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原點
本章節 6832 字
更新於: 2021-09-04
無數次地，雷伊做著那奇怪的夢。
夢裡他佇立在一幢兩層樓的屋子前，是電影中常見的郊區獨棟房。他不認識這個地方，卻感到異常熟悉。自己似乎從未離開過這裡。
彷彿被神祕的力量吸引，他緩緩走向門。他知道有人在門的一頭等著。
但就在雷伊右手輕觸門把時，夢便陡然結束，只剩下股難以名狀的悲傷。那種感覺像遺忘了甚麼珍貴的諾言。一個他應該好好守護的東西。
因此夢醒後他總來到露台上，俯瞰城市的車流與街道。千篇一律的景色讓他舒坦了點。今天、明天、與之後的每日，這城想必也是如此吧。
緊接著，一陣巨響自遠方響起，他眼前的景色頓時為火海吞沒。
啊啊，這畢竟只是另一場夢。
城市、人們、規律無憂的生活，這些早就是歷史了。
然後那扇門再度出現。
這次他逃亡般地轉身離去。
＊
「這不就是典型的末日創傷症候群嗎？」走廊上藍小姐邊走邊說道，同時從口袋裡取出根菸。
她俐落的短髮在船型帽下微幅擺動著，依稀能看見她左耳別著的、代表管理局高層的金色耳環。
與她並肩走著的雷伊嘆了口氣。
「第一，這兒禁菸；第二，是您先問我昨晚睡得如何，我只是如實以報。」
藍小姐無視他的話，逕自用指尖輕觸香菸。澄藍的火焰閃現又消失。
「那我也告訴你：第一，這支菸只是模擬出來的；第二，你會一直做那個夢，代表你尚未接受『原點』生活的全部。」
她說的並非謊話。即使就在她身旁，雷伊嗅不到半點菸味。雖然若藍小姐執意的話，她能讓整棟七百層的管理局都燒成一根菸。將所有認知範圍內的物品點燃──這樣胡鬧般的技能便是她的「能力」。而雷伊對原點各種不合理的規則確實也心懷不滿，然而工作就是工作。
「喔？我到還自詡為原點的專家呢。」最後，雷伊只好半開玩笑的說。「我今天的工作畢竟是孩子們的解說員。」
「原點」是世上最大的超級電腦──不，這樣說實在低估了它的重要性。
原點即是這個世界。
在上世紀尾聲，人類的無限成長與有限的地球已難以共存。戰亂、飢荒、瘟疫讓世界陷入動亂，各國政府亦瀕臨瓦解。人們稱那時代為「末日」。
此時，一群科學家與領袖將殘存的人類集合起來，協力創造了原點。
他們的最終目的乃將人類的意識「上傳」，藉此擺脫肉體的桎梏，打造一個由純粹意識構成的新世界。
這聽起來很像科幻小說，但有幾點不同。首先，他們真的完成了原點，並將它的主機，連同所有等待上傳的人類，安置在地球上一個隱蔽的角落。
其次，和過去許多小說臆測的不同，上傳不是一次性的事件，而是逐步將人的肉身放下，最終離開原點虛擬世界的過程。
這個過程被稱做「融合」。
隨著在原點生活的日子增加，人們會逐漸擺脫各種生理需求。例如雷伊已幾乎不需要飲食，而藍小姐甚至不需要睡眠（「如果有菸的話，我甚至不用呼吸」她曾這麼說，雖然雷伊不知道真假）。
不過這漫長的過程何時會迎來終點呢？
原點判斷一個意識是否準備好的標準並不固定。被原點選上的意識通常會在睡眠中了解到自己即將融合的事，管理局將這個時刻稱作「蛻變」。而協助蛻變的意識達到融合，便是雷伊等見證人的工作。
「話說啊，雷伊。」藍小姐突然放慢了步伐，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是你來到原點第幾年了？」
雷伊注視著她持菸的左手，有點詫異她為何提起這件事。
又或著他只是在裝傻。
「……十七年。」他吐出了兩人都知道的答案。
藍小姐將菸捻熄。
「那麼，你只剩一年了。」她的語氣裡是不容置喙的威嚴。
「管理局通則第四條，你懂的。」
「無法於十八年內融合的意識，將被管理局『回收』。」雷伊淡淡地說。他並非對自己的大限毫不在乎，更像是下意識地想掩蓋自己的不知所措。
而藍小姐立刻看出了他的動搖。
「這的確不是急得來的事。可是雷伊，你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您為何在這時提起這個？我們很快要進行下個任務了。」無法反駁的他只好轉移話題。但藍小姐直直注視著雷伊的眼睛，不讓他有逃避的機會。
然後她道出了這段對話的主旨。
「我昨天聽到了原點的聲音。」
原來話題的主角一直都是藍小姐自己。
「那真是……恭喜您。」雷伊發現自己的嗓音乾燥，原先已錯了步調的思考變得更為混亂。
「謝謝。」藍小姐微笑，同時點燃下一支菸。「總之，今後我逐漸會將工作託付給你，詳細狀況我們改天再談。」
因為融合的不可預期性，管理局的職位並無嚴格的從屬關係，所以若藍小姐離開了，雷伊也能處理上司大部分的事務。這點他並不擔心。
