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 兩份工作
本章節 7019 字
更新於: 2021-09-10
愛麗絲的家位在管理局東側、純白的「機構」建築群旁。
按照管理局的計畫，所有的意識在啟動後，會經過約兩年由撫育員照顧的「機構」生活。接著，管理局會開放權限讓孩子們組裝、建造自己的家屋，藉此測驗他們能力的成熟度。
凡規則必有例外。愛麗絲所住的公寓是幢與機構相連、供撫育員居住的宿舍。根據檔案，愛麗絲時常到機構幫忙，卻並非其正式員工。
這也不奇怪。雖然多數人在開發意識的過程中會選擇特定職業，管理局並不強迫每個意識有嚴格定義上的「工作」。管理局的目的畢竟是讓人融合並離開原點，而非在原點安身立命。
不過一份職業對於融合總是有幫助的，而雷伊為此擬了個計畫。
「不如我帶愛麗絲觀摩下我的工作？」雷伊昨日這麼向上司提議，並獲得了允許。自然，他沒告訴藍小姐自己計畫中許多唐突與冒險的部分。他邊上樓邊揣測著愛麗絲會是怎樣的孩子，並構思自己該如何因應。
帶著諸多疑問，他按下了電鈴。
門在五秒後開了。
瞬間，雷伊眼前出現了對狹長恫嚇的瞳孔。
「喵嘎嘎嘎──」
「卡羅～～」少女的聲音跟在怒目瞪視的黑貓之後。
雷伊只瞥見一方簾幕似的亞麻色長髮。
那就是愛麗絲。
「喵嘎嘎嘎……」名為卡蘿的貓抓住雷伊的帽緣，用敵意的叫聲，招呼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牠想必是在愛麗絲應門的剎那，從壁架或是玄關某處跳起，朝雷伊飛躍而來。
「唉唷，卡囉，你這樣很失禮耶。」亞麻色長髮的少女抱緊張牙舞爪的貓，略帶歉意地譴責著。
「不不，您的寵物這麼有精神是好事。」雷伊微笑，同時輕拍下卡羅的背。牠的喵喵叫變得更激動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管理局的──」
「你一定是見證人先生對吧？」
愛麗絲打斷他的話，然後把卡羅放在玄關地板，由下而上打量著雷
「你是想成為我的導師囉？」
她緊接著問，不給雷伊自我介紹的機會。
這樣開門見山的語氣讓他有些訝異。
管理局想必通知了少女這些安排，但她的積極性實在非比尋常，彷彿是逼著要雷伊馬上證明他作為導師的資格。
這孩子果然很特別。
雷伊想，然後按照昨天所想的計畫行動。
──如果先前的導師候選人在與愛麗絲對話後，便喪失了信心，那麼雷伊將採先發制人的策略。
「愛麗絲小姐，方便的話能和我來一趟嗎？」
他要直接讓愛麗絲見識自己的工作。
＊
「原本還以為見證人先生會先參觀我的家呢，都已經整理好了說。」
愛麗絲小聲地抱怨著，不過語氣與其說是生氣，更多的是對於雷伊的好奇。
「叫我雷伊就好。」
「我們要直接去見證人先生的工作地點嗎？」愛麗絲無視雷伊的話，逕自聊著她感興趣的話題。雷伊只好將就。
「沒錯，見證人資料一般是保密的，但藍小姐──也就是我的上司──特別准許妳跟著我工作。」
「我可沒說要和見證人先生一起工作唷？」
「不過妳還是跟來了呢。」
「這是為了不要傷害見證人先生的小小自尊心啊。」
──這孩子的導師以前是怎麼教育她的啊。
雷伊暗忖，然後有樣學樣地無視愛麗絲。
「右邊第二個巷子左轉。」
在用戒指確認了米娜的所在位置，他將座標傳給了少女。
「見證人先生是個有學習能力的好孩子。」
「愛麗絲小姐的說話藝術真是獨特。」
他還是忍不住回嘴了。看來不成熟的是自己呢。
＊
兩人最後停在一幢現代風格、有大面落地窗的平房前。
大門旁是個舊式對講機。當雷伊走進時，對講機的螢幕倏地亮起。
「娜庫娜庫～～」
一個飽含活力的聲音響起。
「是誰來拜訪原點最棒的虛擬偶像～～娜庫拉的呢？」
瞪大橙色瞳眸、頭上頂著天使光圈的二維角色招呼著他們。
雷伊對於那莫名其妙的狀聲詞不予置評。
「您好，我們是管理局的人員，請問是娜庫拉嗎？」雷伊脫帽鞠躬，而愛麗絲也有樣學樣的摘下不存在的帽子。
「管理局？真是稀客。」天使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記得娜庫拉做過甚麼讓原點困擾的事。」
「很抱歉唐突上門拜訪。」雷伊說，雖然他很確定已傳送通知給米娜了。「我們是來討論您的融合。根據管理局通則第十二條，意識在蛻變後……」
「啊～～啊～」天使打斷他的話語。「娜庫拉不知道這麼複雜的事。你找錯人了唷。」
這是在裝傻嗎？
反常的回答讓雷伊有些猶豫。
對方不可能不知道作為見證人，自己是來協助她融合的。
難道是米娜並不喜歡以真面目示人，才把虛擬人格當成另一個特別的存在？
「如果是要找米娜的話，我馬上請她開門。」
