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4-4

本章節 6069 字
更新於: 2021-08-20
  『明天開始也許要由你擔任室冥的練習對象了,期待嗎?』

  『只不過是將妳們小時候做過的事再做一次而已。』

  御守不禁回想起從前,當時的場景對祂來說宛如昨日。

  歷經漫長時間洪流的附喪神,對時光的流逝本身便很遲鈍。在祂看來,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和自己以往的主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同樣要求祂將力量借予出去,指導她們,看顧她們、像培養幼苗慢慢長大,在生命的最後又任意的將後代託付給自己。

  御守的腦海閃過好幾個曾經使用過自己的主人,大多都是葉守萱的祖先們,其中也包含了將自己製作出來的那個人,雖然自己從未被他所使用過。

  這些需求造就了自己,如果不被這些人需要――自己則沒有意義。

  作為一個家傳的附喪神,可以說正是為了完成葉家後代子孫的願望,才能以這種形式延續。其中並沒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或是迫使祂堅持替主人效忠的意志存在。作為一介工具,不過是達成目的的一種手段。

  御守由衷地如此認為。



  不過短短幾天,小萱便確信了室冥的異質性。

  令人啞然的靈感,彷彿可以無窮無盡使用附喪神的精神力。

  即使在原因和做法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只要讓室冥實際體驗一次,便能有樣學樣的達成目標。

  彷彿早就掌握了問題的正解,卻僅僅也只知道解,除此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明明附喪神是一般人一輩子都不見得能領略到的例外產物,卻可以僅靠本能便做到小萱數十年才能學會的事情。

  這絕對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光是要能夠和附喪神連結,正常也要花上數月甚至是數年的時間,更別談如何使用了,若是讓過去的自己聽到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存在,小萱或許會笑到翻過去,但實際上面對這樣的光景,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懼而已。

  所謂的室冥,如今在小萱眼裡便是如此不自然的產物。

  而那不自然產物現在正一本正經的打量放在桌上的物品,眼神充滿濃厚的興趣。

  『葉小姐,這就是妳上次說的附喪物嗎?』

  『嗯,我從書房拿來的,司徒說如果是放在架子或沒有上鎖的櫃子,可以隨便拿沒關係。』

  室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筆記本,紙張泛黃、紙質粗糙,奇怪的是上面並沒有任何內容,既沒有寫字也沒有圖畫,就像被人棄置在某處,從來沒被使用過的筆記本,稍微有些……難以直視。

  他輕輕撫摸著封面,彷彿能帶來一絲慰藉。

  『雖然之前沒見過,但是這和一般的物品還有附喪神都不一樣,要是蘭小姐說這是附喪物的話,那也許就是吧。』

  『你分的出來嗎,具體來說是哪裡不一樣?』

  『嗯,不管是什麼東西……或著說,不管是不是附喪神,裡面都應該要有點聲音,像是不停的說「請使用我」或是「不想被丟棄」之類的。我家裡的很多東西都會這樣,所以反而很好辨認吧。』

  如此特殊的物品,想必只要碰過一次就不會忘吧?

  『比方說,假如水龍頭有水流出來的話,會有流水聲對吧?但是附喪物的詭異之處便是明明存在這裡,卻沒有任何聲音,只要察覺到了,今後便會一直一直意識到,畢竟很奇怪。』

  室冥琢磨字句,盡可能把感受用簡單的比喻說出來。但對於天生就缺乏靈感的小萱而言,宛如天生的盲人感覺不到顏色,小萱自然也無法理解那種「無聲」的狀態是什麼。
  室冥回想租屋處的老舊傢具,只要他靜下心來傾聽,那些雜音足以將他淹沒,但眼前的筆記本卻是空空如也。

  如果附喪神是充滿個人性格,出色和特色都相當顯眼的類型。那麼一般的物品就是簡單且規律,宛如安靜的音樂盒,只能小聲重複呼喊的感覺。

  附喪物則是兩者皆否,靜謐到令人懷疑是否真實存在的空靈,相當不可思議。

  恐怕對於一般人來說這才是所謂的物品吧?安安靜靜的,不發出一點聲音。沒有思考也沒有情緒,只是個單純的工具。

  而且根據葉小姐所說,附喪物甚至能和附喪神一樣發揮特殊的功用。

  真是奇妙。

  『的確很有意思,沒想到附喪神也有不同的分支。』

  室冥半壓著桌子將身體靠向了小萱,即使他們現在通過御守溝通並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不過普通對話時的習慣還是沒改過來,顯然他接下來想說的話並不怎麼想被人聽到。

