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特異兒-03

本章節 5794 字
更新於: 2021-08-12
我跟菲莉雅往聲音傳出的方向直奔,她打頭陣衝在最前。

我們來到了片空地,這裡陽光普照,沒有樹蔭遮蔽,因為這一帶的樹已經被破壞個精光。樹木倒的倒,地上裂痕無數,貌似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是路上遇到的大叔!」
先前那位騎著過山豬跟我們打招呼的大叔,他全身傷痕累累臥倒在石塊旁,就連在醫院實習過的我也對這滿目瘡痍的多處傷口震撼不已。
幾乎所有的護甲被擊碎,手臂、身體……肉眼可視的部位被不計其數的傷瘡覆蓋。

看向旁邊的石塊上還留有一道往下滑動的血跡,推測這位大叔八成是被甩飛撞擊到這面石塊,很可能連脊椎都受到了重創。仔細一看,不只是脊椎,右手臂、右腿都有骨折的痕跡。

菲莉雅立刻拿出治療藥水,動作利落,從胸腔上方倒下,藥水往四面流去,接著流經的傷口開始慢慢癒合,血也略微止住。
「不夠?居然這麼嚴重!」
菲莉雅非常驚詫,再拿出第二、第三瓶藥水。
「等等!」我打岔,「我們還有幾瓶藥水?」
「還有兩瓶,但他傷得這麼重快撐不住了,兩瓶遠遠不夠治療他的傷勢。」
「妳先別著急。」
我不懂治療藥水的原理,也不懂實際作用,但就我觀察治療藥水的效用範圍只有藥水流經的區域,所以就算兩瓶藥水全用上也無法讓他痊癒,甚至連止血都有困難。
每道傷口都這麼深,甚至有傷到動脈,只能先處理致命性的傷部。

我看看……胸腔的內傷、外傷已經治好了,剩下兩瓶用在頭部跟動脈。
「菲莉雅,讓我來倒治療藥水。我會優先處理緊急的部位。」
「……嗯。」

我把第一瓶藥水倒在他的後腦勺,因為一瓶藥水只有一瓶量筒的量,我將剩下的一瓶分次倒在不同的傷口。
雖然傷勢依舊不堪入目,希望能撐到要塞。

「我們有繃帶之類的醫用物資嗎?」
「放在過山豬上,把他帶去吧!得趕緊送他回去治療。」
「這裡沒有適當的工具,最好不要隨意移動,麻煩妳幫忙看著他,我去把過山豬牽過來。」

我起身抬頭一看,我們的退路……過山豬所在的方向有個巨大的黑影朝我們走來。
菲莉雅看到後也嚇了一跳,看來她也沒察覺到敵人的氣息。

過不到五秒,那身黑影只離我們幾步之遙。我看清了牠的長相,身材雄偉,腹肌厚實,爪子尖銳,奇特的是牠的下半身被棕色毛皮遮蓋,頭部覆滿棕毛,是半獸人。

我再看向大叔的傷勢,此時我才發現他手臂上的傷痕呈四條平行線排列,剛好與那頭半獸人的利爪吻合……
「菲莉雅、那是什麼?」我有點結巴。
「那是……菁英型半獸人蠻兵!」
「半獸人……牠算是魔物吧?」
「快逃!」

菲莉雅立刻擋在半獸人前面,半獸人停下腳步,我也趁機把大叔帶到一旁。
但麻煩的是半獸人擋住了迴路,只能背著這位大叔慢慢繞遠路回去,希望半途不會殺出其他魔物……以及希望菲莉雅沒事。

剛說完走不到幾步路,數隻狼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來,大概超過十隻。
我反應過來後,連身後的路也被阻斷,我們被團團包圍。

「……」真不走運。
菲莉雅不是說強勢的氣息能威嚇這些狼群嗎?明明半獸人就在附近為什麼這群狼還會出現在這?
話說菲莉雅也沒有及時察覺牠的存在……難不成半獸人可以隱藏氣息!?

