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３）

　　「呼……呼……哈…………」

　　雪玲在夜晚的街道奔馳著。

　　即便氣喘吁吁，她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像是要逃離可怕的怪物一樣，馬不停蹄地向前跑。

　　如果仔細看，能夠發現她的眼角閃爍著點點淚光。

　　在早已遠去的後方，系璃正在和多年以來的仇敵奮戰。

　　（沒事的……姊姊她才不會輸給那種傢伙……！）

　　雪玲在心底喃喃自語道。

　　人家可是白系璃，是自己最喜歡的姊姊。

　　從小，雪玲就看著她的身影，對她一路朝著目標邁進的樣子感到著迷。

　　當雪玲遇到困難的時候，系璃也會不留餘力的伸出援手。

　　就算後來到退魔教室擔任教師，她也是盡自己的一份心力教導底下的學生。

　　執行退魔師的任務時，更是迅速又俐落的完成。

　　這樣的姊姊，怎麼可能會輸。

　　哪怕對手是對母親下詛咒的那個蛇妖，姊姊也肯定會取得勝利，平安無事的回來。

　　（姊姊一定會回來的，沒錯……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像是要催眠自己似的，雪玲不斷在腦裡重複這些想法，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

　　──在她這麼想的同時，又會再次回想起四年前的情景。

　　母親獨自去迎戰暗蛇，走出家門的身影，浮現在雪玲腦中。

　　「……！」

　　當時她也是這麼相信的，相信母親一定會回到家來。

　　然而，母親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至今仍躺在孤寂的病床上沉睡，飽受詛咒的侵蝕。

　　這一次，姊姊會不會也像那天的母親一樣────

　　「啊……！」

　　突然間，不顧一切狂奔的雙腳一個沒踩穩，讓雪玲跌了個大跤。

　　「…………」

　　雪玲跪倒在地上，低著頭凝視地面。

　　銀色的瀏海蓋住臉龐，無法看清她的表情。

　　「……我到底……在做什麼……？」

　　不久，她的嘴裡微微流出這句話。

　　她內心深處其實很清楚……

　　系璃獲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對手是能和她們的母親，那個偉大的退魔師白茵抗衡的妖怪。光憑系璃一人就想戰勝他，簡直是癡人說夢。

　　就算系璃真的戰勝暗蛇，她還可以像之前那樣回到家裡，回到退魔教室嗎？

　　系璃正在面對的，就是如此危險的戰鬥──然而雪玲還是轉頭逃走了。

　　（這是……沒辦法的吧……）

　　不知道是在跟誰辯解，雪玲顫抖著在心中低語。

　　（是姊姊要我先走的……就算我留在那邊，也只會礙手礙腳……所以……）

　　雪玲的判斷很正確，自己留在姊姊身邊只會礙手礙腳。

　　那可是真正的退魔師與妖怪的戰鬥，不是自己這個學生可以介入的戰場。

　　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雪玲心底也非常清楚。

　　所以……就算她拋下系璃逃跑，也不會有人責怪她。

　　但是────

　　「為什麼……我這麼沒用……」

　　──就是這項事實，讓雪玲感到絕望。

　　為什麼自己沒辦法和姊姊一起戰鬥？

　　為什麼自己只能如此狼狽地逃跑？

　　為什麼自己只能癱坐在這種地方？

　　為什麼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我……我…………」

　　其實不需要別人回答，雪玲早已得出了答案。

　　殘酷的事實就擺在眼前。

　　──都是因為自己太弱了，弱到連心愛的姊姊都保護不了。

　　明明都努力在退魔教室拿到好成績，甚至都得到退魔武器，到了關鍵時刻卻沒辦法作為一個退魔師起身戰鬥。

　　想想她還曾說黑鳴沒有退魔師的覺悟，結果缺乏覺悟的人根本是自己。

　　「……真是……太難看了。」

　　雪玲自嘲般的低喃道。

　　到頭來，自己不過就只是白系璃的妹妹罷了。

　　自己無法成為和她並肩的退魔師。

　　「對不起……姊姊……」

　　雪玲像是醒悟了過來，淚水無法控制地從眼眶流出──




　　「系璃老師怎麼了？」




　　就在這時。

　　頭上忽然傳來了某個人的聲音。

　　雪玲緩緩地抬起頭──

　　「妳跪在這種地方做什麼？還一副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只見一個黑髮的少年站在眼前，由上而下俯視著雪玲。

