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空氣之中(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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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8-10
──若你此刻將遭洪水滅頂,我樂於見死不救。

海、男性,說不定是過往的腥味。遠從2O後山都能聽見遠洋的汽笛聲,企鵝已經習慣了海洋被船隻擠塞的日子,所以他總是在陸地上。又一個夕陽時分,夏至將近的燥熱將海港蒸了個赭紅,企鵝背對太陽落下的方位,背對微鹹的風,背對著上膛的槍口。

「好陣子不見了,安卡鬥士。也許你習慣直呼名字,岡.傑爾納。」

號稱拜歐蘭最危險的企鵝警察雙翅舉高,他清楚聽見蒸汽恐龍咬牙切齒,與不屬於生物特徵的機關運轉聲。

「你該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我兒子害怕見血。」

「死人看不見血,你才是害怕紅色的那人。」

MDPC回過頭,旋轉的銃彈擦過眼角,掃下一絲黑色羽毛,他的眼神仍安然無恙地隱藏在那團漆黑的毛裡。他仍未拔出武器,只是安靜盯著岡.傑爾納掌中特大號的左輪,與那空洞的眼窟窿。

「閉嘴!」伶盜龍怒吼。「對你來說是十年前的往事,但對我腦袋可不算這麼回事,它還清楚記得你成為叛徒的那一晚!」

岡.傑爾納渾身顫抖時,損壞的機關零件也紛紛自軀體掉落,像是日出前即將融化的雪人,他舉槍朝MDPC胡亂射擊,卻只射中荒地裡無名的墓碑。企鵝仍站在原地,墓旁作為悼念品的酒瓶被打碎,流了滿地,不像是血。

在他們眼裡,血應該是更鮮豔的顏色。

「『成為』叛徒?」企鵝掏出菸盒。「你對這隻笨拙的海鳥期待過頭了,他從來沒有成為任何東西,打從一開始,就只是隻卑鄙的畜牲。」

MDPC朝伶盜龍拋起菸盒,恰巧被岡.傑爾納手中左輪射穿,點燃裡頭最後的一根菸,輕盈地在半空翻轉,落進企鵝微微張開的鳥喙之間。

「動手,惡魔。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割下我的腦袋、尾巴、心臟,或其他早就不存在的器官,和其他獵物的標本擺在你溫暖的屋裡。」岡.傑爾納獰笑。「聽說你結婚了,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妄想製造我的弱點嗎,安卡。」MDPC的語氣不為所動。「2O還沒拿出殺人許可,已讓你傷得不輕,換作是我會勸你早點回家去,別惹亨利難過。」

「死人什麼都看不見,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和扳機談過戀愛的人,心裡總是留著些該死的痕跡。」MDPC壓低帽緣。「我聞到讓人作噁的氣味,是哪陣風把你從地獄吹回這無情之島?」

「哈……哈哈哈哈哈!」岡.傑爾納奮力擠出乾燥的大笑。「瞧瞧你,現在成了條子,連問話都婆媽起來,接下來你還能怎麼辦,用那雙可愛的小翅膀擰斷──」

遠方港岸的汽船高聲鳴笛,相較於頭頂暮色漸深的雲霞,那縷白煙也同樣微不足道。

蒸氣伶盜龍的左手指飛了出去,企鵝警官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槍仍發燙。

「你聞不到,是失去感覺,還是早已習慣?」

企鵝收起武器,摘起腳邊的一朵野鬱金香。花瓣被黏稠的白色液體沾濕,發出一股刺鼻的臭味,充斥雄性特有的野性與本能。

「你不是唯一想在亨利墓前裝模作樣的敗類。」岡.傑爾納看著沾滿男性精華的鬱金香。「扔掉它,否則我會殺掉你。」

「三個火鶴會爪牙同一天來到貧窮男孩的墓前,但願這只是個該死的巧合。」

MDPC深深吐了一口氣,扔掉被玷汙的花朵,他蹲至墓旁,取出一把早已生鏽的鑿刀,自顧自地在空白墓石上刻起名字。

「只有一個男人會這麼做。」伶盜龍語氣異常平靜。「管帳的拉蓋斯基。」

「他沒和你一夥?」

「想從亡靈嘴裡得到答案,你未免也太天真啦。動手吧,惡魔,我們之間還有很多帳得算,用不著那肏花的傢伙插手。」

「辦不到。」MDPC以熟練手法刻上故鄉的語言。「我沒有準備足夠的火力,而你的身體也已經瀕臨極限。如何,要冒著被我追蹤的風險,尋求瘋狂的科學鬼魂協助你,繼續這趟無謂掙扎嗎?」

