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站/刺網蟲蝕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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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13
高度至膝蓋的雜草有點潮濕,空氣稍嫌悶熱。跟著小冥走過由發霉木條組合的地板。
當他推開落葉圖案的鐵門,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畫面映入眼簾。

亡魂們被帶刺鐵網團團裹住,使遍地滴滿了不規則血珠。
背脊上爬滿蝗蟲。所有露出衣服的部份則全是拇指般大的壁蝨。
還有隻滑溜溜的巨無霸水蛭,緩慢蠕動著直接含住頭頂。

我感到渾身發癢,搓了搓手臂。

「蝗蟲食骨髓,壁蝨吸血液,水蛭則吃腦汁。」小冥解說。
我皺皺眉:「就像「割莖鼠咬獄」裡的大老鼠一樣,是幻象。」
「一切痛楚、癢感、不適感…都比妳以為的,還強上好幾百倍。」農夫裝扮的老伯走近。
「您好。」我和小冥異口同聲。

老伯獄官和藹一笑:「夜安,歡迎來到「刺網蟲蝕獄」,總算見到將讓地府化為文字現於塵世的作者,本官這就命罪魂現身說法,以益此書取材。」

幾秒後有點微胖的男人便被獄卒帶出來,仍讓刺鐵網包著,頭像肉包一樣小與身型極為不對襯。
他說不出話,一張嘴便吐得滿地黑血。
獄官潑去返原水,男人身上的蟲全部消失,頭也恢復正常。
這些蝗蟲、壁蝨、水蛭暫時不見,其實還真讓我悄悄鬆口氣。

獄官命令道:「速將罪狀細細道出,不可有所隱瞞。」
男人高聲:「我是法官!憑什麼是我受審判?」
眼都還沒眨半下,他便重重摔倒,血流滿面。
獄官收回鋤頭:「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況且是你?」。

男人這才終於開始陳述:「我生前是法官,每當審到殺人犯,社會總希望最後的判決是死刑,一但未順民意,輿論四起壓得我喘不過氣,也不想想法官有這麼好當嗎?『殺人?好,拖出去斬了』就像古代官宦。如果真能如此做,是否又被批判草菅人命?判死刑又何嘗不是一種殺人?況且受害者跟我非親非故。說句現實面,領錢做事而已,沒必要背負太多。他們這麼厲害,就自己來做法官!我錯在哪?」

獄官揮揮手:「世間罪孽橫生,像你們這種不分是非又置身事外的爛法官要負大半責任,該做的是遏止亂象,豈可獨善其身?拉回去受刑!」

男人在掙扎中被用力拖走。

接著是身穿短袖白袍的女人,她雙眼無神兩頰凹陷,瘦得非常病態。嘴裡因為有隻拳頭般的壁蝨而無法閉合。
頭頂的水蛭也吸得飽滿肥碩,更別提背部龍蝦大的蝗蟲。

我只想離得遠遠,卻又必須站在原地,女人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昏倒。
獄官以返原水淋下:「誠實道出妳的罪孽。」
女人身上除了鐵刺網,所有蟲消失無跡。
 
她緩緩開口:「我…我生前是醫生,再幾個月便能升職為副院長。一名未滿五歲,置放葉克膜和呼吸器已經數天的心臟衰竭病童運氣不錯,等到適合的心臟可換,我卻遲疑了。因為收到一筆鉅款,是另名富商,其家屬希望能插隊換心。當時正好我與老公要買棟精華地帶的豪宅,所以便讓該病童犧牲,其母親哭求無門,最終自殺。」

獄官斥責:「妳是被貪念矇了眼!醫者本該父母心,不該以金錢來衡量病患的存活權利,生命是沒有貧富差距的!」

女人還沒被架走,蟲全數便回到身上吸吮。

再來是一身老舊警服的男人。表情很高傲。
身上密密麻麻的小洞是刺鐵網所扎,每個迷你傷口中,各塞了隻壁蝨。
水蛭吸得男人連眼球都凹進去。
他的背爬滿了蝗蟲,腰幾乎無法挺直。
男人痛苦喘著氣,流下帶膿的鼻血,忽然昏厥。