然而，那種不知何時會分別的不安，卻比確定的限期還讓人焦慮。
「別為了這點小事消沉嘛。」藍小姐把聲音放輕，眼神也柔和了些，似乎對影響到下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待會還要為剛加入原點的孩子們解說呢。打起精神來。」
「這您可以放心。」雷伊嘗試露出爽朗的笑容，讓自己放鬆下來，「雖然比不上您，我也算是管理局數一數二的資深職員──」但甫開口便覺得苗頭不對。年紀可是藍小姐的大忌。
果不其然，藍小姐的表情倏地僵硬，不等雷伊解釋便再度邁開步伐。他只得快步跟上。
他們的確已經沒有時間了。
＊
五十平方米的會議室內擺著九張椅子。純白的室內沒有任何裝飾，唯有一副紅色指針的時鐘無聲計算著時間。九個同樣身穿純白衣物、年齡十歲上下的孩童靜靜地坐著，眼裡不帶任何顏色或感情。
雷伊記得那種感受。十七年前的他也坐在那兒。
縱然原點的目標是協助人類超越肉體的限制，重複兒童的學習階段被認為是達到純粹意識不可或缺的一環。因此原點洗去每人在末日時的記憶，賦予他們孩童階段的形體，並在這虛擬世界裡學習淨化意識的方式。
擁有兒童的智力卻無過去的記憶，新加入原點的孩子們常有著空洞冰冷的眼神。而管理局的存在便是讓孩子們適應原點的生活，替未來的融合的打下基礎。
注視著九位孩子們稚嫩而漠然的臉龐，雷伊清了清喉嚨。藍小姐已到另一個房間與負責這些孩子起居的撫育員會面，現在是他的舞台。
「各位新加入的孩子們，你們好。」
雷伊摘下自己的船型帽，朝孩子們敬了個禮。
「你們對周遭的一切想必覺得陌生吧？」他指了指這純白的空間。「沒錯，這並非是我們曾居住的世界。」
「在各位來到這兒之前，有著各式各樣的經歷、記憶、性格與人際關係。」
「家人、親友、開心的事、難過的事。」
「疑惑、恐懼與希望。」
「這些在原本的世界裡，成就你們、伴隨你們直到末日的一切，」雷伊頓了頓，確定孩子們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將在這裡歸零，重新開始」。
他張開雙手，然後以宏亮的嗓音宣布。
「這裡是原點。是各位拋開過去，邁向新世界的開始。」
「請容我先介紹幾個關於原點的關鍵字。」雷伊左手一揮，幾個字詞便出現在他身後的牆上。
「首先是『啟動』。由於原點的十二個伺服器空間有限，數百萬等待上傳的意識大多處於休眠狀態。而啟動，便是從中選擇特定意識賦予型體。換言之，恭喜各位，你們已被原點選上了。」
「第二階段稱為『蛻變』，也就是各位聽到原點的聲音、距離成為純粹意識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刻。」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融合』。在十八年的期限內，你們將離開這虛擬的中繼站，以純粹意識的形式，回到現實世界。」
「自然，原點的時間流動和現實是不一樣的。目前，在原點的一年約為外界的一個月，而今年是本伺服器──第六伺服器──開始運轉後的第八十年。而到融合的那刻，你們會掙脫時間的束縛，成為永恆的存在。」
「這樣的任務無疑是艱鉅的。」雷伊向前走了一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除了照顧你們生活的撫育員，還會有群帶領你們意識成長、逐步達到融合境界的『導師』們。」
「這些人在原點的表現廣受認可，瞭解開發各位潛能的方式，因而獲得管理局高層的指派。」他伸手指向會議室門口。「在通過這扇門後，你們的導師會教授你們在原點獲得新生命的方式。」
「此外，在蛻變之後，還有群管理局的人員──『見證人』──將幫助、目送你們完融合的最後階段。」
「而我，雷伊，便是名見證人。」他張開手掌，展示作為見證人的銀色指環。
接著他刻意停頓了整整五秒，再緩緩開口。
「各位可能會問，究竟達到融和的目的是甚麼呢？」
「為何要放棄在原點安穩的生活、捨棄我們與生俱來的身體？難道逃離末日的人們，不希望我們得到幸福嗎？」
「這樣的想法也許有幾分道理。但這僅是人在肉身的束縛下得出的結論。」雷伊斷言。「唯有拋下我們生物性的枷鎖，才能達到意識的本質。」
下一秒，他猛地高舉雙臂，會議室的牆壁瞬間轉為透明。從管理局兩千公尺高的視點，整個原點世界的地景盡收眼底。
「因為原點乃一意識與程式共構的空間，當各位逐漸成長後，操縱、改變這世界的景物將成為你們的能力。」雷伊邊說邊指揮似地揮舞著雙手。「例如，我的能力即是控制物體表面的顏色、圖樣與材質。我把這能力命名為『表面功夫』。」