  『妳覺得――蘭小姐為什麼要做這些附喪物?』

  『我的工作只有替她蒐集和保管附喪神,其餘的事情我沒有立場干涉,不過想必和她的目的有關吧?』

  小萱想到蘭向她闡述附喪神的神情,她刻意跳過那些言論,不僅僅是因為不曉得對方真意,也有預感那些想法肯定和愛護附喪神的室冥和不來。

  已經能夠將連結用到爐火純青的他,甚至靠自己學會完全關閉靈感,進而能夠杜絕物品聲音的方法。

  就小萱所知,那曾經是困擾室冥一輩子,揮之不去的煩惱,卻再被人提點幾句後,便能自力開闢出解決辦法。

  儘管如此,室冥卻沒有多大的改變。

  他仍然一放學便到小萱這裡來,和御守連結著,談論物品的美好,像海綿一樣吸收著關於附喪神的一切,那副表裡如一、始終如一的模樣讓小萱覺得:肯定,不是因為能聽到物品的聲音讓他如此憐惜物品,而是天生如此,所以才能聽到物品的聲音。

  像這樣的情感,肯定,和蘭小姐是完全相反的吧。

  正當小萱感慨時,店門無預警的打開了,她看了看時鐘,會在這個時間進來的也只有那個女人了。

  墨錠踏著輕快的步伐走進店裡,她揹著黑色的公事包,先是看了看室冥和小萱,接著像是理解什麼似的微微點頭。

  「我打擾到你們打情罵俏了嗎?」

  「哈?妳在說什麼啊白癡?」

  「看你們一副連結在一起的樣子,就想說是不是這麼回事,說中了?」

  『晚上好,墨錠!』

  『……拜託你,不要在心裡對我說,把嘴巴張開和她說……』

  「晚上好,墨錠。」

  室冥有些羞愧,紅著臉向她打招呼。

  和小萱不同,墨錠一個禮拜大概只來一兩次。

  剛開始還會偶爾看看他們倆的練習,最近不是在二樓的書房忙進忙出,就是和蘭小姐商討收集蘭亭序的方式,給人一種越來越忙的感覺。

  墨錠對室冥笑了笑,她沒有廢話,開始將公事包裡的資料、藍圖、企劃書還有平板電腦通通拿出來放在桌上準備開會。

  小萱注意到這些東西比平時還要多,也許自己真正的第一份工作就要來了,不由得繃緊神經。室冥也受到了感染,稍微有點緊張。

  準備妥當後,墨錠撥通了平板的視訊電話,響不到第二聲便接了起來,最先出現在鏡頭前的是一個戴墨鏡的大漢。

  室冥認出那是不久前待在蘭小姐身邊的保鑣。

  「謝謝你古斯。你可以先出去了。」

  「是的,大小姐。」

  蘭在鏡頭的另一邊指使他出去,辦公室的門一關上,便將視線轉過來。

  「小鬼,看來你最近過得還不錯,身上的傷有稍微好一點嗎?」

  「是!啊……托您的福。」

  「嗯?不需要跟我客套啊,這是小萱給你的壞習慣嗎?」

  「不是,呃……葉小姐對我很好,只是我有一點,那個……緊張吧。」

  「呵呵〜這樣啊。」

  蘭輕掩嘴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眼睛因為笑意瞇成彎月,剛剛的對談似乎讓她打從心底覺得有趣。

  「那麼小萱呢,這段時間店裡的狀況還好吧?」

  「附喪神們沒有任何狀況,至今為止也沒有『訪客』。」

  所謂的訪客,便是覬覦蘭小姐財產的其他潛在使用人,姑且沒有放鬆對其他人的戒備,不過這段日子確實安逸到讓小萱懷疑自己是不是個薪水小偷。

  「和司徒的報告一樣……很好,這部分就先告一段落吧。接下來,關於收集附喪神的事,我就不賣關子直接說了,我們覺得後天凌晨行動,目標是市立博物館的作品――蘭亭序。」

  在聽到蘭亭序的瞬間,室冥的指尖彷彿被電到一樣,不自覺地縮起手。當時隔著玻璃都能感受到某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感,光是回想起那個場景,當時的感覺便湧上心頭。

