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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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12
第四章

「這就是你的最後一餐了。」

時千河被帶到一個單人的小房間內,隨行的獄警解開了拘束具之後就退了出去。

面對眼前桌上豐盛的餐點,時千河卻完全沒有食慾。

反正這些東西,最終也只會變成四小時後驗屍報告中的胃內容物而已。

他坐在椅子上發愣了好一會,這才起身看向身旁那張床。曾經聽說死刑犯臨行前,獄方會依照犯人的宗教信仰在床上擺著相應的教典,不過因為時千河沒有任何宗教信仰,自然也就只有一張空蕩蕩的床。

空虛的感覺襲來,將一切的情緒都吞噬了,時千河無法思考、無法哭泣,也無法感到害怕或不安,只是呆呆地直視前方。

或許,連希望都放棄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時千河才用著不習慣的左手,拿起湯匙,一口一口挖著食物,艱難地咀嚼並嚥下。

右手如今只剩下空蕩蕩的袖子了,在宣讀判決之後時千河接受了手術,將可能被視為威脅的右手義肢給卸下,如今別說那出色的戰鬥能力,就連護盾也無法使用。

不知不覺間,兩行淚水滑落,和著食物一起送入口中,那鹹味觸動了時千河心裡的某處,一時間強烈的情緒壓過了絕望的空虛,讓他不禁嗚噎出聲。

飯也吃不下了,時千河哭了起來,說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哭、為何而哭,但就是止不住宣洩。

哭了一陣,被食物嗆著了,時千河咳嗽著,跌跌撞撞地趴到了馬桶邊,暈眩感與咳嗽讓他把先前吃的食物全都吐了出來。

抬起頭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扭曲的表情、滿面的鼻涕眼淚、嘴角還掛著牽絲的口水及少許嘔吐物,狼狽的樣子簡直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什麼守護家人守護布蕾思的……就憑這傢伙嗎?連我都覺得靠不住啊……」

時千河自嘲,擰開水龍頭清理了一下。

看來飯是沒辦法吃了,房間內準備給犯人小睡的床雖然看起來很舒服,但又能有多少人真正在這床上安穩地睡過呢?

時千河坐在床沿,垂著頭發呆,任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段時間後,牢房門被打開了。

「囚車到了,上路吧。」

「嗯……」

時千河沒有任何反抗或激動的行為,只是溫順地點點頭,然後起身讓獄警們套上拘束具。



囚車開往刑場,周圍六台警車戒備著,而時千河對面也坐著兩名警察,都各自配著電擊棒與鎮暴手槍,他們手上並沒有解開時千河手銬或是打開車廂的傳統或電子鑰匙,只是單純地與時千河關在同一個車廂裡,以防時千河做出任何舉動時,在這狹小的籠子內將他制伏。

全身被拘束具固定的時千河也沒辦法做些什麼,只是望著窗外的風景。

諷刺的是,拘留所往刑場的這一路風景相當漂亮,簡直像是希望犯人在最後也能將布蕾思之城的美景烙印在腦子裡一般。

「過橋就是刑場了,請兩位獄警與執行犯做好準備。」

囚車減慢了速度,以時速二十公里踏上這個有些陳舊的「暮戌橋」。

暮戌橋連接的彼端就是距離布蕾思本島五百公尺外的離島,也是布蕾思之城唯一的刑場,理所當然橋下就是一萬八千公尺下的海平面。

低速過橋進刑場好像也是行之有年的慣例了,至於理由大概也沒幾個人記得吧,有些人說是為了趨吉避凶,有些人說是為了讓犯人心理安定,也有些人說是對防範劫囚,總之各方說法都有。

不過放慢速度倒是看不出來有什麼趨吉避凶的含意;在刑場前長時間滯留反而會讓犯人更加焦躁吧?至於防範劫囚,應該沒人會傻到在這麼危險的橋上進行這麼危險的工作。

一旦有個萬一,摔下橋去那可不是粉身碎骨可以說明的慘樣。

唯一的解釋,大概只能說是一種儀式或傳統了吧。

整個車隊安靜而肅穆地向前緩緩移動著,氣氛不禁變得凝重。

窗外的景色不知不覺間變得黯淡了起來,雖然布蕾思之城的各個島都有強大的護罩存在,除了能抵抗損傷、保持氣壓與風速,也能夠承受一定的衝擊,並能驅散周遭雲霧或水氣等等,讓布蕾思之城常保晴空萬里的狀態。

