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海豹從不犯豹,亦不被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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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9-09
  據豹迦牟尼所說,自從僧海豹一族意識到緣分的存在開始,祂始終如一,時不時的帶給所有生靈意外的驚喜。至於是好是壞,全憑當事者過往做過的事情而定。

  因此,不論是海豹遠征隊的到來,還是黑海豹女巫──薇德瑪絲‧妲可尼的滯留,兩者之間肯定存有某種決定西歐蘭德未來、密不可分的關係存在。

  「本祭司堅信,我等與阿弗卡海豹勢不兩立,再無其它關係。」

  司菲雅‧懷特越想越氣,叼起一條龍蝦、使勁咬碎硬如堅冰的外殼,發洩內心的憤恨之餘,肥美的蝦肉入口即化、甘甜的滋味即時撫慰她空蕩的肚子。

  「阿彌陀佛。是福是禍,端看施主作何想法。」豹迦牟尼微笑、平淡道出自己的見解時,一條龍蝦突然伸出巨螯、猛力夾住豹迦牟尼的鼻子。

  面對這一變故,司菲雅‧懷特、席李二豹自然被嚇得不輕,唯獨豹迦牟尼處之泰然、對龍蝦的逆襲毫不在意,甚至反過來安撫二豹:

  「沒事。地中海群島的龍蝦生性如此,老朽與同胞早已習慣。」

  言罷,豹迦牟尼下意識的甩頭,龍蝦竟在不知不覺間鬆開巨螯、向一旁的海面摔去。彷彿事先擬好的劇本,正當龍蝦即將回歸大海,一隻路過的僧海豹躍出海面、一口將龍蝦吞下。

  「善哉,善哉。」

  簡單打過招呼,這隻年紀不下於豹迦牟尼的僧海豹擺動後鰭、愜意的游離小島,尋找下一個獵物。

  意外狀況驟然落幕,席李像是理解到什麼,慎重其事地問道:

  「所以,豹迦牟尼先生的意思是,只要緣分到了,我們就能離開這裡、繼續遠征嗎?」

  「是的。」豹迦牟尼驀然睜眼,柔和的目光彷彿滲透到席李的全身上下。

  「名喚席李的施主,正如老朽方才所說,在這裡,只要緣分到了,事情自然會往適當的方向流去。」

  豹迦牟尼真不簡單,僅僅透過席李細微的表情變化,便發現席李的內心另有擔憂。而且,這分擔憂攸關哈波海豹往後是否能繼續享有愉悅。然而,豹迦牟尼沒有直接點明,而是把話題帶到薇德瑪絲‧妲可尼身上。

  「不過,名喚薇德瑪絲的施主放著龍蝦不吃,這是何故呢?」

  「是這樣的,」司菲雅‧懷特無奈,盡可能的耐著性子解釋:「阿弗卡海豹生性暴躁,視一切美好為死敵。只怕豹迦牟尼先生所屬的僧海豹一族,以及地中海群島,都屬於牠們憎恨的事物。」

  豹迦牟尼的反應一如既往,淡然中帶有說不出的溫暖,彷彿一切事物都是值得關愛與呵護的。對此,司菲雅‧懷特不以為然,卻又不能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想法。

  「那麼,豹迦牟尼先生,時間也不早了,恕本祭司先行告退。」

  好在龍蝦已經吃完、太陽也緩緩沉入海平面,司菲雅‧懷特以此為契機,結束話題、與豹迦牟尼互道晚安,隨後咬著席李、頭也不回的離開小島。

  「等等、輕一點,本豹也是會痛的。」

  席李百思不解,為何司菲雅‧懷特如此著急、非要在這時候回去休息,卻不曾細想過,司菲雅‧懷特之所以選擇在此時離開小島,究竟所謂何事。

  「叫什麼叫?虧你長這麼大隻。」受不了席李的遲鈍,司菲雅‧懷特鬆嘴,湊到席李耳邊、悄聲說出自己的目的:

  「用你的小腦袋好好想想,要想奪回毛皮、解除你身上的詛咒,現在不正是大好時機嗎?」

  解除詛咒確實是件大事,但席李仍舊想不明白,為何要選在這時?雖說夜晚的地中海群島也有星月映照,哈波海豹依然能看清周遭事物,但要在夜晚中行動自如、受阿弗卡庇護的薇德瑪絲‧妲可尼顯然更佔優勢。

  「你個憨呆軟豹!」司菲雅‧懷特徹底被打敗,粗口接連爆出:「就知道吃龍蝦,吃到腦袋被龍蝦夾扁了嗎?給本祭司好好想想,一隻沒吃飯的海豹會做些什麼,好減緩脂肪消耗的速度?」