其中一個孩子笑了，而其他的孩子們露出了見到魔術師似的好奇表情。這是個好現象，他想。
「在達到融和後，各位的能力不僅能控制這虛擬的世界，還能自在地進入與原點連線的各種機械，從而去修復末日後滿目瘡痍的世界。」
雷伊將牆外的景色變化為暗沉的天空、燃燒的大地、腐爛的河水，然後停止在一片開闊的草原。
草原正中央是座玻璃的穹頂，各種形狀難以描述的機械或飛行、或漂浮、或行走地在穹頂內外穿梭著。
「與原點融合的意識將不再為物質侷限，相反地，意識將形塑物質，以其無限的可能性塑造人類的未來。」
「我想與各位一同見證那個未來。」
雷伊的演講即將結束。他揮手將牆恢復原本的形貌，並打開會議室的門。
「再次歡迎各位來到原點。」雷伊微笑，然後做出招牌的鞠躬動作。
「願各位的意識得到解放。」
＊
「願各位的意識得到解放。」藍小姐用誇張的動作模仿雷伊的姿勢。
看著開自己玩笑的上司，雷伊只是聳了聳肩。「您知道我的工作態度。」
「唉呀，你的問題便是把生活當成工作，工作當成『表面功夫』，然後表面功夫又做得比真功夫好……算了，我也不是找你來聽我嘮叨的。」
在辦公桌後的藍小姐比了個手勢，一瓶酒與一對酒杯便從櫥櫃中飄出，注好酒後一支落在雷伊手上，一支落在自己面前。這隨意操縱物品的能力是管理局開放給高層的權限。
「咱們還沒慶祝上次那個藝術家的融合呢。」
藍小姐舉高酒杯，而雷伊也向上司回敬了酒。
那幅不知為何留存下來的、藝術家的最終作品，此刻在藍小姐身後的牆上煥發著雷伊無法描述的美妙色彩。
「雷伊，你有聽過『孓遺』嗎？」
面對上司突如其來的提問，雷伊搜索了下自己所知的情報，卻毫無結果。
「看來你還沒有知道這件事的權限……無妨，我現在特許你知道這些。」
藍小姐晃了晃杯裡醇厚的液體。
「原點中的許多程式，有不少是已融合的能力者所創造的。為了維持伺服器的正常運作，高層會視情況將這些程式編入原點的『系統』中永久保存。」
雷伊點點頭。「嗯，這點我明白。不過高層並沒有保存藝術家作品的計畫吧？那麼這幅畫──」
「沒錯，這就是有趣的地方。」
「能力者的影響於融合後仍存在、卻沒有進入原點系統的狀況──高層稱之為『孓遺』──這在原點並非不可能，統計起來約有百分之一的發生機率。」
「有這種事？」
雷伊詫異地說。不過，自己經手的見證工作只有不到五十件，沒有碰到這種狀況也許說得過去。
「由於我們仍不清楚孓遺發生的機制，所以並未公開資訊。」她解釋到，「不過既然在工作上遇到了這種狀況，也沒必要瞞你了……對了，要再一杯嗎？」
「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咖啡派的。」雷伊禮貌地婉拒，「總之，孓遺這種現象實在有趣。若我往後遇上的話，也會向您報告的。」
「講話還是這麼正式啊。」他的回答讓上司嘆了口氣。「比起慶祝，你更想趕快進行下一項工作吧。」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
「那再喝一杯！」
「咖啡比較適合我。」
雷伊苦笑，逕自跳到下個話題。
「若您也喜歡的話，我還可以做出倉鼠的拉花呢。」
「哼，那也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
藍小姐撇過頭去，為自己倒了第二杯紅酒。
「你以為我忘了上回，你在邪惡的黑咖啡上頭增加拉花的把戲嗎？」
「這次我會確實地加牛奶唷，您看。」雷伊馬上端出杯添了牛奶的咖啡，並在表面勾勒出藍小姐最喜歡的倉鼠樣貌。
這傳送物件的能力就不是高層的特權了。在原點，從日用品到房屋都可用傳送的方式取得成品。
當然，物品或人員進出管理局需要額外的憑證，不過把在自家沖好的咖啡送來辦公室這類的操作，雷伊的級別還辦得到。
「……我才不要。」
「您是認為這樣的造型太孩子氣嗎？」
「雷伊，改掉多嘴這點，你會受到更多女孩子歡迎。」
藍小姐放下酒杯，同時讓座椅滑到雷伊身旁，示意閒聊時間的結束。
「接下來有兩件工作給你……放心好了，都與我的蛻變無關。」
她叫出兩個視窗，將其中之一送到雷伊面前。的確，那是雷伊已十分熟悉的見證檔案。
他將帶著戒指的左手手掌輕觸懸浮的視窗，大量資料旋即進入他的腦海。
「米娜，八年前啟動，兩週前蛻變，看起來是十足的模範生呢。」
管理局將九年內──即十八年期限的一半──達到蛻變的意識冠上「模範生」的頭銜。順帶一提，平均的蛻變時間約是十三年，而九成的意識會在第十五年之前迎來融合。