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情況尷尬到了極點,進退兩難,更不用說帶上一個傷患。
我的腦中出現兩個選項來幫助我解決困境:一,丟下大叔想辦法殺出一條退路。二,死命保護大叔。

我拔出腰間上的刀,在那些狼的面前無章亂揮,渴望有些嚇阻的效果阻止狼靠近。
我本想拖延時間,但胡亂揮砍的劍法完全沒有喝止的效果,側邊一隻狼率先往我身上撲。
我盡最快的速度用刀身防禦,但在反應時間上已慢了一大節。雖格擋住了牠的利爪,卻被強力的衝擊撞倒。

「可惡!」
果然現實就是現實,沒有白白到手的力量,更沒有期待什麼龍傲天的希望,只是把背景換成了異世界就在那邊妄想還真是愚蠢。

我頂著還未散去的疼痛站起,現在的我還有一絲力氣逃跑……但我早已下定決心選擇第二個選項。
我將刀直握,守在大叔身旁,寸步也沒離開。

「我從小就立志成為醫生,而天底下……把病患擺在第二位的人不配幹這份工作!」
話語激勵法,有些事情要實際講出來才能真正被大腦吸收,一昧的默念、想像無法觸及自己的內心。當然我也認知到自己的勝算,擺明沒有力量還逞英雄,即使現在逃跑相信菲莉雅也不會責怪我任何一句話。
但是……但是……


又有一隻狼突然撲向我,這次稍稍跟得上反應。
這次不是用劍格擋,我直接往那隻狼的前肢劈上一刀。

在刃要碰到的前一刻,我見那頭狼沒有任何反應,腦中的預想畫面是牠的前肢被一分為二,至少能劃出一道傷口。
但下一秒的現實是我再次被擊飛,而且連唯一的防身武器──打刀也被反作用力彈開,沒料到這種狼的毛皮居然是硬的!

講的具體一點,這種狼的毛皮具有韌性,有點像軟式棒球,再加上密集濃厚的毛量會使攻擊的力道輕易分散,根本是演化出專門對付人造武器的毛皮。

試探我兩次之後,狼群好似確認到我的懦弱,集體發動總攻勢。
看來這次是真的毫無殘喘的餘地了。
……………………

「算了,就算我真的啥都守護不了,乾脆就地成仙,做個神明守護人民好了!」我自暴自棄的大吼。

這句話就是我的遺言了,雖然沒有人聽到。
我趴在地上閉起雙眼,用心聆聽這世界最後的聲音,慶幸這次在死亡前有時間讓我做準備,即使時間不長。
還有……希望這次能死的舒服一些。

在最後我聽到一個聲音——腳步快速移動的聲音,是人類嗎?還是魔物?
接著……
『阿嗚——』

一陣哀號傳進我的耳中。
我發現不對勁,緩緩睜開雙眼,發現剛剛包圍我們的狼群全部倒下身子,還被大量的血水淹沒!
就連前一刻差點咬斷我脖子的大狼也癱倒在我的身上,我的衣服、身體都沾滿了血漬。

好臭、好噁、好髒,但至少活了下來。

我往四周環視,離我們較近的狼群全都被殺死,死法全是被漂亮的切下頸動脈。
然而遠處還有幾隻狼呆站著,牠們沒被殺死,但看到眼前同伴們被無情處決的場景,牠們一鬨而散地離開。

「被別人拯救的感覺如何呢?」
有位男子從我後面出現,他身高高我一點,穿著顯眼的亮綠色西裝外套,裡面是白襯衫跟紅色領帶,服裝款式跟印象中的冒險者有些出入。
我注視他的臉孔,但只看清他的雙唇跟鼻尖,剩下的部分被一面白底黑條紋的面具遮蔽。

「謝謝……」
「剛剛真是好險!幸好是個死前會自言自語大叫的新人,不然恐怕我們的機緣只有擦肩而過的份了。」
「呵呵。」我笑得有點尷尬。
「總之先幫你們療傷吧。」
他拿出一瓶藥水,再迅速流暢的往我傷口處潑。
「!」
該說是無禮嗎?用豪放形容比較貼切。

「等等!先治療那位大叔吧,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驟然看見大叔身旁圍繞三名矮小,披著連身袍帽兜的……人?
「她們是我的部下,我已經請她們治療那位先生了。」
「喔。」

我專注看著她們,她們的臉全被兜帽遮住,只見她們不斷拿出藥水倒在大叔身上,藥水的色澤每瓶都不大相同,或許種類不只是治療藥水。
此外我還觀察到她們的雙手,雖然看不是很清楚,但很纖細,像是少女的手。

「你好像觀察到很多東西呢!」
男子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奉勸我「別再看了。」

「抱歉!我好像還沒介紹自己,我叫金士哲。」
「我叫吉爾。」
「剛剛真的非常感謝您出手相救……」
我一愣,恍然想起菲莉雅還在戰鬥。
「等等!菲莉雅!」我爬起身子往回跑。
「菲莉雅?喔,赤彈公主,我的手下已經去處理了。」吉爾淡淡道。
「什麼!」
「等下應該就會回來了。在這之前,我倒是有些問題想問你。」
「問我?」