但這連接用的橋通常只有基本的防損傷屏障,一旦雲霧接近,那麼整個橋都會籠罩在乳白色的霧氣之下。

此時的暮戌橋,就這樣被雲霧籠罩著,透過窗戶,也僅能免強看見周圍隨行的警車。

前方的警車煞車燈亮起,停了下來,大概是為了安全問題,打算等雲霧散去再繼續前進。

囚車、兩側的護衛車以及押後的警車也隨之停下,整個車隊被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雲氣中等待。

時千河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鏘!」

短促的金屬金屬撞擊音響起,押在後方的警車忽然震動了幾下,便靜止下來,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後方護衛車,發生了什麼事?」

囚車的副駕駛確認著情況。

然而通訊系統的對面卻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取而代之,剛才似乎發生了些騷亂的警車副駕駛座打開了門,一名員警走下了車,舉槍指的天空。

「等等那是……」

時千河認出了槍枝的形狀,正要發出警告,但情況卻沒有讓他有關注後方的餘裕。

隨著刺耳的尖銳聲響及拖著長長尾巴的紅光信號彈在暮戌橋中央竄向天際,時千河對面兩名員警的其中一人也做出了行動,他拔出了棍式電擊棒按在身旁同伴的身上,隨即開啟了開關。

受害的警員連慘叫都還來不及發出,就直接躺倒在椅子上,不住的抽搐;攻擊者從身後取出了鎮暴手槍,直接朝受害員警的胸口扣下了板機。

「砰!」

預料之外的巨大聲響以及槍口吐出的火舌,時千河愣住了。

那並非填裝塑膠子彈的鎮暴手槍,而是真正的實彈槍械。

外頭似乎也傳來陣陣槍響,真正的警察與偽裝成警察的歹徒展開了激烈的駁火,囚車的車門也被歹徒給開啟了。

攻擊者與開門者兩人七手八腳地把時千河固定在座位上的鐵鍊解開,隨後將槍抵在了時千河後腦上。

「出去!」

「你們是……?」

「閉嘴!出去!」

開門的歹徒似乎沒那麼有耐心,抓起時千河的頭髮將他往外拖,時千河全身被拘束具給綁著,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只能狼狽地被拖往車外。

這場騷動似乎引起了注意,遠遠能看見幾架直升機正從布蕾思之城本島趕來,而無人的空拍機則已經抵達了暮戌橋四周,拍攝並監視著情況。

開門者扯著時千河的頭髮,將他高高拉起,攻擊者則把槍對準了時千河的太陽穴,一副公開處刑的樣子。

「你們不是來劫囚的,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時千河忍著疼痛,朝兩人發問,反正無論是死在刑場上或是在橋上,時千河已經無所謂了,也就毫無畏懼地暢所欲言。

「閉嘴。」

攻擊者並不回答問題,而是將一桶氣味刺鼻的腥臭汽油給倒在了時千河身上。

「所有人聽著,全部給我退出暮戌橋,不然我開槍了,把他燒個屍骨無存,還想要時千河全屍的話給我聽話退出去!」

逼近的警車與軍用機器人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跟指揮中心聯絡,但很快地就依言撤退,整個橋上只剩下依舊在駁火的警員與歹徒。