  小萱不以為意的用眼神催促蘭繼續說下去。

  「我原本是打算再觀察一陣子,不過其所得到的矚目,早已遠遠超過該物品本身的範圍了,有可能已經對周遭開始潛移默化的影響。我想小鬼你也有感覺對吧?」

  「嗯……有一種被吸引,或是被逼迫去看的感覺,不知不覺就停不下來了。」

  「妳之前有碰過類似的附喪神嗎?」蘭轉頭對著小萱說著。

  「影響精神或心理狀態的類型還算是有經驗吧。如果效果只是引人注目,我想是不需要太擔心。」

  小萱低頭看了下御守,只要隨時保持住「許願」的意識,讓御守處於蓄勢待發的狀態,只要不是瞬間被迷惑心智就不足為懼,何況尚未完全的附喪神理論上也沒有那麼大的力量。

  蘭在對面敲了兩下桌面,重新引起他們的注意。

  「只要不傷及本體的話,手段多少粗暴一點是無所謂,博物館失竊所引起的騷動,包含善後的工作由我這邊負責。獲取蘭亭序的工作則交給你們。至於報酬的部份,考慮到雖然只是摹本,但畢竟算是國寶級文物,嗯……一億怎麼樣?」

  「「一億!?」」

  「當然,幣值是美金。其同時作為附喪神還有現存文物的價值,這應該是相當妥當的價格了。」

  因為過度驚訝,室冥和小萱甚至不約而同的喊出聲。

  這筆數目比小萱所想的還要多出幾千幾萬倍,要是能成功做上一筆,今後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換算成這裡的錢……三、三十億……!」

  「以今天的匯率來說,是三十一億六百八十四萬左右。你們兩個為什麼要這麼驚訝啊?」

  墨錠對於他們居然不了解自己究竟是在和誰打交道有些難以置信。

  也曾有人以――如果世界上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那麼就不會有蘭買不到的東西來形容蘭家的資產。

  那堆毫無意義的廢紙鈔就是附喪神的價值嗎……

  墨錠暗自苦笑了兩聲。

  「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就散會吧,剩下的時間就交給妳們打算……」

  「等一下!我還有些話想說,可以的話,請讓我和蘭小姐獨處好嗎?」

  察覺到小萱想提出的話題,墨錠識趣的準備離席,室冥雖然有點猶豫但也站了起來,不過剛起身就被蘭勸告了。

  「既然我們是一個團隊,就不要在人前咬耳朵了,有什麼話不要顧忌直接說吧。」

  看著室冥略顯不安的眼神,小萱起初有點躊躇,要是現在說出來一定會讓他受傷,但一想到像上次的事情可能還會再度發生,小萱便覺得自己應該狠下心。

  「這件工作結束後,假如一切順利的話,我希望蘭小姐您可以保證,之後不再讓室冥接觸附喪神。」

  「葉小姐……!?」

  「我還以為我們在這件事上已經有共識了。」

  「我們的共識是,讓他一無所知的將自己的異處曝露在外,在能夠自由控制連結的現在,即使要回歸一般人的生活也並非不可能。」

  「葉小姐……」室冥的話語帶著顫音。

  因為還沒有好好了解眼前的狀況。

  「要是我還有什麼不成熟的地方那也是正常的,正因為如此我才在這裡學習,做好每一件妳教我的事,和附喪神連結的開關現在也可以收放自如了,我真的……我確實有在進步,為什麼?要突然要說這些……」

  為什麼自己好像被除外了?

  他沒能明白小萱事到如今才說出這種話的理由。

  眼看著氣氛一觸即發,墨錠拍了一下手,響亮的掌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每個人只能說一段話,說完之後爭執就到此為止。我和家裡的人吵架時總是這麼做的。」

  她平靜的語氣,像是早就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

  語畢,墨錠盯著起頭的小萱,迫於無形的壓力,她盡可能精簡自己的想法。

「……我、不對,我們接下來要做的是竊盜。一種犯罪行為,一個在正常環境長大下的高中生可以對此毫不猶豫嗎?如果我們是要從別人身上奪走附喪神,假使他不從……你有那個覺悟用暴力使對方屈服嗎?」

「室冥,輪到你了。」墨錠像個司儀一樣試圖主持著場面。

  保持沉默的室冥在其他人眼裡看來格外心疼,她們或多或少都曾站在不同的立場上體會過這件事,這份工作雖然特殊卻不特別,僅是因為機緣便踏入這門行業,到頭來絕對會吃苦頭。

  他低頭不語,思考著反駁的言論,但這場對話卻不像吵架,他沒辦法隨便回應葉小姐那夾帶關心和忠告的話語。

  「雖然與妳的意志無關,不過妳也說說自己的看法吧?」

  蘭見狀將話題丟給墨錠,她雖然一瞬間因為訝異而瞪大了眼睛,不過馬上就回到原本的平靜。

  貌似是真的沒有意見,對室冥的態度可以說是保持中立。

  「你只要跟隨自己的內心就可以了,在這件事上我和葉守萱都沒有直接拒絕你的權利。」

  「所以……只要我願意的話,還是可以留在這裡嗎?」

  室冥轉頭看向蘭,語氣帶有一絲懇求。而蘭抵著臉頰,精緻的五官擺出一副相當苦惱的樣子。

  「起碼我不會現在就允諾她任何事,不過……也對,即使角度不太一樣,我也能明白小萱不想讓你參與的理由,沒有事先確認你們兩位的心情,是我粗心了……」

  但此刻的小萱卻完全明白,蘭根本有意想將室冥留下來,雖然佯裝傷腦筋的表情,試著要做不傷及任何人的決定,嘴上說著為了室冥好、為了誰好,其實背後肯定百分之百是為了自己。