將米娜的檔案默讀兩次後，雷伊提出個問題。
「這個職業──虛擬偶像──是甚麼意思？」
「那個呀……」藍小姐的表情略顯猶豫，「其實我也不很清楚。根據管理局的資料，那是上世紀初流行的娛樂產業。表演者藉由簡單的動態捕捉與演算法，將自己的形貌替換成虛構人物。」
「這孩子的能力便是將自己的面容變為特定角色，再投影到螢幕上。」
雷伊瞇起了眼睛。「為何要設下這麼多限制？在原點裡，能直接改變自己長相的能力者多的是，要創造全息投影也非難事。」
雖然在原點出現過的能力千變萬化，大抵能分成「變化型」、「感知型」與「定理型」三種。
第一種能力，效果是改變物件的屬性，例如尺寸、重量、質地與物理組成。雖然聽起來簡單，鍛鍊後也能做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像是藍小姐的能力「燃盡」並非是操縱熱能，而是干涉物件本身的溫度屬性。
雷伊的「表面功夫」則屬於第二種，能操縱環境與物件的外貌。換言之，變化型控制物件本體，感知型則干涉物件如何為意識捕捉。這類型基本上缺乏攻擊性，但也最不容易察覺。畢竟原點本為程式組成的世界，感知型能力者能將自己的影響混在程式碼內，使對方完全無法辨識周遭狀況。
先前達到融和的藝術家，擁有最為稀少的第三種能力，可以制定或干擾物理規則──亦即原點用來模擬物理規則的演算法。由於他們的能力會直接干涉到原點系統的運作，定理型能力者也為管理局嚴加監控。
一個能力者在達到蛻變時，通常能精通同一型能力的各類操作。因此米娜若有意願的話，沒道理做不到廣義的外觀變化。
「這個『虛擬偶像』的職業應是米娜融合的關鍵。」雷伊如此結論。
「同意，」藍小姐點了點頭，「你用資料庫檢索『娜庫拉』吧，這是那孩子的角色名稱，應該有更多情報。」
管理局的「資料庫」儲存著原點世界的組成、個體意識情報、末日前世界狀況等各項紀錄。每個意識對之有不同的存取、修改與分析權限，有些人甚至能用資料庫過濾掉其他意識能力的影響，或以此影響虛擬世界的運行。
雷伊將上司所說的名字加入代辦事項。
「那麼第二件工作是甚麼呢？」
藍小姐瞥了眼第二個視窗，卻未有行動。「你還記得今早的對話嗎？」她從皮椅上坐起，繞過桌子來到雷伊面前。「關於你的融合，我想了很多。」
她調整了下自己的船型帽與制服衣領，雖然在雷伊看來它們非常整齊。
「雖然我也是拖到了十八年期限的最後才蛻變，但……你知道我的原因，而你不該和我一樣。」
「總而言之，」她取出根菸，「我想推薦你成為導師。」
雷伊已記不清這是今日第幾次語塞，但這無疑是他最驚訝的一次。
管理局人員兼任導師並非無先例，而藍小姐希望他藉由當導師來達到融合也算合理。可是不僅他欠缺心理準備，管理局也不會輕易同意吧。
「管理局方面我都處理好了，」藍小姐一眼看破他的猶疑，「重點是你，雷伊，是否願意嘗試這個職務。請你先看看這學生的檔案。」
語畢，她將那視窗幾乎是推地送到雷伊手上。
「愛麗絲，五年前啟動，看起來是各方面都十分普通的孩子。」雷伊闔眼消化這份檔案。一條描述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導師於一個月前融合？這是──」
「沒錯，她和你一樣。」藍小姐坐回位子上，「有這種遭遇的其實遠非你們兩個。近年導師先於學生融合的狀況屢見不鮮，讓管理局頗為困擾。」
「當然，你並非我們派去的第一人。」她的左手滑過幾個額外的視窗，「但先前的導師候選人都被愛麗絲拒絕了。」
雷伊皺起眉頭。「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嗎？」
「他們覺得自己不夠格。」藍小姐吐出一口菸，「說來諷刺，這些導師在與愛麗絲談過後，都懷疑起自己了呢。」
「懷疑？」
「沒錯，」上司的眼神變得銳利，「愛麗絲對於原點規則的提問與解讀，讓他們對於融合的使命感到猶豫。詳情你在檔案中能看到。」
「順帶一提，愛麗絲的導師曾和你一樣，是位見證人。所以我想你或許有額外的優勢吧？」藍小姐補充到。
「總之，我不是要你藉由成為導師來加速融合。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趁這個機會想清楚融合的意義，並以過來人的身分，協助這孩子成長。」
「至於你能從中獲得甚麼，就要由你決定了。」
大桌的抽屜在藍小姐的指示下開啟，一條紅銅色練凌空飛到雷伊與她之間。
那是導師的象徵。
「我不會要求你現在選擇。但請你先和這孩子見個面好嗎？」藍小姐將手鍊自己接了起來。「等你下定決心後，連同米娜的案子一起和我回報。」
