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特異兒-04

事件結束後我們帶著昏迷的大叔回到要塞。

大叔的外傷在藥水的治療下痊癒的差不多，只要再多加療養就能回到往常。
大叔原本騎乘的過山豬也被某人牽到了我們的過山豬旁，我想有可能這麼做的人……應該是吉爾吧？

傍晚時分的要塞附近能見到更多冒險者，是白天的兩倍。然而之中約莫一半的人身上貼著紗布，泛著傷痕與淤青，可見「冒險者」是份危險度極高的工作。

菲莉雅到公會的服務專櫃四處處理各種手續，並商談薰魅花的交易。我趁這段時間隨意晃晃，了解一下環境。

我先是走到閘門處，就是我們進出秘境的入口。這扇門非常大，現在完全敞開的情況下可以讓二十位壯漢並排站在一塊兒。
旁邊有個寢室，裡面放置無數張床鋪，是醫護間。
我沒有進去，從門外隱約瞄到幾位正在療傷的傷患。我發現每位傷患的傷勢皆不亞於那位過山豬大叔，要不斷手斷腳、要不大面積灼傷。
醫護人員的治療方式也不同於原本世界，這邊的治療幾乎全是使用五顏六色的外用藥水。
剛剛我也見識到了治療藥水的效力，在外傷處理上真的不容小覷。

「先生？」一道清脆柔和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頭。
「請問要找誰嗎？」

發問的是一位醫護人員，她穿著白色護士衫，頭上也帶著護士帽；水藍色的捲髮垂到鎖骨上，俏麗的容顏面帶一絲溫暖的微笑。

「抱歉抱歉！打擾工作了。」
我尷尬的側過身去。當我正準備逃離現場時，心裡突然湧上一股求知慾。
「那個……您是這裡的醫護人員嗎？」
「是，我是就任第四十二要塞的護理員小七，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嗎？」
她的自我介紹也太制式化了！而且小七應該是暱稱吧？這世界有用暱稱稱呼護士的習俗？
「其實我學過一點醫學知識，但對於藥水並不怎麼了解，能否請教您一些問題？」
「問題？」
……………………


我們互相分享彼此的知識、情報。小七告訴我各種藥水的種類，目前市面上流動的超過數百種，簡而言之就是將我們的日常藥品以魔法釀成藥水的形式。

再者是教育制度，當然沒有義務教育，一般認字、書寫都是自家負責教導的，有意願求學的學生會加入教師、學生組成的工會，是大學的雛形。但醫學的知識並不會涉略太深，如果要取得公會發行的正式執照得跟隨資深醫師實習多年並得到推薦。

這樣的制度下導致醫生的專業性沒有絕對的保障，讓人民寧可相信公會認證的廠商釀製的藥水治病、治傷，家醫師的工作未成為主流，大多學醫人士的出路只有護理人員、藥師，少數資深、優秀的人才能勝任小型醫院的醫師。

為了交談方便，我把自己設定成外來的旅者，跟小七分享原本世界的醫學技術。當然，如果把實情一五一十的全盤供出恐怕不會有任何人相信，我只提到原本世界是以藥丸、藥膏……的方式治療病患，還有麻醉、縫合等技術。

「真令人意外！沒想到能不使用魔術藥水治療這麼多問題！」小七顯得半信半疑。
「我沒有騙人，不過我只知道結果，技術上不是我的專業，我無法告訴妳更多了。我猜妳應該也不相信。」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相信你，但這事實真的很令人震撼。」
「不好意思佔用妳這麼多時間，如果是遺傳學的話我能告訴妳更多。」
「遺傳學！那我也很感興趣，但我們還是下次再聊吧！不能再讓傷患等下去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有機會再聊吧，再見！」


離開醫護室，我來到一處攤位，有點像夜市、老街的移動攤販，只是架上沒有香氣四溢的美食小吃，而是幾幅意義不明的油畫和數本封面單調的書，標題是我看不懂的法文字。
「這位小哥，對這本有興趣嗎？」
問話的是一位年輕牧師，他穿的一身黑袍，應該任職於教會。

「這本是什麼書？」
「這是【天經】，記載著神與萬物之間最初的關係。」
這主題還挺有意思的，我翻開想瞧瞧這世界的神話傳說，可惜還看不到一排字我就放棄了。整句話除了基本的簡單詞彙外我完全猜不透意思，勾起學生時期應考英文閱讀的記憶。

「呵呵……」
我不失禮儀的微笑拿取另一本較薄的書，一樣看不懂標題，一樣只看得懂幾個單字，完全不是我這程度能閱讀的書籍。
「總共有哪些經典？」
「全都擺在這了，共一書四經：聖書、天經、地經、人經、理經。」
我想牧師應該也察覺到我不識字了吧？

