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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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11
第三章
哈絲黛兒迅速穿過醫院大廳,在服務台的桌子上雙手重重一拍,巨大的聲響嚇到了不少人。
「冒昧請問一下時千河的病房在哪裡?」
哈絲黛兒用詞依然文雅,但語氣卻相當粗暴。
畢竟自從在家裡看到列車被挾持的新聞後,哈絲黛兒立刻就坐立難安了起來,但由於王城發出了警報,在事件取得控制之前,貴族必須在安全的地方接受保護,導致哈絲黛兒現在激動的情緒已經瀕臨爆炸邊緣。
櫃台前的人形機器人無視哈絲黛兒的提問,但哈絲黛兒本身的目的就不是針對人形機器人,而是希望藉由不理性行為讓機器人對系統中心發出警告,進而促使負責人出面解決。
「我再問一次,時千河的病房在哪?」
哈絲黛兒提高了音量,讓更多人能聽得清楚,全身上下漸漸被淡淡地閃爍光芒包圍。
魔法集束光。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找麻煩等級了,醫院的警備機器人立刻啟動,包圍了哈絲黛兒,裝填著橡膠鎮暴彈的槍口對準了她。
正當氣氛一觸即發時,一名矮胖的中年婦人從中控室走出,慌慌張張地跑到了哈絲黛兒面前。
「抱歉這位小姐,您的需求我們已經知道了,但還請您冷靜下來稍待一下,我們也是有正常流程需要跑的……」
哈絲黛兒冰冷的眼神掃過中年婦人,中年婦人不禁顫抖了下,她在醫院工作也已經快要二十年,遇過不少無理取鬧的病患或家屬,但這麼令人膽寒的眼神還是第一次。
但她並不知道哈絲黛兒這樣帶著寒意的眼神是從父親與叔叔身上學習而來的,用戰場上的殺意所淬煉出來的威嚇性,給予敵方精神上的壓力。
「哈絲黛兒,住手!」
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哈絲黛兒造成得凝重氣氛瞬間減緩,本來有如被獵物般被盯住的中年婦人放鬆了身體,暈眩與脫力感襲來,圓滾滾的身形晃動了一下。
哈絲黛兒轉過頭去,一名身著星月長袍的矮小老人,以及在一旁面無表情、一身雪白裝束的嬌小女人,一起走向哈絲黛兒。
「西恩老頭!雅爾瓦基娜老師!你們怎麼在這裡?」
「雖然學生不允許在外面使用魔法,但看到你對普通人用這種非正當魔力運用的精神干涉技術,看來校規可得改改了。」
西恩駝著背搖頭停在了哈絲黛兒面前,舉起拐杖敲了敲哈絲黛兒的頭。
「痛!」
「知道痛就不要亂來!」
「我只是……」
西恩搖搖手讓哈絲黛兒閉嘴,轉過頭看了看周圍正在注意他們的其他人,輕輕敲了下拐杖,清脆的聲音盪了出去,聽到這悅耳聲響的人們紛紛轉移了注意力,開始做起他們原本應該做的事情,本來一邊的中年婦人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慌慌張張地跑回了中控室。
西恩無視那些遭到他魔法所干涉的人們,踩著有些搖晃的步伐向前走去。
幻象魔法,利用讓他人感受到幻覺的魔法,進而使人做出與事實有所偏差的認知,而進行反常的行為或決斷,雖然並不是什麼直接攻擊性的魔法,但威脅性不可謂不小。
西恩是幻象魔法中首屈一指的研究者,同時也是全世界僅有三百位取得證照的職業魔法師之一,熟悉心理學、光電物理學、生物化學、醫學等知識,並將之融合在魔法中,研發出自己的一套幻象心理干涉魔法,透過光與聲音的波段、出現秒數等等因素,對普通人進行精神上的催眠,影響他們的行為模式。
雅爾瓦基娜一副漠然的表情,跟在了西恩身後。
「跟上。」
一個有些違和感的聲音傳來,哈絲黛兒看了看雅爾瓦基娜的背影,了解了是雅爾瓦基娜用火系魔法與風系魔法的精密操作,將聲波的傳遞侷限到僅有哈絲黛兒聽到的程度。
「你這傢伙總是這麼任性,就算是貴族也別這麼大架子,我活到這把年紀無理取鬧的人見的多了,還沒看過有人因為一點小事不順心就用混合著魔力壓的殺氣威脅別人的。」
「對不起……」
「你是十七貴族之一,也是魔法大學的學生,你在外面就是代表布蕾思的上層階級跟我們魔法大學你知道嗎?你這樣的表現要是沒有好好收場,可能會影響到我們校譽,甚至讓社會對魔法師有不滿情緒。魔法師既然擁有比別人還要強大的力量,自己的行為就要好好管束!哈絲黛兒你是很優秀的學生,沒意外的話未來也會考取職業魔法師執照,但你這情況怎麼讓國家能信任你並把自由使用魔法的許可授予給你呢?魔法師一個不小心的話……」
西恩開始那冗長的說教,哈絲黛兒自知理虧沒有回嘴,但一旁的雅爾瓦基娜就有點受不了了。
「閉嘴。」
西恩頭上青筋一跳:
「你這女娃娃說什麼?你知不知道長幼有序的道理,你以為我活那麼大的歲數是讓你這三十幾歲的小女娃羞辱的嗎?別仗著自己魔法能力強就可以不尊敬老人!」
「囉嗦。」
「你……我就說我不想跟你這女娃一起行動,氣死我了!」
雅爾瓦基那指了指一旁貼在牆壁上的告示,那是醫院都有的敬告標語:「公共場合請輕聲細語,留給病患安靜的空間」,然而這個動作更激怒了西恩。
「渾帳,你別太囂張!我可是副校長,你這窩在圖書館不管事務、每年學生不超過兩個的吃閒飯教師還敢這樣忤逆我!豈有此理!你信不信我教你什麼叫禮儀……」
西恩整個人暴怒了起來。除了指責行為太過直接,雅爾瓦基娜一直以來的面無表情也是火上加油的要素之一,本來應該受到說教的哈絲黛兒反而被忽視,朝著錯誤的方向演變成了兩個魔法教師之間的鬥爭。
「那個……西恩老頭?」
