆黑船尾,月牙般的鉤鋒滴下鮮血,落在這片窄小甲板。
被襲擊前一刻,古爾德聽見那身毛皮斗篷的摩挲聲,猛然扭過頭去,暗綠眼眸倏然睜大,瞳孔直直凝視她的身影,心臟強烈的鼓動,指尖發抖起來,滾燙得猶如烙鐵。
腦中只剩下一個聲音。
向她解釋,向她示弱,用盡一切手段爭取抵達陸地的機會,才能將藏寶圖交給教廷——
「......殺了妳,」然而,他的嘴唇吐出這句話,低微得像是海裡泡沫,卻在一瞬間膨脹蔓延,化為嘶鳴:「殺了妳,殺了妳!」
殺意驟然擴散,宛如劇毒霧氣,轉瞬間吞沒船尾甲板,侵蝕直至骨髓。
鐵鉤揮下的霎那,古爾德甩手向前,千瘡百孔的書本擋在面前,隨著「嘶啦」一聲被割開絲綢書封,碎片飛揚。
「咦......」釘在書上的數把飛刀卻消失了,浮柔的臉色大變,視線在半空中極快向左邊看去:「啊!」
「沙!」刀鋒劃破空氣,古爾德舉刀刺來的手法迅速兇狠,逼得她翻身閃避,正要對付下一刀,卻看見他突然轉身,視線轉向艉樓通道。
小刀在被盯上的那刻,都還沒反應過來。
「躲開!」發出尖叫時已經來不及了,浮柔還沒落地,古爾德化為書本的左手便在眨眼間扭曲變形,剩餘兩把飛刀就藏在書頁裡,在他轉身的瞬間扣進手中,飛甩而出。
「啪嚓!」「什......!」瞪大眼睛,他只吐出半個字眼,飛射而來的一刀便深深插進肚皮。
「喀嚓!」快得像是流星追流星,另一刀立刻也釘進喉嚨,眨眼間將小刀掀翻,鮮血噴濺。
當浮柔落地的時候,古爾德已經轉回了臉,俯視著她,銀白色頭髮因爲陽光而閃耀,綠色的眼睛卻徹底失去了光芒,除了嗜血本性,什麼也不剩。
「啊?那是什麼臉?」雙腳都踩在甲板上,浮柔仰望那對昏暗的眼睛,在裡頭清楚看見沸騰殺意,猶如地獄裡爬出來的魔鬼。
一瞬間,她眼神也直了,暴戾的青筋在額邊浮起,掌心鐵鉤向外暴起,粗壯的白骨從血肉中推擠而出,越伸越長。
「你想殺我,你想殺我?」張開口,她的嘴裡竟傳來迴音,彷彿有無數人從肺腑一同吶喊,淒厲而怨毒:「殺得了就來啊!」
重重踏出腳步,古爾德揮出手中尖刀,抹向她的頸窩。
浮柔抬起手掌,鑲著鐵鉤的骷髏手臂鮮血淋漓,撲向他的臉。
「喀嚓!」
兩只黑色玻璃瓶突然飛來,一瓶從艉樓頂、一瓶卻從船尾牆外的海潮裡,打在兩個狂人的後腦,碎裂聲同時響起,清脆得可怕。
雙眼一昏,古爾德愕然向後腦摸去,只吐出一個字:「啊......?」
「船長……」浮柔瞪大眼睛,腳步向前踉蹌,重重摔倒。
「咳、呃......」艱難撐著木牆,小刀的腹部與喉嚨都還插著刀子,才剛起身,便從亂髮中看見這個景象,不禁睜大眼睛,卻只能發出幾乎窒息的喘息。
他見過那些瓶子,更熟悉黑色碎片裡飄散的蜂蜜香味——船長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
坐倒在船尾牆角,他再次用力張大眼睛,眼前景象卻開始發暗,溫熱血液正從刀刃邊緣悄悄流下,指尖開始失去溫度。
甲板隨著海浪顛簸,有道漆黑人影從艉樓頂滑落而下,在浮柔與古爾德相繼倒下的同時,在他們身邊站定腳步。
船長神情冷漠如昔,彎身拾起黑色玻璃碎片,目光卻停在倒地的兩人身上,黑色眼底看不出思緒,只是緩緩張開口,將唇瓣貼在玻璃碎片上,啜飲流淌蜂蜜。
「嘩啦!」她身後的海水翻起泡沫,一隻蒼白手掌倏然扣上舷牆,渾身濕淋的傑克翻進船舷,深藍髮絲灑下水珠,在正午陽光下印出鮮亮水痕。
