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6-1
本章節 3527 字
更新於: 2021-08-21
昏暗的房間裡,一老一少的組合坐在桌前向對面的女子問話。
年輕的一邊叫林盛燕,長相俊美、待人和氣。
身旁的中年男子是孫介梁,經驗老道、個性衝動。
這兩人從剛剛開始就不斷演著好警察壞警察的戲碼,時而厲聲斥責、時而輕聲安撫,試圖從女子口中套出點什麼。
雖說是警察,但兩人也並非穿著藏青色的制服。
林盛燕今天依舊穿著一身舶來品的深藍色顯瘦西裝,手錶是瑞士的老品牌,梳著整齊的頭髮。反觀孫介梁雖然也是成套的西裝,卻是量販店的現成品,稍微有些不合身。
這兩人的習性和衣著雖然天差地遠,卻也是貨真價實的搭檔。
他們是所謂的便衣——也就是刑警。
「真不明白為什麼要搞成這樣,讓我們在醫院好好談不行嗎?」
孫介梁佯裝誠懇的說道,即使他的語氣聽來已經失去耐性。
「你真的要逼我們走正式流程嗎?」
「律師。」女子一再重複這句話。
「行了吧?就問你幾個問題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妳是我們在現場保護起來的非常重要的關係人,只是需要妳稍微幫一下忙而已,我們這裡也有其他員警像妳一樣受了傷,看在他們的份上,好嗎?」
「律師。」
「我們不是要逮捕妳,誰說妳被捕了嗎?沒有!妳想走就走,真的!我原以為妳會很配合的,我幫妳、妳幫我,大家幫來幫去不就過去了嗎?妳……」
孫介梁停下近乎是碎碎念的抱怨,因為女子第一次將視線移到他身上。
她有著一雙像貓那樣銳利的眼睛,容貌姣好卻面無表情,語氣平淡的讓人搞不懂究竟是生氣還是厭煩,雖是美人,卻讓人神經緊繃。
再漫長的等待後,傳來的卻是淡淡一句……
「律師。」
盛燕不禁嘆了口氣,他們已經這樣僵持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一點進展也沒有。
看現在這個狀況,今天肯定是要一路加班到早上了。
「好吧,哪個律師?」
聞聲,三人一同看向站在房間牆角的男子,他穿著藏青色的制服,肩膀掛著臂章,帽子上有展翅的金色鴿子圖案和POLICE的英文字樣。
他是杜關穎,上北園區的派出所所長,依照規定雖然可以在此旁聽,但實質上卻沒有影響詢問過程的權力,但他仍然擅自開口答應了女子的要求。
盛燕乾脆的從上衣口袋掏出手機,溫順的放在女子桌前,一連串的動作相當自然。
「要是妳不方便的話,由我來替妳效勞也可以,告訴我律師的聯絡號碼吧。」
杜關穎放低姿態,客氣的請對方和自己合作。
女子猶豫了一下,說出了進到這間審訊室以來,除了律師之外的第一句話。
「那麼……請幫我打到蘭鯨國際酒店。」
*
對話時間不到一分鐘,僅是告知了酒店方自己住的房間和姓名,以及要求對方連絡一名叫蘭小姐的人就掛斷了。
也許她是那家酒店的千金或股東之類的人物,杜關穎直覺的這麼想。
現在動不動就是保持緘默權、投訴、提出告訴,就連小學生都知道要是被警察抓了就要打給律師,如今就是這種時代。
「看她那個樣子,在律師來之前大概什麼也不會說了。」
「就是這樣我才討厭律師,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每次都要被他們卡著。」
談話途中,介梁習慣成自然的從口袋裡拿出一包菸,剛想拿起其中一根時,想到自己仍在警局裡,只好可惜的放下。
「盛燕、介梁。」
杜關穎呼喚兩人的注意。
「我們稍微整理一下目前的狀況。」
昨日深夜,地區博物館的警報響起後,第一時間通知了最近的派出所提供人力前往支援,休假在家的杜關穎在半夢半醒間,接到當班的其他員警報告後,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隨即倒頭就睡。
直到再次被手機吵醒,知道趕赴現場的兩位同仁都失去聯繫時,已經是案發時間的一小時後。
同時另一區派出所也隨後提供了兩位員警前往,但同樣失去聯繫,直到分局的兩位正巧當班的刑事林盛燕、孫介梁到場後,才成功確認現場狀況,兩名保全、四名警察和兩位市民皆因不明原因昏迷。
「唯有警察的頭部有明顯的擊打傷,保全和市民則是無傷昏迷,現場還破壞了少部分的監視器和電箱,藝術品一件未損,館內的其中一間展室牆壁結構遭破壞,現場應該留有某種無色無味的氣體,以上。」
盛燕一如既往做著簡潔有力的報告。
平常就連用字遣詞都力求完美,甚至會因這點和介涼起口角的他,居然會用「應該」兩字,讓杜關穎十分在意。
「無色無味?那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科研的那群人說的,他們和醫院的人確認之後判斷,昏倒的市民大概都吸了大量的乙醚。」盛燕邊補充,邊拿出稍早傳真過來的資料拿給杜關穎。
上面用英文列了好幾項表格和數字,讓專業人士進行對比的話,肯定一下子就能得知某些數字並不正常,不過這不是杜關穎的強項,他更在意剛剛話題裡延續的違和感。