  「呃──,妳是想說、睡覺嗎?可是她沒吃東西,睡得著嗎?」

  「問題不在這裡!」

  司菲雅‧懷特氣極,索性不再解釋,改用事實教導席李、只要滿足特定的條件,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就是這裡。黑海豹女巫休息的小島。」

  依循不久前、豹迦牟尼的指引,司菲雅‧懷特、席李二豹順利抵達薇德瑪絲‧妲可尼下榻的小島。順應海浪拍打的節奏上岸,二豹盡可能的走在沙灘上,避免發出多餘的聲響、驚動薇德瑪絲‧妲可尼。

  不消一會兒的時間,響亮而規律的打鼾聲傳來,同時吸引二豹的注意。司菲雅‧懷特加速蠕動、繞到岩石背後,藉天上月光努力凝視。下一秒,漆黑如墨、身形修長的豹影映入眼簾。

  姑且不論薇德瑪絲‧妲可尼使用何種方法入睡,單從結果來看,飢餓帶給她的威脅,遠勝與哈波海豹比鄰而居。

  「好,讓本祭司看看,那搓毛被藏在什麼地方。」

  相較於司菲雅‧懷特果斷上前、肆意翻找的架式,席李的動作格外彆扭,生怕對方中途醒來、對牠們展開反擊。隨著時間過去,薇德瑪絲‧妲可尼依舊熟睡、司菲雅‧懷特在前者身上爬上爬下,席李站在一旁觀察,三者在不知不覺間,上演一場偷雞摸狗、意義不明的奇妙短劇。

  「欸、司菲雅,還是找不到嗎?」

  「別吵啦。」席李語帶焦急的詢問,換來司菲雅‧懷特無情的痛罵:「有時間看戲,還不如過來幫本祭司一把!」

  不等席李答應,司菲雅‧懷特一頭撞上薇德瑪絲‧妲可尼柔軟的側腹,試圖將她翻到一邊,檢查肚子上是否藏有席李的毛皮。

  「──!?」

  正當席李猶豫不決的同時,薇德瑪絲‧妲可尼冷不防地發出一聲驚叫,嚇得司菲雅‧懷特連連後退、雙腳不停拍打肚皮。霎時間,鬥爭的烏雲籠罩整座小島。

  「……」

  直到薇德瑪絲‧妲可尼緩緩翻身、柔軟的肚皮出來見豹後,一切再度歸於平靜。預想中的弗卡之霧沒有襲來,只有薇德瑪絲‧妲可尼若有似無的夢囈:

  「別、別跑,肥企鵝……」

  一句平淡無奇、有關追逐獵物的夢話,卻讓席李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哀傷,彷彿自己也曾經歷過有一餐沒一餐的痛苦。

  「欸,司菲雅,妳有感覺到什麼嗎?」席李開口呼喚,似是想緩解內心的鬱悶。

  「蛤?哩共啥?」從司菲雅‧懷特的語氣聽來,她已經從驚慌中回神,卻遲遲沒有繼續展開行動,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什麼感覺不感覺,不就是隻說夢話的罪豹嗎?大驚小怪。」

  有了。竟然藏在那種地方!司菲雅‧懷特雙眼鎖定目標,毫無猶豫的撲上肚皮、尋寶般地展開翻找。期間,席李靜靜看著司菲雅‧懷特,一句話也不說,內心充滿五味雜陳的情緒。

  「本豹相信,司菲雅一定也感受到,隱藏在薇德瑪絲身上的絕望。」

  席李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選擇沉默、相信司菲雅‧懷特敏銳的心思。



  「好了,回去吧。本祭司這就幫你解開詛咒。」



  隨著司菲雅‧懷特歡快地發出撤退指示,吸取席李活力的詛咒不復存在。



§



  「果然,席李也能感覺到,那句夢話背後的情感,真不愧是預言之豹、哈波的使者。」

  深夜,包含剛從詛咒中脫身的席李,大家難得都深陷夢鄉、叫也叫不醒,獨留本祭司一豹與地中海群島的星空作伴。



  本祭司──也就是我,司菲雅‧懷特,從被哈波選上、成為白海豹祭司以來,煩惱幾乎從我的豹生中消失,直到今晚、聽到那聲呼喊為止。

  我從來沒有想過,阿弗卡海豹竟能擁有如此單純、無雜質的念想,何況那雌豹還是阿弗卡的代言豹。這明顯與我過去所見過、只會搶奪同胞、甲豹別豹的惡徒有著天壤之別。

  要說我為什麼會這麼想,全是因為我的眼睛。透過這雙眼睛,我能看見生靈身上的光點。透過那星光般的光點,我能看出心思的清澈與混濁。除了席李是完美無瑕的圓點,我在同胞身上看到的,全是明亮、帶有毛邊的光亮。至於阿弗卡海豹,扣除那雌豹,我只看到無邊的黑暗。

