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４）

　　「姊姊！」

　　看見決鬥結束，雪玲一臉驚慌地跑來系璃身邊。

　　「不用那麼擔心啦，雪玲。就像妳看到的，我沒事。」

　　「可是，中間看到姊姊差點就要被打敗，我怎麼可能不擔心！要是姊姊輸了，搞不好會被那傢伙帶去做各種這樣那樣的事……」

　　「這樣那樣是哪樣啦，妳究竟把我想成什麼人了？白雪玲。」

　　聽到那古怪的用詞，黑鳴忍不住出聲吐槽。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這女孩的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

　　「唉，算了。話說回來……」黑鳴伸了個懶腰。「好久沒有打一場這麼盡興的決鬥了，謝謝啦，系璃老師。」

　　「……幹嘛跟我說謝謝，這個決鬥不就是你提的。」

　　「不過，也是因為老師願意接受，才能有這精採的對決啊。果然系璃老師是最棒的老師。」

　　「能若無其事的說這種話，也是一種才能了吧。」

　　看見黑鳴用開朗的笑容如此回應，系璃有點難為情的撇過了臉。

　　「說起來，你到底為什麼要打這場決鬥？」

　　像是在掩飾難為情似的，系璃換了個話題。

　　「雖然最後不是贏了你，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瞞著不說了吧。」

　　「喔，當然可以。畢竟我也不算是打贏了老師，而且，目的其實也已經達成了。」

　　黑鳴雙手抱胸，露出柔和的神情開口。

　　「這場決鬥──是想讓老師打起精神喔。」

　　「…………欸？」

　　系璃和雪玲同時睜大了眼。

　　「昨天看到老師心情低落的樣子，我就在想能不能為老師做些什麼，想了想之後就決定來決鬥了。」

　　「等等，為什麼最後的決定會是決鬥？」

　　「因為我師父以前也是對我這麼做的。」

　　黑鳴抬起頭，像是在遙望遠方的說道。

　　「以前啊，只要我感到失落，師父就會像這樣跟我決鬥。」

　　「感到失落？你？」

　　平常見到的黑鳴看起來都充滿自信，系璃有點難想像他失落的樣子。

　　「別看我這樣，以前我也會有覺得自己實現不了夢想的時候啊。比如控制不了妖怪的力量、招式總是學不起來，或是在被師父打得滿地找牙的時候。」

　　「原來你也會遇到這種事情啊……」

　　「我又不是哪來的超人，就算有妖怪血統，我也有一半是人類的男孩子啊，會感到挫折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倒不如說，完全不會失落的人才是根本沒在思考吧。」

　　「這話由你來說好像沒什麼說服力……」

　　「嗯？妳說什麼？」

　　「沒事，你繼續。」

　　系璃絕對不會說，她確實曾以為黑鳴根本沒在思考。

　　「嘛，總之，過去每當我灰心喪志的時候，師父就會把我叫出來說要決鬥。雖然我覺得那根本是打決鬥之名行虐待之實。」

　　「真虧你能活到現在……但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這是能最快讓人確認自己心意的方法。」

　　「……？」

　　系璃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但還是有些不解。

　　「『靈力與精神具有深刻的關聯』，系璃老師知道這個說法嗎？」

　　「欸？知道是知道……」

　　那是關於靈力強化的一種說法，說是只要精神力夠強，意志夠堅定，靈力就能跟著得到增強。

　　不過這種說法並沒有什麼確切的驗證，只被當成一種精神論。

　　「這就是決鬥的理由。」

　　然而，黑鳴卻這麼說了。

　　「如果感到迷惘或是失落的話，就用戰鬥來確認自己的心意吧。靈力是從心底湧出的力量，它一定會回應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師父是這樣跟我說的。」

　　「這麼說來……」

　　系璃剛才也有類似的感覺，當她想重新振作起來時，力量就湧了上來。

　　黑鳴所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嗎？

　　「所以我也想用這種方法來讓老師打起精神來。嘛，說穿了就是在模仿師父罷了，要是被他看到肯定會笑我吧，哈哈。」

　　黑鳴一臉憨直的傻笑幾聲。

　　儘管理由單純，卻能夠感受到他的率直。

　　不過，系璃還有個問題想問。

　　「欸，黑鳴……為什麼你要為我做這種事？」

　　「啊？」

　　「你其實根本沒必要幫我吧？」

　　說到底，兩人就只是老師和學生的關係，再說他們也才剛認識沒幾天而已。

　　如果是系璃出於老師的立場幫助學生也就算了，可是情況反過來，給人的感覺就不太尋常。

　　但對於系璃的疑問，黑鳴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看見老師那麼失落，會想幫點忙也是當然的吧。」

