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１）

　　與系璃道別之後，黑鳴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路去做他每日例行的夜間巡邏。

　　雖然還只是學生的他並沒有義務去做這個工作，也拿不到任何報酬，但對黑鳴而言是自我鍛鍊的一環，長時間下來也已經養成習慣，不會隨隨便便就停止，就算剛結束與老師的決鬥也一樣。

　　不過──今晚的狀況有些反常。

　　「喝啊！」

　　黑鳴大手一揮，將眼前的惡靈斬成兩半消滅掉。

　　「這樣就是第三隻……」

　　確認惡靈消滅後，他扭扭手腕，表情微微透露出困惑的神色。

　　巡邏還不到半個小時，他已經消滅掉了三隻惡靈。跟以往的經驗比起來，這數量已經有點偏多了。

　　儘管對他來說這還不成問題，但仍舊不免心生疑惑。

　　（說起來，最近這幾天出現的野生妖怪似乎也有變多的樣子。）

　　黑鳴沒有特別去數，也可能也只是他比較神經質而已。

　　但如果這感覺是真的，那妖怪又怎麼會突然多了起來？

　　想到這裡，黑鳴又忽然想起前些天系璃執行任務時突然出現的妖犬，以及轉學第一天失控的機關人偶──

　　「……有種不好的預感。」

　　身為半妖，加上過去跟著師父經歷各種訓練培養出來的直覺，隱隱對著黑鳴發出警告。

　　「唉，雖然還有些搞不懂的問題……」

　　黑鳴抓抓頭嘆口氣，轉頭看向後方。

　　在那裡，有隻像是大型蜥蜴般的妖怪睜著一雙紅眼，低吼著一步步接近黑鳴。

　　「但還是先處理掉礙事的傢伙吧。」

　　說完，黑鳴頭上伸出了黑色的雙角。



§



　　「好久不見了，白茵的女兒。」

　　在隔絕空間的結界裡，那道聲音聽起來更加清楚。

　　因此，系璃不會誤認，也不可能誤認那聲音的主人是誰。

　　「為什麼……」

　　她絕對不會忘記。

　　眼前那名男子的樣貌，就跟當年一模一樣。

　　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形、彷彿融入夜晚的黑色大衣、灰燼般黯淡的長髮、蒼白得毫無血色的皮膚、覆蓋在臉頰上的蛇鱗……

　　以及──四年前被母親所傷，而戴著黑色眼罩的左眼。

　　絕對不會錯，這個男人就是────

　　「暗蛇……！」

　　聽見系璃咬著牙喊出的聲音，男子──暗蛇露出了尖銳的微笑。

　　「四年不見了啊，白茵的女兒。看樣子妳還記得我，真是太好了。要是妳把我給忘了，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忘記。」

　　系璃神情緊繃的護著雪玲，與暗蛇對峙。

　　「對了，白茵她現在過得好嗎？」

　　「你這傢伙……竟然還有臉問我這種問題。」

　　「哼哼，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再怎麼說我跟她也是因緣匪淺，而且……要是那女人隨隨便便就死了，我反而會覺得有點困擾。」

　　「你在說什麼……？」

　　「如果她輕易的就死去，我接下來的樂趣可就少了一半。」

　　系璃一時間無法理解暗蛇的話。

　　「你……到底想做什麼？暗蛇。」

　　聽見這個問題，暗蛇嘲笑般的勾起嘴角──隨後露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冷笑。

　　「這還用問，當然是為了復仇啊。」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突然刺入系璃的意識，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當年因為白茵那可恨的女人，我不僅受了重傷，還流失大半的力量，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恢復過來。」

　　暗蛇輕撫戴著眼罩的左眼說著，僅剩的右眼發出妖異的血紅光芒。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很清楚啊，那個時候的敗北……還有這隻眼睛的痛楚。」

　　他的聲音極其深沉，宛如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我絕對不會原諒那個女人，只是詛咒遠遠不夠，這次我要把她重視的一切通通摧毀，讓她帶著絕望被詛咒啃食殆盡。」