一路上西恩越來越引人注目,處於立場尷尬位置的哈絲黛兒想出言制止,卻被西恩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但也就在西恩注意力被哈絲黛兒分散的一瞬間,雅爾瓦基娜伸出小手拍在西恩額頭上,只見泛紅的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小而簡單的魔法陣,並微微泛著光。
西恩氣急敗壞地想要怒斥雅爾瓦基娜,然而張開的嘴卻像金魚一般只能一張一合,卻無法發出聲音。
雅爾瓦基娜依舊面無表情打算繼續向前方走去,西恩慌了起來,趕忙跟到雅爾瓦基娜旁邊比手畫腳,要雅爾瓦基娜解開魔法。
雅爾瓦基娜被稱為是布蕾思之城魔法學院的天才魔法師,天生就具有極高密度的魔法迴路及魔力存量,加上腦袋相當聰明,對魔法工程的直覺也非常靈敏,研究成果無數,主攻符文魔法。
符文魔法是所有魔法的原始,透過符文魔法能將目前現有的所有體系魔法都顯現出來;由於增加了一道符文工序,施法時間極長,但作為交換的好處就是符文魔法自身的無限可能性,是所有魔法學習者的入門魔法。
隨著研究深入,所有的魔法工程學、迴路工程學、新魔法組織建構等等學科,都得透過符文魔法來實現,所以符文魔法又被稱為萬能的魔法,雅爾瓦基娜也就理所當然地被稱為「萬能的魔法師」。
「那個……雅爾瓦基娜老師,拜託您幫忙西恩老頭解開魔法吧!他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哈絲黛兒對雅爾瓦基娜還是很有禮貌的,算是出自於自身對她的尊敬與憧憬。雅爾瓦基娜聽了,看了看西恩,嘴裡只吐出一個字:
「吵。」
西恩立刻將頭搖得跟波浪鼓一般,表示自己不再會多話。
哈絲黛兒露出誠懇的表情像雅爾瓦基娜看去,雅爾瓦基娜嘆了口氣停下來,像是沒辦法的樣子,指了指西恩得額頭,魔法陣立刻破碎。
「你這女娃還真敢幹得出來!你知不知道……」
西恩立刻大吼怒斥,於是雅爾瓦基娜再次舉起手掌,手掌中閃耀的魔法的光芒。
西恩用自己的雙手堵住自己的嘴。
雅爾瓦基娜點點頭,繼續向前走。
「好厲害……」
哈絲黛兒用崇拜的眼光看向雅爾瓦基娜帥氣的背影。
「切,哪裡厲害,不也就是一些小把戲嗎?何況也不是她完全獨創的。」
「小把戲?」
「魔法這種東西,是不能對有意識的生命體造成直接干涉的,這你知道吧。」
「因為魔法必須要在單一『現象』附著才能產生效用,但具有自主意識的有機生命體體內都存有魔力,既然具有魔力,本身就具備了無限的『現象可能性』,沒辦法立即找到附著點的魔法術式就會失效,所以沒辦法對人直接造成干涉,除非被施術者本身有那個意願,創造『現象標的』給予施術者施術空間。」
「沒錯,看來我魔法導論教的還不錯,魔法並非萬能,對人的攻擊方法只能使用外在系統,例如用土系魔法讓岩石塑造成長矛刺穿人體,但卻不能直接讓人的內臟破損或移位,也就是所謂直接干涉。」
「那雅爾瓦基娜老師的魔法是……?」
「那個魔法她自己稱為詛咒魔法。雖然人有魔力保護防止遭到直接干涉,但並非隨時隨地都是充分或萬全的狀態,在不經意的情況下也會造成魔力消耗,導致個體的魔力存在並不穩定。那女娃娃利用這點開發出體積小、功能簡單的符文魔法,植入人的體內,這個魔法就會在身體裡不斷尋找新的附著點,迴避被魔力清除的情況發生,而效果就像在電腦內植入病毒一樣,造成某種輕微程度的失能。」
「果然好厲害!」
「小把戲而已,這不但效果低下,也很容易被破解,只要使用一次大型魔法的讓身體瞬間充滿膨脹的魔力,詛咒術式就會被清的乾乾淨淨,只是在這醫院內造成恐慌可不是什麼好事,我才去低頭要她解開的。」
西恩憤恨地說道。
「這麼厲害的術式不是她完全創的,那又是誰做的呢?難道是校長之類的?還是魔法協會的人?」
哈絲黛兒繼續追問道,西恩愣了愣:
「你怎麼知道這術式不是她獨創的?」
「老頭你剛剛說的啊!你忘了?」
「是嗎……」西恩激昂的情緒冷卻下來,表情也變得凝重,「以前一個學生的事情了,不重要,別過度深究了。」
「什麼意思……」
哈絲黛兒話還沒說完,西恩加快了腳步離開哈絲黛兒身邊,態度相當不自然。
「老頭,等等,你還沒說完……」
哈絲黛兒正要追問,卻見到前方的雅爾瓦基娜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正用了銳利的眼神直視著她。
看見反常的雅爾瓦基娜老師,哈絲黛兒噤了聲,把想要追問的話語吞回肚裡。
西恩看著雅爾瓦基娜的表情,只是嘆一下,用拐杖輕敲著她,催促她前進。
本來這間醫院最為吵鬧的三人,一瞬間成了最沉默的三人。
廊道盡頭站著一對男女,穿著代表AAEO特種部隊的黑色軍服,直挺挺地站在門前,作為一個由AAEO進行防衛任務的病房,還有人膽敢來襲擊的話,那就太過無謀了。
「年輕人,我們有申請過,魔法學院西恩、雅爾瓦基娜。」
「我了解了,名單已經確認。」
高大的男性AAEO說道,在虛擬介面上操作了幾下。
「提亞大小姐,米洛斯將軍已經預料您會來,事先幫您登記了探訪申請,不過因為不是您本人提出申請的關係事後要補辦一些手續,請您配合。」
「探訪申請?……喔……我知道了……」
哈絲黛兒睜大了眼,她事前並不知道這回事,不過幸好米洛斯精確掌握了她的行為模式,有預先做了應對措施。
走入病房,潔白的空間內放著兩具膠囊治療床,其中一具目前都處於停止運作並開啟的狀態,另一具則仍在啟動運作中;僅有的一扇窗戶被做了密閉處理,無法打開,這裡幾乎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
「哈絲黛兒?你怎麼來了?這大半夜的……」
哈絲黛兒朝時千河跑了過去,將他一把抱住。