　　他回想起昨晚系璃的樣子。

　　冰藍色的雙眼比往常更為黯淡，沒有平時執教的凜然。

　　見到那失去光彩的神情，他就無法坐視不管。

　　正因為黑鳴也懷抱著夢想，才不想看到他人放棄夢想的模樣。

　　如果那人是給予自己很多幫助的系璃，那就更不用說了。

　　「而且啊──」

　　於是黑鳴露出笑容，看向系璃堅定的開口。



　　「既然退魔師是降伏妖怪守護人們的職業，那麼──降伏老師心中那個叫做『挫折』的妖怪，也是退魔師的工作吧。」



　　「……！」

　　──聽好囉，系璃。我們退魔師，是從妖怪手中保護人們的工作喔。

　　這一瞬間，系璃眼中閃過了母親的身影……那個曾讓她萌生夢想的身影。

　　「…………」

　　系璃睜大雙眼，呆愣地望著黑鳴。

　　隨後──

　　「……哼，哈哈，啊哈哈哈……」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

　　「什麼啊，明明就還不是退魔師，居然敢說這種話，你都不覺得害臊嗎。」

　　「成為退魔師就是我的夢想啊，怎麼會害臊。」

　　「說得也是，哈哈。」

　　回想起來，系璃自己過去仍懷抱同樣夢想的時候，也是還沒從退魔教室畢業就在說「要打倒邪惡的妖怪保護人們」之類的話。

　　儘管那聽起來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話，但無疑是朝著夢想前進的證明。

　　遭遇四年前的挫折，成為大人後，她就逐漸忘記了這份情感。

　　眼前的黑髮少年，正是自己已經忘卻的樣貌。

　　「不過啊，這樣就隨便插手別人的事情，還是用決鬥這麼粗魯的方法，你真的是個問題學生欸。」

　　「抱歉，我就是問題學生，這點系璃老師最清楚了吧。」

　　「所以說你這人啊……」

　　「而且我之前也給老師添了些麻煩，就當作一點謝罪也行。」

　　「想謝罪的話以後認真上課就好了啦。」

　　再說剛才出手那麼毫不留情，還稱得上是謝罪嗎。

　　（真是的……）

　　系璃無奈的心想，自己果然還是難以應付這個半妖的轉學生。

　　不過，此時在她內心迴盪的，卻是一種令人舒暢的滿足感。



§



　　在那之後，黑鳴和系璃先用了退魔教室的用具處理傷勢，休息了一段時間才離開學校。並在黑鳴的提議下到附近的餐廳吃晚餐。

　　原本雪玲很排斥和黑鳴一起用餐，但黑鳴說他會請客後就沒有任何怨言了。

　　等到他們結束晚餐，天色也已經入夜。

　　到一個十字路口，因為方向不同，黑鳴要在這裡和白家兩姊妹道別。

　　「那麼，我就先走了囉，系璃老師。」

　　「嗯，回去路上小心。」

　　「我才不會那麼容易出事啦，哈哈。」

　　「我只是以老師的身分叮嚀一下。」

　　「這樣啊。嘛，總之今天的決鬥我很愉快，謝謝啦。再見～～」

　　說完，黑鳴便揮揮手轉身離開。

　　「……果然是個讓人應付不來的學生。」

　　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系璃輕聲低語道。

　　她靜靜地注視著黑鳴，直到看不清他的身影──

　　「姊姊。」

　　「……」

　　「姊姊！」

　　「嗯，怎麼了？雪玲。」

　　回過神來，系璃發現身旁的妹妹正以一副微妙的眼神看著自己。

　　「還問我怎麼了，妳一直盯著黑鳴走的方向看啊。」

　　「啊……我、我只是，在看他有沒有好好過馬路而已！只是在關心學生，並沒有其他的想法！不要誤會了，雪玲。」

　　「我又沒說什麼其他想法……」

　　雪玲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無言地看著臉頰泛紅的系璃。

　　她在心裡默默決定，下次實技演練的課時要狠狠地修理黑鳴一頓。

　　「咳咳，好啦，不說這個了，時間也不晚了，我們回家吧。」

　　系璃輕咳兩聲，恢復鎮靜的模樣後往回家的方向走。

　　雪玲嘆口氣，靜靜地跟上系璃的腳步。

　　「……結果，難得的假日居然就這樣和黑鳴度過了。」

　　路上，雪玲忽然開口。