「遵命，」雷伊嚴肅地行了個禮，又想到甚麼似地笑了。「想不到藍小姐是這麼體貼的人呢。」
藍小姐再次撇過頭。
「就說呀，雷伊，你就是多嘴這點不可愛。」
夢裡他佇立在一幢兩層樓的屋子前，是電影中常見的郊區獨棟房。他不認識這個地方，卻感到異常熟悉。自己似乎從未離開過這裡。
彷彿被神祕的力量吸引，他緩緩走向門。他知道有人在門的一頭等著。
但就在雷伊右手輕觸門把時，夢便陡然結束，只剩下股難以名狀的悲傷。那種感覺像遺忘了甚麼珍貴的諾言。一個他應該好好守護的東西。
因此夢醒後他總來到露台上，俯瞰城市的車流與街道。千篇一律的景色讓他舒坦了點。今天、明天、與之後的每日，這城想必也是如此吧。
緊接著，一陣巨響自遠方響起，他眼前的景色頓時為火海吞沒。
啊啊，這畢竟只是另一場夢。
城市、人們、規律無憂的生活，這些早就是歷史了。
然後那扇門再度出現。
這次他逃亡般地轉身離去。
＊
「這不就是典型的末日創傷症候群嗎？」走廊上藍小姐邊走邊說道，同時從口袋裡取出根菸。
她俐落的短髮在船型帽下微幅擺動著，依稀能看見她左耳別著的、代表管理局高層的金色耳環。
與她並肩走著的雷伊嘆了口氣。
「第一，這兒禁菸；第二，是您先問我昨晚睡得如何，我只是如實以報。」
藍小姐無視他的話，逕自用指尖輕觸香菸。澄藍的火焰閃現又消失。
「那我也告訴你：第一，這支菸只是模擬出來的；第二，你會一直做那個夢，代表你尚未接受『原點』生活的全部。」
她說的並非謊話。即使就在她身旁，雷伊嗅不到半點菸味。雖然若藍小姐執意的話，她能讓整棟七百層的管理局都燒成一根菸。將所有認知範圍內的物品點燃──這樣胡鬧般的技能便是她的「能力」。而雷伊對原點各種不合理的規則確實也心懷不滿，然而工作就是工作。
「喔？我到還自詡為原點的專家呢。」最後，雷伊只好半開玩笑的說。「我今天的工作畢竟是孩子們的解說員。」
「原點」是世上最大的超級電腦──不，這樣說實在低估了它的重要性。
原點即是這個世界。
在上世紀尾聲，人類的無限成長與有限的地球已難以共存。戰亂、飢荒、瘟疫讓世界陷入動亂，各國政府亦瀕臨瓦解。人們稱那時代為「末日」。
此時，一群科學家與領袖將殘存的人類集合起來，協力創造了原點。
他們的最終目的乃將人類的意識「上傳」，藉此擺脫肉體的桎梏，打造一個由純粹意識構成的新世界。
這聽起來很像科幻小說，但有幾點不同。首先，他們真的完成了原點，並將它的主機，連同所有等待上傳的人類，安置在地球上一個隱蔽的角落。
其次，和過去許多小說臆測的不同，上傳不是一次性的事件，而是逐步將人的肉身放下，最終離開原點虛擬世界的過程。
這個過程被稱做「融合」。
隨著在原點生活的日子增加，人們會逐漸擺脫各種生理需求。例如雷伊已幾乎不需要飲食，而藍小姐甚至不需要睡眠（「如果有菸的話，我甚至不用呼吸」她曾這麼說，雖然雷伊不知道真假）。
不過這漫長的過程何時會迎來終點呢？
原點判斷一個意識是否準備好的標準並不固定。被原點選上的意識通常會在睡眠中了解到自己即將融合的事，管理局將這個時刻稱作「蛻變」。而協助蛻變的意識達到融合，便是雷伊等見證人的工作。
「話說啊，雷伊。」藍小姐突然放慢了步伐，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是你來到原點第幾年了？」
雷伊注視著她持菸的左手，有點詫異她為何提起這件事。
又或著他只是在裝傻。
「……十七年。」他吐出了兩人都知道的答案。
藍小姐將菸捻熄。
「那麼，你只剩一年了。」她的語氣裡是不容置喙的威嚴。
「管理局通則第四條，你懂的。」
「無法於十八年內融合的意識，將被管理局『回收』。」雷伊淡淡地說。他並非對自己的大限毫不在乎，更像是下意識地想掩蓋自己的不知所措。
而藍小姐立刻看出了他的動搖。
「這的確不是急得來的事。可是雷伊，你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您為何在這時提起這個？我們很快要進行下個任務了。」無法反駁的他只好轉移話題。但藍小姐直直注視著雷伊的眼睛，不讓他有逃避的機會。
然後她道出了這段對話的主旨。
「我昨天聽到了原點的聲音。」
原來話題的主角一直都是藍小姐自己。
「那真是……恭喜您。」雷伊發現自己的嗓音乾燥，原先已錯了步調的思考變得更為混亂。
「謝謝。」藍小姐微笑，同時點燃下一支菸。「總之，今後我逐漸會將工作託付給你，詳細狀況我們改天再談。」
因為融合的不可預期性，管理局的職位並無嚴格的從屬關係，所以若藍小姐離開了，雷伊也能處理上司大部分的事務。這點他並不擔心。