「哇!一來就這麼親熱?」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哈絲黛兒轉頭一看,見曾坤振也在一旁,立刻撇開視線把頭埋進時千河胸口。
「這麼冷淡的反應是……」
「看來你完全被討厭了。」
「怎麼說也太過分了吧!」
一照面就是這樣冤家不對頭的關係,兩人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不停吵架這樣一吵也吵了十年,現在當然也不意外;但大概實際上關係也很好吧,否則也不會這樣忍受對方的挑釁言語整整十年。
「咳!好了,你們三個別鬧得太過火。」
米洛斯出言制止,曾坤振老實安靜下來。
另一具膠囊治療系統結束了運作程序,細微的機械音安靜下來,隨後開啟,膠囊中裝填的不明液體瞬間汽化,成為煙霧散去,躺在其中的立華咲奈醒轉,坐起了身子,依然有些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感覺怎麼樣?」
立華咲奈活動了下手臂,確認無礙,點點頭道:
「沒問題,應該已經痊癒了。」
立華咲奈在被送進醫院的時候初步診斷是手臂處輕微骨折、內出血、魔力迴路過載受損及其併發的全身發炎反應,下午被送進醫療膠囊進行迅速治療直到現在十二點多整整六個小時,才讓傷勢完全痊癒。
目前布蕾思城的醫療器材大多都是由這套醫療膠囊組成,在膠囊內有讓身體細胞活化並加速身體機能運作的治療魔法,以及針對病症或傷處源頭進行修復的大量奈米機器人。
雖然啟動一次成本不低,但幾乎能在無傷口的情況下完整治療任何病症,並且沒有任何副作用及後遺症,通常都是由醫生診斷後進行資料的輸入及操作,非常便利。
「曾坤振,她也是我們這屆預選官的同伴,叫作立華咲奈‧S‧伊藤,可別別隨便騷擾人家……」
「你好,伊藤小姐,我叫作曾坤振‧S‧許,能跟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共事真是我的福氣,未來勞煩你多加照顧了。」
時千河還來不及阻止,曾坤振已經一個閃身到立華咲奈面前,單膝跪地捧起立華咲奈嬌嫩的手,用誠摯的表情說著這些話。
立華咲奈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對方正在打招呼,反而還被曾坤振的洶洶氣勢給嚇得退縮了些。
「笨蛋,又想用這種誇張的招式騙女孩子吐槽,緩解氣氛之後再講幾個笑話假裝自己很幽默,五分鐘內把話題帶到比較深度之後再來裝憂鬱讓人關心,最後一起吃頓飯喝點小酒,然後用各種小花招把女生騙上床對吧?你這社會敗類、強姦魔。」
「哈絲黛兒你閉嘴,我哪有做這種事!」
「你這招數我都看幾年了,馬戲團的猴子玩不出新花樣,不信你問時千河。」
「欸?真的?」
立華咲奈再次被嚇了一跳,轉過去用眼神向時千河發出詢問。
「呃……也不是每次都這樣……」
時千河進退兩難,只好給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你看,時千河都這樣講了,你這淫賊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這傢伙胸部沒發育就算了,你是不是乾脆連聽覺神經或腦神經都沒發育完全啊,別人講的話是聽不到還聽不懂?時千河根本沒肯定你講的謊言。」
「你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惡行惡狀而已吧,而且你這雙眼是瞎了嗎?我胸部沒發育?我還是把你這雙沒有視覺認知的眼珠挖出來好了,省的占空間。」
「兩位……」
時千河想出言勸阻,但他很明白這時候無論說什麼都沒用,這兩人一旦開始抬槓是不會分時間地點的吵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啞口無言為止,如果讓他自然停止的話恐怕得花上三四個小時。
不過時千河膠囊床邊的那位似乎忍耐力沒有那麼高,鐵製椅子因為移動而傳來一聲稍微有些尖銳的聲響。
時千辰站起身,走到兩人中間,給兩人從頭頂輕輕地一人一記手刀。
「噢!」「嗚!」
時千辰看起來動作很輕,但AAEO的力量跟常人根本無法相比,這記下去曾坤振直接疼得倒地打滾,哈絲黛兒則是抱著頭蹲坐原地,痛到眼淚不停往下掉。
「姐姐……你也別太大力了……」
米洛斯看著眼前的亂象,扶著額頭嘆氣:
「抱歉啊,西恩法師、雅爾瓦基娜大師、立華咲奈,我們這邊吵吵鬧鬧的不太成體統,還請包涵。」
「不會,感覺倒是挺開心的啊,年輕人就是要這樣有活力才好。」
西恩看著眼前的景象開懷笑了笑,把剛才跟雅爾瓦基娜的不快都丟到九霄雲外了。
雅爾瓦基娜坐到立華咲奈床邊,摸了摸立華咲奈的頭。
「很好。」
「謝謝老師!」
立華咲奈是雅爾瓦基娜今年僅有的兩名的學生之一,另一名目前正面臨因達不到雅爾瓦基娜超高的標準而有休學的念頭。
也因為雅爾瓦基娜的高標準,導致她每年幾乎只會有一名學生順利畢業,但只要從她手下畢業的學生,從來沒有考取不了職業魔法師執照的情況,甚至在考完魔法師執照後就會受到魔法界的重視,收到各方延攬邀請。
「今年預選官們感覺會很融洽的樣子,這幾個年輕人活力很足啊!說起來明年的預選官,米洛斯將軍或是凱因斯總司令有打算讓哈絲黛兒進入預選官嗎?」
「明年的事明年再說吧!我這個人比起沒把握的未來,更會著重眼下及近期的目標;再說了哈絲黛兒她本人的想法也得考慮吧!」
「這年頭會讓後輩自己考慮人生的貴族不多了啊,提亞家看起來很開明嘛!」
米洛斯爽朗的笑了聲:
「沒什麼,畢竟繼承人這個枷鎖從哈絲黛兒出生起就套著她了,所以才盡可能希望她能自由些選擇她的人生,算是我們這些貴族長輩給晚輩的一點小補償吧。」
西恩發出嘆息,摸了摸花白的鬍子,無關緊要的寒暄結束了,接下來就是話題的重點。
「接下來呢?這次事件似乎不單純,是吧?」
「現場的蒐證幾乎都已經完成了,幾乎可以說是非常完備,但也就是因為太過完備了,才讓人感到不自然。」
當天為了包庇時千辰擅自出動的行為,米洛斯最終是直接向上面承接下了整個事件的調查工作。
「呼嗯!當時的案發狀況呢?」
「那就得留給我們當時的主角來講了,」米洛斯將目光投向了病床:「曾坤振跟哈絲黛兒給我去找位子坐好!時千河、立華咲奈,你們把當時的情況說明一下。」
時千河與立華咲奈聞言,彼此對看了一下,點了點頭,開始講述當天事件的發生過程,同時互相補充著對方的發言,將整件事情從始至終解說完全。
聽完這份驚人的經歷之後,曾坤振與哈絲黛兒紛紛瞪大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樣子。
「這裡的話我再幫忙補充一下,我們AAEO進行的蒐證,跟他們說明的完全吻合,包括現場採證到的敵方武器、指紋與生物特徵;另外我們也向營運磁浮列車的八達企業確認過了八達企業的監視影像及程式操作紀錄……」
「然後呢?」
「然後令人意外的,駭入八達企業操作系統的病毒結構非常簡單,只不過是遠端操作的概念應用而已,相關的程式碼非常容易入手,是個就連布蕾思高中生都能夠寫出來的程式,奪取控制權後利用八達公司本身系統的防衛能力,對任何想要由外部介入的操作進行抵抗。」
「我記得八達企業的防護系統是由AIEO撰寫的吧?普通高中生能夠破解AIEO的程式?」
「雖然講的很誇張是由AIEO撰寫,但實際上AIEO只是幫忙做個架構而已,剩下的幾乎都是巴達公司自己的工程師依照AIEO給的框架去完成,因此不可能萬無一失,此外他們內部人員自己開了後門,可能就是鑽了這個漏洞吧!」
「哦,八達公司內部的商業間諜?」
米洛斯點點頭表示肯定。
商業間諜這種事很常在布蕾思之城發生,畢竟布蕾思的科技價值不斐,有些人一時起了貪念,就會將這些科技販售給下界或是同樣布蕾思內的敵對廠商。
「那麼,這些人的身分與入境呢?」
「這方面我們必須保密了,只能說是AIEO的人體實驗需求,徵求志願者輸送上布蕾思,他們就混在這一批人當中,瞞過了馬德爾系統,之後打著實驗中途自由活動的名義到處走動。」
「相當的巧合啊!」
「沒錯,而且還有一個巧合,去年國防大學輸入了一批下界的舊式槍械,作為研究使用,但是剛好遇到國防資源轉移,這方面的研究不再補助,軍火就被擺在第八區的軍用倉庫長灰塵。」
「然後就被偷了嗎?」
「不是,是賄賂,第八區倉庫的負責人是沒落貴族─盧家的公子,因為種種原因心生不滿並沾染了毒癮,因此接受了犯罪者的煽動與利誘,將部分不會被追蹤的武器提供給了他們。」
「等等,被瑪德爾對這種犯罪行為會坐視不管嗎?」
「沒有被追蹤的下界過時武器,很難被瑪德爾死死盯著,同時因為第八區倉庫是曾經『舊區』的一部份,瑪德爾的監控系統還沒有非常完備的被安裝上去;最後有關毒品的部分,既然西恩法師是國家首屈一指的大魔法師,應該知道『魔女的蒼冰』這個藥物吧?」
「原來如此,我理解了……」
魔女的蒼冰,一種可以短時間內增強人體魔力輸出與魔法干涉力的藥物,但是具有在藥效過後產生精神恍惚、幻覺、快感與強烈成癮性,因此被列為層級非常高的管制藥品,魔法大學內部也只是研究時使用,主要來源地為下界。
但終歸這也是在瑪德爾默許之內的合法藥物,又被識別為AIEO財產的人體實驗參與者帶著,瑪德爾沒有權限進行干涉。
三個巨大的巧合,完全迴避了布蕾思之城自稱完美無缺的第一層的犯罪自動預防系統,並在第二層犯罪警備人員,也就是警察機關開始察覺並行動前,搶先實行了這次的劫車事件。
每個單一事件看起來都相當合理,但全部湊在一起的話,就不是可以用「運氣好」解釋的事情了。
米洛斯嘆了口氣:
「最後,雖然有抓到一名俘虜,但依照在場乘客給予的證詞,該俘虜似乎在時千河他們努力停下列車的時候醒了,並且咬破臼齒內的毒藥自殺身亡,由於死亡時間過久已經無法從腦部調取有用的資訊了。」
西恩用手指捲著他長長的雪白鬍鬚,低頭沉思了下,才說道:
「對方又是眾所周知的反布蕾思軍事團體,犯案動機也有了,依照這情況不結案也不行嗎?」
「正常來說應該要結案的,但我相信您也注意到了,同時也是時千河在事情發生當下所做的推測,」米洛斯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布蕾思之城的內部,存在著暗中布局的黑手。」
「的確,但要湊齊這麼多連續的偶然,除非是具有相當高層級地位的貴族或官員,另外就只可能是AIEO了。」
「不過AIEO曾經受過初代王的S級魔具『絕對皇權』進行過行為制約,成為AIEO之後不允許說謊、不能夠叛變、不得觸碰或插手研究以外的事務,並沒有直接的實權,很難想像這個案子有AIEO的涉入。」
魔具,被創造出來就帶有生成魔力迴路的器具,通常是兵器,能夠不透過施術者進行外界魔力的汲取,並發動內在的魔力迴路,造成魔法現象,通常魔具的干涉能力非常強大,光是B級魔具就有職業魔法師等級的現象干涉能力,遑論全世界只有兩個的S級魔具。
「既然如此,那你們只能朝握有龐大權力的貴族家系或政府官員著手,這樣一來反而風險更大,如果被發覺的話恐怕即使是身為『侯爵』等級貴族的你,也自身難保吧……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閣下打算獨自承擔?」
