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疑雲

打從顧惜之開始讓陸寒幫他寫情書開始，每個月都要上演一次上回的戲碼，而他只要看完情書後總會有好幾天，脾氣就會莫名煩躁，看什麼都不順眼，猶如女人月事般，每個月總會有幾天心情暴躁，可最近讓顧惜之煩心的不只是他那叛逆的小天使，更還有其他壓力在困擾著他──。

富麗堂皇的顧家廳堂內坐著三人，主位上坐著一對面色凝重的夫婦，婦人儀態舉止大方得體，雖已年過半百，但因生活富裕滋潤，肌膚細緻緊實，臉上無一絲老態，而在他身側的老人，雖白髮蒼蒼，但面容紅潤、精神矍鑠，說起話來更是中氣十足。

「我說這些年你將所有心思都投入坊裡，我雖高興可你也要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著想...」顧老爺滿面憂愁的看著他那為了布坊幾乎不眠不休的愛子。

「不是娘要說，你今年也二十有五了，這哪家少爺這年紀還不娶親？你是想急死我們倆老嗎？」

「爹娘...我這些年不就都是為了坊裡著想嗎？娶親這件事我不覺得那麼急...」顧惜之啜了口熱茶，皺眉苦笑回應，無奈的心情全寫在臉上。

在他生前那個社會，晚婚不僅普遍且甚至有更多人選擇不婚，所以顧惜之下意識認為，自己尚未三十還很年輕，而且事業本就是要趁早拼起來，之後穩定想找另一半再去找，況且對於感情，他衷於順其自然，旁人強迫相親這種事，其實他心底是抗拒的。

「不急？那你是要等到幾歲才娶親？我上回不是給你本冊子嗎？裡頭當真沒有喜歡的姑娘？」顧夫人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口氣裡盡是不滿。

「看了….但沒有心儀的姑娘….」

也不知道顧夫人從哪蒐羅來那一本百家姑娘名冊，從都城到其他縣城的大戶人家姑娘應有盡有，裡面更是詳細記載各個女子的畫像、家世、性格、喜好…等，雖然冊子裡頭美女如雲，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可那冊子看了看，他總能在這些姑娘裡頭挑出毛病，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覺得他的另一半必須要聰明俐落，溫柔體貼，能包容他的所有缺點，最重要的是要能欣賞他的笛藝，就像他家小天使那樣….。

「那麼多的姑娘裡，你都看不上眼？莫不是已有心儀的對象？」顧夫人覺得他這兒子隨性不拘小節，怎麼挑個對象眼光如此高？

「這些年裡我不都在坊裡忙嗎？就算有心儀對象也肯定是愛上那布匹…」顧惜之嘿嘿一笑，想講些話來緩和凝重的氣氛。

誰知他的話沒緩和到氣氛，卻讓顧夫人更加生氣，可把她氣得雙臉漲紅，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顧老爺看了眼身旁他那氣到語塞的愛妻，嘆了口氣道：「罷了，冊子看不到心儀姑娘也無妨，近日都城裡有幾戶權貴人家上門來談親，過幾日你同我一起去拜訪。」

「知道了….那孩兒還有事要忙，若晚膳前未回府，您們就先用膳無須等孩兒。」

顧惜之起身作揖行禮，便大步邁出廳堂，徑直往大門方向走去，一到大門口，便見到阿喜與陸寒已備好馬車在門口等候。

「我吩咐的東西都備好了？」顧惜之沉著臉，語氣中滿是不耐煩。

「是，都備好了，少爺無須擔心。」阿喜戰戰兢兢的回答，深怕自己一個回答錯會惹來一頓罵。

「恩。」語落，顧惜之跳上馬車，冷聲吩咐車伕前往東市布坊。

這幾日他可是悶的很，光是那情書就讓他煩悶好幾日，倆老居然又在這時候與自己提起相親這件事，更是把他氣得一股氣無處發洩！

腦內一團亂的顧惜之，伸手撩開馬車內的窗廉，想看看窗外街景，藉此沉澱自己那紛亂的思緒。

都城主要劃分為東西兩側，西側主要居住達官顯要以及富貴人家，西側的街道偌大寬敞，沿途皆是碧瓦朱簷、豪華氣派的院舍，能居西側此地的人家非富即貴，而這東側為尋常百姓所居住，這裡地稠人狹，窮巷陋室相互緊靠，連綿整個東側，在這偌大的都城裡，明明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可這兩側人民宛如天與地之差，顧惜之每每踏入這都城東側，總是有種說不上的無力感，就像前世的自己，貧窮永遠無法翻身，窮人永遠只能活在底層，不見天日。