我把目標轉向旁邊的一幅畫，果然圖片是能最簡單傳達內容的呈現形式。
畫中有個女孩跪在稻田間撿拾稻穗，陰影、光線、動作的拿捏使畫面栩栩如生，可見畫師功力不凡。我猜這幅畫想表達的是現實的貧苦姿態。
「這幅畫是在述說貧富的世態嗎？」
「嗯……很像。事實上這幅畫想表達的是『受詛女巫』的悲苦。」
「受詛女巫？喔！是指特異兒嗎？」
牧師微微一愣，「喔，也有人這麼稱呼沒錯。」

他繼續為我介紹這幅畫。
「畫中的主角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但貴人您有沒有察覺到哪邊有點怪怪的？」
「……是種說不上的不協調感。」
「仔細看看畫中女孩的眼睛。」牧師給了我提示。
我細看，女孩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又被劉海蓋住大半。
「我懂了！女孩沒有直視手邊的稻穗，是畫家的失誤嗎？」
「哈哈——其實畫中的這位女孩天生失明，出生農家的她連撿拾稻穗都難如登天。神啊！這世上還有更可憐的孩子嗎？」
「這幅畫真是寓意之深，細品後才發現蘊含一番道理。時間不早，我得走了。」
「歡迎你下次再來，我可以幫你講解其他經典故事。」
「呵呵……」我額上冒出羞澀的冷汗，「謝謝，掰掰。」

說起來又有些奇怪。
如果教會真的仇視特異兒，也就是天生帶有較特殊基因的那些人，那位牧師又為何會對那幅畫中的女孩說出「可憐」兩個字呢？
承上，這世界的人民又真的能接受教會迫害那些族群嗎？

我越來越搞不懂——看來這世界的表層下還有許多內幕待我發掘。

「金士哲你在哪?給本小姐出來！」
我從遠方就聽到了菲莉雅的呼喚，她難道不覺得很丟臉嗎？
「在這啦！」


薰魅草的部分我們賣給公會商人四十朵，菲莉雅留著剩下的十朵，打算把它們用在一些研究上。

公事處理完的我們感到一陣勞累，在菲莉雅的提議下來到一家餐廳坐坐。
房屋主要材質為木材，牆壁沒有太多的粉刷，內部的擺設也很一般，不過這時段的客人幾乎都是冒險者，而且人數不少。總之我認為此店的品質應該不會太遜色。
經過菲莉雅的菜單翻譯，我度過了點菜的難關，同時也多學到了些字詞。

「菲莉雅，我們一天下來只賣了四十朵。我不了解幣值，但我想收入應該不會太高吧？」
「畢竟我們出發時已經中午了……再加上各種因素，總之你不用擔心啦！你只要想著明天要如何更賣力的為本小姐付出就夠了！」
這……這是在安慰我嗎？我有點抓不到這句話的重點。
「但我一直當個拖油瓶也不好。」
看得出來菲莉雅全程都在顧著我，如果我不在場的話菲莉雅應該能活動的更自在。

「話說其他冒險者都是怎麼維持生計的？」
「怎麼……」菲莉雅有點彆扭，「說得好像本小姐很外行似的！」
「不……沒那個意思！」
「就說你不用擔心嘛。大部份的冒險者會接取公會的懸賞任務，順便把路上襲擊他們的高價值魔物賣掉，這是最有效率的掙錢方式。」
「喔！確實有道理！」
「但這種行為風險高，也不符合本小姐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在這偏鄉地區根本沒有什麼值錢的魔物。」
「越值錢的魔物通常也越強悍吧？」
「當然。通常魔物越稀有、越強，價值也會越高。」
「說起來妳好像提過，妳是為了尋找未知的草藥才成為冒險者，不過實際上要怎麼找?就我認知，藥成功發現新品種的草藥並成功投入於醫學上不是件容易的事。」
「本小姐知道你想說什麼——與其自己冒險進入秘境，不如尋求這方面的專家是吧！」
「不、也不能這麼說……」
感覺菲莉雅在某些方面時常會想太多。
「聽好了！」菲莉雅扳起認真的臉孔，「祖父他是個冒險者，同時也是大陸上數一數二厲害的生物學家，是吾等貓人一族的驕傲！
「過去本小姐也常向祖父請教知識，甚至是擔任助手，因此本小姐對生物的知識不會輸給那些凱恩比學院的研究生。」
「凱恩比學院？」
「嗯，那是大陸上公認的最高學府，聞言能進入就讀、成功畢業的學生都會成為大人物。祖父他就是畢業於那間學校……」

