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令人懷念的地方（C）

「妳喜歡推理小說嗎，阿白？」

夏至將近的正午時分，街道被曬得發燙，女僕與狗在靠近市中心的觀光商街，找了有遮陽棚的書報攤休息，趁休憩時間推演手邊資訊。兩百年前，亞特教廷曾有過一段嚴格查禁出版品的時期，拜歐蘭因為地理位置與大陸分離，而獲得得天獨厚的出版環境。直到今日，市街區依舊充斥著販售廉價娛樂書刊的店鋪，只要三派西斯就可以在露天小桌旁待上半天時間並暢飲煮沸過的自來水。

天棓四買了一份觀光地圖，在圖上標示出犯案位置，與需要調查走訪的地點，北落師門則顧著翻閱美食雜誌乾瞪眼。

「別多費心力去看那些食譜，煮出來才不是那樣子。」

「南河三也常看推理小說，為什麼妳不制止她？」

「那是她的興趣，我管不著，何況她讀了虛構故事不會當真去殺人。」天棓四舉起手向店主要求下一杯冷水。「想吃什麼跟我說一聲，拜託妳離爐子遠一點。」

「妳認為我是糟糕的廚師。」

「不不不……妳甚至不是廚師吧？讀過料理書或是吃幾道大餐就覺得自己能煮菜，以女僕來說可是災難的表現。南河三不是也說過嗎，自以為擅長唱歌頂多傷害別人的好心情，但是自以為會煮菜可是通往醫院甚至地獄喔。」

或許是深知自己不該如此掃興，天棓四點了兩盤鬆餅和杜賓犬分著吃，在拜歐蘭，人們通常不太會在意坐在椅子上吃飯的是什麼動物，甚至連「人」的定義都因為教廷裁示，而廣泛包含有會說話的企鵝跟鍬形蟲。

「因為機關人偶沒有靈魂，所以才無法煮出好吃的料理。」

「不對，是因為妳這傢伙每次都顧著吃然後忘記攪拌跟注意溫度。」天棓四一口吞下半塊鬆餅。「我們可以一起重修形而上學，但唯獨廚藝課我打死都不要跟妳被關在一起。」

「2O對機關人偶不友善。」

「妳先回憶一下自己把廚房爆破掉幾次好嗎……」天棓四畫好地圖，攤在北落師門面前。「首先這是我們偉大的拜歐蘭。」

「看不出偉大之處。」　　　　（備註：偉大且美麗的地圖筆記放在本章最下面）

「妳這樣說就不夠愛我們美麗的海都囉。」

「塗鴉跟偉大難以產生聯想。」

「別苛求，我不是哪門子靠畫畫維生的文藝大師。」天棓四指著地圖上簡略的記號說明。「花朵形狀的標記是鬱金香田，橘色圓圈則是有在販賣花卉的主要商街，紅色叉叉是有遭到襲擊的地方，這樣很好懂吧？」

「為什麼花有紅色？」
「因為我想測試妳會不會因為身體是狗而變成色盲，別特別在意工業區的花，那邊的花田很快會因為工廠加蓋而被剷除，不需要恐龍特地襲擊它們。」

「綠色線條看起來和事件無關。」

北落師門覷緊天棓四解說的空檔，矯捷地從桌子對面扒走食物。

「啊啊這個是下個月拜歐蘭環內島機關馬賽的路線，我在思考怎麼下注。」天棓四察覺異樣的眼光。「幹嘛啦，我可是先認真畫完標記才開始研究賽馬耶。從地圖看來，恐龍們襲擊的地點全都發生在市政廳以南，如果目的是殲滅全市的鬱金香，那下個可能地點是聖山或市政廳。」

「感覺會死耶。」

「幹嘛替已經死了又活的恐龍擔心。如果跳過戒備森嚴且惹不起的對象，那麼市立博物館應該會是下個目標，海水淡化廠外圍也還有未被破壞的花田。這樣也很奇怪，幹嘛不一次除光，反而把目標轉移到市集和2O？重型載具要過河往東西兩港前得經過關哨，岡．傑爾納又是打哪弄來破掘機而不被發現，不行啦啊啊啊啊繼續想下去讓人頭好痛。」

天棓四因為煩躁而倍感炎熱，一口氣把整杯水灌進喉嚨。透過水杯玻璃，她看見大團毛茸茸的東西爬上桌子，那動物長著豎立的灰毛，閃抱好奇的圓眼珠隱沒在臉頰至眉際濃密的黑毛中，前額一搓乾淨的白點讓人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有老鼠。」

「大袞，這個叫浣熊啦。」

發現桌上突然多出一隻毛茸茸動物，並沒有讓女僕們的心情因此放鬆，反而讓北落師門警戒性弓起背部。天棓四正打算伸手趕走可能剛在廚餘堆裡飽餐一頓後跑出來散步的浣熊，卻沒料到浣熊突然站起身，並且用高亢的怪腔怪調說起話。