　　「那傢伙真的是個怪人欸，突然就跟到醫院來探我們的私事，又突然說要決鬥，搞不懂他的腦袋裡都裝些什麼。」

　　「是啊，或許他是那種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吧。」

　　「而且上課不認真，考試也考不好，就算強又怎樣，退魔師又不是會打架就能擔當的工作。」

　　「是啊，接下來要好好管教他才行。」

　　「……但他卻還能保持那麼有自信的樣子，真是不可思議。」

　　「嗯……是啊。」

　　系璃不禁露出苦笑。

　　「他真的……是個不可思議的男生呢。」

　　她回想起和黑鳴相遇的這段日子。

　　起初得知有個半妖來到退魔教室，自己還要負責監督他時，系璃只覺得無可奈何。

　　而黑鳴剛轉學來的那幾天，他又老是喜歡在課堂上睡覺，不然就是滑手機、吃零食，反正就是根本沒有在聽課的樣子。每次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他，真的是快讓系璃累死了。

　　不過……這樣的他，卻又充滿自信的說，自己的夢想是成為退魔師。

　　聽起來簡直是個笨蛋，但他的實力強得可以跟現役退魔師匹敵，還會每天晚上自己出去巡邏除妖。

　　而且，不管旁人對他說什麼，他也毫不迷惘的堅持自己的夢想。

　　說來也很神奇，看到黑鳴像個笨蛋般不斷前進的樣子，系璃總覺得自己的挫折好像也不算什麼了。

　　「吶，雪玲。」

　　「嗯？」

　　系璃微微回頭，向雪玲露出微笑。

　　「謝謝妳，一直陪在我身邊。」

　　「欸？為什麼突然說這個？」雪玲的表情一時慌了起來。

　　「沒什麼，只是想跟妳說一下。」

　　系璃知道，雪玲非常關心自己。

　　只要是對於系璃的事情，她都會第一個站出來，明確的表達想法。

　　四年前，白茵受到詛咒而昏迷後，雪玲第一時間就趕到醫院陪伴系璃。

　　當系璃確認被調去東堂高中擔任退魔教室的教師時，雪玲也是二話不說就決定了升學去向，要上東堂高中。

　　每次系璃因為任務或教師的工作而忙碌到深夜時，雪玲便會替她準備宵夜，幫她蓋上被子。平時也會幫忙分擔家務。

　　雖然最近因為黑鳴的關係做了些越矩的行為，不過那也是出於對姊姊的重視。

　　儘管做不出什麼具體的行動，但雪玲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系璃。

　　趁現在心情舒暢，系璃將這份以前沒說過的感謝表達了出來。

　　「沒、沒什麼啦，我是姊姊的妹妹嘛，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的。」

　　雪玲表面上裝作鎮定，但高興的心情依舊藏不住，還不自覺加快腳步走到了系璃前方。

　　「好啦，我們快點回家吧，姊姊～～」

　　「我知道，不要走那麼快。」

　　就這樣，兩姊妹一前一後的踏上歸途──



　　「──找到了。」



　　突然間，一股不祥的氣息竄過兩人的意識，讓她們瞬間繃緊了神經。

　　身為退魔教室的教師與學生，她們很清楚那是什麼氣息。

　　──那是妖氣。

　　強烈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妖氣。

　　系璃的動作比思考更快，她立刻設下結界隔開空間，並迅速地找到妖氣的來源，轉身往那個方向看去。

　　但在看見來者的樣貌後，她的表情停滯了。

　　「為什麼……」

　　系璃的聲音微微顫抖起來，一滴冷汗從她臉頰滑過。

　　四年前的景象，逐漸在腦海浮現。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她眼前的是────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暗蛇……！」




　　聽見系璃這句話，對方露出了如蛇一般邪氣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白茵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