回應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的天真與置身事外。天使繼續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不承認自己就是米娜。
雷伊突然改口。「不，我們是來找妳的。」
「妳就是米娜。」
畫面裡天使的表情瞬間僵住，接著跳電似的消失了。
嗯，刺激過頭了嗎？
「好過份。」
愛麗絲喃喃地說。
「這是測試，」雷伊將帽子戴回，「看來米娜對自己的身分極為抗拒。」
「不不，是見證人先生太沒常識了吧？」愛麗絲反擊，「首先，怎麼能侵害偶像的隱私呢？刺探她的真實身分可是禁止的唷！」
「管理局可沒這條規定。何況是米娜自己用娜庫拉的身分和我們見面的。」
雷伊邊說邊冷靜地壓下對講機按鈕，看像愛麗絲的眼神像在說「讓妳瞧瞧專業的見證人會怎麼做」。
「娜庫拉，我們是來討論妳的融合的。」
他再次表明來意。
「娜庫娜庫，為何要做這麼殘酷的事呢……」
螢幕上出現的橙色天使哭著臉說，「管理局的人都這麼粗魯的嗎？」
「大概只有雷伊是這樣喔。」愛麗絲說，「雖然雷伊表面上很有禮貌，實際上又沒常識又不講道理呢。」
「真的耶。」
為什麼自己的評價降低得這麼快。
「話說你們認識很久了嗎？」天使問。
「才沒有！」「約莫一小時吧。」
青年與少女的聲音覆蓋彼此。
＊
在充滿著絨毛娃娃的客廳裡，娜庫拉於電視上拍著金黃色的翅膀。
橙色天使的動作其實非常侷限，僅臉部能有限度的轉動，上身與雙手都隨著臉部搖擺，眼睛與嘴巴的變化也只有預設的幾種。
即便米娜可能已氣得咬牙切齒，天使擺出的不過是略為賭氣的嘟嘴表情。
米娜大概在另一頭的房間用著能力，但走廊上誇張地貼滿了刑事現場封鎖線，擅自闖入她的房間恐怕會直接搞砸這份工作吧。
「兩位既然不是娜庫拉的粉絲，就別賴在人家家裡了啦。」
雷伊以最禮貌的口吻說：「不，請您和我們分享您的工作。」
「唉，你們對這個有興趣的話，我就來告訴你吧。」
「可是雷伊不都在管理局查好資料了嗎？」愛麗絲在旁小聲地問。
「讓每個意識重新檢視、分析從啟動到蛻變的各個選擇，是展開融合的重要一步。」雷伊解釋到，同時示意娜庫拉開始她的自我介紹。
天使興奮地舞動自己的翅膀，擺出最燦爛的笑容。
「娜庫拉是出身在第三聖域的熾天使，來到地球是為了成為最最最可愛的偶像！頭上的光環不僅能照亮大家疲憊的心靈，也能讓整個世界美麗起來唷！」
「現在趕快到各平台訂閱我的頻道吧～～娜庫娜庫！」
雷伊和愛麗絲十分捧場地鼓起掌，天使則開心地左搖右擺。
然後雷伊無預警地將話題拉了回來。
他要再刺激對方一次。
「不過呀，娜庫拉小姐，我們想知道的不是妳的角色設定。」
下一刻，他用見證人戒指投影出了米娜的檔案。
「我們想知道是您從米娜變成娜庫拉的過程。」
劈啪。
客廳的所有燈都熄了。
電視則戲劇化地整台燒掉，冒出陣陣濃煙。
環境的劇變讓愛麗絲叫了出來，但雷伊看出了那是「能力」的展現。
「……雷伊真會惹人生氣呢。」
「或許吧，」他微笑，「可以確定的是，米娜的能力不單是變成娜庫拉而以，是更廣泛的感知型操作。」
雷伊邊說邊啟動「表面功夫」，客廳即刻恢復了原狀。的確，方才的破壞僅是各物件的外貌轉化而已。雷伊的能力畢竟不能修電器。
同樣的，他查覺到走廊上貼滿的封鎖線也是米娜產生的錯覺。或許她是下意識做出這些操作的吧？
看來這工作比想像中棘手。
既是無法自在啟動能力的類型，意識本身對自己的身分又有認同障礙。
「短時間米娜是不會願意見我們的，先走吧。」雷伊說道。
他今天的工作才正要開始。
＊
「妳的判斷十分正確。」回到愛麗絲家後，雷伊說到。
「咦……你是指煮咖啡的水溫嗎？」愛麗絲手持著托盤，只露出一對大大的眼睛。托盤下的應該是疑惑的表情。
「咖啡委實也不錯。」雷伊在咖啡表面做出個「讚」的圖樣，但從愛麗絲的眼神看來，這拉花並不受歡迎。
「咳咳，我想說的是妳的應對進退很好──我指的是妳刻意質疑『為何我要再詢問米娜工作』這點。」
「如果當時妳默不作聲地同意我的行動，娜庫拉便可能因壓力過大而逃跑。讓對方覺得妳站在她那邊，也能利於情報的蒐集，且避開直接衝突的風險。」
「我不是很懂見證人先生說的話……是『好警察壞警察』那一套嗎？不對唷，那可是我發自內心、對見證人先生缺乏常識的吐槽。」
愛麗絲把餐盤擺到一旁，滿臉狐疑。
「還有，見證人先生若想成為我的導師，可要拿出更讓人信服的理由呢。」
她在雷伊面前端坐，目光嚴肅。
那氣勢讓他想起了藍小姐。
「也是。」雷伊將咖啡杯放下。「那麼，愛麗絲小姐，請您告訴我您之前的導師的事麼？」
「可以是可以。」
少女點了點頭。
「但見證人先生你不可以再用『您』或『愛麗絲小姐』來叫我囉。」
「我就只是『愛麗絲』而已。」
約法三章後，愛麗絲說起了導師的故事。
那名為「希德」的青年的故事。
＊
希德是個不快樂的人。