然而，那種不知何時會分別的不安，卻比確定的限期還讓人焦慮。
「別為了這點小事消沉嘛。」藍小姐把聲音放輕，眼神也柔和了些，似乎對影響到下屬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待會還要為剛加入原點的孩子們解說呢。打起精神來。」
「這您可以放心。」雷伊嘗試露出爽朗的笑容，讓自己放鬆下來，「雖然比不上您，我也算是管理局數一數二的資深職員──」但甫開口便覺得苗頭不對。年紀可是藍小姐的大忌。
果不其然，藍小姐的表情倏地僵硬，不等雷伊解釋便再度邁開步伐。他只得快步跟上。
他們的確已經沒有時間了。
＊
五十平方米的會議室內擺著九張椅子。純白的室內沒有任何裝飾，唯有一副紅色指針的時鐘無聲計算著時間。九個同樣身穿純白衣物、年齡十歲上下的孩童靜靜地坐著，眼裡不帶任何顏色或感情。
雷伊記得那種感受。十七年前的他也坐在那兒。
縱然原點的目標是協助人類超越肉體的限制，重複兒童的學習階段被認為是達到純粹意識不可或缺的一環。因此原點洗去每人在末日時的記憶，賦予他們孩童階段的形體，並在這虛擬世界裡學習淨化意識的方式。
擁有兒童的智力卻無過去的記憶，新加入原點的孩子們常有著空洞冰冷的眼神。而管理局的存在便是讓孩子們適應原點的生活，替未來的融合的打下基礎。
注視著九位孩子們稚嫩而漠然的臉龐，雷伊清了清喉嚨。藍小姐已到另一個房間與負責這些孩子起居的撫育員會面，現在是他的舞台。
「各位新加入的孩子們，你們好。」
雷伊摘下自己的船型帽，朝孩子們敬了個禮。
「你們對周遭的一切想必覺得陌生吧？」他指了指這純白的空間。「沒錯，這並非是我們曾居住的世界。」
「在各位來到這兒之前，有著各式各樣的經歷、記憶、性格與人際關係。」
「家人、親友、開心的事、難過的事。」
「疑惑、恐懼與希望。」
「這些在原本的世界裡，成就你們、伴隨你們直到末日的一切，」雷伊頓了頓，確定孩子們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將在這裡歸零，重新開始」。
他張開雙手，然後以宏亮的嗓音宣布。
「這裡是原點。是各位拋開過去，邁向新世界的開始。」
「請容我先介紹幾個關於原點的關鍵字。」雷伊左手一揮，幾個字詞便出現在他身後的牆上。
「首先是『啟動』。由於原點的十二個伺服器空間有限，數百萬等待上傳的意識大多處於休眠狀態。而啟動，便是從中選擇特定意識賦予型體。換言之，恭喜各位，你們已被原點選上了。」
「第二階段稱為『蛻變』，也就是各位聽到原點的聲音、距離成為純粹意識僅有一步之遙的時刻。」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便是『融合』。在十八年的期限內，你們將離開這虛擬的中繼站，以純粹意識的形式，回到現實世界。」
「自然，原點的時間流動和現實是不一樣的。目前，在原點的一年約為外界的一個月，而今年是本伺服器──第六伺服器──開始運轉後的第八十年。而到融合的那刻，你們會掙脫時間的束縛，成為永恆的存在。」
「這樣的任務無疑是艱鉅的。」雷伊向前走了一步。「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除了照顧你們生活的撫育員，還會有群帶領你們意識成長、逐步達到融合境界的『導師』們。」
「這些人在原點的表現廣受認可，瞭解開發各位潛能的方式，因而獲得管理局高層的指派。」他伸手指向會議室門口。「在通過這扇門後，你們的導師會教授你們在原點獲得新生命的方式。」
「此外，在蛻變之後，還有群管理局的人員──『見證人』──將幫助、目送你們完融合的最後階段。」
「而我，雷伊，便是名見證人。」他張開手掌，展示作為見證人的銀色指環。
接著他刻意停頓了整整五秒，再緩緩開口。
「各位可能會問，究竟達到融和的目的是甚麼呢？」
「為何要放棄在原點安穩的生活、捨棄我們與生俱來的身體？難道逃離末日的人們，不希望我們得到幸福嗎？」
「這樣的想法也許有幾分道理。但這僅是人在肉身的束縛下得出的結論。」雷伊斷言。「唯有拋下我們生物性的枷鎖，才能達到意識的本質。」
下一秒，他猛地高舉雙臂，會議室的牆壁瞬間轉為透明。從管理局兩千公尺高的視點，整個原點世界的地景盡收眼底。
「因為原點乃一意識與程式共構的空間，當各位逐漸成長後，操縱、改變這世界的景物將成為你們的能力。」雷伊邊說邊指揮似地揮舞著雙手。「例如，我的能力即是控制物體表面的顏色、圖樣與材質。我把這能力命名為『表面功夫』。」