他走到我面前。
「坐吧,別那麼拘束。」
「……」

我們各自坐在一塊石塊上。
「金士哲,我想你不是冒險者吧?是學者?」
「有點難解釋……事實上我有申請冒險者資格,但如你所見,我根本沒有力量。」我老實回答。
「懂了,跟赤彈公主組隊的新人。」
此刻他愣了兩秒,可能是覺得難以啟齒。
「那個……恕我直言,你剛剛說到『我從小就立志成為醫生,而天底下……把病患擺在第二位的人不配幹這份工作!』」
「!」
我臉頰一陣抽動,心上感到一股沈重的羞恥感。

「還有『算了,就算我真的啥都守護不了,乾脆就地成仙,做個神明守護人民好了!』這句話。」
「拜託你不要說了!」現在我感到臉頰在持續發熱,甚至快換不過氣了。
「再加上這個情況,你剛該不會想拯救這個男人吧?」
「是……」我不敢直視他。
「真是天真,救人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我想你也不是不清楚。」
「是。」
「其實我從剛剛就存有疑問,醫生是你的職業嗎?」
「……算是……類似。」
什麼時候可以結束這話題!

「……」
吉爾再次陷入沈思。

此時有聲音從遠方傳來,「金士哲!」
「菲莉雅?」
菲莉雅平安歸來,至少沒有明顯的外傷。
「金士哲。」她看到滿地狼群的屍體後臉都綠了,「你沒事吧?大叔呢?」
「這邊都沒事,多虧吉爾的幫忙。」

此時還有另一人跟在菲莉雅後面過來,她身披連身帽兜,面孔被遮掩住,身高比其他的帽兜人高一些。
她走到吉爾面前。

「任務順利完成,大人。」
她的聲色又柔又甜,是少女的音色,這麼看來其他兜帽人八成也是少女吧!
「赤彈公主有沒有受傷?」
「應該是沒有大礙。」
「菁英型半獸人蠻兵還能應付吧?」
「沒問題……不過赤彈公主她……」
「怎麼?」
「她似乎沒有發揮實力……」少女小聲講。
「什麼?」
「不,應該說她似乎不想殺死半獸人蠻兵。」
「不想殺死?」吉爾看向我們這裡,「半獸人力量強大、智商不低,甚至能隱藏氣息,但弱點也很明顯就是不靈活的身子,照理說不應該是傳聞中赤彈公主的對手。」
「她從頭到尾都只使用體術試圖擊暈半獸人,『那個』一次也沒拿出過。」
「……」

忽然有陣強風呼嘯而過,這陣風剛好撲向兜帽少女的面容,而少女的兜帽被輕易騰起。
我清楚看到了少女的面孔。

那是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桃紅的小口,豔麗的劉海以及一紫一黃的明眸雙瞳。
強風過去後,少女的兜帽被吹到了背後,她的表情頗震驚,更帶有一絲不知所措。

「希兒!妳在幹麻!快把兜帽帶好!」吉爾憤怒的大吼。
原來她叫希兒。
「!」希兒立刻再將兜帽帶好。
氣氛頓時非常尷尬。

菲莉雅看似也十分震驚,是因為異色瞳的緣故?我承認異色瞳發生在人類身上的案例的確極少沒錯,但菲莉雅震驚的臉情比較像在說「妳怎麼會在這裡?」

「異色瞳……」
不清楚再場氣氛是多麼尷尬的我打破沉默:
「而且還是個美人!我第一次看到!」
「金士哲!」菲莉雅不安的叫我。

吉爾也用非常不友善的表情看向我們,即使雙眼被面具遮住,我還是能清楚感受到
他的不悅。
「看來我們得先離開了。」吉爾嚴肅說道,「好好珍惜你們撿回的性命吧!走了!」
他一聲令下,希兒和另外三位兜帽少女在一瞬間內消失了蹤影。

吉爾則背對我們緩緩離去。
但離開前他又停下腳步,說道:
「金士哲,你覺得異色瞳很美嗎?」
「……」此時的我不確定我該回答什麼才不會讓氣氛更尷尬。
「哼,算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某棵大樹後。


「金士哲!你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嗎?」菲莉雅顯得很嚴肅。
「她好像叫希兒……」
「不是!」
名字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本小姐是說她們的統稱!」
「她們?」
「她們就是之前提過的『特異兒』!」
「她是特異兒!為什麼?……難不成是因為眼睛的……」