這並非說他總是憂鬱、沉著臉、憤世嫉俗或情緒不穩。相反地，他總帶著溫柔的笑容，懂得幽默，待人體貼。
然而愛麗絲在初次見到導師時，便知道他不開心。
因此她直接開口詢問：「導師先生，您為什麼難過呢？」
那時希德緘默不語，只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他說那是從前人們表達信仰的方式。祈禱的方式。
「祈禱是甚麼呢？」愛麗絲問。
「那是將慾望從一種『稀缺』轉換為一種『豐饒』的過程。」希德答到。
「我不懂。」她說。
「我也是。」希德收起了笑容，但表情似乎不那麼悲傷了些。
而愛麗絲想讓他開心。
因此在接下來的五年，她努力地想理解導師所說的祈禱與信仰。
「希德說融合背後的動力是慾望。」愛麗絲邊說邊為雷伊倒了第二杯咖啡。
「所謂慾望並非是肉體的需求，而是意識活動的基本單位。」
「他認為肉身僅是慾望的載體。當人飢餓、口渴時，慾望驅使意識行動，好延續自己的存在。」
「但當載體變成機械與程式時，慾望便從肉身用來滿足『稀缺』的工具，蛻變為擁有無限可能、將意識帶向『豐饒』的驅力。」
「換句話說，人的慾望不再因滿足生理需求而停止，可以無窮無盡的延伸、擴展、分化。那便是希德心目中的融合。」
接著，愛麗絲垂下了眼睛，亞麻色長髮像簾幕似包裹住她的身軀。
「也因此，在迎來蛻變時，導師先生他無比失望。」
「希德覺得自己的意識遠遠不及『豐饒』。在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後，他開始擔心融合並非如自己想的那般偉大與美好。」
雷伊從希德的見證報告中找到了這則紀錄。
「是的，自蛻變的幾個月來，希德的意識狀況一直不佳，甚至出現拒斥融合的傾向。可是──」
「可是，」愛麗絲接著雷伊的話，「一個月前，也就是希德蛻變滿半年時，他突然很興奮地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解答』。」
似乎想起了那時的錯愕，低下頭的愛麗絲儘管半張臉為瀏海遮住，仍露出明顯的失落。
「而他隔天便融合了。」
卡羅像是察覺到氣氛的凝重般，跳上了愛麗絲的膝蓋。少女靜靜撫摸著黑貓，將眼睛藏在亞麻色的簾幕後。
雷伊決定在此時問出這次訪談的重點。「愛麗絲……妳會討厭融合嗎？」
如果她的回答是肯定，雷伊便必須──
「不會。」
她的回答乾脆得讓雷伊詫異。
「見證人先生的表情是覺得驚訝嗎？」
「的確，融合從我身旁奪走了最重要的人，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少女的聲音非常薄弱，像幾乎放棄了抵抗。
「在原點的規則前，我們都別無選擇。」
但那錯覺在下一瞬被打破。
「即便如此！」
她驀地抬起頭，與雷伊四目相接。
「即便如此，我仍渴望融合！」
「我想知道他最後找到的『解答』是甚麼，想知道導師先生所告訴我的、關於祈禱的事，想知道我在原點世界裡、必須創造的意義。」
愛麗絲的眼神告訴雷伊，她絕對沒有說謊。
雷伊於是鬆了口氣。
既然愛麗絲並不排斥融合，他的目的已達成了一半。
「那麼，愛麗絲，我希望妳接下來陪我觀摩見證人的工作，以此判斷我是否能勝任妳的導師。」
「我無法取代希德的角色，也不明白他關於融合的哲學。」雷伊認真地看著少女。「但我相信自己的經驗能幫助妳更了解自己的能力，並邁向融合的道路。」
預期這筆談判即將畫下句點，雷伊伸出帶著戒指的左手。
「以上就是我的條件，妳覺得如何？」
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地，少女完全沒有伸手的意思。
「見證人先生真狡猾呢。」
亞麻色長髮下的眼睛迸發出讓人懾服的熱度。
「這樣不就全都是對你有利的事了？」
下一刻，愛麗絲猛然站起，把卡羅推到雷伊的手上。
「喵？」
他連忙用雙手捧住不甘情願的黑貓。
「剛剛我確實說不討厭融合，也願意配合見證人先生來規劃接下來的生活。」少女煥發著壓倒性的氣勢，「不過那是在希德已經融合的前提下，對吧？」
她繞過桌子走到雷伊的正前方，而抱著貓咪的他無法抵禦少女堅決的話語。
「但希德並沒有真正的融合。」少女如此宣布。
「和我一起找到他。這就是我的條件。」
＊
那是延綿無盡，墓碑似的「資料柱」。
在管理局七百層樓中，有近八成是不對一般人員開放的「機房」。實體化的原點數據與程式組件化為漆黑的資料柱，在機房裡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藍小姐現在所在的第四百六十層便是其中之一。
「087214、087215、087216……」她一手輕觸左耳的金色耳環，一手開啟數個資料視窗。「希德的見證資料──有了。」