返原水潑去,蟲全數化為虛無,男人立刻恢復正常,卻還是有些虛弱。
獄官神情嚴肅:「快些述出罪行,勿浪費彼此時間。」

男人咳嗽了好幾聲:「我本是警方高層,由於屢次收受賄賂,而遭降職為地方員警。
還被調派到非鬧區的管轄處。剛上任時,我便先將地痞流氓都先捉進牢。
一但放出就又找藉口抓起來,深得當地民眾信賴,也得到總局表揚。
數週後就開始趁巡邏時,跟攤販收取大小不一的金額。」

我脫口而出:「難道就沒有人檢舉?」

男人冷笑:「那些鄉巴佬懂什麼?我保護他們,本就該收〝保護費〞。
在鳥不生蛋的地方,警察會罩警察,如果有誰敢告發,下場便跟不繳錢的人一樣。」
他伸出食指輕輕劃過自己頸部。

獄官蹙眉動怒:「警察是人民保母,收賄已屬犯罪,竟然還向生活不易的攤販拿保護費?
禽獸不如!至少五條命葬送在你手中!」

男人吊兒啷噹的聳肩:「是他們不識相。」
獄官再度變出鋤頭,〝咻咻咻咻〞四聲。
男人渾身新傷舊傷重疊,連右耳都被削掉了。
「拉回去!」獄官以手背拭汗。
「我沒有錯!」男人兩眼凸得誇張,兩名獄卒左右兩邊抓得他緊緊的。
獄官輕捶肩:「呼,累壞本官矣。」
男人十分堅持:「我根本就沒有錯!」
獄官嘆氣:「你若知錯,便無須在此受刑了。」
男人雖然繼續咆嘯,卻仍被架離開。

我提出困惑:「發自內心感到愧疚與罪惡才是刑滿時,那萬一…始終想不透、看不開呢?」
獄官回答:「只好繼續以懲罰當贖罪」
我懷疑:「真的會在重罰下,還有餘力反省?」

獄官說:「受刑中每淋一次返原水,就憶起當時感受,並能再次見到受害者的臉。
絕大多數罪魂到後來,反而對自己為何行兇感到茫然,接著便會被罪惡感侵襲。」

我點點頭,試著努力體會這段話。
獄官面露疲態:「但近幾年刑期越拖越長。腥羶色資訊氾濫,
似乎也使世人無意間,讓是非對錯的分界,不如從前清晰。」

我嘆道:「現在這個社會,殺人償命已不再是鐵律。」
獄官收起鋤頭:「地獄的刑罰,卻無誰能逃過。」
我問:「您認為,世人真有辦法改過自新嗎?在死亡之前。」

獄官皺眉:「本官亦不曉得…既然此書是供『未犯』與『欲犯』閱讀,
那也許就只能盡量降低塵世罪孽值,以減少地府滿溢之戾氣吧?」

我認真思考著。也許所謂的世界末日,不是人類滅亡。
而是〝善良〞兩字,只存在於字典裡,成為一個無關痛癢的詞彙。

小冥語氣淡然:「妳也別想太多,無須對人性絕望。
既然上面決定讓新版地獄遊記問世,代表這世界還有救。」

「說得很好,那麼本官先行告辭。」老伯獄官欠身後消逝。
「管理地獄的全是快閃族。」我笑了笑。

「有壁蝨。」小冥伸手指著。
「哪裡?!」我驚恐的慌亂檢查身體。
「逗妳的。」小冥滿臉正經。
「欸!!」我瞪他,小冥再也忍不住似的笑出聲。
「走,回家。」我往前卻不知方向。
「妳真是太有趣了。」小冥總算止住笑。
我不打算對此多加回應,反正講不過他。

「生氣啦?」小冥湊近,臉上的傷痕怵目驚心,就算多看幾次都不會習慣。
我拱手:「豈敢?本小姐還得靠您這位大爺才能回去呢!」
「一張嘴倒是挺厲害的」小冥捏住我臉頰,導致我口齒不清:「晃手!」
小冥噗哧一笑,挾帶絲絲乾草的風吹來。
我瞬間回到房間裡,還疑神疑鬼害怕髮裡藏有壁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