　　雪玲不會看錯，那是最近這幾天總是讓系璃感到困擾的面孔。

　　「黑鳴……？」



§



　　雪玲呆愣地看向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黑鳴。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黑鳴若無其事的聳了聳肩。

　　「那還用說，當然是在巡邏啊。今晚妖怪的數量比以前還多，花了點時間才搞定。」

　　「這樣嗎……」

　　「我才想問妳幹嘛一臉窩囊的跪在地上，膝蓋不痛嗎？」

　　「我……」

　　如果是平常，她大概會感到惱羞的大喊「你說誰一臉窩囊！」之類的話。

　　但是現在的雪玲，完全沒有那個心情。

　　「……喂，發生什麼事了？」

　　發現雪玲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嘴，黑鳴感到不對勁，收起笑容問道。

　　「連妳這兇巴巴的女人都變成這樣，看來不是好事……而且，妳剛才是不是提到了系璃老師？」

　　「姊姊她……」

　　或許是沒有心力再跟黑鳴計較了，雪玲一五一十的把方才遭遇的一切都吐露出來。

　　過去對她們母親下詛咒的妖怪，暗蛇再度現身，為了復仇而襲擊系璃。

　　系璃挺身與對方戰鬥，雪玲則逃離了現場。

　　「都是我太沒用……才會讓姊姊獨自一人面對敵人……」

　　「…………」

　　黑鳴默默的聽著雪玲說完所有經過。

　　「……事情我理解了。」

　　他雙手抱胸，露出少見的認真表情。

　　「所以呢？妳現在要怎麼做？白雪玲。」

　　「我……」

　　雪玲一時陷入了沉默。

　　自己就幫不上姊姊的忙，還能怎麼做──

　　（……對了。）

　　如果是眼前的半妖的話……

　　「吶，黑鳴……」

　　雪玲突然抓住黑鳴的衣角，語氣虛弱的開口。

　　「求求你，去幫幫姊姊吧。」

　　「啊？」

　　「如果是你的話，一定可以幫上姊姊的忙吧……畢竟你那麼強，也有跟妖怪戰鬥的經驗吧。」

　　「這話從妳口中說出來好不習慣……」

　　「求求你了，只有姊姊一個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贏那個暗蛇，但如果加上你的話……」

　　抓住衣角的力道越來越強，就像是在抓緊什麼救命稻草般。

　　雪玲已然卸下平時的所有武裝，一心只想幫上系璃。

　　自己沒辦法幫助姊姊，至少也要找到能幫助她的人。

　　「……真是的。」

　　黑鳴有些無奈的抓了下頭。

　　「妳這傢伙是怎麼了，平常不是都討厭我，現在又低下頭要我幫忙？」

　　「這、這個是……」

　　這話讓雪玲一時間語塞了。

　　過了幾秒鐘，她用顫抖的語氣緩緩開口。

　　「我……討厭你，直到現在都還是討厭你。」

　　雪玲想起見到黑鳴後的感受。

　　明明是個半妖，卻總是把成為退魔師這句話掛在嘴上，明明嘴上這麼說，卻又老是在退魔教室的課堂上打瞌睡、不認真聽課、考試也考得亂七八糟，又常常做些出乎別人預料的行為，讓身為老師的系璃傷透腦筋。