小亨利的墓碑完成了,MDPC重新站起身。

「無謂……你竟然有膽子對我這麼說話?」

「當一隻企鵝危險夠久,他就能夠輕易看出對方是否在虛張聲勢。」MDPC整理被風颳亂的大衣。「你是什麼,單純的享樂主義罪犯?如果不是,那麼我奉勸你離廷雅遠點,她和你我之間的恩怨無關。」

企鵝走向伶盜龍,在兩人身影交錯的剎那,岡.傑爾納咬緊利牙,損毀的手腕一度抬起,卻因為聞到那揮之不去的氣味,始終沒有揮下。

「你身上幾乎全是拉蓋斯基的臭味。」

「無所謂,至少比血味親切。」

「但我還聞到68年劉莊紅酒。」岡.傑爾納喃喃自語。「你最後一次探望亨利時,曾經答應他,在成年時要送他大人的禮物。」

「殺人不眨眼的鬥士難得驚慌一次,以為我要帶天真的男孩去歡樂街。」MDPC頭也不回說道:「『別往又破又病的地方去』,你這麼說。」

「事到如今,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回答我啊惡魔!」岡.傑爾納忍不住大吼。「你到底把同伴當作什麼,如果你他媽的不曾忘記過去那段時光,又為何出賣我們!」

「很簡單,就只是我沒有你們想像中可靠,別了,安卡。不要讓亨利乾等太久,我不樂意欠2O人情。」

企鵝緩步走下開滿野花與孤墳的矮丘,一匹兩人座機關馬被繫在老橡樹下,大王具足蟲警官仍戴著他那惹人喜愛的企鵝面具,獨自等待MDPC歸來。

「你看起來有點失落。」班迪洛準備好筆與記事本。「是什麼原因,讓你沒有將岡.傑爾納繩之以法?」

「現場警員不具有壓制他的火力,我樂意犯險,但對自殺不感興趣。」

「但你可是最危險企鵝警官。」

「危險佔據了我的形容詞,沒有空間塞給『愚蠢』。」

「嗯,局長應該會很欣賞你的判斷,沒道理這些犯人天天拿著破掘機玩耍,我們卻連泡咖啡都得記帳。」班迪洛飛快地以三隻腳同時抄寫。「有什麼線索?」

「肏花賊和岡.傑爾納還沒連絡上。」

「但這可真奇怪,你們曾經是一丘之貉。我該理解成資料不實,還是這兩起案件無關呢?別誤會這句話,只是修辭,沒有要否定你的意思,企鵝頭頭。」

「不可能零關聯性,至少在我眼裡。」

「這是你身為警官的直覺?」

「正好相反,這是身為兇手的經驗。在逮到那肏花賊之前,女僕們最好別死得太早。」企鵝將抽乾的菸蒂拋向班迪洛。「你要繼續戴著那滑稽的偽裝到什麼時候?」

「畢竟市民們喜歡這打扮。」班迪洛接過菸蒂捻熄,收進大衣口袋。「在議長眼裡,花被玷汙可是比整片田地死絕還來得嚴重,你可能以為自己看上去是真實的企鵝,但臉上其實也戴著面具。」

「我清楚。」MDPC自嘲。「但那樣的比喻,對狗很沒禮貌。」

「喝些什麼?」班迪洛解下拴住機關馬的繩子。「調查地點附近有間不錯的酒吧,專門販賣讓人醒酒的飲料。」

「在酒吧想著要醒酒,可是很煞風景的事情。」

企鵝輕盈地跳上馬背,高度差對他矯健的身手而言絲毫不成阻礙。

「我試過幾杯,只是比較淡的雞尾酒。」

「有意思,老樣子我付錢,你請客。」

「為什麼非得這樣主張?」

班迪洛隨著上馬,他總是坐在後座。

「因為我不知道哪一側才是醒過來的景色。」

──畢竟,它們全都是紅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