其中一個孩子笑了，而其他的孩子們露出了見到魔術師似的好奇表情。這是個好現象，他想。
「在達到融和後，各位的能力不僅能控制這虛擬的世界，還能自在地進入與原點連線的各種機械，從而去修復末日後滿目瘡痍的世界。」
雷伊將牆外的景色變化為暗沉的天空、燃燒的大地、腐爛的河水，然後停止在一片開闊的草原。
草原正中央是座玻璃的穹頂，各種形狀難以描述的機械或飛行、或漂浮、或行走地在穹頂內外穿梭著。
「與原點融合的意識將不再為物質侷限，相反地，意識將形塑物質，以其無限的可能性塑造人類的未來。」
「我想與各位一同見證那個未來。」
雷伊的演講即將結束。他揮手將牆恢復原本的形貌，並打開會議室的門。
「再次歡迎各位來到原點。」雷伊微笑，然後做出招牌的鞠躬動作。
「願各位的意識得到解放。」
＊
「願各位的意識得到解放。」藍小姐用誇張的動作模仿雷伊的姿勢。
看著開自己玩笑的上司，雷伊只是聳了聳肩。「您知道我的工作態度。」
「唉呀，你的問題便是把生活當成工作，工作當成『表面功夫』，然後表面功夫又做得比真功夫好……算了，我也不是找你來聽我嘮叨的。」
在辦公桌後的藍小姐比了個手勢，一瓶酒與一對酒杯便從櫥櫃中飄出，注好酒後一支落在雷伊手上，一支落在自己面前。這隨意操縱物品的能力是管理局開放給高層的權限。
「咱們還沒慶祝上次那個藝術家的融合呢。」
藍小姐舉高酒杯，而雷伊也向上司回敬了酒。
那幅不知為何留存下來的、藝術家的最終作品，此刻在藍小姐身後的牆上煥發著雷伊無法描述的美妙色彩。
「雷伊，你有聽過『孓遺』嗎？」
面對上司突如其來的提問，雷伊搜索了下自己所知的情報，卻毫無結果。
「看來你還沒有知道這件事的權限……無妨，我現在特許你知道這些。」
藍小姐晃了晃杯裡醇厚的液體。
「原點中的許多程式，有不少是已融合的能力者所創造的。為了維持伺服器的正常運作，高層會視情況將這些程式編入原點的『系統』中永久保存。」
雷伊點點頭。「嗯，這點我明白。不過高層並沒有保存藝術家作品的計畫吧？那麼這幅畫──」
「沒錯，這就是有趣的地方。」
「能力者的影響於融合後仍存在、卻沒有進入原點系統的狀況──高層稱之為『孓遺』──這在原點並非不可能，統計起來約有百分之一的發生機率。」
「有這種事？」
雷伊詫異地說。不過，自己經手的見證工作只有不到五十件，沒有碰到這種狀況也許說得過去。
「由於我們仍不清楚孓遺發生的機制，所以並未公開資訊。」她解釋到，「不過既然在工作上遇到了這種狀況，也沒必要瞞你了……對了，要再一杯嗎？」
「不好意思，其實我是咖啡派的。」雷伊禮貌地婉拒，「總之，孓遺這種現象實在有趣。若我往後遇上的話，也會向您報告的。」
「講話還是這麼正式啊。」他的回答讓上司嘆了口氣。「比起慶祝，你更想趕快進行下一項工作吧。」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
「那再喝一杯！」
「咖啡比較適合我。」
雷伊苦笑，逕自跳到下個話題。
「若您也喜歡的話，我還可以做出倉鼠的拉花呢。」
「哼，那也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
藍小姐撇過頭去，為自己倒了第二杯紅酒。
「你以為我忘了上回，你在邪惡的黑咖啡上頭增加拉花的把戲嗎？」
「這次我會確實地加牛奶唷，您看。」雷伊馬上端出杯添了牛奶的咖啡，並在表面勾勒出藍小姐最喜歡的倉鼠樣貌。
這傳送物件的能力就不是高層的特權了。在原點，從日用品到房屋都可用傳送的方式取得成品。
當然，物品或人員進出管理局需要額外的憑證，不過把在自家沖好的咖啡送來辦公室這類的操作，雷伊的級別還辦得到。
「……我才不要。」
「您是認為這樣的造型太孩子氣嗎？」
「雷伊，改掉多嘴這點，你會受到更多女孩子歡迎。」
藍小姐放下酒杯，同時讓座椅滑到雷伊身旁，示意閒聊時間的結束。
「接下來有兩件工作給你……放心好了，都與我的蛻變無關。」
她叫出兩個視窗，將其中之一送到雷伊面前。的確，那是雷伊已十分熟悉的見證檔案。
他將帶著戒指的左手手掌輕觸懸浮的視窗，大量資料旋即進入他的腦海。
「米娜，八年前啟動，兩週前蛻變，看起來是十足的模範生呢。」
管理局將九年內──即十八年期限的一半──達到蛻變的意識冠上「模範生」的頭銜。順帶一提，平均的蛻變時間約是十三年，而九成的意識會在第十五年之前迎來融合。
將米娜的檔案默讀兩次後，雷伊提出個問題。
「這個職業──虛擬偶像──是甚麼意思？」
「那個呀……」藍小姐的表情略顯猶豫，「其實我也不很清楚。根據管理局的資料，那是上世紀初流行的娛樂產業。表演者藉由簡單的動態捕捉與演算法，將自己的形貌替換成虛構人物。」