「追尋水晶之花的少女和她忠心的狗，我喜歡這組合。」浣熊突然握住天棓四的手掌。「就像我愛哈密瓜一樣多。」

「我哪知道你有多愛哈密瓜啦……」天棓四皺眉。「請問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力的嗎？」

「噢，熱情的拜歐蘭讓我如此受寵若驚！我剛剛從妳們的對話聽見鬱金香，所以我就想，肯定是女神派了天使到這地方，讓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能夠幫助我的好心人，既然妳們正好也在調查水晶之花的下落，想必能夠慷慨地提供手邊情報給我這個老實友善的記者。看，我是隻熱衷調查神秘事件的浣熊，拜歐蘭的河對我來說太寬，而我只比妳的膝蓋高一些，還沒走到對岸橋就升起來把我給推了下去，妳們會對我友善對吧，妳們會的我就知道。」

面對異常熱情的浣熊，天棓四和北落師門交換眼神，同時離開座位走向店員要求結帳。

「不好意思啊，2O有規定不要隨意餵食禿鷹，請容許我省略背出鐵則，免得被拿來作文章。」天棓四從口袋掏出一顆用紙包住的薄荷糖，塞到浣熊掌中。「雖然我無法提供您需要的服務，但是微笑和糖果免費。」

「禿鷹和浣熊可差得多，妳該花點時間看看這雜誌，然後體認到我是超棒的專欄採訪者！」

浣熊跳到雜誌架上，取來當月份《魔導之謎》專刊，費力舉到天棓四眼前。六月主題正好是殘留於大陸各地的魔力結晶，或古代魔導遺物，其中一篇作者肖像畫有名叫拉斯卡爾的浣熊，專欄內容是有關水晶之花曾一度被親眼目睹使傷者痊癒，且由畫家繪製成會奪走人性命的詛咒畫等駭人聽聞八卦故事。天棓四翻了幾頁，不小心打起毫無敬意的哈欠，把雜誌放回架上。

「使傷者痊癒和奪人性命，您的報導內容算事實還是加油添醋？」

「當然全部都是真實，我蒐集許多傳說和問過當事人的後代的後代……好吧也許沒百分之百證實，但起碼有九十七、九十六、九十五……八十？」
「那麼您有證據能夠證明水晶之花下落，或是與犯罪脈絡間的關聯嗎？」

天棓四拿出更多的糖果想打發浣熊，她向來不喜歡把話說得文謅謅，但在面對扯上關係好像會很麻煩的人時，2O傳授的整套應酬字彙倒是特別方便。

「我當然還沒有，但是我有靈感跟直覺！想像看看，恐龍為了找出水晶之花毀滅海都，這該是何等邪惡的計畫，而我是唯一搶在前頭預告妳危險的浣熊！讀過剛才的報導妳想必得到許多啟發，既然妳收下我的啟發，我也只想要求一些小小的回報──」

「不好意思但是我要打斷您的幻想。」天棓四禮貌點頭。「照相同邏輯，您只需要說句『地球面臨危險』就可以輕易自稱是看透歷史走向的先知。我們2O的責任是維護城市和平，不包括陪八卦記者跳舞。」

「我不擅長跳舞。」北落師門接話。「需要介紹南河三給他嗎？」

「不要比較好，南河三會把他當成水獺踢進河裡。」天棓四叉腰看向腳旁的灰色毛球。「反正您只是想蒐集有趣的新聞，然後狠狠撈一筆稿費吧？」

「別這麼果斷，合作對妳我都有好處，我給妳水晶之花的情報，而我可以拿到妳第一手的調查資料。」

「為什麼我非得從娛樂專欄收集情報不可？」

「因為我的直覺告訴妳水晶之花是關鍵！恐龍們在城市內四處破壞，肯定是為了除掉其他相似的鬱金香，找出真正的水晶之花來實現願望！」
浣熊拉斯卡爾激動地握住手掌，不停擋在女僕試著離開書報攤的腳步前，沒搞懂狀況的路人撐著陽傘經過，對於浣熊紛紛發出「好可愛」的稱讚，讓天棓四無法下定決心一腳將他踹開。

「感謝您提供寶貴的直覺，但我還有要務在身。」

「妳想要去博物館親眼見識那幅畫，是我的想法讓妳有了頭緒！」浣熊激動地拿出兩張名片。「如果調查有任何進度，叫上那些銅製鳥兒讓我知道，浣熊有靈感可以幫助妳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好、好喔……」