「第二階段!快!」

攻擊者對開門者說道,開門者放開了時千河,讓他摔倒在地,之後拿出了信號槍,讓槍口噴出了黃色的光芒。

開門者開完槍,便立刻與所有假的員警一起趴下。

緊接著,橋的另一端,也就是刑場的方向、員警們的後方,噴出了大量的彈幕,一瞬間就將毫無防備的警察們全數屠戮殆盡。

雲霧後方出現了大約十到二十個人影,朝橋中央跑了過來,身上各自穿著不同的衣服,看來全都是偽裝人員,並不是真正的刑場工作者或是執法者。

恐怕刑場內部已經被攻陷了。

幾個人粗暴地湧了過來,將時千河團團圍住。

「只是要心臟是嗎?」

「我哪知道迴路在哪裡,反正心臟應該沒錯,總不可能腦也要吧?」

迴路?什麼意思?時千河無法理解他們的對話。

「管他的,反正就帶心臟跟腦子,總有辦法的!」

其中一名女性說道,拔出了腰際的廓爾喀彎刀蹲了下來,高舉右手準備朝時千河胸口刺下去。

看到了揮下的刀光,時千河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死亡降臨。

但並沒有痛覺或不適感侵襲,相反時千河感受到溫熱的液體不斷濺到他的臉上。

「欸……我的手呢?」

時千河聽到剛才正要挖他心臟那名女性的聲音,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有些錯愕。

女性的右手變成一個整齊的斷面,噴濺著鮮血;圍著時千河的眾人雖然還站著,但肩膀以上全數消失,內臟與血流淌著,噁心的場景彷彿人間煉獄。

濺在自己臉上那溫熱的液體,都是鮮血。

「別大意。」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有些低沉,卻意外地悅耳。

時千河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一位穿著水藍色露肩晚禮服的女性站在了囚車的車頂上,烏黑的長髮高高盤起,一看就知道是經過精心設計過的髮型;超過手肘長度的潔白手套不染一絲灰塵,與那細緻的肌膚相襯,宛若不可侵犯的神聖領域。

女人手上那柄甚至比她身高還要長的日本大太刀,即使在這雲霧之中,依然閃耀著光輝,柔和的造型與毫無瑕疵的刀身宣告著它除了是武器,也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

「渾蛋!!!」

被砍去右手的女人哀叫起來,從右腿上拔出了一根注射器刺到斷手上,一瞬間便進行了止血與陣痛的效果;等疼痛褪去,女人用左手拔出手槍,指向了囚車上方。

然而她還來不及扣下板機,她的頭部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從側邊砸中並破碎飛了出去。

「漂亮!」

兩公裡外制高點,架著巨大烏黑反坦克步槍的少女─莫曉晶發出了歡呼聲,讚嘆自己精準的一擊。

「我是篠原羽月,這陣子在布蕾思滯留的外國人士;你是時千河吧?最近布蕾思的新聞報導你幾乎都有登場。」

時千河愣愣地看著篠原羽月,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讓他來不及反應過來。

篠原羽月似乎也能理解時千河的錯愕,並沒有繼續說話給予他更多的壓力,只是舉起了大太刀,輕輕在時千河面前劃了一下,時千河全身的拘束具立刻被切割成碎片。

「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對方第二波攻擊就要過來了,再怎樣也得活下來,是吧?如果你還有活下去的動力或是洗清冤屈的希望的話,就撿起手邊的武器戰鬥,接下來我可不一定有能力一邊保護你還一邊將敵人清理乾淨。」

篠原羽月話剛說完,雲霧的後方又有黑影蠢蠢欲動。

「來了……」

篠原羽月擺出架式,眼神變得銳利,完全進入了戰鬥狀態。

「為什麼要幫我……」

「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

「你是全布蕾思之城近日以來最大的關注焦點,也是全世界唾棄的戰犯。」

「那為什麼……」

「所以你就因此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意義了嗎?你活著,就只是為了讓別人肯定你,讓別人讚揚你,當你沒有別人的許可的話,難道就活不下去了嗎?」

「沒有別人的肯定、沒有別人的許可,我活著也只是……」

「會這樣想,代表你只是個思想不成熟的小鬼而已。」

「……」

「不願意去證明自己的價值,只是站在原地不斷自我感覺良好,希望有人走過來拍拍你的頭告訴你你很棒?這種小孩子的想法差不多該丟了吧?」

「我……」

「畢竟你可是……」

「……?」

「布蕾思的軍人。也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

「!」

「戰爭從來就沒有對錯,爭權奪利也沒有所謂光明正大或骯髒齷齪,如果你還是自詡為正義的使者,那麼你已經可以準備結束你的軍旅生涯了,你要在這裡赴死我也沒意見。」

「……」

黑影穿過白霧,出現在兩人的眼前,兩人都不免為了敵人的醜惡外型而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那是數十隻的改造生物武器,改造犬。