她的左手緩緩順時針畫著圈，同時合起雙眼，進行解密運算。
幾秒鐘後，她吐出口長長的氣，像是確認了她最深的擔憂似的。
「果然是這樣。」她嘆到，「這樣原點的『核心』恐怕也……」
猛地她轉過身，瞪視黑暗中的一點。
「出來！」
她大喝。
「把檔案恢復原狀，然後交出妳十分鐘內的記憶。」無視她的命令，黑暗裡一個機械音傳來。「這樣剛剛的一切還能當作沒發生過。」
「你才是呢。」藍小姐毫不畏懼地說，「機房重地，你現在離開我也能當作沒發生過。」
才怪呢，藍小姐心想，這件事自己必定要追查到底。
在那個聲音出現的瞬間，她與管理局的通訊便全斷了，要說這不是某人安排的計畫，她才不信。
黑暗裡的聲音沉默了片刻。然後。
「嘖！」藍小姐下意識的向左避開，躲至一排資料柱後。
她的右手臂被削掉了三分之一。
幸虧她的程式操作已非常純熟，形體的傷害並未直接影響她的意識。她在受到攻擊的瞬間便完成了止血，組織也快速地修復。
但多受到幾次這樣的傷害，意識很快會撐不住的。
藍小姐側身瞇了眼走道的動靜。空無一人。
──對方到哪裡去了？
旋即她扭過頭，剛好與攻擊者四目相視。
確切來說，是與對方的面具上畫著的紅色瞳孔相視。
糟透了。
對方果真來頭不小。
那面具屬於「除錯員」，專門回收危害原點規則的意識。白色橢圓上的紅色狹長眼睛讓人聯想到陰險伏擊的蛇。除錯員面具本質為複雜的偽裝程式，讓除錯員執行勤務時不僅藏匿自己的長相，也能抵禦多數感知型的能力。
而方才恣意毀壞資料的行徑，也讓她確信對方要麼來自管理局高層，要麼有著不畏懼管理局的膽量或後台。
在不了解對方能力的狀況下，她只好繼續躲避。
飛奔兩步後，她一個觔斗閃至又一個資料柱後，但這次的攻擊竟然連柱子都應聲粉碎。她只依稀看見對方攻擊前揮舞的肢體，推測那是種接觸式的攻擊。
「現在交出記憶還來得及。」機械音再次威脅到。
「抱歉，做不到。」藍小姐默默後退，但對方不給她絲毫拉開距離的機會。下一波攻擊緊接而來。這次她清楚看見對方襲來的手掌。
藍小姐決定賭一把。
「燃盡！」
這次她不再閃避，直接將能力集中在右腿，朝除錯員掃去。
一片火焰的布幕瞬間出現在藍小姐眼前。
她賭對了。雖然看不清敵人的能力，她很確定那是和自己一樣的變化型。
「不過你的能力似乎侷限在手部呢？」藍小姐喝到，凝神望向攻擊者助跑揮來的右拳，藍色火焰從對方手上炸開，她同時再補了一記踢擊。現在輪到對方防禦了。火花順著兩股力量交會處爆開。
在極近距離下，她捕捉到了攻擊者五指延伸出的金屬線。
──很好，這樣她的勝算頗大。藍小姐心想。
作為變化型能力者，她的最大限制是無法憑空使用燃盡，必須透過消滅物件來產生殺傷力。
但既然對方的能力是從身體延伸出武器，那她更廣的操作範圍無疑佔了上風。
……前提是是對方是一個人行動。
在幾波攻擊後，藍小姐成功把除錯員逼到了角落。她的目的不是取得勝利，而是確保自己的逃脫路線。
然而就在她準備轉身，往樓層出口奔去時，另一個人影突然出現。
管不了那麼多了。藍小姐直接朝那人影衝去，「燃盡！」
藍色的業火瞬間包裹住敵人，可是下一刻，她的視野便為水蒸氣遮蔽。
難道對方使用的是操縱水分的「定理型」能力？她暗自叫糟。
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轉過身，化解了後方除錯員的攻勢。然後她將注意力轉向周遭的資料柱，將方圓十公尺的空間點燃。
但她為自己爭取時間的方式，僅消一秒便被第二位攻擊者化解了。這次甚至未有水蒸氣產生，可見對方的操作已淋漓盡致，用來中和自己火焰的力道恰到好處。
照這個情勢，她根本撐不過一分鐘。
──只能用那招了嗎？
藍小姐一口氣跳上這層最高的資料柱，抬頭仰望上方的管線，計算著樓層的結構強度。
「藍，建議妳別這麼做。」第二位攻擊者說，那是個沉穩的女性嗓音。「妳若不選擇消除記憶，就算妳逃走了，高層也會把這筆帳算在妳頭上。」
連不上資料庫的藍小姐無法辨識對方身分，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她唯一該做的是集中自己的能力。現在的她毫無退路。
「我重複最後一次。消除妳的記憶。」
「若我消除記憶又如何？」藍小姐不甘示弱。「我來調查不是為了原點或管理局，而是為了我自己！」她的情緒不禁激動起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自從那個人離開後……」
彷彿對藍小姐的話語不感興趣，戴著面具的除錯員率先衝向藍小姐。第二位攻擊者在嘆了口氣後，也在身後召喚出了五公尺高的水幕，朝她夾擊而來。
「管理局大樓以後只會有六百九十九層了呢。」
藍小姐面露苦笑，取下自己的耳環。她不會再用到這東西了。
接著她一手貼地，一手指向天花板，做了個深呼吸，最後用盡全力地大喊。
