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深入秘境-05

在接獲通知的大隊長指揮下，所有小隊改變了原本的動向，陣形也做了大幅度的變動。

零散於森林各處的小隊紛紛三兩聚集，各隊之間又保持著一定距離的陣行，以防事態真如我們猜測的發展。
各隊伍稍微擊退魔物後慢慢掉頭往要塞的方向移動，遠征計畫在此正式宣布放棄，以失敗告終。

兵力損失最低的是凱恩分隊長率領的左翼，因此蒂娜他們將優先負責護送身為受邀合作對象的我們回城。
再以「順便」的形式護送失去用處的特異兒奴隸回城。


我們和蒂娜沿著隊長給予的指示，輾轉到了運送奴隸的運輸車隊。

——為何會說輾轉？
為了避開大火及大量魔物徘徊的區域，必須從森林外部的山路繞行。大概是因為那裡沒有什麼珍貴的素材，不見先人行徑過的足跡。

我們得面對凹凸不齊的岩石地形，堤防不時突襲過來的小型魔物，威脅性不高，但數量多得使人煩躁！
走走停停的，騎在牛隻上都覺得疲憊。

跟運輸車隊碰面後，我們查覺到了一些異狀……
安置奴隸的區域聽說並未被大火波及，但眼前的景色卻遍佈死灰。在陽光的照映下，樹幹、草地只呈現黑跟灰色，以及參雜些許的血紅色。
蒂娜也被這景象震懾不少。

我們立刻衝進營地，營地裡的景象更加不堪入目，就連走過數次手術室、傷患病房的我也不忍直視——

載運特異兒的貨車損壞了兩台，但臥倒在地的少女們，可不是三四隻手能數齊的。
「「!!!」」

營地中心化為刑場，倒在地上皮瘦如柴的少女們被滿江鮮血覆蓋，一具一具屍體都有一道相似的傷口——一條將氣管一分為二的裂谷。

除了地上的屍體，還有一群少女聚在旁邊一塊兒，她們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面露驚悚、有的表情嚴肅。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從這參雜恐懼與殺戮的血腥味中，我大約猜的到事情經過。
我瞄了眼蒂娜。

「……」
跟那時一樣，只是靜靜地看待一切，不發一語。表情上也沒什麼特別的變化。
「！」她突然把視線移向我，也注意到我偷偷觀察她的反應。
「你還是先回隊伍吧，這邊由我來就好。」
「……」
我沒回答，也沒理會。

我環顧周圍，視線掃過地上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偶然間我發現一位倒在地上的少女，雖然喉嚨上一樣被開了個傷口，但卻沒有停止呼吸。

不知是不是我對氣息越來越敏感了，我清楚感受到她的生氣，垂死掙扎的氣息。
我毫不猶豫往她的方向跑去。

「金士哲？」蒂娜不解地叫道。

我沒理會，繼續朝向那名少女。
來到她身邊，我才發現到她的打扮跟其他少女相差甚遠。不同於破爛的廉價布料，她身上穿著經典冒險服飾，外披一件黑色兜袍。

意識到我的出現，她緩緩把視線移向我，且用盡她僅剩的力氣把那雙烙有特殊印記的右手深到我面前、盡量靠近我。
我趕緊抓住她的掌心。

接觸到的剎那我發現那隻手……還有溫度，我不禁落淚。
也是這時候，我終於想起她是誰。

「金……金士哲……」

聲帶還沒有完全損壞！她用極小聲的音量呼喊。
我再次噴了一把涕淚。

「終於，又見面了……還記得……我是……」
「我知道！吉爾身邊的……當時拯救我的……」我想盡量說的快些，但哽咽地哭腔不允許我這麼做，「所以……請你不要再說了……我會替你療傷……」
我的左手不自覺快速伸向左側腰間，直到想起自己身上穿的不是過往的那件夾克外套才停下。當時以防晨希在外忽然發病受傷，夾克左側的三個口袋全塞滿藥膏、OK蹦……