西恩語氣相當不自然,顯然在誘導著什麼,就像是給米洛斯一個機會,讓米洛斯不要再繼續說這些無意義的鋪陳,盡快將目的據實以告。
米洛斯乾笑了下,彷彿心裡所想的事情被看透了一般;不過米洛斯這樣不善於掩飾的豪爽個性也就乾脆地放棄隱瞞,說道:
「是這樣沒錯!還真是瞞不過西恩大師啊!哈哈!再怎麼說我也是提亞家的一員,也不可能將這擔子給哈絲黛兒扛,再怎麼樣我們也得考慮一下我們自己貴族的立場,對吧?這次請兩位法師過來,美其名是向兩位報告學生的情況,實際上是為了進一步保密交涉而規劃的行程。」
「不好意思,這麼說來,如此重要的秘密交涉,我在場旁聽沒有關係嗎?」
立華咲奈插話問道,但米洛斯只是和善地搖搖頭:
「一方面我們也需要有公正的第三方見證者場交涉的結果,你與曾坤振都是軍隊的人員,應該能知道保密的重要性,同時我們也很可能需要藉助你的力量,麻煩你了。」
「……嗯,我理解了,如果我可以幫得上忙的話。」
西恩在一旁仔細地觀察著米洛斯的行動,對於他提出交涉的請求,也大概有了推論,不過為了確認自己的推測與米洛斯真正的意圖相同,還是謹慎出言為上:
「提亞將軍,我們就直接切入重點吧!」
既然米洛斯既然提出了要求,想必他也有相應的報酬,而且肯定是能夠讓整個魔法界滿意的交易。
「布蕾思之城目前的政治情況想必西恩大師也清楚,王因為身體微恙,政事由幾位子女組成臨時議會,作為君王權力方面與內閣及國會共同處理,這次的成果大概也會影響到未來的王位繼承吧。」
「而下一任布蕾思王最親信的貴族,就將會成為最大的得利者;目前的布蕾思貴族們都正在拉幫結派,這次的行動一方面很可能是數家貴族聚集的龐大勢力而推動的,如果用漂亮的手腕解決了,不僅可以扳倒整個敵對聯盟,也能大幅提升自身勢力,如此一來也就不需要去賭上自身與家族的命運,去跟從哪個王子或王女,反而讓王室主動來接近你,我這樣理解沒錯吧?」
「正是如此。」
「這是你的想法嗎?還是提亞總司令的想法?」
此處的提亞自然是指凱因斯,也就是提亞家的家主,布蕾思皇家軍隊的最高司令官。
「基本上是兄長的想法,策略也是他制定的,而我只是借用了這次的事件,來進行這場交涉,場所比較克難一點還請您海涵;那麼西恩大師,你們願意加入這場權力遊戲嗎?」
米洛斯正式發出了邀請。
西恩微笑,雖然他對米洛斯所說的事情有著高度興趣,但他仍然保持冷靜,不會誤判形勢:
「那這場遊戲對我們有什麼好處?而你們的目的也真的僅止於在這貴族間的政治鬥爭中,不做任何犧牲也能保持中立而已嗎?」
西恩無比認真地看著米洛斯,雖然交涉上場面話是這麼說,但西恩還沒有天真到會緊緊相信表面的話語。
的確讓王室主動來親近在這場鬥爭中是很大的優勢,在鬥爭的終局只要選擇優勢最大的一側就可以不付出任何成本並獲得最大利益;但相反也有同等巨大的風險。
但畢竟作為政局與貴族之間的未知數,如果所有人都為了最小化未知數的影響而極力排擠甚至想辦法消滅處於中立立場的提亞家,那也是相當棘手的情況。
拉攏魔法協會,或許就是為了讓自己更加站穩腳跟,這可以讓人理解,但保持中立到底對提亞家有什麼利益可言,這點西恩完全不能明白。
不過畢竟出謀劃策的是凱因斯,而他又派了擅長打架卻完全不擅長交涉、只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標準軍人米洛斯來與他對談,西恩沒辦法從米洛斯的言行舉止之中看出任何端倪,這讓他相當挫敗。
另一方面也佩服著凱因斯的算計以及能力,如果有這樣強勁的盟友確實值得信賴。
此外,既然不是本人到場交涉,為了確保交涉成功,準備的條件應該會更加寬裕才是,西恩對此非常期待。
「抱歉,兄長大人跟我說的目的就僅止於此,我也沒辦法進行在這之上的臆測;至於對於魔法協會的好處我們這裡自然有準備,請稍等一下。」
米洛斯從房子角落拿來了一個銀色手提箱,簡單操作了下解開了密碼鎖,按下開關,打開了它。
手提箱裡頭流洩而出的金色光芒,讓病房內的眾人都屏息了。
那是一個絢麗絕倫的金黃色長槍,雖然似乎因為受到某種損傷而斷了四分之三的槍柄,但毫無瑕疵的色澤與光彩,彷彿是天上贈與凡間的至寶一般,令旁觀者如癡如醉。
但西恩與雅爾瓦基娜絲乎不是那麼買帳,一股強烈的低氣壓一瞬間席捲了整間病房。
「如果閣下只是想玩弄我們而非有心交涉,我們立刻就離開。這玩笑似乎開得太大了些,我們不可能當成沒發生過。」
西恩用極其冰冷的語氣警告,雅爾瓦基娜則更加兇惡地瞪著米洛斯。
反觀米洛斯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彷彿情況都在他意料之中。
米洛斯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樣子,避免讓兩人的怒氣更上一層。
「兩位請冷靜,我米洛斯代表提亞家是誠心想與兩位進行交涉,並非只是戲弄,我知道這柄槍與兩位淵源頗深,因此特地將這柄斷槍送還,同時也希望就這樣將過往的不愉快一筆勾消,行嗎?」
「送還?」
西恩發出了疑問,知道了自己的失態,語氣放緩,似乎對米洛斯的話半信半疑。
「是,這東西一方面扣留在軍方也毫無用處,另一方面我們也希望因為唯一的證物送還的關係,終止一切過去的那件事的調查作業以及責任追究,當然我能提出的籌碼不只這樣,不過在繼續交涉下去之前,能否相信我是真想要與兩位理性對談呢?」
西恩這才完全放鬆了下來,雅爾瓦基娜也閉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氣;房間的氣氛才再次回到正常。
「老……老師……」
從來沒見過雅爾瓦基娜那麼生氣的立華咲奈,用畏縮的語氣稍微試探了一下老師,但雅爾瓦基娜只是閉著眼,彷彿沒有聽到任何外在的聲音。
