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療傷

　　「想必你還記得，我是怎麼見到庫夫林的吧？」
　　「是的，你說你帶著孩子往山上逃難，途中遇到隱居的庫夫林。」
　　「事實上說是隱居也不太對，我記得那時候的他已經重新開始在世間活動，若非有聽到有英靈在山附近出沒，我也不會朝著那裏跑。」
　　「所以，你抱著希望去找，而你也成功找到他了？」
　　「就是這樣。」
　　夕陽下，我與素子靠著欄桿聊了起來，聊著素子口中所謂的過去瑣事。
　　「他看似對一切冷漠，實則可能比任何人都熱心，在我到達那個地方以前，就有聽過英靈與天使衝突過的傳聞，後來也證明庫夫林曾在沒有御主的狀態下，迎戰過天使，雖說沒有成功擊敗對方，但至少也沒有讓對方太過放肆，以至於當時的一部分逃難者，都朝著這個方向集中，最終成為一個巨大的逃難隊伍。」
　　「那就是，最初的錫安隊伍？」這段時間的耳濡目染，我也了解到，錫安實際上是建在古蹟上的新興城市，而這裡的人們都非是本地居民，而是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因為方舟計畫而匯聚於此。因此，最初「錫安人」是別的地方的逃難者，那是一點都不奇怪。
　　「如果你是說，那些一直在追隨我的老部下們的話，那確實是如此，巴特以前就是我的部屬，在伊甸造成的文明崩毀中，我的逃難隊伍與他的軍隊合流，那時候，我們也只是依靠著庫夫林的力量，拚命打著逃亡戰，遇上小部分的敵人就適時削弱對方，遇上大部隊就留下一些人殿後，立即撤退，想必你猜得到，每次庫夫林都是最後撤離的那個人，當那個人主動殿後的時候，最初幾次還有悲壯的感覺，隨著他習以為常的生還次數變多，眾人也開始認定他絕對會活著回來，無論遇到怎樣的險境，底下的一些小混帳甚至開啟了賭盤，賭庫夫林會花多久的時間會回來……」想到過去的趣事，素子也難得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
　　「聽起來，他們都很信任他呢！」
　　我想像著眾人圍在一張桌子前，上面擺著各種籌碼，莊家大聲吆喝，「一小時以內的賠率一比一點五，三到五小時的賠率一比三，五小時以上的一比八……啥？明天才回來？小子你很有夢想啊！一比一百的賠率真的要試試？」
　　「最讓我火大的是，庫夫林之後自己也參加了賭局，為了贏錢，甚至不惜讓自己受得傷更重。」素子咬牙切齒地道，想起那時候一群蠢男人，在那種艱難時刻，依舊能苦中作樂的胡搞瞎搞，素子都被氣笑了。
　　「哈哈哈……」狂王庫夫林會幹這種事？嘛……其他版本的他都做過莊家，還會出千，也許他這個人在這方面就沒什麼矜持。
　　「總而言之，他就是那種不時地會讓你無奈搖頭，但最後依然會把背交給他的可靠男人，誰也不會認為他會輕易走了，是的，我到現在都還沒有什麼實感……」
　　「素子小姐……」
　　「藤丸，我是不是很無能？」素子直直地對著我說出這句話，一時間，我無言了。
　　義體化的身體是沒辦法流淚的，就算有這個功能，素子她也絕不會容許這個功能被啟動，同理，她的聲音在我耳中依然很正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點哽咽的聲音。
　　素子的姿態依舊凜然，可為什麼？我彷彿看到一個泣不成聲的人在對我哭訴。
　　我伸出雙手，抱住她。
　　素子有些錯愕，但依舊沒有推開我。
　　「我也很無能。」我如是說道。
　　素子靜靜地聽著，她知道少女並非是在向她伸出援手，而是落入谷底，與自己相伴。
　　「你所見到那位王，跟以前陪著我身邊的很相似，但他們不是同一人。」我抬起頭，認真地，痛苦地，對素子講述自己的感受，「我所認識的那個他，他也是因為我的無力而逝去的，當時的我，跟現在的你一樣，無能為力。」
　　「我們什麼都做不到……」素子喃喃念道。
　　「是啊！我們什麼都做不到……」我靠在素子的肩上，努力讓言語正常發揮，「但我們……依舊必須向前進……」
　　「藤丸……你哭了。」
　　我的淚水流下了臉頰，落到素子的肩膀上，稍微弄濕了她的衣服。
　　「是啊……我在哭。」
　　「本該哭的是我才對……」素子伸出雙手回抱我，望著天空。
　　「我在為自己而哭！」我故作堅定的說，我的身體有些顫抖，勉強維持的理性壁壘似乎有些鬆動了，要忍住不失態開始變得困難。
　　「那就算我拜託你，代替我哭。」素子抱著我，閉上眼，道：「這時候還去加裝什麼淚腺功能，也太麻煩了……就算我拜託你，為我而哭吧！」
　　我的哭聲，開始在天台迴響。
　　這不是誰在開導誰，或誰幫助誰，只是單純地有兩個受傷的人在互相撫慰而已。

　　天台門後，約翰背對著門靠著，聽著門外天台傳來的哭聲。
　　過了一會兒，他站直身體，準備走下樓梯。
　　「你不去見她嗎？」只見盾之少女站在樓梯的下方，抬起頭看著想要離開的從者，皺著眉頭問道，「你不去見見素子小姐嗎？」
　　「呵呵……」約翰對此的回應是一聲冷笑，「那你呢？從者小姐，你不過去陪伴你的御主嗎？」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瑪修搖搖頭，現在還不是自己出現的時候，現在應該是素子與前輩之間的時間。
　　「那我不也一樣？」約翰挑著眉反問，他可不接受雙重標準。
　　「不……不一樣。」瑪修無比認真地回道：「我之後會去找前輩，我會陪她在一起，在她有需要的時候，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她們一直都是這樣走過來，一直都是。
　　「但你不一樣，約翰先生，你打算直接離開吧！之後也不會去找素子小姐說些什麼……」
　　約翰深深地皺起眉頭，道「她不是孩子……」
　　「這不是孩子不孩子的問題！」瑪修有些惱火了，以璀璨詩篇留名歷史的詩人，怎會不近人情至此。
　　「聲音小一點，盾之少女，我還沒打算讓她們兩人的『療傷』提前結束。」約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還不打算影響到天台上的兩人。
　　「你都會在意這點了，怎麼會……」
　　「我明白你想說什麼……瑪修小姐。」約翰鄭重地稱呼瑪修的名字，他必須以此表達自己的認真，「在這時候，確實最好有人陪在她的身邊，但這前提是，陪在她身邊的人，必須是個『人』。」
　　「哈？」瑪修露出疑惑的表情，她難以理解約翰所說的話。
　　「素子是個成年人，可在『人類』上，我卻與孩子差不多。」約翰低下頭，閉上眼，道：「我沒辦法同理，沒辦法理解，我能立於事實，提出對人們恰當的建言，但無法對人心靈上的傷口做出任何幫助，這不是一個對情感一無所知的鐵塊能作到的。」
　　「……約翰先生？」
　　約翰走下樓梯，來到瑪修身邊，低下頭，輕聲道：「她們兩個，就拜託你了。」說完，就直接離開，沒有半點猶豫。
　　看著離去的約翰，瑪修回過頭來，走上樓梯，來到天台門前。
　　聽著門後傳來的陣陣哭聲，瑪修靠在門上，淚水同樣緩緩地自臉頰上落下。
　　「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