「嘻……」
「!」
在少女一雙迷人的異色瞳下露出了一小彎微笑，「能在最後、遇見大哥哥就夠了……跟吉爾大人預測的一樣，是個溫柔的大哥哥。」
「吉爾預測？」
「……大人說你一定會順著他的計畫來到這，可惜……是我讓計畫失敗了……」
「計畫……」

我果然猜得沒錯。
你的計劃本來就不是將所有戰隊成員殺死，而是救出這些特異兒。

從一開始在沙丘島上的相遇就算好了，確認過我的想法後含蓄的暗示計畫目的，再讓我把一網打盡的錯誤猜測傳出去，最後成功讓戰隊的注意力轉移。
最後還算到了我也想救出這些特異兒，不會刻意阻止。
我在蒂娜趕來後不久領悟出了你的意思，事實上我也希望這計畫能成功，但大隊長……大隊長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燈……

「真是的。你們有夠吵的欸！」
有個低沉、不耐煩的抱怨聲從一旁逼近：
「我不是說過了嗎？奴隸只有在床上才能發出聲音!!不過妳們也沒那機會就是了。」

我見過他，在我的腦海中留下很深的印象。自認說著幽默笑話的傢伙，要不是受他特殊的身分地位所礙，我早衝上去揍了他三拳！
他的服裝格外突出，銀白色全身鎧甲，只露出了少數關節部位和頭部。身上的裝配、武器也看得出精緻與華麗。
——名門伯爵家的二兒子，也曾是皇家騎士團的成員:特斯克．貝爾

「原來你還活著！明明氣管都被一分為二了……是靠僅存的魔力來維持身體機能嗎?噁心透了！」
「等等，特斯克分隊長。能解釋下情況嗎？」
蒂娜指著被血色沾滿的營地說道，眼眸同樣沒露出多餘訊息，給人冷冰冰的感覺。

「我記得你……叫蒂娜來著。收到待命通知後我就鎮守在這，光看守這群奴隸就夠煩悶了，沒想到又跑出了三隻臭蟲子搗亂，令人火大！」
「三之臭蟲子……？」
「哼——！就是閣下眼前的這隻！」
特斯克伯爵說話的同時用超乎想像的速度拔出左腰間的寶劍，揮砍一刀後再收回劍鞘。
他的速度，比蒂娜在快上兩倍。劍身穿過我的視野卻沒留下任何殘影，有如劃破空間般不可視。

接續我感到手上似乎沾到了什麼液體。
我視線往下移，雙手被鮮血染紅。
我沒感受到疼痛、這些也不我的血，而……
「啊、啊——」

身前的兜帽少女露出比剛才痛苦數百倍的表情！
她聲嘶力竭的張嘴咆哮，卻因聲帶損壞幾乎喊不出聲。呼喊恐懼與痛苦的大嘴、捂住雙眼的雙手，全為了盡可能釋放掉傷口的疼痛。
「！」

我正想呼喊她的名子，恍然發覺自己從未問過她的姓名！
特斯克一劍砍瞎了少女的雙眼。毫無疑問，這麼做的目的不為什麼，純粹是洩憤所使。

「哼，不知好歹，原本想讓妳這樣安穩地度過餘身，誰料妳自討苦吃!早該讓妳一起去當魔物的餌食。」
特斯克伯爵的語氣彷彿在說「這是妳命中注定的命運。」不存在改變的機會及理由。

「特斯克！」蒂娜的語氣帶點怒斥，「你說有三位襲擊者，你該不會把他們全處理掉了吧？」
「嚴格來說還有一隻活著，不過妳看她也已經沒有殘喘的時間了。」
「那其他人……其他奴隸又是怎麼回事？她們的樣子看起來可不像碰上什麼意外！」
「我說啊，蒂娜小妞。」
「小、小妞……」蒂娜看似很不喜歡這個叫法，表情顯得十分唾棄。
「俗話說『殺雞儆猴』，雜蟲們會襲擊這裡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這批奴隸。這批奴隸對他們而言命如珍寶，但對我們來說只是用完就丟的消耗品，幾個奴隸的命換取他們意志的動搖，應該划算的很吧？」
「這……」
「不說了！我得把剛留下的禍種給處理乾淨。」

