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5-2
本章節 3542 字
更新於: 2021-08-20
深夜,博物館外圍的人行道上。
有個人影賣力地拉著一台像小拖車的機器,沿著街道緩緩的走著。
每當她向前幾步,車子的底盤就流出深黑色的墨水記錄下她的足跡。
在館外繞行整整一圈後,黑色的線自然也連了起來,在灰色的石磚上留下顯眼的印記。
她一副大功告成的樣子看著地上的線,隨手就把剛剛還拉著的拖車扔到附近的草叢,力氣可說是大得驚人。
這些墨是由附喪神所製造出來的產物,它們宛如持有者延伸的五官,可以代替主人看、聽、甚至是感覺周遭的一切。無論是地上爬的有機物或飛在空中的無機物,但凡是能動的東西一但越過此線便會曝露行蹤。
如今,在這個被施展結界領域般的地方,萬一有任何不在計畫內的人踏入,想必不會後知後覺。
原先就約好在此時碰面的人更是如此。
室冥和小萱以不疾不徐的速度靠近,面對似乎早已在此等待的墨錠,雙方都只是簡單舉手打個招呼。
「快速說一下接下來的流程,我們斷電,溜進去,找到蘭亭序,用這個贗品掉包,出來,結束。有什麼問題嗎?」
墨錠拍了拍背在身上的畫筒,並等待兩人提問。
「直接開始吧,妳想怎麼分配?不過不要把這個人算進去。」
小萱的言下之意,便是讓墨錠不要管她身旁的跟屁蟲。
她看了看一旁老實跟著的室冥,後者似乎也很安份的沒有任何異議,大概是在行前就談妥了吧。
原先就不是什麼危險的任務,保全和監控的設置也只是一般般,也沒有其他同行礙事的可能,大可不必如此緊張兮兮。
「那好,看到遠處那棟還有亮光的小房間了嗎?」她指著離正門十幾公尺,窗戶仍有亮光的地方。
「嗯哼?」
「十分鐘後,夜間巡邏的兩個保全會在那裡交接,妳去把他們一網打盡。我和蘭的手下會到後門那裡把總電源切斷,然後從建築物裡面繞到中央廳,我們在那裡碰頭,可以吧?」
「等一下,還有其他人要來嗎?」
「他們是……呃,一個胖子跟一個瘦子,只是幫忙斷電和在外面把風的,主要行動的還是我們。」
室冥馬上聯想到蘭身旁的那兩位司機和保鑣,確實兩人的身型有差距,不過這種說法也未免太無情了。
「沒問題,等等見。」
小萱沒有猶豫,在對方語畢的瞬間馬上行動。
她壓低身子,輕盈的利用建築物的陰影下繞行,身手矯捷的不像第一次侵入的樣子。
月色被烏雲所遮蔽,微弱的路燈只能映照出一絲絲的光源。
小萱以獨特的步法前進著,在保持速度和隱蔽性的條件下迅速移動,在夜色下難以捕捉其身姿,她靠著建築物的陰影,等待正確的時機,順便看了看仍在遠處拚命奔跑的室冥,不禁輕聲嘆氣。
『他真的不適合這行啊……』
『萱,沒有人是第一次就能夠做好的,凡事講求練習。』
『我想普通的高中生並不需要學會這些。』
『那是萱決定的?亦或是室冥告訴妳他這麼覺得?』
『御守!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而且還偏偏挑現在說?』
『正是因為現在,妳的心裡有太多關於室冥的雜念,在談論對錯之前,妳必須先專心。』
『我在做了!』
小萱環抱手臂站在後門前面,身體的上半身被陰影遮蔽。
「等一下你就站到我現在的位置,等我處理好會再叫你進來。」
她自顧自地交代好室冥,隨即輕盈地翻滾至警衛室的窗戶下方,小萱半蹲著戴好御守,手掌則緊貼石磚製的牆壁,一時半會兒一動也不動。
配合著斷電的時機,小萱一口氣將手伸入牆壁,被手套觸碰到的範圍就像被刀劃開一樣,產生了足以讓手腕剛好通過的洞口,沙子和碎石也彷彿洩洪般大量流出。
小萱旋轉手腕將洞開的更大一些,隨即便俐落的翻了進去,仍在外頭的室冥雖然能感覺到裡頭有不小的動靜,但不到幾秒聲音便消失了。
他走進剛剛洞口想朝裡面偷看,小萱此時卻從裡面打開窗戶。
「從上面進來吧?」
室冥點點頭,藉著小萱的力氣攀了上去。
依靠窗外的月光,隱約能看見房內的狀況
兩位穿著保全背心的男子顏面朝下,一動也不動的趴在地上,就連身上的甩棍都來不及使用。
「他們該不會,那個……」
「沒事,我只是把他們的意識復原到昨天睡著的時候,今天之內應該是不會醒過來了。」
小萱一邊解釋,一邊移動裡頭的傢具擋住剛剛被她挖開的洞口,雖然重新補上去也是可以,但那樣太耗力氣了。
接著,她小心地跨過保全的身體並跳到桌上,只有兩米高的天花板觸手可及,小萱只不過是觸摸電燈的燈座,便使原先陰暗的房間瞬間亮了起來。
明明沒有電源,開關也沒有打開。
若不是知道這是附喪神的力量,場面真有股說不出的詭異。
比起一般邏輯和原理,實現特定的宿願才是附喪神的力量來源。在恢復原狀的概念下,即使是斷電的現在,依然能讓理應無法亮起的燈管恢復光源。
讓這裡一如既往的亮著燈,即使有相關人士湊巧路過,估計也不會有所懷疑。室冥迅速理解了這麼做的意圖,並由衷欽佩。
「好熟練……」