談到菲莉雅的祖父就像打開了菲莉雅的話匣子，口若懸河的聊不停。
雖然菲莉雅貌似有點誇大其詞，但我認為能讓她如此大力讚賞的人物，絕非等閒之輩。


用餐結束，終於來到今天最後的行程——少女之府。

在這佈滿魔物的大陸上，此地絕非險惡之地，但此刻我的心跳卻像路邊的蟋蟀，以輕快的節奏快速跳動。
畢竟跟菲莉雅第一天認識。回想起來我踏入女生家中的次數……只有一次，還記得是小學五年級時跟晨希一起去某位大一歲的學姊家中玩電玩，應該算是青梅竹馬吧。

金士哲冷靜……這只是一般的房屋而已！不過是平常有個雌性貓人居住於此，沒有什麼特別……沒有什麼特別……
說到底這真的只是間屋子，但腦中多餘的幻想總帶給我們不必要的顧慮。

其實我也說不上我在緊張什麼，總之就是非常緊張。
站在大門前的我握緊沾滿汗水的雙手。
忽然……

「愣在門外幹嘛？進來阿？」菲莉雅突如其來的發問，對我的行為感到不解。
「！」

進屋後也沒什麼特別的，普通的客廳、廚房、寢室、廁所、閣樓，只是以獨居來說會不會太大了點？
「這裡是你的房間兼工作室。」

菲莉雅帶我到一間房間，裡面有床、有衣櫃還有一張書桌。
她走到書桌旁的書櫃，拿出幾本厚重的書放到書桌上。
我一看，標題跟內文沒有太難懂，我勉強能看得懂大概的意思，這些是動植物百科跟一些基礎生物醫學的書籍。
雖然滿滿的專有名詞，版面字數也令人眼花繚亂，但比起那些經典書籍，這些還只是白話文等級而已。

「看得懂嗎？」
「一半吧。」
「……好吧，本小姐去為你找一本字典。」
菲莉雅留下我一人在房間，我走到書櫃旁翻找有沒有字典，但從上看到下，大多的書籍都是生物醫學等研究資料。


「蹦！」
身後的桌子傳來一陣巨響把我嚇了一大跳，「！」
原來是菲莉雅回來了，她搬來四本字典重重的放在桌上。

「四本應該夠你用吧。」她用肯定句講。
「應該夠。」
「還有那些採集到的薰魅花先放在這裡可以吧。」一樣是肯定句，「放心，它們有色無臭，只是閒置的話不會影響人體健康。」
「可是這樣放著不會枯萎、腐敗嗎？」
「這種花草在拔起的那一刻就註定了它所剩的時間。書裡都有記載，除了用特殊藥水浸泡，將薰魅花帶離它的棲息地之後不管怎麼栽種都會在四天後完全枯萎，隨意放置的結果也一樣。」
「也就是說得在四天內……」
「你只要照自己能力來就行了，畢竟本小姐才是主要研究員。」
「……話說這屋子比我想像中要大上許多，只有妳一個人住？」
「……嗯。」菲莉雅突然安靜下來，「其實這是祖父和他搭檔同居的房子，但自從祖父出了意外後就沒再用了，最後本小姐就暫時住在這，用祖父留下的研究資料、器材研究草藥。」
「喔，不過這裡真乾淨，妳一人打掃很辛苦吧？」
「還、還好啦，這裡原先是堆放資料、器材、實驗品的房間，最近剛好花了點時間打掃。」
原來我的房間是倉庫啊！
「那妳平常都在哪做研究？」
「你還真是好奇心旺盛。真沒辦法，本小姐親自帶你到實驗室。」

這棟屋子有兩層樓，我們離開位在二樓的寢室走到一樓的走廊末端，末端角落有道不起眼的木門。
菲莉雅插入鑰匙打開門，門後的房間比剛才的寢室寬闊了一些，牆邊的金屬製流理臺環繞房間一圈，中間穿插一櫃的實驗器具。房間正中間放有一張桌子，上面還擺著一盞熄滅的蠟燭和幾盆器皿。

老實說用具比我想像的還要完善，考慮到時代背景和菲莉雅的一己之力，我原以為工作室的景象是堆滿書籍的長桌和亂七八糟的實驗品。
沒想到實際上乾淨整潔、器具完善、物品排列有序，看似有一分專業。

