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３）

　　訓練場上，黑鳴與系璃的決鬥逐漸白熱化。

　　手刀與長刀展開激烈的亂舞，每當兩者相互碰撞，就會產生彷彿可以震撼大氣的聲響。

　　交鋒之餘，系璃也不斷放出法術之風發動攻擊，而黑鳴則用敏捷的身法躲過，並從手中揮出劍氣加以反擊。

　　雙方一來一往，持續著令人眼花撩亂的過招。

　　情勢看上去是勢均力敵，但是──

　　「姊姊……」

　　就連在旁邊觀戰的雪玲都看得出來──系璃開始被壓制住了。

　　雖然她勉強接下黑鳴的攻擊，但每次交擊都讓她站不住腳，一步步倒退。

　　從黑鳴展現了他的伐魔戰技那時起，戰況便漸漸向他傾倒。

　　伐魔戰技是運用靈力的武術，黑鳴將這套武術練至爐火純青，打出靈活又強力的攻擊。

　　不論是力道還是速度，感覺都比先前還要高出一階。

　　──像是在說他之前根本沒使出全力似的。

　　「咕……」

　　眼見黑鳴的手刀迎面襲來，系璃再度擺出防禦架式接下攻擊，但力道依舊強到讓她往後退。

　　「怎麼了，老師，就這點程度嗎！」

　　黑鳴說著像是反派角色的台詞，朝她放出靈力的劍氣。

　　系璃用刀打下劍氣，並揮刀斬向黑鳴。

　　白銀刀刃與紫黑手刀再次交集，發出衝突的閃光。

　　從握刀的雙手傳來的壓力還是一樣強。

　　（可惡……）

　　身為老師，居然在實戰上被學生壓制住，真是太難看了。

　　「呃……喝啊啊啊！」

　　系璃將更多的靈力灌注到蒼輝之上，白銀的刀身呼應她的力量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芒，一舉將黑鳴的手臂推了回去。

　　攻勢被瓦解，黑鳴頓時後退了一段距離。

　　趁著這道破綻，系璃握緊蒼輝，全力衝向前朝黑鳴揮斬而去。

　　大刀一揮，從白銀刀身噴發的靈力化為猛烈的斬擊風暴，彷彿要把黑鳴吞噬。

　　然而風暴散去後，黑鳴的身影卻像是幻影一樣扭曲，並從眼前散去。

　　（又是那招！）

　　蜃氣──黑鳴方才展示過的伐魔戰技。

　　既然用了這招，那就表示……

　　系璃迅速的轉過身，只見真正的黑鳴就在她身後，抬起腳使出一記迴旋踢。

　　她馬上用蒼輝的刀身擋下了踢擊，沒有受到直接的傷害，但還是難以承受攻擊的力道而向後飛去。

　　一路翻滾了好一段距離，系璃的身體才終於停下來。

　　「咳……呃……」

　　系璃倒坐在地，咳了幾聲才重新穩定雜亂的呼吸。

　　（好強……）

　　望著冰冷的地板，系璃忍不住發出嘆息。

　　不得不承認，黑鳴很強。

　　年紀輕輕就有這等實力，絕對不是光靠天分就能做到的，他肯定還累積了旁人無法想像的鍛鍊。

　　不禁讓人去想，到底是什麼推動著他前進。

　　到底是什麼，讓他可以變得這麼強。

　　為什麼，自己如此拿他沒辦法──

　　──為了實現我的夢想，不管是怎樣的力量我都會去嘗試。

　　黑鳴不久前說過的話忽然閃過系璃的腦海。

　　（──啊，是這樣嗎……）

　　她隱約察覺到了，自己和黑鳴的差別在哪裡。

　　自從四年前，母親遭受詛咒陷入沉眠開始，系璃的時間就停滯了。

　　失去夢想，心灰意冷的來當教師，這樣的她，當然比不上正面朝著夢想前進的黑鳴。

　　想到這，系璃就覺得內心有種難受的刺痛感。

　　（果然，我────）

　　「怎麼啦，已經不行了嗎？」

　　就在系璃感到失意的時候，遠方傳來了黑鳴毫不留情的聲音。

　　「一直以來盡心教導我們的系璃老師，難道是這麼簡單就會倒下的人嗎。」

　　「是你太抬舉我了。」

　　系璃抬頭看向黑鳴，語氣裡透漏著一絲空虛。

　　「我只是個普通的老師罷了，因為無法在工作上發揮作用，才退而其次來當老師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

　　「別說了，趕快給我最後一擊……結束這個決鬥吧。」

　　「…………」

　　就算系璃做出了跟投降無異的宣言，黑鳴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是……老師的真心話嗎？」黑鳴語氣平靜的問道。

　　「沒錯，這就是真心話，所以……」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

　　「──！？」

　　系璃趕緊低下頭。

　　眼前，蒼輝的白銀色刀刃清楚地映照出她現在的模樣。

　　那是一張──充滿不甘與懊悔的神情。

　　「就這樣輸給我，其實老師也很不甘心吧。」

　　「我……」

　　系璃想反駁些什麼，但話語卻像是卡在舌尖一樣說不出口。

　　（……是啊，其實早該發現了才對。）

　　自己其實並不想輸給他。

　　自己其實還想在戰鬥下去。

　　心底一直傳來的刺痛，就是源自於此。

　　可是──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我打不過黑鳴你，這就是事實。」

　　系璃握緊蒼輝的刀柄低喃道。

　　「打從四年前我就知道了，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因為自己一時大意，才會被暗蛇綁架，使母親遭受詛咒。