「沒什麼,我們快走吧。」小萱催促著說。
兩人順利到中央廳後,在那裡和正在四處參觀的墨錠匯合,她以充滿好奇的眼神打量館藏物,彷彿只是一個普通的遊客,而不是小偷。
「妳好像沒有一點緊張感呢?」
小萱盯著墨錠綁在腰際的甕口。
其甕口朝下,和前陣子不同,看起來沒有流出任何液體。
墨錠注意到她的視線,並裝腔作勢的拿起,用靈活的手指轉著它,邊把玩邊說著。
「需要嗎?妳應該多放鬆點,不過是掉包物品而已。」
「如果妳不是會對初次見面的對象狂撥硫酸的正常人,我也許不用這麼緊張。」
墨錠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毫無悔意也沒有反省。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但是我不打算用它哦?要我走前面也可以,這樣妳就不用提防背後了對吧?還有什麼其他想讓我做的也可以說哦,這樣妳比較輕鬆吧。」
墨錠將甕拿起後,以口朝下的角度插回腰際,左手指尖還指著自己的背溝,與其說釋出善意,在小萱看來感受到的卻是濃濃的挑釁。
她不禁和室冥四目相對,後者則在察覺她意思後微微搖了搖頭。
倘若真的有人在使用附喪神的話,室冥不可能毫無感覺。
墨錠那邊的氣息相當平穩,反倒是身旁的御守不斷釋出能量,蓄勢待發的鬥志與平常不同,充滿壓迫。
位在二樓特展區的「蘭亭序」也好像睡著了一樣,根本察覺不到動靜。
此時真正在活動的附喪神,確實只有御守而已。
小萱沒有懷疑的理由,卻也沒有天真到只憑三言兩語就相信對方,只好繼續繃緊神經跟在後頭,三人的氣氛明顯比剛開始時還要凝重。
夾雜在兩人中間的室冥,只管靜靜的走在廊道上。
由於不久前才來參觀的緣故,對整條路線還算熟悉。
從一樓的中央廳沿著左右對稱的螺旋梯上去後,還要穿過二樓的藝術迴廊才能到特展區。
這座隧道型走廊的四面皆是玻璃,裡頭會配合展區的文物做特別的布景,為了應合書法墨蹟的展示主題,本來通過這裡時可以看到上下左右被水墨畫團團包圍,猶如置身黑白世界的景色。
現在卻因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像某種沒有出口的洞穴。
漆黑的通道上,能聽到的只有腳步聲,三人保持沉默地走著。
離開走廊後,世界又再度寬敞起來。
古物和文物的存在形成了銀河,在這片黑暗裡,室冥感覺看見了宇宙。
深邃的夜空中有著滿天繁星閃耀,如交響樂般激昂,弦樂的含蓄;宛如古典樂高雅,詠嘆調孤寂,在那其中也是最為璀璨的星——便是蘭亭序。
邁入展區四處張望後發現,這裡比起之前更加充滿活力,幾乎所有的物品都在低喃著自己的語言,和嬰兒為了引人注目的哭聲類似,平常的它們就是如此渴求被人注意,儘管拚了命的彰顯存在,真正能聽見的又有多少人呢?
「室冥,我和手套有一些大人的事情要談,你去和蘭亭序稍微聊聊吧?這是你來的目的對吧?」
墨錠勾著小萱的肩膀,刻意表現出一副親暱的樣子。小萱雖然沒好氣的想要把對方推開,但仍先對室冥點了點頭。
室冥不再猶豫,筆直的走到蘭亭序面前。
他集中精神,剔除雜念,試著只將蘭亭序的聲音納入心裡。
「又見面了,你好嗎?」
脫口而出的問候讓現世和幻想的界線變得更加模糊。
誰都無法想像的,連物品也能傳遞心聲的世界,如同那天一般,蘭亭序對他的招呼予以了回應。
『看我、看著我。』
『我正看著你。』
『我、是真、貨喔!沒有騙、你。』
『我知道。抱歉,上次說了那樣的話。』
『相信我,看我。』
隨著室冥的感知漸漸加深,展室所有物品的低語都變得一清二楚,像是被無數台壞掉的錄音機包圍一樣,儘管如此仍能捕捉蘭亭序的答覆。
和一般物品的低語不同,它說的話不僅斷斷續續也很簡短,彷彿剛開始學習「說話」這件事本身,只能用破碎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思考。
言談中那種博取信任、想要證明自己的感覺,和被誣陷作弊時想要澄清的小學生一樣無辜。
擁有獨立的思想,能夠以人的方式來組織語言,離附喪神只差臨門一腳的的物品就是這樣吧?室冥心想。
同時也認知到自己初次見面時對它說了多麼失禮的話。
『繼續、看。』
室冥望向眼前阻隔他與蘭亭序的障礙物。
和上次一模一樣,腦中萌生出想要將玻璃徹底打破的念頭,想佔據、想擁有它,唯有這個東西,唯有蘭亭序,非它不可。
有那麼一瞬間,自己就好像旁觀者一樣,看著兩個不同的念頭在腦中纏鬥,爭奪著身體的操控權,現在的室冥能夠明白,葉小姐提過的占為己有是什麼意思。
而自己正不受控制的體驗這一切。
初次見面時,那猶如被死水攀爬的意象,現在激動地如同海嘯一般,一瞬間便淹沒了室冥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