「抱歉,是我們這邊反應有些過大了。」
米洛斯聳聳肩,表示不介意:
「另外一個條件則是從今往後,每一屆預選官選拔,魔法師名額成為常駐,並且特許能夠建立魔法師師團,師團長可由魔法協會的人來推派,而我們這邊則會對其進行基礎的軍事訓練,並且在解除社會上對魔法師們的限制這項議題上給予協助,加上如果能成功在這場勾心鬥角中勝出的話,魔法協會對新任布蕾思王的重要性也會大幅上升,對你們來說也是一個可以直接提升地位的方法吧?」
「嗯。」
西恩點了點頭。
雖然在布蕾思之城,人民的生活已經與魔法脫不了干係,然而因為畏懼魔法師的力量,民意在立法階段對其下了諸多制約,其中一項即是魔法師不能在指定領域外施放魔法的規制。
也因為這項規制,魔法師大多保持著工程師、技術人員或是學術研究員的身分工作著,實際上的戰鬥魔法師相當稀少;更重要的是,魔法師不能成為政府官員、民意代表,同時如果貴族本身又是魔法師,則必須放棄其中一方的事務干涉權力,這項限制使的魔法師能夠操作的資源相當有限。
近年來因為下界大量起用善於使用魔法的人作為軍用兵器,提亞家及部分貴族透過媒體操作,誇大了這些事件的威脅性,令布蕾思人心惶惶,這才讓議會立法允許試辦第一次的魔法師預選官選拔,並且通過特別條例核發公共區域施法許可給職業魔法師。
照這溫吞程序下來,或許魔法師們得等上的數十年甚至百年,才能得到更多發展的機會,成為人民接受、尊崇與認可的對象,但如果能利用提亞家的力量,想必就可以加速在十年內取得魔法師們所渴望的「權力」及「資源」。
此外,如果與提亞家合作,打著反恐怖分子的名號去追查事件的真兇,保護人民的形象就能透過媒體宣傳深植社會大眾的腦袋裡。
與提亞家族的結盟最終在權力鬥爭上勝出,得到布蕾思王信任的魔法協會肯定可以獲取直接來自於王室的龐大利益;即使失敗了,布蕾思百姓對魔法師逐漸好轉的印象依然能夠成為一股推力,解放魔法師們現今當下所遭受到的歧視與不公。
最後,魔法協會目前在社會上的影響力並不具大,雖然有其潛在影響能力,不過大多都被「不合法」、「不被樂見」等等理由而限制著,提亞家就算要利用魔法協會,手段也相當有限。
這是一場穩賺不賠的交涉,西恩很清楚。
「雖然聽起來相當有魅力,但在我看來,這或許只是正當的公平權利伸張而已,即使沒有閣下的協助,我們遲早也能讓魔法師們獲得相應的待遇,我沒有辦法因為這種理由就將整個魔法界放在權利的天秤上。」
不過,西恩也明白一件事,就是這對貴族來說,並不是多大的成本,而且米洛斯所提出的條件中,並沒有所謂的「不可替代性」。
「不過能夠輕易入手的媒體操控能力,以及我們提亞家的情報網、軍事權力,這可不是能夠輕易獲得的吧?」
米洛斯自認提出的條件也不差,尚有商議的餘地,也就不願意輕易妥協。
「真難纏啊,不過用這點每家貴族都有的基本影響力就能買下整個魔法協會的話,那我們在貴族們的眼中豈不是太廉價?既然要交易,最好準備好能夠不讓合作夥伴輕易背叛的商品喔。」
「西恩大師說笑了,也對,我們提亞家也不希望情報或策略遭到出賣的情況發生,好吧……最後我們也是有備而來,並且也願意像您表露我們最大的誠意……」
已經交涉到這個程度,臨時退縮反而對雙方都相當危險,因此只能想辦法找出合作妥協點了。
米洛斯深吸一口氣。
「我們交出提亞家下一任家主,哈絲黛兒‧S‧提亞的婚約優先權,由魔法協會推舉的人選為候補。」
病房中的氣氛凍結了。
哈絲黛兒腦子一片空白,時千辰、時千河也愣住了。
「婚約……優先權?等等……」
曾坤振第一個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確認著米洛斯的話。
「是,當然兄長大人提出的並不是那種可有可無的婚約候補優先權,而是貨真價實的訂婚優先權,這點可以請您安心。」
候補優先權指的是貴族間在安排婚約候補者時,擁有候補優先權者無論如何都不會排出前三順位以外,但依然有可能落選;相反訂婚優先權就是確定了唯一的一名婚約者。
「可以的話,還真不希望你當著孩子的面直接說出來啊。」
西恩苦笑道。
被米洛斯將了一軍啊……。
到現在為止,提亞家急著想要與魔法界合作的急迫性非常明顯,接連開出了許多優渥的條件,如此不惜一切也要拉攏魔法師加入他們,大概也是有些不可告人的意圖吧,但現在已經沒辦法拒絕、也來不及問出口了。
布蕾思之城人民所信賴、支持著的軍事後盾,提亞家哈絲黛兒的婚約權,可以說是無價之寶,若是拒絕也就太不識相。
況且將下任家主本身都作為交易條件的本身就已經打破了剛才以持有對方的情報作為威脅、彼此制衡的平衡點,如果答覆沒辦法讓提亞家滿意,想必就會被當作看扁對方,讓對方有個師出有名的報復理由,肯定會結下仇怨。
以魔法協會目前的力量來說,是難以與提亞家作對的,甚至只要提亞家有意願,要瓦解現在的魔法協會可說是輕而易舉。
加上哈絲黛兒本人就在現場,姑且不論本人的意願,光是拒絕這項行為的本身就對哈絲黛兒是極大的侮辱,這是消息要是被在場的任何一人洩漏出去,恐怕對魔法界的名聲會造成一場大災難。
西恩重重地嘆了口氣,從米洛斯手上接過裝著黃金槍頭的皮箱。
「不管怎麼說,我是魔法大學的學務主任,也是魔法協會的副會長,既然波及到了我們學校寶貴的學生與優秀的魔法人才,當然希望調查人員能給我們一個完整的交代,那後續就交給你們吧!有任何情況請務必與我們保持聯繫!」
西恩坦率地接受了協議,這也讓米洛斯鬆了口氣。
「那雅爾瓦基娜大師?」
米洛斯得到了西恩的首肯,出於尊重也望向了雅爾瓦基娜,坐在床邊輕撫著立華咲奈頭的雅爾瓦基娜只是略微點頭。
哈絲黛兒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那麼合作愉快。」