「怎麼樣？有什麼心得？」
「比我想像中來的好很多。」
「……」菲莉雅無語。

我自發的走進去看看，我打開器具儲存櫃，一層一層的量筒、燒杯、藥罐，心頭湧出一股強烈熟悉感，在最陌生的環境接觸自己最熟悉的事物。
我視線一飄，把焦點對在旁邊長桌上的一台大型儀器。

「這、這是……顯微鏡嗎？」
「你居然知道！」菲莉雅非常……萬分驚訝。

雖然外觀、結構都跟現代複式顯微鏡有明顯的區別，但還是被我一眼認出。
我立刻把頭靠上去，順手把顯微鏡旁的玻片樣本放到架上。明明是沒見過的造型，我卻駕輕就熟，絲毫不怕顯微鏡有個萬一。

隨著調節輪的轉動視野逐漸清晰，慢慢的能看到樣本上一格格的細胞。
每個細胞都呈一格格六邊形，底色單調沒有任何一絲突兀的地方，卻使人一看再看，嘗試找出隱藏在其中的特別之處。
對我而言，無比的單調正是細胞最吸引人心的特點。

「你也看夠久了吧！那只是從軟木塞上削下的一片木屑，上面除了數不完的格子外沒有其他東西。」
「不。」我理直氣壯的看向菲莉雅，態度有些猖獗，「菲莉雅，妳太小看細胞了！」
「細胞？」
「細胞就是那些小格子，在我的家鄉通稱它們為細胞。」
「喔……」
菲莉雅對我突然認真的態度感到不習慣。
「你知道這些一格一格的細胞其實都曾有生命嗎？」
「細胞有生命!?本小姐第一次聽說！」
看樣子這世界發明顯微鏡的人對細胞沒有太深入的發現。
在這世界，顯微鏡應該也是近期才發明出的儀器，於是我打算現場做實驗給菲莉雅瞧瞧。

「這世上的生物都是細胞所構成的，而每個細胞每天都全年無休的在為身體工作，生命才得以活著。」
「你是說我們身體都是那些小格子組成的嗎？」
「對。」
菲莉雅看看自己的手掌，看看手臂，看向窗戶上自己的倒映，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眼神。
「要不現場來觀察一點東西如何？」
「好呀好呀！」
菲莉雅興奮地回答，她眼睛一亮，兩邊的貓耳上下快速動了動。

「以現有的物品來看……先從植物開始觀察吧。」
從我告訴菲莉雅細胞的概念後她時不時會低下頭沈思，在我準備觀察用的材料時她也不斷更換玻片上的樣本，從木塞屑到剛摘下的鮮綠色葉片都被她再次仔細的研究。
看著她如此認真的幹勁和求知慾，我決定毫不保留的告訴她一切。

「有發現什麼有趣的嗎？」我問道。
「哼哼，本小姐得到一個結論！綠色葉片的細胞內部會有數個綠色點點，而枯葉或是樹皮則無。所以說那些綠色點點是決定樹葉顏色的要素！」
「嗯……很棒的推理跟歸納。那些綠色的點點被我們稱作葉綠體，其內部的葉綠素會讓整片葉子看起來綠油油的。」
「！」菲莉雅越聽越有心得，「你怎麼知道葉綠體裡面有葉綠素？從顯微鏡中根本無法看出裡面的東西。」
我考慮半晌後，還是決定把實情說出來。
「其實在我的家鄉已經發明出更高倍率的顯微鏡了。」
「真的？」
「嗯，但以這裡的技術可能無法製造。」
「凡古大陸外居然有科技這麼先進的大國？而且本小姐完全沒聽說過？」
菲莉雅皺起眉頭，開始用一種懷疑的眼光看我。
「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
「……」
這情況也還在預料之內，當初第一次聽聞細胞的存在時我也不相信。
「我真的沒有騙妳啦！不然我們再多做點實驗，嘗試其他不同顏色的葉子。」

我看向窗外，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暗了。也對，畢竟今天也做了不少事。
「我看明天再繼續好了……」
「呿，好吧。」菲莉雅嘟著嘴臉，「本來明天想在秘境好好訓練你一番的。」
「秘境！訓練!?」
「本小姐只是覺得你的臨場反應……有那麼一點點的資質……」
菲莉雅說到後面不止有點口吃，還自發的將雙手抱胸、側過身子:
「你一定覺得很可惜吧！錯失了被年輕、貌美、優秀女老師親自教導的機會！」

老實說我感到十分慶幸。
雖然訓練也是我早晚該接觸的事，但教導有方跟蓋世之才並沒有直接關聯，我難以想像平時性格傲慢的菲莉雅會計劃出什麼訓練，尤其是她的教導資歷最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