特斯克的視線飄向眼前的兜帽少女身上，接著一隻手握著劍柄，擺出準備拔劍的姿勢。
「等等！那位襲擊者可能跟這次的大量魔物襲擊事件有關，怎麼能隨便解決掉呢？」
「就一般常識及戰隊守則而言的確如此，但——

「對方可是『受詛女巫』!還是外表最噁心的類型之一!比任何魔物都來的噁心。妳居然還要我一直看著這種臭蟲到大隊長來處理是不是？」

「即使這樣……」蒂娜反駁不了。
這段對話隱約能推敲出一些線索，首先是特異兒對這世界有多大的影響力……負面的影響力，像任誰看到都避之唯恐不及。再者，人們對這些特殊族群的偏見更比想像中的嚴重許多，美觀上暫且不提，異色瞳既不是傳染病，更不會像魔物襲擊人們，但人們對她們的仇恨卻明顯高於魔物。

這位伯爵私下抱怨就算了，他當著我們的面講到、蒂娜也無法反駁，表示社會能夠接受伯爵的價值觀。


我感覺到少女的呼吸越來越薄弱，氣息也逐漸變弱。
我的靈魂，彷彿來到了一間病房，床上的病人因為一些原因，時日已所剩無幾。可能是絕症，也可能是自然衰老，不管如何她的人生已走到了終點，此時我得跟她聊些什麼，聊些讓她能在最後時刻帶走的東西，也是我能為她保存下來的東西。

現況下……那東西想必正是「名字」。

「讓開！小夥子，如果你不想要身上被灑滿蛆蟲的噁心汁液。」特斯克伯爵對我說道，同時舉起寶劍準備下手。

我不離開，因為我不願就這樣分離，至少還有一件事必需問個清楚。
「告、告訴我，妳的姓名……」

少女意識到我的問題，哀號聲赫然停止。
這時特斯克的劍即將降下，少女貌似忍受著疼痛，努力讓雙唇擠出個彎月狀的微笑，緩緩說道：
「特異兒……沒有姓名。」
「什麼!?」

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心中無數的疑惑和不捨在鮮血的綻放下被惦記住。
這是我第一次對死亡這麼的……反胃。

親人的離世、患者的長眠、故事中的悲歡離合，這些事故都顯得微不足道。
來到異世界後，一次赴一次的亡者出現在我面前，一開始壯烈犧牲的隊員，最後在我面前被辱虐致死的救命恩人，不管是哪者都無比沉重。

這趟旅程本該尋找治療璃雪的草藥和回去原本世界的線索，為啥最後得來的結果天差地遠？
這是否說明了秘境的無常和變化？

提到變化，這次吉爾的計畫貌似也沒有成功，反而讓多位奴隸和自己的三個部下被殘忍屠殺。
戰隊這邊當然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人員與財務損失相當嚴重。
到頭來沒有贏家，沒有任何人從中獲得任何好處，只有無盡的悲憤。


——吉爾！你不是對自己的計畫很有信心嗎？
——蒂娜！妳不是說不會讓自己的部下隨便死去嗎？
——金士哲！你不是想改變這世界嗎?儘管沒有能力，卻連站出來對抗命運的勇氣都沒有。
還有最後的——菲莉雅！妳不是想跟上爺爺的腳步嗎？為什麼這麼有個性、有志向、有能力的妳偏偏染上了先天疾病？

既然這世界有科學無法解釋的魔法，那我也無法完全否定神的存在。
如果我能見見祂，我一定要問個明白。


——神所期望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