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沒有人在那裡(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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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13
備有蒸汽發動機的灰馬在博物館大道前同時停住四足動作,天棓四熟練地穩住身體,狗則被慣性拋飛出去,北落師門在藍色細石鋪成的行道上連滾三圈半,直到撞上燈柱才停止。2O在東西大港外圍設置有19匹遊蕩機關馬,以方便女僕們穿梭在較寬闊的車道,但因為總會在進入步行區前猛烈剎車,發自內心不想上馬的人並不在少數。

「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北落師門四腳朝天。「而馬被人類奴役,為了向主人報復,牠們殘害家犬。」

「那只是暫時身體而已,別急著自認成家犬。」

天棓四跳下馬匹,拔除插在馬耳內的金鑰匙,將機關馬牽至綠草茵茵的人工池畔,那兒有蒸汽兔子、蒸汽麻雀、蒸汽牽牛花跟會模仿蒸汽笛聲音的活體天鵝。博物館區展示有不少近代機關技術成品,日子一久居民們也分不出來究竟哪些是原本展品,哪些是被有錢人家亂拋棄的寵物。

「同為機關科學產物,我永遠無法適應馬的突然減速。」

「阿白,那樣說話很不雅喔。」

為了不弄髒手,天棓四隻好伸出腳把狗踢正,她剛安頓好的機關馬轉眼間已經被畫家們包圍,成了寫生對象。封建制度逐漸消弭,富有市民階層迅速崛起,接管了過往屬於貴族管轄的土地,改建成全島人文、藝術與房價最為高騰的港區。

「我想買一隻信天翁。」

北落師門走了幾十步後突然發表奇怪的想法。

「啥信天翁,阿白妳是被太陽熱昏頭,還是撞壞腦子了?」

「信天翁棲息在沿海地帶,屬於大型海鳥,牠展開翅膀時可以寬達三公尺。棲息在拜歐蘭海域一帶的品種,多半會將結晶鹽囤積在羽毛夾層之間,補充育兒養分跟長距離飛行需要的體力。」

「別解說,我沒蠢到忘記信天翁是什麼,單純好奇妳為什麼要買垃圾。」

鐘塔上的時針直指數字三,報時樂聲嚇跑在人行道上覓食的胖鴿子,定時清掃市容的蒸汽犰狳很快便會挾帶高溫滾過街道。天棓四目送凌亂飄落的羽毛,想起曾有詩人說過:「拜歐蘭活在一半浪漫與一半制約組合之中」,她並沒有認真思考太久,比起感嘆自己活在巨大的鐘錶裝置之中,女僕得先思考如何說服杜賓犬打消購買信天翁的念頭。

「只有在博物館附近可以買到信天翁。」

「等等等等等,別急著叼錢包!」

天棓四發覺行人的目光全都往她投射過來,原因族繁不及備載,首要原因八成是她正穿著2O制服和一隻會說話的狗在搶錢包,其次則歸咎於自己是街上唯一沒有撐著華貴陽傘的行人。

「南河三說妳只會把錢拿去買廢紙。」

「買馬券叫投資,而且我常贏好嗎?只是運氣不好又輸回去了。」天棓四摸索口袋,從錢包翻出一疊過期馬券。「少吃點信天翁,吃這個。」

「妳認為機關人偶該吃素。」

「不不不,事情沒那麼複雜,單純把妳當碎紙機而已。」

天棓四自認暫時餵飽了北落師門,目光直盯比海水淺淡的藍色石鋪路,在夏季正中,如果想直視博物館會讓眼睛相當痛苦。聖莉莉安奴山或許為了便民理由放低標準,但博物館方即使被居民多次抗議,仍舊基於藝術的考量,保留亮到能燙傷眼睛的白瓷外牆。

流動攤販們推著木板車,勤奮地貼近所有行走方向往博物館的遊客,他們通常將目標鎖定外地來的觀光客或朝聖者,對於2O女僕則只推銷飲用水和點心,畢竟女僕穿制服逛博物館多半是為公務而來。