「只有市民,不是全部人?科研說的『大概』又是什麼一思,現場有什麼問題不能確認嗎?」
「那個、這個……」盛燕用手肘推了推介梁,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介梁抓了抓頭,有些無可奈何的開口了。
「好像成份上跟正常的乙醚不太一樣,當他們想要二次檢測的時候,身體就檢查不出反應了,所以如今也沒辦法判斷真偽。」
科研平常一副不可一世,充滿自大和自信,大言不慚不論任何犯罪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的語氣,在轉達宛如失去關鍵證物時的低落情緒,就連平時一直瞧不起科研的介梁都覺得格外可憐,
「他們還說,一般而言,乙醚在室溫低於30度以下的空間自然沸騰是不可能的,即使蒸發也會......呃,怎樣來著......?」
「介涼兄,是揮發。」
「對,就是那個!會馬上消散,所以不會在室內留下龐大到足以令人窒息的濃度。而且在造成昏迷之前,身體肯定會先有所反應。」
如果只是單純的被捲入意外或者被害,誠實且乾脆的提供口供反而更好。保持緘默的行為只會無端引起警察的懷疑,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剛才那個女人肯定和這起事件有關。
「應該還沒有媒體知道這件事吧?」
「沒有。幸虧是發生在半夜,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而且我們也沒接到其他民眾有類似的反應。」
「起碼不用費功夫應對那群煩人的狗仔。」
介涼搔了搔頭,用厭惡的口氣說道。
在受害的兩人裡面,少年外套裡的學生證起碼還能證明身分,女子身上幾乎是空無一物。如果是以奪財或是仇恨為目的,這兩人除了待在同一個地點外,幾乎沒有任何共通點。
現場的狀況也是一團混亂。
假設嫌犯是用能迷昏人的氣體做犯案工具,也有足夠的時間在襲警後離開,那麼留在現場的人嫌疑就相當低,因為裝作受害者並沒有什麼好處,只是徒留線索。
報告裡提到吸入大量乙醚,但除了警察以外的人幾乎沒有打鬥的痕跡,所以也不能排除嫌犯能用某種手法,讓人在不知不覺間吸入至昏迷的量,但身體會有所反應,不可能毫無知覺。
杜關穎腦中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在室內使用催淚彈之類的物品致使他人昏迷,可是這會導致另一個無法解釋的問題。
現場沒有找到氧氣罩或防毒面具之類的物品,既然沒有,要怎麼使用氣體迷昏人的同時自己又不受影響?
人是無法對黏膜或呼吸機製做訓練的。
綜合判斷,嫌犯偽裝成被害人留在現場的可能性非常低,但這也無法解釋那名女子保持沉默的理由。
唯一讓杜關穎認為合理的思考方向就是共謀,也許中途發生了內鬨或者計畫外的事……
無論如何,只有她不能老實交代自己待在那裡的理由是客觀事實,還不能妄下定論。
再來,館內的牆壁又是被什麼工具破壞的?假如不以藝術品為目標,嫌犯的動機又是什麼?
排山倒海的疑問幾乎快淹沒了三人,整理現狀之後,反而發現了更多一時之間難以解決的疑點。
從以往的經驗來說,這種時候最好轉換角度才不會陷入瓶頸。
「醒來的同仁怎麼說?」
「說法都差不多,踏入館內後不久就覺得頭暈目眩,連個鬼人影都沒看到。」
「另一位少年的狀況呢?」
「這個嘛……」
盛燕沉下眉,每當他感到不安時不自覺如此。
「還在拘留室裡,他的父母好像都……不在了。唯一有聯絡方式的舅舅在南部,不過到剛才為止都沒接電話……」
那名少年在醫院醒來後,原本還一切正常,直到他看到現在的日期,整起事件才變得弔詭起來。
據他所言,這整整一個月裡他都沒有記憶,昨天還在博物館裡參加校外教學,到中途意識卻越來越模糊,等到再次睜開眼人就已經在醫院了,並且時間還過了一個月之久。
杜關穎不禁想起以前在神經學科上讀過的病徵,通常是腦部受到創傷,或嚴重精神刺激等影響會發生的——逆向失憶症。
詢問上和那名女子相反,過程相當配合,但畢竟是失憶一個月之久的人,基本上沒有得到任何有利的情報。
他們三人都心知肚明,那名女子和少年都和這起懸疑的事件有關,肯定不只是單純的受害者。但眼下,儘管事件內容相當怪異,若一直沒有關鍵進展或者可靠的證人,有很大的概率會不了了之。
「不好意思,請問葉守萱小姐在哪?」
正當三人愁眉苦臉時,一位身材嬌小的女性唐突地向他們搭話。
如絲綢般柔順的黑髮僅以髮圈束在背後,大大的方框墨鏡完全遮住了眼睛,身上穿著明顯是特別訂製的全黑西裝,儘管非常合身,卻有種看到小孩子勉強穿上大人衣服的不協調感。
那名女性依序看著他們三人,最後視線停留在杜關穎身上,她微微點點頭,算是打聲招呼。
「請問,這裡有一位葉小姐嗎?」
蘭手持偽造的律師證,語氣輕鬆地向他們搭話,其表現根本不像一個計劃剛出紕漏的人。
一如往常的微笑,反倒有點像是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