「燃盡！」
管理局大樓的層數，於那夜成了六百九十九。
按照管理局的計畫，所有的意識在啟動後，會經過約兩年由撫育員照顧的「機構」生活。接著，管理局會開放權限讓孩子們組裝、建造自己的家屋，藉此測驗他們能力的成熟度。
凡規則必有例外。愛麗絲所住的公寓是幢與機構相連、供撫育員居住的宿舍。根據檔案，愛麗絲時常到機構幫忙，卻並非其正式員工。
這也不奇怪。雖然多數人在開發意識的過程中會選擇特定職業，管理局並不強迫每個意識有嚴格定義上的「工作」。管理局的目的畢竟是讓人融合並離開原點，而非在原點安身立命。
不過一份職業對於融合總是有幫助的，而雷伊為此擬了個計畫。
「不如我帶愛麗絲觀摩下我的工作？」雷伊昨日這麼向上司提議，並獲得了允許。自然，他沒告訴藍小姐自己計畫中許多唐突與冒險的部分。他邊上樓邊揣測著愛麗絲會是怎樣的孩子，並構思自己該如何因應。
帶著諸多疑問，他按下了電鈴。
門在五秒後開了。
瞬間，雷伊眼前出現了對狹長恫嚇的瞳孔。
「喵嘎嘎嘎──」
「卡羅～～」少女的聲音跟在怒目瞪視的黑貓之後。
雷伊只瞥見一方簾幕似的亞麻色長髮。
那就是愛麗絲。
「喵嘎嘎嘎……」名為卡蘿的貓抓住雷伊的帽緣，用敵意的叫聲，招呼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牠想必是在愛麗絲應門的剎那，從壁架或是玄關某處跳起，朝雷伊飛躍而來。
「唉唷，卡囉，你這樣很失禮耶。」亞麻色長髮的少女抱緊張牙舞爪的貓，略帶歉意地譴責著。
「不不，您的寵物這麼有精神是好事。」雷伊微笑，同時輕拍下卡羅的背。牠的喵喵叫變得更激動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管理局的──」
「你一定是見證人先生對吧？」
愛麗絲打斷他的話，然後把卡羅放在玄關地板，由下而上打量著雷
「你是想成為我的導師囉？」
她緊接著問，不給雷伊自我介紹的機會。
這樣開門見山的語氣讓他有些訝異。
管理局想必通知了少女這些安排，但她的積極性實在非比尋常，彷彿是逼著要雷伊馬上證明他作為導師的資格。
這孩子果然很特別。
雷伊想，然後按照昨天所想的計畫行動。
──如果先前的導師候選人在與愛麗絲對話後，便喪失了信心，那麼雷伊將採先發制人的策略。
「愛麗絲小姐，方便的話能和我來一趟嗎？」
他要直接讓愛麗絲見識自己的工作。
＊
「原本還以為見證人先生會先參觀我的家呢，都已經整理好了說。」
愛麗絲小聲地抱怨著，不過語氣與其說是生氣，更多的是對於雷伊的好奇。
「叫我雷伊就好。」
「我們要直接去見證人先生的工作地點嗎？」愛麗絲無視雷伊的話，逕自聊著她感興趣的話題。雷伊只好將就。
「沒錯，見證人資料一般是保密的，但藍小姐──也就是我的上司──特別准許妳跟著我工作。」
「我可沒說要和見證人先生一起工作唷？」
「不過妳還是跟來了呢。」
「這是為了不要傷害見證人先生的小小自尊心啊。」
──這孩子的導師以前是怎麼教育她的啊。
雷伊暗忖，然後有樣學樣地無視愛麗絲。
「右邊第二個巷子左轉。」
在用戒指確認了米娜的所在位置，他將座標傳給了少女。
「見證人先生是個有學習能力的好孩子。」
「愛麗絲小姐的說話藝術真是獨特。」
他還是忍不住回嘴了。看來不成熟的是自己呢。
＊
兩人最後停在一幢現代風格、有大面落地窗的平房前。
大門旁是個舊式對講機。當雷伊走進時，對講機的螢幕倏地亮起。
「娜庫娜庫～～」
一個飽含活力的聲音響起。
「是誰來拜訪原點最棒的虛擬偶像～～娜庫拉的呢？」
瞪大橙色瞳眸、頭上頂著天使光圈的二維角色招呼著他們。
雷伊對於那莫名其妙的狀聲詞不予置評。
「您好，我們是管理局的人員，請問是娜庫拉嗎？」雷伊脫帽鞠躬，而愛麗絲也有樣學樣的摘下不存在的帽子。
「管理局？真是稀客。」天使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不記得娜庫拉做過甚麼讓原點困擾的事。」
「很抱歉唐突上門拜訪。」雷伊說，雖然他很確定已傳送通知給米娜了。「我們是來討論您的融合。根據管理局通則第十二條，意識在蛻變後……」
「啊～～啊～」天使打斷他的話語。「娜庫拉不知道這麼複雜的事。你找錯人了唷。」
這是在裝傻嗎？
反常的回答讓雷伊有些猶豫。
對方不可能不知道作為見證人，自己是來協助她融合的。
難道是米娜並不喜歡以真面目示人，才把虛擬人格當成另一個特別的存在？
「如果是要找米娜的話，我馬上請她開門。」
回應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的天真與置身事外。天使繼續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不承認自己就是米娜。