天棓四無可奈何地收下名片，她這輩子頭一次看到磅數比書封面還厚的名片，上頭寫著「直覺專家──拉斯卡爾」，聯絡地址是位於拜耶爾王國首都的某處出版社。即使是敷衍拉斯卡爾，也讓她深深感到一股受挫感，天棓四想起小時候曾經因為母親不在家，而在推銷員的慫恿下買了一條巨無霸鯽魚，當阿什特蕾回家，她這才知道那只是條特大號的草魚。

那天晚餐時她被草魚尾巴的刺給扎到了。

「直覺告訴我該吃東西。」

杜賓犬將嘴巴埋進天棓四口袋，把薄荷糖連著紙包裝咬碎。

「別嫌我小氣喔阿白，那些是我身上帶著最後的食物。」

目送浣熊鑽進窄巷離開，天棓四頓時輕鬆不少，她將地圖隨手摺疊，塞進北落師門的嘴裡，在前往博物館前隨意向路旁的魚龍小販買了把紙傘──想當然會在傍晚前被吃掉。

「博物館南街有露天攤販，依序是熱狗、魚泥、炸蝦、烤馬鈴薯、生菜捲、培根起司漢堡、啤酒、啤酒，和信天翁。」

「妳剛剛說了兩次啤酒，機關人偶也會被曬昏嗎？」

「有兩攤賣啤酒。」

河岸另一端隱約可以看見排放白霧的煙囪，蒸汽禽佔據商港天空，來回傳遞貨物與商用信函。女僕與狗原本打算在運河旁等待鐵橋降下，但一艘由女僕掌舵的蒸汽艇悄悄地停靠河岸。

「呦，虛宿一，今天也忙著跟妳的機關鱉玩耍嗎？」

天棓四不請自來抱著狗跳上船，差點一腳踩翻小艇，船上空間原本就只能容納三至四人，船尾處還堆著兩隻約半公尺寬，纏有水藻跟垃圾的圓形甲殼類機關生物。負責觀測都市水質的虛宿一，在見到天棓四上船當刻抄起備用船槳，緊張兮兮地指向紅髮女僕的鼻尖。

「不要亂摸！」虛宿一的敵意自她海藻般凌亂的瀏海下直刺而出。「它們還沒完成雜質沉澱，此外那才不是鱉，是鱟！」

「別緊張嘛，我們只是想過河。我保證這次不會把鱉抓來烤，上次誤會只是因為牠們看起來太逼真，想試一下味──」

「停，別再解釋下去了，拜耶爾港區對吧？」虛宿一發動引擎。「十分鐘前，負責監視運河北側的危宿一說她看見恐龍，從工業帶南下沿著博物館大道去了。」

「不會吧，就這樣大搖大擺在街上走？算了當我沒說，在拜歐蘭街上走路的動物種類太多。」

「危宿一說她看見的並不是伶盜龍，而是三角龍。」

負責檢驗都市水質的女僕以防萬一，將對著機關鱟發呆的杜賓犬抱進自己懷裡。天棓四看著虛宿一不穩的眼神，逐漸體認到在2O所謂的關懷，通常只會被寄予特別可愛，或難以讓人放心的女僕。

「三角龍？」

「雖然是草食性，但我們無從確認牠是改造手術的成果，還是某種該死卻沒死的絕滅生物。」虛宿一冷漠地說道：「除去天狼和七星，妳現在是2O內少數擁有弒主執照的女僕，必要時把牠的腦袋給開了，帶回本院看看裡頭有什麼。」

蒸汽艇很快抵達了對岸，虛宿一迫不及待地用船槳將天棓四與狗趕下船，基於同僚間禮貌，她用一枚古幣和天棓四的小費作交換。

「別這麼見外嘛，反正我上次弄壞鱉的錢也還沒付清不是嗎？」

「鱟跟鱉不一樣，妳是故意的嗎？沒有利益往來，才能讓我有繼續對妳說三道四的本錢。」

「水瓶座的人脾氣都這麼奇怪難相處嗎？」

「不要擅自決定我的出生日期，我是處女座的！」

「好吧……反正我的生日也沒有天龍座這種東西。」天棓四好奇地端詳古幣。「讓我猜猜看，距今兩百五十年左右對吧？」

天棓四頓時慶幸起自己隨時都戴著手套，她光是隔著半公尺都能聞到錢幣的銹味。

「說好聽是文物，但出土太多就變成垃圾了，清理這些垃圾畢竟是我們工作的一環。」虛宿一擺出陰沉的淺笑。「雖然我不怎麼喜歡妳，但可別急著想讓人把妳從河底撈起來。」

「啊，聽懂了，這是個暗喻。」天棓四恍然大悟。「但是妳的鱉難道不會被頭髮纏住嗎？」

「是鱟啦！有自覺的話就快點把那礙事的頭髮剪一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