「停車！」

顧惜之突然在馬車內大喊，嚇得車伕趕緊停下馬，而馬車一停下，顧惜之立刻跳下馬車往人群裡奔去，似乎是在找尋什麼，一旁見狀的阿喜與陸寒更是被顧少爺這一舉動驚嚇到，連忙跟在身後追了上去。

「等等！停下來！」顧惜之喊著前方那抹小小的身影想讓他停下，而那身影在這摩肩接踵的街道上，行步如風般的穿梭在巷弄間，他幾乎都快將那身影追丟。

「少爺！等等我們阿──。」這東市街道狹稠，沿路行人更是阻礙追在顧惜之身後的兩人，可顧惜之入魔般的往前奔去，一時之間他們幾乎都快看不到他們少爺的身影。

「停下來！」

顧惜之穿梭在這狹隘的巷弄裡，終於追上眼前的那小小的身影，他緊抓著眼前的孩子，氣喘如牛的瞪向他，周身還散發懾人氣息，可把那孩子嚇得全身抖個不停。

「你這身衣服從哪來？」顧惜之面沉如水，口氣冷漠的令人發顫。

孩子不明所以，加上顧惜之一臉兇狠的抓著自己，嚇得眼淚直流，抽抽噎噎的說道：「娘去估衣鋪買來的…」

「哪家估衣鋪！？」顧惜之一聽那孩子所說，情緒一激動，手上的力道也用力了些。

「嗚嗚….痛….我不知道娘去哪買的….」被顧惜這麼一捏，孩子哭得更兇狠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走在街上，怎麼突然被人攔下來，而這人居然還這麼兇。

眼前孩子這麼一哭鬧，顧惜之這才回神，自己正發瘋似的扯著一個瘦弱孩子的手腕...。

「抱歉...別哭了，這個給你拿去買糖吃...」顧惜之鬆開手，從袖口拿出幾顆碎銀，塞到孩子的小掌裡。

孩子一邊哭一邊打著哭嗝，手上捏著碎銀還在繼續嚎啕大哭，顧惜之心裡滿是愧疚，又哄了好幾句才終於讓孩子停止哭泣。

「乖，今天的事別跟任何人說，哥哥給你的銀子去買喜歡的糖吃吧！」

「好...」孩子乖順地點了點頭，頭也不回的跑開。

顧惜之站在原地，臉上神色陰沉，看著孩子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沒入人群中——。

「少爺！你是怎麼了？我們差點就找不到你了！」

身後傳來阿喜的大喊，他不明白他們少爺到底是看到什麼，突然發狂跳下馬車，直接往巷弄奔去，他們找了好久才終於在一處暗巷找到他。

「少爺是怎麼了？」陸寒緊張的直奔至顧惜之跟前，仔細確認過他家少爺毫髮無傷這才鬆了口氣。

「少爺！你到底怎麼了？」阿喜被他家少爺這麼一鬧騰，直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沒什麼，去坊裡吧。」顧少爺面如寒霜，絲毫不理會兩人的詢問，頭也不回的往馬車方向走去。

一路上顧惜之沉默不語，臉色也是透著幽冷寒意，陸寒不知道多少年沒看過他家少爺這種表情了...剛剛肯定是有發生什麼事...。

一行人走回馬車處，顧惜之喚了車伕聲出發便逕自上車，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布坊前，顧惜之迅速跳下馬車，並命令陸寒與阿喜在門外等候，不準入內。