　　因為自己擔當不起，才讓整個家族跟著一起沒落。

　　到了現在，自己甚至連一個學生都管不好，還被人家打得如此狼狽。

　　想成為像母親一樣偉大的退魔師？

　　別說笑了，自己如此沒用，光是好好完成工作就已經費盡心力，還談什麼夢想。

　　不如退到後面來當個教師，平淡安穩地度過這一生就好。

　　拋棄夢想、逃避自我、安於現狀，白系璃就是這樣的女人。

　　這種人怎麼可能贏得了全力追逐夢想的黑鳴──

　　「什麼都做不到？才沒有這回事咧。」

　　「欸……」

　　系璃再度抬頭一看……

　　只見黑髮少年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紅色的眼眸透漏著過去從未見過的──溫柔。

　　「我第一天來到學校，被警衛找麻煩時，出來幫助我的不就是系璃老師嗎。」

　　「那是因為我接到監督你的工作……」

　　「我上課不小心睡著時，老師也都會叫我起來。」

　　「所以說，那是工作……」

　　「我和白雪玲打起來時，也是老師第一個出面制止。」

　　「那個是……」

　　「我考試考不好時，老師還說會幫我補習不是嗎。」

　　「那個……是……」

　　面對一句又一句憨直的表白，系璃漸漸說不出話來。

　　黑鳴朝著系璃伸出手，帶著溫和的笑容開口。

　　「所以，別露出這種表情了。我所知道的系璃老師，是個就算面對愛惹麻煩的問題學生，也不會隨便放棄的──最棒的老師喔。」

　　「────」

　　系璃睜大了冰藍色的雙眼。

　　內心深處有種被觸動到什麼的感覺。

　　明明自己是害母親被詛咒的罪魁禍首，明明自己如此狼狽地被打倒在地。

　　即便如此，眼前這個半妖少年仍然願意肯定自己，對自己說出這些話。

　　（……太狡猾了吧。）

　　說到這種程度，教人怎麼拒絕。

　　「真是的……到底誰才是老師啊。」

　　一個學生居然對老師說教，果然是讓人無法應付的問題兒。

　　但是，說來也不可思議。

　　聽了他這些話後，系璃總覺得某種一直沉澱在心底的難以名狀之物，已經變得平淡又無害了。

　　那麼，就別跪在地上了吧。

　　學生都願意如此相信自己，身為老師怎麼還能擺出這沒出息的樣子。

　　「好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該有所回應。」

　　系璃用刀拄著身體，緩緩站起身，並重新握緊刀柄，擺出戰鬥架式。

　　在她提起刀的那一刻，耀眼的白銀色光輝從她身上散發而出。

　　「……！」

　　不只是和他面對面的黑鳴，就連遠處的雪玲都感到驚訝。

　　這道靈力的光輝，是這場決鬥到現在最為閃耀的。

　　看見系璃身上散發的光輝，黑鳴像是感到滿足，換上了充滿鬥志的笑容。

　　「哼，這樣才對嘛。」

　　隨後，他微微側身，將左手擺在腰間，右手向前舉起做出斜劈的姿勢。

　　紫黑色的靈力光芒愈加增強，並逐漸凝聚到他的右手上。

　　系璃見狀，也將靈力灌注於蒼輝，白銀色的刀刃直指黑鳴。

　　不需要任何言語，他們便理解到了。

　　──下一擊，就要分出勝負。

　　退魔師與半妖互相對峙，做出決勝的準備，接著──

　　下個瞬間，兩人同時踏出腳步。

　　「─────！」

　　雙方將彼此的力量貫注於武器之上，朝著對方全力揮出。

　　剎那間，紫黑與白銀的光輝交錯衝突，強烈的閃光從中爆發出來。

　　「唔……！」

　　四散的衝擊和閃光讓觀戰的雪玲忍不住瞇起眼，用手遮擋飛揚的塵埃。

　　等到衝擊漸漸緩和下來，雪玲才睜開眼睛，望向陷入沉寂的訓練場。

　　只見訓練場的中央，煙塵與閃光散去後出現的景象是──



　　系璃將蒼輝的刀刃架在黑鳴的肩上，黑鳴的手也對準了系璃的胸口。



　　「「…………」」

　　雙方一語不發，默默地注視著彼此。

　　就這樣經過感覺起來格外漫長的幾秒鐘後──

　　「真是……敗給你了。」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老師。」

　　兩人同時露出了微笑，並各自放下武器。

　　這種情況下，不管是哪邊都可以立刻給對方最後一擊，不過那樣就變成兩敗俱傷了。

　　所以，到此為止就好。

　　「這樣算是平手了吧？老師。」

　　「我也不想再打下去了，要是你還想繼續，那就算你贏吧。」

　　「不用啦，這種贏法聽起來一點都不帥氣。」

　　黑鳴苦笑著聳聳肩，收起雙角解除妖化。系璃也跟著放下蒼輝，白銀長刀伴隨淡淡的光芒從她手裡消失。

　　於是──這場臨時起意的決鬥，以兩人的平局迎來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