　　如此宣告的同時，暗蛇的右手開始燃起不祥的黑暗靈力──

　　「而第一步，就是把妳給殺了，白茵的女兒。」

　　霎時間，暗蛇的手掌放出了強烈的衝擊波！

　　「呃……！」

　　「姊姊！」

　　說時遲那時快，在暗蛇發動攻擊的瞬間，雪玲從旁飛奔而出撲倒系璃，衝擊波就這麼掠過兩人的身後，劃出兇猛的暴風。

　　「沒事吧？姊姊。」

　　「咳……我沒事，雪玲妳才是，有沒有受傷？」

　　「我也沒事，重點是那個妖怪……」

　　雪玲站起身，眼神兇惡的瞪向暗蛇。

　　而暗蛇只是靜靜地待在原地，冷冷地望著她。

　　「喔，妳是白茵的另一個女兒啊。正好，我本來打算之後再去收拾妳，這下不必那麼麻煩了。」

　　「閉嘴，妖怪。」

　　雪玲的眼神和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就算是面對黑鳴也從沒這麼兇狠過。

　　這是當然的，她對暗蛇與黑鳴的厭惡程度完全是不同等級。

　　她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天。

　　因為系璃過了預定的時間仍然沒有回家，母親感到不祥的預感而獨自出門去找她。

　　雪玲本來以為，只要等一段時間，她們兩人就會一起回來，然後就可以回到一如既往的日常中。

　　然而……她等到的不是重要的家人，而是白茵遭受詛咒而昏迷的消息。

　　不顧風雨的趕到醫院，她看到了雙眼緊閉，不省人事的母親，以及面帶絕望，跪在病床邊哭泣的系璃。

　　事後她才得知，母親和姊姊經歷了怎樣的惡戰，還有……真正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何人。

　　所以──她絕對不會饒恕，那個將她珍視的事物盡數奪走的妖怪。

　　「都是因為你，媽媽跟姊姊才會……！」

　　雪玲的雙眼蘊含著彷彿沉積了四年的怒火，淡藍色的靈力有如雷光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等等，雪玲！」

　　「喝啊啊啊啊────！」

　　雪玲迅速的召喚出銀白長劍，二話不說就衝向前朝暗蛇揮下。

　　然而──暗蛇從容不迫地站在原地，用單手手臂擋下了雪玲全力的一劍。

　　即便正面擋下長劍，暗蛇的手也沒有任何一點傷痕，甚至連衣袖都沒出現裂縫。

　　「嗯，氣勢很不錯，但是太淺了。」

　　「唔……！」

　　雪玲咬緊牙關，用力揮劍推開暗蛇的手臂。

　　完全不放過任何一秒，她驅動全身的力量，揮出迅雷不及掩耳的連續攻擊。

　　但暗蛇只是不斷擺動身體，揮揮手臂，就將她的攻勢全數瓦解。

　　「年紀這麼輕，攻擊倒是挺有力的。」

　　「少囉唆，給我去死吧！」

　　雪玲完全不顧暗蛇的話，只是怒吼著不斷揮舞長劍。

　　淡藍色的劍光隨著她的動作畫出一道道銳利的軌跡，兇猛的斬擊有如海嘯般向著暗蛇襲捲而去。

　　可是，依舊沒有對暗蛇起到任何作用。

　　「雖然挺有才能的樣子，但終究是個不成熟的小女孩啊。」

　　說完，暗蛇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雪玲的長劍。

　　「唔……！」

　　劍刃被對方抓住，雪玲的攻擊遭到封殺。即使她拚命灌注力量想要掙脫，銀白長劍還是一動也不動。

　　相對的，暗蛇握著劍刃的手掌連一滴血都沒流出來。

　　「那麼，就先請妳退場吧。」

　　下個瞬間，暗蛇的拳頭重重打向雪玲的身體！

　　雪玲感到身體一陣衝擊，整個人被打飛出去。

　　「雪玲！」

　　系璃及時接住雪玲，才沒有讓她摔落到地上。

　　然而暗蛇完全不給人喘息的時間，馬上又放出第二發衝擊波。

　　「可惡……風啊！」

　　系璃伸出手發動法術，前方頓時颳起風，形成一道保護系璃和雪玲的風之牆壁，將襲來的衝擊波阻擋下來。

　　要暫時抵擋暗蛇的攻擊，這點程度還不是問題。

　　「姊……姊姊……」

　　「不要逞強，光憑妳是打不贏他的。」

　　系璃慢慢放下雪玲，像是怕她一摔就會碎掉似的。

　　「等等！姊姊，我……還可以戰鬥！」

　　雪玲面露苦澀的從系璃的懷中起身，握緊長劍對她說道。

　　她有這份一起戰鬥的心意，系璃感到有些高興。

　　不過……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外傷，雪玲的表情卻帶著一分痛苦，感覺就是在逞強，剛才的攻擊恐怕對她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看著妹妹的樣子，系璃腦中閃過了四年前母親的身影。