雷伊突然改口。「不，我們是來找妳的。」
「妳就是米娜。」
畫面裡天使的表情瞬間僵住，接著跳電似的消失了。
嗯，刺激過頭了嗎？
「好過份。」
愛麗絲喃喃地說。
「這是測試，」雷伊將帽子戴回，「看來米娜對自己的身分極為抗拒。」
「不不，是見證人先生太沒常識了吧？」愛麗絲反擊，「首先，怎麼能侵害偶像的隱私呢？刺探她的真實身分可是禁止的唷！」
「管理局可沒這條規定。何況是米娜自己用娜庫拉的身分和我們見面的。」
雷伊邊說邊冷靜地壓下對講機按鈕，看像愛麗絲的眼神像在說「讓妳瞧瞧專業的見證人會怎麼做」。
「娜庫拉，我們是來討論妳的融合的。」
他再次表明來意。
「娜庫娜庫，為何要做這麼殘酷的事呢……」
螢幕上出現的橙色天使哭著臉說，「管理局的人都這麼粗魯的嗎？」
「大概只有雷伊是這樣喔。」愛麗絲說，「雖然雷伊表面上很有禮貌，實際上又沒常識又不講道理呢。」
「真的耶。」
為什麼自己的評價降低得這麼快。
「話說你們認識很久了嗎？」天使問。
「才沒有！」「約莫一小時吧。」
青年與少女的聲音覆蓋彼此。
＊
在充滿著絨毛娃娃的客廳裡，娜庫拉於電視上拍著金黃色的翅膀。
橙色天使的動作其實非常侷限，僅臉部能有限度的轉動，上身與雙手都隨著臉部搖擺，眼睛與嘴巴的變化也只有預設的幾種。
即便米娜可能已氣得咬牙切齒，天使擺出的不過是略為賭氣的嘟嘴表情。
米娜大概在另一頭的房間用著能力，但走廊上誇張地貼滿了刑事現場封鎖線，擅自闖入她的房間恐怕會直接搞砸這份工作吧。
「兩位既然不是娜庫拉的粉絲，就別賴在人家家裡了啦。」
雷伊以最禮貌的口吻說：「不，請您和我們分享您的工作。」
「唉，你們對這個有興趣的話，我就來告訴你吧。」
「可是雷伊不都在管理局查好資料了嗎？」愛麗絲在旁小聲地問。
「讓每個意識重新檢視、分析從啟動到蛻變的各個選擇，是展開融合的重要一步。」雷伊解釋到，同時示意娜庫拉開始她的自我介紹。
天使興奮地舞動自己的翅膀，擺出最燦爛的笑容。
「娜庫拉是出身在第三聖域的熾天使，來到地球是為了成為最最最可愛的偶像！頭上的光環不僅能照亮大家疲憊的心靈，也能讓整個世界美麗起來唷！」
「現在趕快到各平台訂閱我的頻道吧～～娜庫娜庫！」
雷伊和愛麗絲十分捧場地鼓起掌，天使則開心地左搖右擺。
然後雷伊無預警地將話題拉了回來。
他要再刺激對方一次。
「不過呀，娜庫拉小姐，我們想知道的不是妳的角色設定。」
下一刻，他用見證人戒指投影出了米娜的檔案。
「我們想知道是您從米娜變成娜庫拉的過程。」
劈啪。
客廳的所有燈都熄了。
電視則戲劇化地整台燒掉，冒出陣陣濃煙。
環境的劇變讓愛麗絲叫了出來，但雷伊看出了那是「能力」的展現。
「……雷伊真會惹人生氣呢。」
「或許吧，」他微笑，「可以確定的是，米娜的能力不單是變成娜庫拉而以，是更廣泛的感知型操作。」
雷伊邊說邊啟動「表面功夫」，客廳即刻恢復了原狀。的確，方才的破壞僅是各物件的外貌轉化而已。雷伊的能力畢竟不能修電器。
同樣的，他查覺到走廊上貼滿的封鎖線也是米娜產生的錯覺。或許她是下意識做出這些操作的吧？
看來這工作比想像中棘手。
既是無法自在啟動能力的類型，意識本身對自己的身分又有認同障礙。
「短時間米娜是不會願意見我們的，先走吧。」雷伊說道。
他今天的工作才正要開始。
＊
「妳的判斷十分正確。」回到愛麗絲家後，雷伊說到。
「咦……你是指煮咖啡的水溫嗎？」愛麗絲手持著托盤，只露出一對大大的眼睛。托盤下的應該是疑惑的表情。
「咖啡委實也不錯。」雷伊在咖啡表面做出個「讚」的圖樣，但從愛麗絲的眼神看來，這拉花並不受歡迎。
「咳咳，我想說的是妳的應對進退很好──我指的是妳刻意質疑『為何我要再詢問米娜工作』這點。」
「如果當時妳默不作聲地同意我的行動，娜庫拉便可能因壓力過大而逃跑。讓對方覺得妳站在她那邊，也能利於情報的蒐集，且避開直接衝突的風險。」
「我不是很懂見證人先生說的話……是『好警察壞警察』那一套嗎？不對唷，那可是我發自內心、對見證人先生缺乏常識的吐槽。」
愛麗絲把餐盤擺到一旁，滿臉狐疑。
「還有，見證人先生若想成為我的導師，可要拿出更讓人信服的理由呢。」
她在雷伊面前端坐，目光嚴肅。
那氣勢讓他想起了藍小姐。
「也是。」雷伊將咖啡杯放下。「那麼，愛麗絲小姐，請您告訴我您之前的導師的事麼？」
「可以是可以。」
少女點了點頭。
「但見證人先生你不可以再用『您』或『愛麗絲小姐』來叫我囉。」
「我就只是『愛麗絲』而已。」
約法三章後，愛麗絲說起了導師的故事。
那名為「希德」的青年的故事。
＊
希德是個不快樂的人。
這並非說他總是憂鬱、沉著臉、憤世嫉俗或情緒不穩。相反地，他總帶著溫柔的笑容，懂得幽默，待人體貼。
然而愛麗絲在初次見到導師時，便知道他不開心。
因此她直接開口詢問：「導師先生，您為什麼難過呢？」