看見那張臉龐瞬間,小刀猛然顫抖了一下,心中恐懼暴漲而起,咬緊牙關也無法壓抑。
兩人像是都還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傑克笑了笑,邁開腳步走向船長。
「我提醒過妳了。」發出輕柔笑語,他的目光也落在倒地兩人身上,耳鰭優雅伸展開來:「之後別再無視我的警告,好嗎?」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冷冷回應,船長放開手指,任由玻璃碎片墜落甲板,在他赤裸的腳掌邊裂成兩塊,問:「你為什麼在這裡?」
「呀,為什麼呢?」傑克歪頭,銀色的眼睛瞇了起來,笑得愉快,絲毫不在意劃過腳邊的碎玻璃:「如果要誠實回答的話,那我希望......不會被別人聽見呢。」
船長頓了下,黑色的雙眼愕然轉動,直到現在才發現倒在角落的小刀。
然而,傑克那句話的語調極冷,銀色眼睛也慢慢張開來了,直直盯在他的臉上。
倒抽一口氣,他掙扎的動作帶動腹部裡的尖刀,被血浸透的刀片驟然攪動,鋒利刃口割開肚皮,整把刀便向外滑落,「喀鏘」一聲掉落在甲板上。
隨之落下的還有淋漓黑血,以及破開的臟器,在陽光下映著粉紅光澤。
暗紅血泊在甲板上蔓延開來。
「小——」船長頓了下,剛要踏出腳步,卻忽然被抓住肩膀,硬生生停止。
「來不及了。」臉上微笑愉快,傑克的嗓音沒有任何起伏,平淡殘酷:「而且,他是違背妳的命令,偷偷跑來的。沒有必要吧?」
「有必要。」直接甩下他的手,船長沒有多看他一眼,迅速踏向小刀身邊。
臉色陰了下去,傑克厭惡的瞇起眼,從唇縫裡吐出低低聲音:「嗤......」
在越發灰暗的視野裡看見這一切,小刀喘著氣,麥黃頭髮凌亂貼在臉邊,呼吸已經變得越來越微弱,連脖子都逐漸發冷。
混濁瞳孔裡,映出在身邊蹲下的船長,他看她伸出手,黑皮革手套壓在冰涼頸項上,微微向裡扣緊,指尖被流淌的血滴浸濕。
「聽得見我說話嗎?」聲調平穩,有一如往昔的淡然,船長另一手已經越過他的雙腿,將滑落在甲板上的尖刀撿了起來。
「咳、咯......」緩緩眨眼,小刀轉動灰色眼珠,凝視向她——那張白皙臉龐只多了一抹蒼白,黑色眼眸裡映著血泊,一縷烏黑髮絲垂落在她的頰邊。
海風從肚皮的破口灌進來,連內臟都開始發冷,他開始明白一件事情,自己應該快死了......
然而,像是除了那抹蒼白的憂慮,蜂巢的女王都沒有一絲動搖,冷靜得猶如冰山。
「聽得見的話,就繼續聽著。我在趕來之前,已經讓賽維爾盡快來會合,所以......」船長開口說話,目光凝視的不是小刀,卻是面前的傑克,低語的嗓音更加嚴厲,透出了罕見的威嚇意味,一字一句都果斷鏗鏘:「保持清醒,別死在這裡!」
這算什麼,船長的命令?
小刀腦海中只浮現出這句話,爛泥般的意識斷斷續續,連該笑還是該認真都無法反應。
「這算什麼,船長的命令?」說出了一模一樣的話,傑克嗓音冰冷,露出嘲諷的惡質笑容,直接向前踏了一步:「要是這麼簡單就不會死,那人類也沒什麼煩惱了。」
真就是這樣,船長啊,船長......
小刀睜著混濁眼睛,被扣緊的喉頭不禁發出「咯咯」的窒息聲,微弱聲響有如白鴿。
女王陛下,我可沒辦法因為妳的命令就活下去......