  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讓那雌豹──黑海豹女巫在睡夢中也無法釋懷?雖說我完全無法想像、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究竟是如何,不過,渴望吃飽喝足、快樂生活的部分,我還是能理解的。

  「果然,本祭司沒有想錯。」

  仰望天上的月兒,我的思緒鎖定到萬惡的根源,也就是阿弗卡身上。



  根據傳說,祂與哈波本是一對海豹好兄弟,卻因為見不得哈波要什麼有什麼,妒火攻心之餘,一聲不響的帶走部分海豹一族、移居到遙遠的南方凍土──布萊革,從此與哈波不相往來。



  最初聽到這則傳說時,我年幼無知,單純把跟著阿弗卡離開的海豹當作是愚蠢、看不清阿弗卡黑暗的蠢豹。而如今,因為那道一閃而過、漆黑中的光點,我原先的想法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阿弗卡當時帶走的海豹中,有海豹是被強迫的,那牠們不都成了受害者?哈波又為何不拯救牠們?」

  不斷湧現的想法在腦海中迴蕩,將我心目中的罪惡根源刻劃得更加清晰。是的,只要阿弗卡賴著不走,西歐蘭德永遠不會迎來和平!

  「什麼平衡論,本祭司將會證明,那不過是無稽之談!」



  月光依舊明亮,位置卻在不知不覺中,來到我的右邊……



§



  緣分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看似時刻待在身邊,下一刻又一溜煙的消失。

  若不是豹迦牟尼請求海豹遠征隊提前準備,牠們根本不會注意到圍繞在身上、薄霧般的金色光暈。隨著光暈愈發明顯,海豹遠征隊與地中海群島的緣分即將到達盡頭。

  「博魯伯‧畢格諾,你再去確認一次,大家背上的章魚有沒有綁好。」

  司菲雅‧懷特的直覺不斷告訴她,這一次補給,極有可能就是最後一次。而後,牠們即將面對飽含憤怒、成千上百的阿弗卡海豹。唯有現在做好準備,方有機會接近安格利火炬、消滅萬惡的根源。

  「阿彌陀佛。要是老朽沒有記錯,這便是哈波海豹所說的萬全準備,是否?」

  不知為何,豹迦牟尼的笑容格外閃亮,彷彿牠就是製造出光暈、將光暈罩在海豹遠征隊身上的當事豹。不過,也正是光暈的出現,讓司菲雅‧懷特、席李二豹以外,所有遠征隊成員意識到,是時候出發、繼續前往布萊革,終結阿弗卡黑暗的統治。

  「不敢當。只是盡可能地做好準備,以備不時之需。要不是豹迦牟尼先生慷慨、帶給我等這麼多章魚,事情也無法順利完成。」

  「善哉、善哉。」豹迦牟尼鼻孔噴氣,一條鰻魚冷不防地竄出。「你我有緣,老朽只是順著緣分,盡其所能罷了。」

  「即使如此,還是請您接受本祭司的感謝。」

  由於地中海群島與世隔絕的特殊性,司菲雅‧懷特能呼喚的哈波之光有限,堪堪換來一顆椰子大的冰塊。這讓本想求得一塊小島大的浮冰、贈與豹迦牟尼的司菲雅‧懷特困窘不已,卻不曾想豹迦牟尼根本不在意。

  「施主的美意,老朽銘記在心。」

  豹迦牟尼真正重視的,是司菲雅‧懷特真誠的心意。只要有心,再微薄的禮物都能成為美好的回憶。



  金色光暈持續轉亮,幾乎要蓋住眾豹的身影時,正準備離開的豹迦牟尼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悠閒地跑向席李。席李注意到豹迦牟尼正在靠近自己、下意識地抬頭問道:

  「怎、怎麼了嗎?豹迦牟尼先生。」

  「阿彌陀佛。」縱使分別在即,豹迦牟尼的話語依舊悠然自得:

  「老朽差點忘記,尚有一事未說與施主知曉。」

  席李聞言、剛想反問的瞬間,金光忽地閃耀、將一切盡數覆蓋,顯然是緣分已盡、分離的時刻已然造訪。

  「等等!是什麼事情?」明知緣分所造就的一切是不可逆的,席李依然放聲吶喊、希望能從金光中獲取回應。

  「關於施主的擔憂,老朽有一話相贈。」很顯然的,豹迦牟尼穿越金光、直達席李心靈的回應,也是緣分的安排。



  「真正令黑白協調的關鍵,不全然在某一邊的努力。另一邊的意願也是很重要的。」



  儘管席李沒能在當下理解豹迦牟尼的意思,但牠依舊感謝豹迦牟尼,毅然躍入熟悉的冰涼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