那時希德緘默不語，只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他說那是從前人們表達信仰的方式。祈禱的方式。
「祈禱是甚麼呢？」愛麗絲問。
「那是將慾望從一種『稀缺』轉換為一種『豐饒』的過程。」希德答到。
「我不懂。」她說。
「我也是。」希德收起了笑容，但表情似乎不那麼悲傷了些。
而愛麗絲想讓他開心。
因此在接下來的五年，她努力地想理解導師所說的祈禱與信仰。
「希德說融合背後的動力是慾望。」愛麗絲邊說邊為雷伊倒了第二杯咖啡。
「所謂慾望並非是肉體的需求，而是意識活動的基本單位。」
「他認為肉身僅是慾望的載體。當人飢餓、口渴時，慾望驅使意識行動，好延續自己的存在。」
「但當載體變成機械與程式時，慾望便從肉身用來滿足『稀缺』的工具，蛻變為擁有無限可能、將意識帶向『豐饒』的驅力。」
「換句話說，人的慾望不再因滿足生理需求而停止，可以無窮無盡的延伸、擴展、分化。那便是希德心目中的融合。」
接著，愛麗絲垂下了眼睛，亞麻色長髮像簾幕似包裹住她的身軀。
「也因此，在迎來蛻變時，導師先生他無比失望。」
「希德覺得自己的意識遠遠不及『豐饒』。在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後，他開始擔心融合並非如自己想的那般偉大與美好。」
雷伊從希德的見證報告中找到了這則紀錄。
「是的，自蛻變的幾個月來，希德的意識狀況一直不佳，甚至出現拒斥融合的傾向。可是──」
「可是，」愛麗絲接著雷伊的話，「一個月前，也就是希德蛻變滿半年時，他突然很興奮地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了『解答』。」
似乎想起了那時的錯愕，低下頭的愛麗絲儘管半張臉為瀏海遮住，仍露出明顯的失落。
「而他隔天便融合了。」
卡羅像是察覺到氣氛的凝重般，跳上了愛麗絲的膝蓋。少女靜靜撫摸著黑貓，將眼睛藏在亞麻色的簾幕後。
雷伊決定在此時問出這次訪談的重點。「愛麗絲……妳會討厭融合嗎？」
如果她的回答是肯定，雷伊便必須──
「不會。」
她的回答乾脆得讓雷伊詫異。
「見證人先生的表情是覺得驚訝嗎？」
「的確，融合從我身旁奪走了最重要的人，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少女的聲音非常薄弱，像幾乎放棄了抵抗。
「在原點的規則前，我們都別無選擇。」
但那錯覺在下一瞬被打破。
「即便如此！」
她驀地抬起頭，與雷伊四目相接。
「即便如此，我仍渴望融合！」
「我想知道他最後找到的『解答』是甚麼，想知道導師先生所告訴我的、關於祈禱的事，想知道我在原點世界裡、必須創造的意義。」
愛麗絲的眼神告訴雷伊，她絕對沒有說謊。
雷伊於是鬆了口氣。
既然愛麗絲並不排斥融合，他的目的已達成了一半。
「那麼，愛麗絲，我希望妳接下來陪我觀摩見證人的工作，以此判斷我是否能勝任妳的導師。」
「我無法取代希德的角色，也不明白他關於融合的哲學。」雷伊認真地看著少女。「但我相信自己的經驗能幫助妳更了解自己的能力，並邁向融合的道路。」
預期這筆談判即將畫下句點，雷伊伸出帶著戒指的左手。
「以上就是我的條件，妳覺得如何？」
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地，少女完全沒有伸手的意思。
「見證人先生真狡猾呢。」
亞麻色長髮下的眼睛迸發出讓人懾服的熱度。
「這樣不就全都是對你有利的事了？」
下一刻，愛麗絲猛然站起，把卡羅推到雷伊的手上。
「喵？」
他連忙用雙手捧住不甘情願的黑貓。
「剛剛我確實說不討厭融合，也願意配合見證人先生來規劃接下來的生活。」少女煥發著壓倒性的氣勢，「不過那是在希德已經融合的前提下，對吧？」
她繞過桌子走到雷伊的正前方，而抱著貓咪的他無法抵禦少女堅決的話語。
「但希德並沒有真正的融合。」少女如此宣布。
「和我一起找到他。這就是我的條件。」
＊
那是延綿無盡，墓碑似的「資料柱」。
在管理局七百層樓中，有近八成是不對一般人員開放的「機房」。實體化的原點數據與程式組件化為漆黑的資料柱，在機房裡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藍小姐現在所在的第四百六十層便是其中之一。
「087214、087215、087216……」她一手輕觸左耳的金色耳環，一手開啟數個資料視窗。「希德的見證資料──有了。」
她的左手緩緩順時針畫著圈，同時合起雙眼，進行解密運算。
幾秒鐘後，她吐出口長長的氣，像是確認了她最深的擔憂似的。
「果然是這樣。」她嘆到，「這樣原點的『核心』恐怕也……」