「我看到五折的信天翁。」

「折數只是比率,跟實際量值不同。」

「南河三不在時,妳會表現得比較機靈。」

「可能是因為愚蠢需要被比較。」

「妳喜歡被罵。」

「哪裡得出的結論?」

「因為妳時常被罵。」

「別這樣想,沒有人喜歡負債跟腳臭。」

天棓四暗自計算六月賠在賭馬上的花費,大概夠她買一打信天翁養在家裡。信天翁是生性自在的海鳥,有些人購買信天翁是用來野放,好讓小販再把牠們抓回來,形成拜歐蘭上流社會特有的娛樂,非常適合想營造善良人格特質的有錢人。

「放信天翁自由是什麼感覺?」

見到信天翁小販因2O制服而遠離天棓四,杜賓犬似乎有些沮喪。

「浪費錢的感覺。」

女僕與狗環繞著信天翁的話題打轉,不知不覺抵達博物館前。一名與天棓四年齡相仿的藍髮少女搭著畫架,坐在面對館門大口的人行道角落,安靜地臨摹刻有海洋生物浮雕的拱門。她身旁擺著數幅已完成的速寫,其中一張畫紙描繪有長角的大型爬蟲類。

「午後逛街可真舒服,不是嗎?」少女的視線仍放在畫紙上。「妳應該沒傻到看不出我畫的是什麼。」

「獨角仙?」

「如果我現在穿著2O制服,妳的鼻孔就會塞著兩支畫筆,因為我不想吸進被妳那愚蠢肺臟處理過的空氣。」

喬扮成畫室學徒的南河三,臉上掛著親切笑容,眼神和語氣卻明顯帶有威脅的意圖。

「好吧……牠有三根角,所以應該是三角龍兜蟲。」

「再繼續耍寶,我下次會在馬術課找機會踏碎妳的外骨骼,吊車尾兜蟲。」

「她喜歡被罵。」杜賓犬用腳掌輕拍放在地上的畫布。「三角龍還在館內嗎?」

「不然我在這邊幹什麼,快樂寫生嗎?可以的話我也想啊,要不是某脫線白癡帶著她忠心的四足垃圾魚浪費整個早上的時間只為了領張准許她拔劍的高級羊皮紙還在報攤享受咖啡跟鬆餅,我現在感受也不會這麼糟。」

「別這麼火爆嘛莉……南河三。」天棓四抱起北落師門,在她耳邊小聲說道。「不要多說話,她會把妳拆掉。」

「我不懂。」北落師門歪頭。「她是怎麼一口氣說出五十五個字的?」

「因為她不想在有白癡的場合頻繁換氣。」南河三轉過頭,收起造作的笑臉。「也罷,有弒主執照比較方便辦事。在妳們快樂享受偉大美麗的拜歐蘭風光時,我調查了最近進出口本島的恐龍化石,半個月前從王國預計要運來給博物館的伶盜龍群展示品,中途失去了聯絡。」

「那是最近唯一的丟失紀錄嗎?」天棓四閉目。「整艘船在海上消失,通常是遇到海獸或強盜吧?」

「這麼簡單的推論,應該不需要妳閉上眼睛。」南河三挖苦。「不好意思,一時之間忘記妳是白癡。」

「半個月前沉進海底,照理說很難馬上被打撈起來,被強奪的可能性比較大。」天棓四繼續閉著眼睛。「我也不是自願的,博物館牆壁反射陽光很刺眼。」

「那就快進去,趁我下一次對妳發飆之前,從三角龍嘴裡問問看有沒有我們可以利用的訊息。」

南河三以修長的手指抵住雙唇,硬擠出僵硬的笑臉。

「妳沒有先行接觸?」

「我嘗試過,一如往常。我看恐龍不順眼,恐龍也不想多說什麼,就這麼簡單。」

南河三故意「哼」了一聲,揮揮手示意杜賓犬靠近她。

「妳早上剛踢開阿白,現在又要她陪妳畫圖,這樣太任性了啦。」天棓四催促杜賓犬。「喂,大袞,替妳自己的機關人偶尊嚴說點話好嗎?」

「我被夾在妳們詭異的友誼之間。」北落師門趴在畫架旁打起盹。「吃飯或追逐戰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