「這孩子的能力便是將自己的面容變為特定角色，再投影到螢幕上。」
雷伊瞇起了眼睛。「為何要設下這麼多限制？在原點裡，能直接改變自己長相的能力者多的是，要創造全息投影也非難事。」
雖然在原點出現過的能力千變萬化，大抵能分成「變化型」、「感知型」與「定理型」三種。
第一種能力，效果是改變物件的屬性，例如尺寸、重量、質地與物理組成。雖然聽起來簡單，鍛鍊後也能做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像是藍小姐的能力「燃盡」並非是操縱熱能，而是干涉物件本身的溫度屬性。
雷伊的「表面功夫」則屬於第二種，能操縱環境與物件的外貌。換言之，變化型控制物件本體，感知型則干涉物件如何為意識捕捉。這類型基本上缺乏攻擊性，但也最不容易察覺。畢竟原點本為程式組成的世界，感知型能力者能將自己的影響混在程式碼內，使對方完全無法辨識周遭狀況。
先前達到融和的藝術家，擁有最為稀少的第三種能力，可以制定或干擾物理規則──亦即原點用來模擬物理規則的演算法。由於他們的能力會直接干涉到原點系統的運作，定理型能力者也為管理局嚴加監控。
一個能力者在達到蛻變時，通常能精通同一型能力的各類操作。因此米娜若有意願的話，沒道理做不到廣義的外觀變化。
「這個『虛擬偶像』的職業應是米娜融合的關鍵。」雷伊如此結論。
「同意，」藍小姐點了點頭，「你用資料庫檢索『娜庫拉』吧，這是那孩子的角色名稱，應該有更多情報。」
管理局的「資料庫」儲存著原點世界的組成、個體意識情報、末日前世界狀況等各項紀錄。每個意識對之有不同的存取、修改與分析權限，有些人甚至能用資料庫過濾掉其他意識能力的影響，或以此影響虛擬世界的運行。
雷伊將上司所說的名字加入代辦事項。
「那麼第二件工作是甚麼呢？」
藍小姐瞥了眼第二個視窗，卻未有行動。「你還記得今早的對話嗎？」她從皮椅上坐起，繞過桌子來到雷伊面前。「關於你的融合，我想了很多。」
她調整了下自己的船型帽與制服衣領，雖然在雷伊看來它們非常整齊。
「雖然我也是拖到了十八年期限的最後才蛻變，但……你知道我的原因，而你不該和我一樣。」
「總而言之，」她取出根菸，「我想推薦你成為導師。」
雷伊已記不清這是今日第幾次語塞，但這無疑是他最驚訝的一次。
管理局人員兼任導師並非無先例，而藍小姐希望他藉由當導師來達到融合也算合理。可是不僅他欠缺心理準備，管理局也不會輕易同意吧。
「管理局方面我都處理好了，」藍小姐一眼看破他的猶疑，「重點是你，雷伊，是否願意嘗試這個職務。請你先看看這學生的檔案。」
語畢，她將那視窗幾乎是推地送到雷伊手上。
「愛麗絲，五年前啟動，看起來是各方面都十分普通的孩子。」雷伊闔眼消化這份檔案。一條描述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導師於一個月前融合？這是──」
「沒錯，她和你一樣。」藍小姐坐回位子上，「有這種遭遇的其實遠非你們兩個。近年導師先於學生融合的狀況屢見不鮮，讓管理局頗為困擾。」
「當然，你並非我們派去的第一人。」她的左手滑過幾個額外的視窗，「但先前的導師候選人都被愛麗絲拒絕了。」
雷伊皺起眉頭。「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嗎？」
「他們覺得自己不夠格。」藍小姐吐出一口菸，「說來諷刺，這些導師在與愛麗絲談過後，都懷疑起自己了呢。」
「懷疑？」
「沒錯，」上司的眼神變得銳利，「愛麗絲對於原點規則的提問與解讀，讓他們對於融合的使命感到猶豫。詳情你在檔案中能看到。」
「順帶一提，愛麗絲的導師曾和你一樣，是位見證人。所以我想你或許有額外的優勢吧？」藍小姐補充到。
「總之，我不是要你藉由成為導師來加速融合。恰恰相反，我希望你能趁這個機會想清楚融合的意義，並以過來人的身分，協助這孩子成長。」
「至於你能從中獲得甚麼，就要由你決定了。」
大桌的抽屜在藍小姐的指示下開啟，一條紅銅色練凌空飛到雷伊與她之間。
那是導師的象徵。
「我不會要求你現在選擇。但請你先和這孩子見個面好嗎？」藍小姐將手鍊自己接了起來。「等你下定決心後，連同米娜的案子一起和我回報。」
「遵命，」雷伊嚴肅地行了個禮，又想到甚麼似地笑了。「想不到藍小姐是這麼體貼的人呢。」
藍小姐再次撇過頭。
「就說呀，雷伊，你就是多嘴這點不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