  畢竟是使用人,利用的行為並不算少見,實際上蘭也沒做什麼需要備受批評的行為,比起將無關的人捲入,用強橫野蠻的方式達成自己的目標,蘭的作為甚至要溫吞慎重的多。

  也不過就是想留下一個頗有天賦的種子培養。

  站在對方的角度,小萱甚至不認為這是一件會被人反對的事。

  那為什麼――自己要拚命反對呢?

  因為看見蘭那不符言行舉止的陰暗面嗎?還是利用的對象在不久之前和普通人只有一線之隔所以良心不安呢?

  就連自己都有點搞不懂了,明明應該是對室冥的天賦抱持害怕以上的複雜情緒,事到如今為何又要說這種兩面不討好的話呢……

  啊啊!煩死了,為什麼人家要為這個不諳世事的小鬼考慮這麼多不可啊?

  討厭死了!隨便你,隨便妳們啦!

  小萱用有些怨懟的眼神瞪著室冥,原先情緒就有些低落的他,察覺到視線的現在連頭都抬不起來。

  蘭清了清喉嚨,對小萱下了結語。

  「要是妳能完美的將蘭亭序交給我,那這件事的決定權就交給妳吧,因為是決定權,萬一妳在這期間改變主意了也沒關係。」

  「……我不會改變想法的,他不是應該和我們為伍的人。」

  「我們、是嗎?看來妳或許是對自己身處的環境感到不滿,但只是把室冥推開並沒有解決問題,而將他推開的妳又繼續留在這邊,室冥又會怎麼想呢?所謂的好意,應該不是這種膚淺的自我滿足吧?」

  語畢,蘭唐突的關掉了視訊,彷彿不留給任何人反駁的空間。

  店內又漸漸安靜下來,充斥著難以開口的氣氛。

  墨錠從公事包裡拿出幾本筆記本,旁邊附有整齊的備註貼紙還有多次使用後的磨痕,她將本子攤開放在小萱面前。

  「這是一個月以來,那間博物館裡面全部的動向,保全的作息、建築物的監視死角、參觀者可疑的名單等等,基本上需要注意的全都在上面了。」

  「……謝謝妳準備這些,不過這會不會太厚了一點啊?」

  墨錠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凡事慎重一點也沒有壞處,不過這不是我準備的,蘭的底下有專門負責這些的人,我只是轉交而已。」

  小萱隨意翻閱著其中一本,裡面不僅有個人理解的筆記,也有手繪的建築物草圖,難以想像製作究竟要花多少時間。

  墨錠看了看情緒低落的室冥,對小萱打完招呼後便打算轉身離去。

  「等一下!」

  小萱慌忙起身,拉開大門,推著墨錠一起走了出去。

  「還有事嗎?」

  「呃……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但是妳可以幫我和室冥聊一下天嗎?該怎麼說,就這樣不管把他趕回去也不太好吧?起碼該讓他的心情好一些之類,可是由始作俑者的我來做可能只會讓他覺得偽善而已,所以說……」

  「哦,妳現在很內疚啊。」

  小萱訝異的瞪大了眼,雖然她自己沒有意識,不過也許就像墨錠說的。

  她只是內疚。

  不是後悔、不是傷心,僅僅只是內疚。

  將一個單純希望能幫上忙的少年推開,讓她稍微有了一些罪惡感,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還有其他更好的做法。

  儘管這一切或許並不如她想的簡單。

  「其實,我有點訝異。」

  「妳說什麼?」

  「為了他說到這個份上,甚至不惜對峙到逼那ㄚ頭退讓的地步,稍微有些訝異,像妳這樣使用人是很罕見的。」

  小萱苦笑著難言以對。

  就現在的狀況來看,稱讚她的話語聽起來反倒極其諷刺。

  自己並不高尚,也沒有考慮好別人的心情,即使認為這麼做是對的,最後卻又無法堅持,不論哪方面都是半吊子,像這樣的自己並不值得被稱讚。

  記得後天凌晨一點在博物館外集合。墨錠提醒集合時間後,便逕自離去。

  留下稍微有些無奈的小萱,以及在店內仍悶悶不樂的室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