米洛斯伸出了手。
西恩似乎有些顧慮哈絲黛兒的心情,稍微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不過無論再怎麼關心學生,肩負魔法協會整體利益的他,還是不可能在這談判桌前退縮的。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儘管沒有書面的契約作為保障,但雙方都清楚協議已經達成。
「抱歉,我出去一下。」
哈絲黛兒終於沒辦法忍受,拋下了這句話,用力按下自動門的開關,衝了出去。
「唉唷!嚇死人了,跑那麼快是要死喔!」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站在敞開大門前的輕浮男性牢騷般發表著感想。
男人的出現,讓房內除了西恩、雅爾瓦基娜與立華咲奈以外的人大吃一驚。
「大哥!?」
時千河驚叫出聲。
「啊囉哈!好久不見了!」
時千星朝氣蓬勃地打了聲招呼,同時對兩名大魔法師點頭致意。
「千星?你怎麼在這裡!」
「我可愛的弟弟受傷了,我怎麼可能不來看看呢?畢竟我也是非常擔心的嘛!程度可不輸外面那位因為剛知道自己要結婚所以高興到哭了的小姐喔!」
時千星嘻皮笑臉地說道,米洛斯與西恩瞬間寒毛豎起。
AIEO,布蕾思創造出來的,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強的人體兵器,他們的強大並不在武力上,而是在令人恐懼的智力上。
米洛斯反射動作就要抓捕時千星,不過他迅即無倫的動作卻被時千星巧妙的些微偏轉給迴避了過去。
「職業病有點嚴重呢!米洛斯叔叔。」
時千星抓住了米洛斯那極細微的反應時間空隙,踏步前進,依然保持笑容滿面,站在米洛斯身側不到五公分的位置,這讓米洛斯盜出一伸冷汗。
儘管知道時千星的肉搏能力完全沒辦法與米洛斯抗衡,但讓敵人在這樣短時間內輕易地踏進自己的死角,這對善於戰鬥的他來說是非常沉重的壓力。
時千星並沒有做出近一步的侵略行為,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米洛斯也就緩緩放下警戒。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習慣性的動作,就連同一種動作都能有各種不同的肌肉施力方法。
無時無刻都變化著的AIEO,即使沒有任何戰鬥能力,也是足以令人恐懼的生命體。
「時千星,你……」
「好好好~總之我踏進這個房間嗅嗅氣味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這應該不需要講我的推論過程吧?另外我對於政治是不能插手的情況,自己也沒有暴露他人秘密的癖好,放心吧!」
時千星搶在米洛斯提出問題之前就將他心裡所有的疑問給回答的一乾二淨。
已經無法用「細緻入微」來形容的觀察力,以及縝密的邏輯推理,能輕易地在第一時間就客觀地做出最精確的結論。
他們是異質的,就像是這世界不該存在的事物一樣,那是硬將因果或時間截斷搗碎,將自身的存在填入其中的巨大違和感。
「以後別再這樣了,對大家的心臟都不好。」
米洛斯嘆了口氣,個性剛直的他向來就不擅長應付時千星。
「看別人吃驚的表情可是我一大樂事耶!不要剝奪我快樂的泉源好嗎?」
時千星一副受盡委屈的語氣,這讓米洛斯的太陽穴開始抽痛起來。
「說起來,寶貝弟弟,」時千星用大拇指指了指門外,「放著不管真的好嗎?」
時千河愣了一下,隨即會意了時千星的意思。
「抱歉,我也先失陪一下。」
時千河從醫療膠囊中出來,穿上了醫院的拖鞋,離開病房朝哈絲黛兒的方向追了過去。
「你不是來看時千河的嗎?你到底……」
「啊!是啊!不過看到他沒事的樣子就好了,千辰也是。」
時千星把手放在了時千辰頭上,時千辰下意識想要拍掉,但她的手卻就這樣穿過了時千星的身體。
「全像……投影!」
立華咲奈率先認出了時千星的真正姿態。
「賓果!哎呀沒辦法,研究塔的事物實在太忙了,說什麼都抽不出時間親自來一趟呢!不過我這種獨創的建模方法與程序如何,很逼真吧?」
豈止是逼真,就連散發的氣息與紮實的存在感都能感受到,早已經超越了唯妙唯肖的程度。
「話說回來,你就是立華咲奈對吧?」
時千星對著白髮少女發出提問。
「是……是沒錯……請問怎麼了嗎?」
時千辰簇起眉頭,橫插進兩人之間,並且一把抱住了立華咲奈。
「欸?等一下,怎麼了?」
「老妹看來你很喜歡這孩子是嗎?」
時千辰點點頭,用有些敵意的眼光看著時千星,像是怕他搶走立華咲奈一樣。
「放心啦,我不會跟你搶啦,我只是有個問題想跟她聊聊而已。」
「問題?」
這回輪到旁觀的西恩不解了。
「不是什麼有害的問題……正常來說吧,總之問完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也請大家稍安勿躁,這算是我AIEO帶來的特殊療程吧。」
療程?聽完這句話所有人更加不解了。
「好了,立華咲奈小姐,能讓我問個問題嗎?你如果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沒關係!」
一種毛骨悚然的不祥感侵襲了立華咲奈全身,不過為了不失禮數,她還是給了正面的回應:
「如果只是問問的話請自便。」
「那麼,我有點好奇,你到底打算在那個姓氏底下待多久?」
時千星用一樣輕浮的笑臉問到,但不知道為什麼,由她聽起來,問句的聲音在行進的過程中逐漸開始扭曲,直到最後一個字時,那種籠罩住立華咲奈整個人的詭異低音重重地敲在了她心頭上。