排外往往是人類的天性。將異色瞳或其他特殊外貌、特徵的孩子視為不祥的異類。如探討其動機、原因,大概爭論個一輩子都沒有答案,而且事實是非對錯更是一門學問,但至少在我成長的教育背景下是不認同這種先天歧視的宗教習俗。

回到話題,從菲莉雅的表現上我猜想「特異兒」的話題或許非常爭議性,如在原本世界討論兩岸政治般的保守且緊張。
但即便如此我依舊想瞭解更多。
「那其他的特異兒呢?都是異色瞳嗎?」
「不,情況非常多種。有些是魔力異常,有些是肢體畸形,有些……」
聽菲莉雅說完,我大致能理解,簡單來說就是天生殘疾或基因異常的人士會被稱作特異兒……
「那一般特異兒會怎麼樣?會遭受什麼對待?」
「聽、聽說……」菲莉雅答得支支吾吾,「聽說會被教會帶走,然後被迫從事繁重的勞動,過著如牢獄般的生活。」
「為什麼教會要這麼做!」
「教會聲稱她們是『受詛女巫』,她們誕生在這世上的那一刻受到了詛咒。她們一生得伴隨著詛咒並傳給下一代,因此以勞動的方式作為洗禮,說是能去除詛咒因子。」

教會是怎麼得出這結論的?不,應該說這世界怎麼還活在這種結論下?
就異色瞳來說,成因是罕見的遺傳疾病表現或基因突變。
通常異色瞳也不會對外在造成什麼影響,為什麼要去排擠這些人?為什麼會認為她們天生就懷有詛咒?
看來勢必得好好研究下這世界的學識發展程度。可能這世界的法則跟原本世界不一樣也說不定。

「說到教會,教會應該有存在些經典之類的東西吧?」
「對齁,忘了你是外地人。」
我們相遇還過不到一天欸……
「聖書記載:據說在八千年前,人類幾乎沒留下什麼文明記載的時代,當時大地上的靈力元素充沛,任何物種都能獲得強大的元素力,因此各物種間的鬥爭殘酷的難以想像。
「人種憑藉數量、智商的優勢聯合各族鞏固勢力,建立目前發現最古老的文明——大陸古文明。
「當時人類穩固自己的疆域後逐漸分裂成多個諸侯各掌權於一方的『國』。
「上帝是公平的,起初各國的戰力平均,人民也是各有優勢、劣勢,比如人類的各項能力較平均,貓人的運動、反射能力較敏捷,矮人的管理、發展能力最優秀。
「但某人為了自己的私慾,她違抗了上天的旨意,跟黑魔法締結契約,將詛咒散佈到了各國使每個人產生異變,很快各國的勢力失去平衡,隨之瓦解,最後無力抵禦外來的魔物而被殲滅。」
「那個人目的是什麼?」
「不知道,或許是一統天下的王位吧。」

諸侯鬥爭,導致國力衰敗,最後外敵入侵中原而亡。原本世界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歷史……
菲莉雅繼續講道:
「聖書上沒有提及國家之間的後續,也沒有記載那個人的太多資訊,只知道她似乎沒有達成目的,死前她施下詛咒,讓一部分倖存下來的女性人種帶上詛咒的血脈。」
「所以才會有特異兒的誕生……」
故事聽起來有頭有尾的,但我依舊堅信異色瞳是基因突變所致。
「沒錯。日後我們稱那個人為『魔女』。異色瞳症狀的特異兒好像被叫做『魔女的後裔』,傳說身上帶有較純的詛咒血脈,是復活魔女的皿器之一,同時更是紅十字教會最積極抓捕的特異兒之一。」
「怎麼會!太不公平了,明明也不是她們自願的!」
「噓——」菲莉雅一凜,「這種事大家各有想法,放在心裡就好了,免得招來麻煩。」
「!」我住口。
菲莉雅也沒繼續多說其他,默默走到大叔旁查看傷勢。
我也不打算追究話題了,剩下想知道的還是在心裡自己思索答案比較好。
所以當下場面一度僵硬的原因就是希兒的特殊身份吧!也難怪要蓋上帽兜,如果被其它冒險者發現這秘密說不定還會上演追逐戰的戲碼。

話又說回來,如果我和晨希原本就生在這世界……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可能被當成異類被迫害、被追殺,我全身的毛細孔不禁打個寒顫。原本生活已經如此不便的她豈能獨立地活下去?更諷刺的是這國家的領頭羊還不願她存在於這世上。
這已超出我對異文化的尊重範疇了,我也更能想像當事者的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