　　打從黑鳴轉學到退魔教室的那天起，雪玲和系璃的日常就插入了他這個變數。

　　無論如何，雪玲都無法喜歡黑鳴，一輩子都不可能，她可以肯定自己和黑鳴一定天生就八字不合。

　　但是……

　　「但是，你這傢伙可以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雪玲回想起今天的決鬥。

　　雖然跟自己同年紀，黑鳴卻發揮出了連系璃也幾乎要招架不住的強悍戰鬥力。

　　而且在那場決鬥之後，系璃臉上露出了她許久不見的清爽笑容。

　　那是四年來，雪玲都沒辦法讓系璃露出的笑容。

　　黑鳴用那場決鬥掃除了系璃的陰霾，這是雪玲一直以來都沒有做到的。

　　「你和我不一樣，你是可以站在姊姊身邊的人。是你的話，一定也可以幫上姊姊，對吧。」

　　「……」

　　「所以拜託你了……去幫幫姊姊，不要讓她離開我們身邊……！」

　　雪玲用帶著哭腔的聲音，緊抓著黑鳴發出請求。

　　平時高傲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她只是個無助的高中少女……只是白系璃的妹妹。

　　看著這樣的她，黑鳴沉默了一會兒……

　　「……嘛，也不是不行。」

　　隨後，他緩緩開口。

　　「反正我巡邏的差不多了，要去幫老師也是可以。」

　　「那、那麼……」

　　「但是，我才不要聽妳這傢伙的請求咧。」

　　「…………欸？」

　　黑鳴的回答讓雪玲的思考一瞬間停擺了。

　　「妳那是什麼表情？拜託，自顧自地講了一大推，然後就要我去跟妖怪打架？這種事誰會想幹。想求助於人的話，至少該給個回報之類的吧。」

　　「回、回報的話……」

　　「啊等等，別跟我說肉體回報，我對妳的身體沒興趣，等妳胸部有系璃老師大再來。」

　　「誰說要肉體回報了！」

　　「最重要的是，妳這女人老是找我吵架，說我給老師添麻煩，之前還拿劍砍人，事到如今才找我求救？厚臉皮也要有個限度吧。」

　　「你……！」

　　雪玲本來想下意識的反駁，但又突然說不出話來。

　　……畢竟，黑鳴說的也算是事實。

　　平常雪玲都毫不留情的針對黑鳴，現在遇到危險才又求助於他，連雪玲自己都覺得這樣有夠不要臉。

　　如果把立場對調，雪玲恐怕也會說出一樣的話。

　　黑鳴不想接受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這跟幫系璃老師是兩回事。」

　　「欸？」

　　雪玲的思考又一次停擺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會去幫系璃老師，有問題嗎。」

　　「可是你剛剛才說……」

　　「是啊，我不想聽妳這傢伙的請求，所以是我自己決定去幫系璃老師的，跟妳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是……」

　　「畢竟我也是系璃老師的學生嘛，那我去幫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

　　「懂嗎，我是照著自己的想法行動，可不是聽了妳這傢伙無理的請求。」

　　雪玲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想起來……昨晚也是像現在這樣。

　　僅僅因為看到系璃模樣不對勁，黑鳴就自作主張跟著跑去醫院。

　　（對啊……他就是這種人。）

　　任性妄為、隨心所欲，不聽任何人指示，只照著自己的想法行動，朝著自己相信的目標前進──這就是名叫黑鳴的半妖少年。

　　想到這裡，雪玲原本複雜的表情漸漸融化，變成微微的苦笑。

　　「……真是的，這樣不就變成我什麼也沒做到了嗎。」

　　黑鳴是照著他自己的意思行動，而不是接受了雪玲的請求。

　　結果到最後，自己連找個幫手都沒做到……雪玲如此心想。

　　「哪有這回事，妳要是沒跟我說，我怎麼知道老師遇到危險了。」

　　「欸？」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雪玲感到困惑。

　　「不然呢，如果妳沒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想去幫老師吧。雖然我不想聽妳的要求，但妳確實給了我重要的情報。」

　　黑鳴輕拍一下雪玲的肩膀，擺出自信的笑容。

　　「所以別哭了，妳可是幫了我很大的忙。」

　　「────」

　　雪玲睜大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黑鳴。

　　而後──她露出了平時絕對不會看見的微笑。

　　「誰……誰哭了，我才沒哭。」

　　「一邊擦眼睛一邊說完全沒有說服力啊。」

　　「還有別誤會了，我不是要幫你，是為了姊姊才告訴你這些的。」

　　「好好，我知道。」

　　黑鳴站起身，像是在暖身的扭了扭手腕。

　　「吶，黑鳴……」

　　「嗯？」

　　雪玲望著黑鳴的身影，用從未有過的輕柔語氣對他說道。

　　「姊姊……就拜託你了。」

　　「……喔，交給我吧。」

　　說完，黑鳴踏出腳步，朝著戰場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