「阿喜，今天我要先處理坊裡的事，就不過去傅府了，先幫我把東西送過去，再轉告大哥說我過些日子再登門造訪。」

「是。」阿喜不明白他突然間這是怎麼了，此刻的顧惜之就跟未失憶前一樣冷漠...。

一踏進坊裡，顧惜之便火急火燎的把坊裡管事叫進書房裡。

「李管事，暗地裡幫我去打探這東市裡所有的估衣鋪，裡頭賣得衣物用的質料有沒有是顧家呈給宮中的？」

李管事皺眉不解的問道：「少爺為何要打探這些...？」

「你猜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什麼了？我在街上看到我們呈給宮中的布料，居然製成衣物穿在尋常人家身上！」顧惜之激動地咬牙切齒，聲量也高昂了幾分。

李管事臉色驀地一白，倒抽一口氣，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怎麼會突然...？

「可你知道那衣物從哪來？居然是估衣鋪來的！」

估衣鋪專門低價收購富貴及權貴人家不穿的舊衣物，再用低廉的價格轉手賣給一般人家，多數貧困人家，若想穿料子好的衣物，都會選擇去估衣鋪購買，可顧家賣與宮中的每一匹布，每個顏色質地他都認得，他絕不會看錯，今早他看到的絕對是顧家送進宮中的布，可奇怪的是，那孩子穿得衣物並非宮中的款式，而是拿著原布匹直接再製成一件新的...。

「怎麼可能會從估衣鋪...？」李管事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我也覺得奇怪，去幫我查查東市裡所有估衣鋪，若發現任何一件來自宮中布匹所製成的衣物，繼續往上追查衣物是誰提供給這些估衣鋪的。」

「是，少爺。」

「這件事低調進行不得宣揚，還有要快，既然被我發現，代表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布流入這都城裡。」

隨後他又叫來坊裡帳房，讓他們把近幾年賣與宮中布匹的帳冊全數送去顧府，這件事他必須徹查清楚，此事可大可小，可若一個弄得不好，整個顧家都可能被抄家，所以他必須謹慎處理。

仔細將事情交代一輪，顧惜之又過了晚膳時間才回到顧府，陸寒一如往常地讓廚房將飯菜熱好，端著飯菜進到書房，果不其然又看到他家少爺埋頭在成山的帳冊中，只是今日與以往不同，他身邊瀰漫著一股窒息般的低壓。

「少爺飯菜熱好了，先吃些吧。」陸寒將飯菜端到那滿是帳本的書案上，怯聲輕喚他。

「先放著。」顧惜之側頭瞄了陸寒一眼，眼裡盡是冷漠。

顧惜之如寒冬般的冷淡，讓陸寒心臟一陣刺痛，他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少爺看向他的眼神彷彿陌生人般，這讓他莫名的心慌。

「少爺…」陸寒語氣有些顫抖，眼神中滿是不安。

顧惜之一聽他顫抖的喚著自己，這才回過神來，他輕嘆口氣，他滿腦都是今早的事情，對他們的口氣差了點，現在自己又把氣撒在他身上，他只是盡責的在做自己該做的事，他卻用這般口氣對他…。

他放下手上的狼毫，站起身來想揉揉他的頭，可這小子這幾年長得飛快，已足足高他一顆頭，現在要揉頭都要掂著腳尖才能摸到，顧少爺貼近他身前，掂著腳尖揉了揉他的髮頂，溫聲的安慰他。

「抱歉，方才兇了你，飯菜我現在就吃…」

顧惜之站在陸寒身前，眼底裡的冷漠散去，臉上滿是歉意的安慰著他，陸寒知道他的少爺回來了，可他還是想知道今早發生什麼事…。

「少爺今早可是發生了什麼？」

「我有件事要你幫我辦，這件事等你辦完會跟你說的，好嗎？」顧惜之苦笑，他就知道他家小天使一定會問，可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要先釐清一些頭緒再告訴他。

「好…」

看到陸寒點頭答應自己，顧少爺滿意地將手收回，坐在案前開始吃起飯菜來。

「我現在就把飯菜吃了，別再擔心我不吃飯了。」他夾起飯菜放入口中，邊吃邊說著。

半個時辰後，顧惜之吃完桌上的飯菜，並交代了陸寒讓他辦的事，陸寒這才離開書房。

陸寒離去，顧惜之轉頭看了看窗外那皎潔的明月，今夜是如此寧靜的夜晚，可他心裡卻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在背地裡正暗潮洶湧地滾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