　　「…………」

　　經過短暫的沉默，系璃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邊維持風牆一邊對雪玲開口。

　　「雪玲，妳先離開這裡吧。」

　　「欸……」

　　「剛才的交鋒應該很明顯了，妳不是他的對手。」

　　「可、可是……」

　　「暗蛇最主要的目標是我，如果妳現在逃走，他應該不會追才對。」

　　「怎麼這樣！只要我和姊姊同心協力，那種妖怪……」

　　「我的意思是我沒辦法一邊保護妳還一邊跟他戰鬥！懂嗎。」

　　系璃的語氣變得強硬起來，讓雪玲也不由得愣住了。

　　「那傢伙……暗蛇是能和媽媽匹敵的妖怪。就算妳成績很優秀，也還只是個學生，不可能和這種妖怪對抗的。」

　　「但是，我怎麼能丟下姊姊不管……」

　　「快走！這是真正的……退魔師和妖怪的戰鬥，不是現在的妳可以插手的。」

　　「啊────」

　　雪玲原本強勢的面容漸漸剝落，表情變得無力。

　　或許是察覺到那個表情，系璃換上溫柔的神情，看向雪玲說道。

　　「放心吧，我也不打算在這裡輸給他，我還要向他報媽媽的仇呢。」

　　「姊姊……」

　　「如果情勢真的不利，我也會逃跑的，不會留下妳一個人。」

　　「…………」

　　「所以拜託了，快走吧，雪玲。」

　　「…………」

　　即便平時表現的多麼強勢又高傲，在退魔教室的成績多麼優秀，雪玲終究是年僅十六歲的高中少女。

　　眼前的絕境和姊姊強硬的話語，已經逐漸讓雪玲的精神無法承受。

　　系璃最後這句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於是────

　　「～～～～！」

　　雪玲轉過身，飛也似的逃離了現場。

　　似乎能看到她的眼角閃過什麼光點，但已經看不清了。

　　「……保重了。」

　　系璃看著雪玲遠去的身影低喃道。

　　與此同時，系璃的風牆也到了極限，與暗蛇的衝擊波互相抵銷、瓦解。

　　在那散去的風中──暗蛇緩緩走了出來。

　　「讓妹妹離開了嗎？不錯的決定。」

　　看到其中一個獵物跑了，他卻一點也不感到遺憾的樣子。

　　「要是繼續放那個弱點在身邊，想必妳也會落到跟白茵一樣的下場。」

　　「暗蛇……！」

　　系璃感覺腦中有什麼東西逐漸發出即將斷裂的感覺。

　　（不對……冷靜一點……）

　　她輕輕地做一次深呼吸，將湧上心頭的火焰熄滅。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可能會在看見暗蛇的時候就轉身逃跑，或是在聽到剛才那些話時就失去理智了吧。

　　但現在卻能沉靜地做出應對，真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影響。

　　系璃嘆出長長一口氣，眼神冷酷的瞪著前方的暗蛇。

　　暗蛇的目的是對白茵……或者說是對白家所有人的復仇。

　　就算系璃現在逃跑，也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如果在這裡輸給暗蛇，剩下的雪玲就一定會遭到危險。

　　自己是姊姊，也是老師，絕對不能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那麼──該做的事就很清楚了。

　　「……蒼輝。」

　　系璃伸手發出呼喚，她的手中頓時出現一把泛藍色光澤的白銀長刀。

　　握住刀柄的瞬間，鬥氣般的白銀色靈力光輝便包覆她的全身。一股旋風也在她身邊緩緩吹起，揚起了銀色的馬尾。

　　冰冷的眼神與刀尖，直直指向眼前的仇敵。

　　「……哼哼。」

　　見到系璃的樣子，暗蛇也露出了冷笑。

　　「眼神不錯，讓我想到白茵那個女人。」

　　他張開右手，在手掌凝聚黑暗的靈力，最後形成一柄造型兇惡、有如獠牙的魔劍。

　　雙方各自握緊武器，注視著眼前的敵人。

　　「看樣子……在殺了妳之前，還能給我一些樂趣。」

　　「廢話少說，覺悟吧，暗蛇。」

　　時隔四年的戰鬥──就此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