脫去了毛皮,幾處要害部位皮膚明顯硬化,變成類似外骨骼的護甲,牙齒與抓子經過特化,性格也極端暴烈的樣子,完全是嗜血的魔獸,而非常人所認知的犬隻。

篠原羽月手起刀落一口氣斬下了三支改造犬的頭顱。

「不過如果你站出來,用鮮血弄髒自己的雙手,是為了一個不得不達成的理想,是為了肯定你所珍視的一切,那麼就戰鬥吧!」

篠原羽月談話間又劈死了六七隻改造犬,垂下了刀,像時千河伸出手。

「跟我一起,戰鬥吧!證明你是對的,而不是證明其他人是對的。」

時千河牙一咬,撇開了視線。

篠原羽月所說的話語,儘管刺傷他的自尊,但沒有一句話他不認同。

他知道這些都是難以反駁的正論,但仍然猶豫著。

自己追求的是什麼?自己該做的又是什麼?時千河迷茫了。

到底自己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走出過往、真正成長呢?

或許自己,從十年前那場慘劇生還之後,心靈從來就沒有走出過提亞家的後院吧。

時千河看了看眼前這名女性,然後環視周圍的景況。

這是自己所期望的嗎?

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自己差不多是時候該把自己的理想,給排個順位了。

也差不多是時候……

時千河猛然彎下腰,以旋風之勢抄起了在地上的廓爾喀彎刀,同時亮出刀鋒向前斬去。

看到時千河的動作,篠原羽月笑了。

她也舉起大太刀,朝時千河的方向刺了過去。

下一秒,刀身相錯,篠原羽月左邊與時千河後面的兩頭改造犬,被鋒利的刀刃斬過或貫穿頭部,斷了氣。

「剛才的話會不會太銳利,需要同情嗎?」

「不用了,剛才那番話剛剛好,謝謝……」

時千河終於找回思考能力:

「總之,先讓他們看看我就算這副狼狽樣也要奮鬥的姿態吧,剩下的事,只有活下來才有資格去想。」

「說得好。」

時千河率先朝距離最近的改造犬砍了過去,同時撿起地上的槍枝,朝遠處的改造犬開槍。

被彎刀劈到的改造犬立刻死亡,遠處中彈的改造犬則因為移動路線不規則,撿回一命,只是右前肢被子彈打斷了。

原本聚在一起的犬隻紛紛散開遠離被受傷的改造犬,這樣的詭異情況讓時千河停下動作,專注在觀察敵方情勢。

過了幾秒後,受傷的改造犬開始抽搐,雙眼與口中同時冒出詭異的光芒。

「趴下!」

篠原羽月跑到了時千河身邊,將他拉倒在地,緊接著一聲轟然巨響,剛才的犬隻爆炸成一團燃燒的火球,距離爆炸區域較近的一台汽車被衝擊波掀翻,重新摔在了的上。

「如果沒有一擊斃命的話,戰況會對我們越來越不利。」

篠原羽月指著橋面上的裂紋道。

「有點困難啊……這樣不就是禁止槍械使用嗎?他們的動作太迅捷了,很難精確命中。」

時千河發出抱怨。

不過改造犬們並不給兩人喘息的時間,前仆後繼地朝兩人狂奔而去,發動了攻擊。

篠原羽月架起刀刃,向前方一揮,一條肉眼不可見的巨大刀勢迎向了改造犬,一瞬間就將十數隻改造犬吹飛,同時斬開了牠們的身體。

「好厲害……」

時千河不禁讚嘆,但手上的動作也沒影停歇,站穩腳步之後,用毫無於冗餘的動作,將彎刀攻向各個犬隻的致命要害。

每一刀,都貫徹著自己的求生意志,刀切入的角度與路徑,都像是精心計算過一般,毫不留情地割開犬隻的喉嚨、刺穿心臟、斬落頭顱或是劃開腹部。

在時千河用來,這樣精湛而省力的刀法,完完全全是為了殺人而淬鍊的技藝,而非所謂的武道。

然而這卻是最實用的軍事肉搏戰鬥法,自己在還沒有裝上右手義肢時,從米洛斯那裡學來的戰鬥術。

當然,純粹的拳腳雖然也學了不少,但因為與姐姐不同,並不是成為AAEO的料,他需要更加精簡力氣、但卻能造成更大破壞的技術。

所以他選擇了刀具兵器,作為專精鍛鍊的技術。

對於一個找不到目標、具有龐大心理陰影的孩子,時千河投注在刀具上的時間多到簡直能稱為異常。

使刀的能力,放眼布蕾思,能夠能與時千河匹敵的也不多,即使是那些道館或是武流名門,大概也沒辦法在時千河身上討到便宜。

原本擔心時千河是否還處於自暴自棄或一心求死狀態的篠原羽月看著他全心投入戰鬥,也就放心下來。

「戰鬥怎麼樣了啊……這霧很麻煩無法狙擊啊!沒有白癡用信號彈讓我推論一下敵人位置的話……欸!?」

莫曉晶發著牢騷,透過狙擊鏡不斷遠望著暮戌橋。

「啊……羽月姐,聽的到嗎?」

「怎麼了?」

「麻煩的來了,一台……不……兩台小型飛行器,大概警用直升機大小。」

「你能解決掉嗎?」

「他們在障礙物後方我這裡打不到……不過如果他們能露出頭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請他們回海平面上。」

篠原羽月又擊殺了幾改造犬,跑到了時千河身邊。

「時千河,這些狗全部交給你行嗎?」

「啊?」

「我去解決比較棘手的敵人。」

篠原羽月帥氣一笑,割開禮服的裙子讓雙腿比較好活動,隨後向上一躍而起,到了暮戌橋大約十公尺的上空,這裡沒有雲霧阻擋視線,看得比較清楚。

捕捉到兩台飛行艇的蹤影後,篠原羽月將大太刀引到身側,深深吸了一口氣。

「喝!」

隨著短促地清嘯,大太刀劈出了一記袈裟斬,無形的斬擊切開空氣,瞬間纏繞上了兩台飛行器。

沒錯,纏繞,並不是單純的切割而已,而是彷若靈巧的毒蛇一口氣纏上兩個獵物,並將兩台飛行艇一瞬間斬成六截鐵塊。

失去飛行機能的飛行艇,氣勢洶洶的朝下墜落而去。

毀壞飛行艇造成的劇烈爆炸將雲霧吹散,帶著火焰的碎片飛到了橋中央,時千河嚇了一跳,一腳踢飛旁邊的改造犬,自己則躲到其中一部車輛的後方,避免被碎片擊中。

不過這些不畏四散碎片、繼續推進戰線的犬隻卻不受阻攔,一隻改造犬趁著這個空檔衝了上來,死死地咬住時千河的右腿。

劇痛襲來,改造犬特化過的獠牙與咬合能力讓時千河覺得自己的腿骨都要斷了。

「時千河!」

篠原羽月落回地面,用刀柄擊碎咬著時千河小腿的改造犬頭骨,將他從這活生生的捕獸夾中解救出來。

「多謝……不對,這不是你造成的嗎……」

「抱歉抱歉,呵呵。」

篠原羽月尷尬地笑著賠不是,揮刀將剩餘的犬隻全部砍死。

「能走嗎?」

「勉強吧!」

時千河在篠原羽月的幫助下站了起來並一拐一拐地朝暮戌橋的本島那一側入口走去。

「羽月姐!危險!快跑!」

篠原羽月的耳機發出了莫曉晶的超大聲警告,就連時千河也聽的一清二楚。

時千河不明就理,下意識朝後方看去。

一隻改造犬趁著時千河與篠原羽月後退,前進到了他們剛才死戰的地方,尋找著任何可以啃咬的東西;恰好在牠前方躺著一名死亡多時的員警屍體,牠也就不客氣地咬了上去。

但地上似乎有些許透明的液體在員警身體下方流動著,時千河往液體的來源處看去,馬上就明白了。

那是原先淋在時千河身上的汽油桶。

而這些液體經過員警的屍體,正往當初被犬隻爆炸掀翻、並正在燃燒的飛行器殘骸流淌而去。

他盡管拖著傷腿,也奮力加快了腳步,篠原羽月看時千河鐵青的臉色,大概也明白了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奮力奔跑,然而距離橋邊還有七八十公尺時,液體抵達了火源,一瞬間汽油流經的方向全部起火,改造犬無法迴避,全身燒了起來,不斷發出哀鳴。