「是命令。」淡淡的,船長回答。
「啊,是嗎?」傑克眼裡的暗影更加陰冷,臉上笑容有如陶瓷面具,深深裂開來,話語卻越來越輕:「對了,妳對自己下令過嗎?」
那張笑臉太過殘酷,毫不掩飾對於殺戮的欲求。
惡意像是從深海竄出的怪物,直撲在重傷的小刀身上,他低微的抽了一口氣,渾身都劇烈震顫起來,無法抑制分毫,淅瀝血塊從傷口湧出,灑在甲板與身旁船長腿上。
他知道那笑容,知道那樣輕輕的語調所代表的意義,被頭髮遮掩住的臉龐開始痛了起來,彷彿刀割。
『想逃的話,就逃走吧,不過別忘了,我永遠都找得到你們。』
『只要蜂巢海盜團還在海上的一天,我就能嗅到你們的味道。』
『而你們必須提高警覺,無論是吃飯時、睡覺時、做愛時,都別鬆懈......』
『因為我就在大海之中。』
沉船的記憶全都一口氣沖入腦海,暗紅的海浪、翻湧的血肉,那股恐怖刻骨銘心,令他的心臟猛烈鼓動,猶如被烙鐵深深刻印。
傑克殺光一艘船的團員時,就是帶著這個笑容。
忽然,沉沉重量落在他掌心。
發冷的手掌過了幾秒才有所感覺,小刀在喘息裡認出那重量,是自己的飛刀,以及船長的手。
扣住了他的指頭,皮革手套觸感有淡淡溫暖,包裹著他的手掌,帶領他緩緩握緊掌心,握緊尖刀刀柄。
這把飛刀被書之信徒射進肚子裡,上頭如今蘸滿鮮血,被正午太陽曬著,開始變得溫熱。
書之信徒......
目光忽然向下滑落,小刀想起了自己原先的目標,灰色瞳孔看向甲板。
浪花從舷牆外噴濺而來,灑在那具披著破舊白袍的身體上,書之信徒已經被傑克跨了過去,後腦散碎著玻璃瓶的黑色碎片,金黃色蜂蜜一坨坨從銀髮裡掉落下來,與海水溶在一起。
沒有任何動靜,他像是死了一般,了無生息。
…...他真的死了嗎?
還是說,要賭一賭?
肚子裡的冰涼開始向上爬梭,連胸口都開始發冷,彷彿體內溫熱都從肚皮裡漏了出去,小刀耳裡響起嗡嗡的鳴聲,終於連海浪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昏暗視野裡,一朵朵黑彩色星點開始綻放,掩去面前景象,無論人或是大海,全都被炫目的黑暗覆蓋。
用迷茫的腦袋感受著,他不禁感到驚訝——這樣的話,還比較好。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即使是肚子裡的冰冷也逐漸遠去。
什麼都不知道的話,連恐怖都會被黑暗逐漸洗去。
這麼說起來,反正都快死了,會不會被傑克殺死,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非常有道理......!
猛然扣住黃銅刀把,小刀出手的速度極快,飛刀冷光一閃,刀尖已經到了傑克眼前。
然而,只聽冷冷「撲通」一聲,這一刀被輕易閃過,飛出船舷外,落進起伏的海面。
「真令人感動,你連死前都想著要為女王陛下效命嗎?」冷冷嘲笑,他看著再次癱倒下去的小刀,眼底只有濃濃厭惡:「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那就安靜的死去,不是更輕鬆嗎?」
沒有任何回應,小刀的手依然維持著最後將飛刀射出的姿勢。
然而,船長的嗓音淡淡。
「輪到你時,」安穩環住部下的身子,讓他靠在自己肩上,她抬起頭來,戴著黑手套的指頭依然扣在小刀頸邊:「也會很吵鬧的。」
背後風聲響起,毒氣般的殺意不知何時,已經慢慢包裹住他。
「嘖!」傑克臉色一變,回頭的霎那,暗綠眼睛已經貼在他面前,裡頭閃爍著鬼火般的恐怖光芒。
為時已晚,那柄飛刀讓他分了心,沒有注意腳邊倒臥的教廷銀子,於是古爾德在漆黑甲板上緩緩站起身,一刀子刺進他的側腹。
「聽說,你殺不死?」將尖刀深深捅進傑克體內,他髮梢滴落著蜂蜜,昏暗的眼底有如沼澤,要將一切活物都吞噬殆盡。
「讓我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