猛地她轉過身，瞪視黑暗中的一點。
「出來！」
她大喝。
「把檔案恢復原狀，然後交出妳十分鐘內的記憶。」無視她的命令，黑暗裡一個機械音傳來。「這樣剛剛的一切還能當作沒發生過。」
「你才是呢。」藍小姐毫不畏懼地說，「機房重地，你現在離開我也能當作沒發生過。」
才怪呢，藍小姐心想，這件事自己必定要追查到底。
在那個聲音出現的瞬間，她與管理局的通訊便全斷了，要說這不是某人安排的計畫，她才不信。
黑暗裡的聲音沉默了片刻。然後。
「嘖！」藍小姐下意識的向左避開，躲至一排資料柱後。
她的右手臂被削掉了三分之一。
幸虧她的程式操作已非常純熟，形體的傷害並未直接影響她的意識。她在受到攻擊的瞬間便完成了止血，組織也快速地修復。
但多受到幾次這樣的傷害，意識很快會撐不住的。
藍小姐側身瞇了眼走道的動靜。空無一人。
──對方到哪裡去了？
旋即她扭過頭，剛好與攻擊者四目相視。
確切來說，是與對方的面具上畫著的紅色瞳孔相視。
糟透了。
對方果真來頭不小。
那面具屬於「除錯員」，專門回收危害原點規則的意識。白色橢圓上的紅色狹長眼睛讓人聯想到陰險伏擊的蛇。除錯員面具本質為複雜的偽裝程式，讓除錯員執行勤務時不僅藏匿自己的長相，也能抵禦多數感知型的能力。
而方才恣意毀壞資料的行徑，也讓她確信對方要麼來自管理局高層，要麼有著不畏懼管理局的膽量或後台。
在不了解對方能力的狀況下，她只好繼續躲避。
飛奔兩步後，她一個觔斗閃至又一個資料柱後，但這次的攻擊竟然連柱子都應聲粉碎。她只依稀看見對方攻擊前揮舞的肢體，推測那是種接觸式的攻擊。
「現在交出記憶還來得及。」機械音再次威脅到。
「抱歉，做不到。」藍小姐默默後退，但對方不給她絲毫拉開距離的機會。下一波攻擊緊接而來。這次她清楚看見對方襲來的手掌。
藍小姐決定賭一把。
「燃盡！」
這次她不再閃避，直接將能力集中在右腿，朝除錯員掃去。
一片火焰的布幕瞬間出現在藍小姐眼前。
她賭對了。雖然看不清敵人的能力，她很確定那是和自己一樣的變化型。
「不過你的能力似乎侷限在手部呢？」藍小姐喝到，凝神望向攻擊者助跑揮來的右拳，藍色火焰從對方手上炸開，她同時再補了一記踢擊。現在輪到對方防禦了。火花順著兩股力量交會處爆開。
在極近距離下，她捕捉到了攻擊者五指延伸出的金屬線。
──很好，這樣她的勝算頗大。藍小姐心想。
作為變化型能力者，她的最大限制是無法憑空使用燃盡，必須透過消滅物件來產生殺傷力。
但既然對方的能力是從身體延伸出武器，那她更廣的操作範圍無疑佔了上風。
……前提是是對方是一個人行動。
在幾波攻擊後，藍小姐成功把除錯員逼到了角落。她的目的不是取得勝利，而是確保自己的逃脫路線。
然而就在她準備轉身，往樓層出口奔去時，另一個人影突然出現。
管不了那麼多了。藍小姐直接朝那人影衝去，「燃盡！」
藍色的業火瞬間包裹住敵人，可是下一刻，她的視野便為水蒸氣遮蔽。
難道對方使用的是操縱水分的「定理型」能力？她暗自叫糟。
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轉過身，化解了後方除錯員的攻勢。然後她將注意力轉向周遭的資料柱，將方圓十公尺的空間點燃。
但她為自己爭取時間的方式，僅消一秒便被第二位攻擊者化解了。這次甚至未有水蒸氣產生，可見對方的操作已淋漓盡致，用來中和自己火焰的力道恰到好處。
照這個情勢，她根本撐不過一分鐘。
──只能用那招了嗎？
藍小姐一口氣跳上這層最高的資料柱，抬頭仰望上方的管線，計算著樓層的結構強度。
「藍，建議妳別這麼做。」第二位攻擊者說，那是個沉穩的女性嗓音。「妳若不選擇消除記憶，就算妳逃走了，高層也會把這筆帳算在妳頭上。」
連不上資料庫的藍小姐無法辨識對方身分，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她唯一該做的是集中自己的能力。現在的她毫無退路。
「我重複最後一次。消除妳的記憶。」
「若我消除記憶又如何？」藍小姐不甘示弱。「我來調查不是為了原點或管理局，而是為了我自己！」她的情緒不禁激動起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自從那個人離開後……」
彷彿對藍小姐的話語不感興趣，戴著面具的除錯員率先衝向藍小姐。第二位攻擊者在嘆了口氣後，也在身後召喚出了五公尺高的水幕，朝她夾擊而來。
「管理局大樓以後只會有六百九十九層了呢。」
藍小姐面露苦笑，取下自己的耳環。她不會再用到這東西了。
接著她一手貼地，一手指向天花板，做了個深呼吸，最後用盡全力地大喊。
「燃盡！」
管理局大樓的層數，於那夜成了六百九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