下一秒,著火的改造犬爆炸了,被爆炸的威力與火焰波及到的其他犬隻也受傷,並發動了體內的炸彈。

整個暮戌橋一下子陷入火海,連環的爆炸及烈焰毫不留情地吞噬著橋身,並不斷朝時千河與篠原羽越逼近。

承受不了衝擊的老舊橋身也開始崩壞、碎裂,橋面由爆炸中心開始塌陷,很快地就往前後方蔓延而去。

時千河與篠原羽月狂奔著,不過他們奔跑的速度並沒有橋便崩塌的速度快,沒幾秒兩人便被崩毀的石塊追上。

時千河露出了苦澀的笑容,看著前方不到十公尺的終點線,他伸出了左手,朝篠原羽月的後背,奮力推了出去。

「等……!」

篠原羽月浮在空中,朝橋邊的安全地帶落下,愣愣地看向時千河,時千河只是欣慰地笑著,隨著破碎的暮戌橋開始下落。

「時千河!!!」

一個未曾聽過,但卻熟悉無比的聲音大喊。

是誰呢?明明誰都不會來的,不是嗎?為什麼這個聲音聽起來這麼熟悉。

哈絲黛兒、羅特盧爾、立華咲奈、哥哥、姐姐、米洛斯叔叔,明明誰都不會來這裡,不是嗎?

「不要放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時千河又再度聽到了那個聲音對著他說話。

內心彷彿被鼓舞了一般,本來認命等死的時千河,將左手伸了出去。

一個細緻的絲絹觸感傳達到了他手心裡。

緊接著是左臂因劇烈拉扯而襲來的劇痛,下墜的速度也完全靜止了。

時千河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篠原羽月那漂亮的容貌,以及隨風飛揚的禮服裙襬。

「再亂看的話我就放手了喔!」

篠原羽月右手拉著時千河,左手則握著大太刀,而大太刀的刀身有八成都陷入了岩壁之中。

「抱……抱歉……」

「合格……了呢。」

「合格?」

「沒什麼,我擅自給你的一點小測驗。」

時千河不解,但篠原羽月只是笑一笑,像是極為輕鬆一般將時千河朝天上扔了出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時千河摔在了暮戌橋的斷橋邊,隨後篠原羽月也風姿颯爽的從斷橋下飛身上來,落在了時千河身邊。

「抱歉,稍微做了點小測試,如果這讓你嚇到了的話真是不好意思。」

時千河剛從驚魂未定中平息下來,也沒力氣吐槽篠原羽月。

剛才那一戰之中,篠原羽月隱藏了她強大的實力,似乎就是為了她口中的「測試」,至於對象,大概也只有時千河這個可能。

警笛音尖叫著,警車一下子就包圍了斷橋邊,警用機器人也站到了最前排,露出槍管做好準備隨時射出鎮暴用的橡膠彈。

「逃犯時千河,請立即放下武器投降、逃犯時千河,請立即放下武器投降。」

「該來該來的還是要來嗎?」

時千河拋下了廓爾喀彎刀,攤開左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放心吧,這次不一樣了?畢竟看了你即使身受誣陷,也要為了布蕾思與敵人戰鬥到底的姿態,對政府來說輿論會變得很嚴峻吧。」

「說起來,篠原羽月小姐好像對我身受誣陷這件事深信不疑……是有什麼理由嗎?」

「理由嗎……」

篠原羽月的目光標向遠處,時千河不解,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遠方立華咲奈與羅特盧爾兩人站在一台黑色轎車旁邊,一副剛下車連車門都還來不及關上的樣子。

立華咲奈明顯鬆了一口氣,用著殷切擔心的眼神望著時千河這邊;羅特盧爾依然是那副高傲而優雅地微笑,容易讓人誤會成他對目前的事情似乎毫不關心,但與羅特盧爾並肩作戰並踏過死劫的時千河知道,他的表情少了那麼一點從容。

「一個人的話語,可以從他夥伴的反應中得到真相,既然你的夥伴完全相信你並想盡辦法要幫助你,那我又有什麼理由懷疑你呢?」

時千河放鬆了下來,不過也就在同一個時刻,遠處的羅特盧爾忽然瞪大了眼睛,立華咲奈也急著想要喊著些什麼,想要吸引時千河注意。

不過兩人的警告還是晚了一步,時千河後腦忽然受到一陣劇烈衝擊,視野被黑幕籠罩,四肢失去了力氣,僅能癱倒在地。

就在意識完全消失前,時千河那狹小的視野內看見了篠原羽月的身影;她走到了自己前方,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響,反轉的大太刀刀尖自然的下垂著。

「所以先睡一會吧!我們還會見面的,時千河。」

時千河慢慢地闔上雙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