震撼的感覺與她的身體產生了共鳴,內心深處那股漆黑的、就連她都感到畏懼的情緒,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立華咲奈想要喊出來,像要對著眼前的人們大聲發洩,但一張口,卻發現自己連好好呼吸都做不到,更別提讓空氣振動聲帶了。
自己彷彿像是金魚一般,嘴巴一開一闔,但金魚至少能夠透過這個動作呼吸,自己的行為卻沒有任何意義。
雅爾瓦基娜露出了焦急的神情,西恩也察覺了不對勁,時千辰與米洛斯更是想要極力阻止。
但時千星彷彿對周遭毫不在乎,表情漸漸變了。
認真、帶著有些殘酷的微笑,彷彿是對於立華咲奈整個人的嘲諷一般。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說的就是……」
最後兩個字並沒有真正的說出來讓立華咲奈聽到,但立華咲奈讀懂了時千星的口型。
「伊藤」
黑暗鋪天蓋地地襲來,遮斷了立華咲奈的視線。
她失去了意識。
◎
時千河爬了十層的樓梯,到了接近頂樓的一處觀景天台。
他走出病房時,已經沒有見到哈絲黛兒的身影了,會不惜體力也要來到這個地方,主要還是出於直覺。
他知道哈絲黛兒會在這裡。
打開了厚重的安全門之後,強風有如猛獸般撲向時千河,將他的頭髮還有寬鬆的病服吹亂。
花了點時間適應之後,時千河重新望向天台邊緣的那個背影。
「果然在這裡……」
時千河發出了聲感嘆。
哈絲黛兒從小就這樣,一旦遇到不順心或不開心的事情,絕對不會想待在室內,可以的話,這種觀景的天台就是最好的選擇。
夜色已經逐漸籠罩布蕾思之城的天空,不過天台的燈光充足,至少沒有讓人失足跌落的可能性。
「哈絲黛兒?」
時千河叫了聲,不過並沒有得到回應。
他向前走出幾步,然後停在了哈絲黛兒身後數公尺的位置,他知道哈絲黛兒需要自己的空間,特別是在這種時候,要是貿然接近只會讓哈絲黛兒產生不快而已。
這短短幾公尺,是最適合的距離,既不會太近,也能讓哈絲黛兒知道自己正陪著她。
「……千河。」
「我在。」
「你成為預選官之後,會離我而去嗎?」
「……」
時千河的沉默,讓哈絲黛兒不免有些焦躁。
「為什麼不說話?」
「我成為預選官、成為軍人,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國家,保護我所珍視的人,無論是你、曾坤振、米洛斯叔叔,還是哥哥姊姊,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不想離開……」
「我沒有問你這個!我……」
哈絲黛兒惱怒地說道。
時千河皺起眉頭,思考了一下,這才了解了哈絲黛兒真正的意思。
不過了解之後,這問題就更難回答了。
「我不知道……畢竟我們的背景有所差距,命運也肯定是不同的,我沒辦法承諾你什麼,不過我希望你知道你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時千河頓了下。
哈絲黛兒對他來說,真的很耀眼。
在他最難過的時候,成為他的太陽,將他從陰影中帶出來,肯定著他的一切,然後陪伴著他。
儘管有些任性、不坦率,不過對時千河來說,這樣正好,他並不需要一個太過憐憫他的人,這反而會讓他陷入自怨自艾的深淵。
自己對哈絲黛兒的情感,要說喜歡還是不喜歡的話,應該是喜歡吧,以前還甚至幻想過兩人交往的樣子。
在成長的過程中逐漸了解哈絲黛兒的心意之後,他也曾經激動過。
不過他早早就認知到兩人的差異、知道貴族間的傳統,時千河雖然為此感到難受,但也漸漸克服了,將這份初戀放在了心底最深處。
他已經不是那個會因為感情衝動的青少年了,而對於他來說意義重大的哈絲黛兒,時千河願意以不變的忠誠來回報。
感情總有一天會降溫,但忠誠卻是永恆的,把自己定位為守護者的時千河,再也沒有、也不敢跨越那條兩人之間的界線。
說的冠冕堂皇,但實際上,只不過是軟弱而已,這點自覺時千河還是有的。
然而,他已經虧欠提亞家太多了,哥哥姐姐這幾年的努力,也是為了報答提亞家,他不想白費。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一直、一直待在你身邊,雖然頭銜不一樣……」
「閉嘴……」
哈絲黛兒朝時千河的方向踏了一步。
時千河抬起頭來,與哈絲黛兒四目相接,愣住了。
雖然眼睛哭得有些腫了,但那漂亮的臉龐還是令他屏息。
更讓他感到動搖的,是那已經無法承載情感,任由它逐漸傾洩而出的雙眸。
「……時千河,你……喜歡我嗎?」
時千河呼吸一滯,無法做出反應。
哈絲黛兒就這樣向前走著,直到她的額頭距離時千河鼻尖不到幾公分的距離。
這種距離之下,想要突然伸手抱住,或是吻上那豐潤的雙唇,哈絲黛兒是來不及反應的。
不過哈絲黛兒大概也沒有要反抗的意思吧,否則也不可能踏進這個距離之內。
雖然過去經常有些肢體上的碰觸,不過這次顯然不一樣。
「吶?時千河,你……喜歡我嗎?」
時千河心理,理性與情感做著激烈的鬥爭。
哈絲黛兒把額頭靠在了時千河胸口上,這個舉動更讓時千河的心跳加速。
她從未見過哈絲黛兒這個樣子,或許這次的婚約,真的讓哈絲黛兒受到打擊了吧。
不過就這樣下去,讓哈絲黛兒予取予求的話,真的好嗎?對她來說,對自己來說,或是對提亞家來說。
我是喜歡哈絲黛兒的,但是……抱歉。
時千河向後退了一步,重新與哈絲黛兒拉開距離。
哈絲黛兒覺得自己一瞬間連心都冰冷了。
她愣了一下,呆呆地望著啥時千河,也向後退了一步。
「抱歉,哈絲黛兒,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什麼意思?」
哈絲黛兒氣血開始上湧,原本脆弱的心靈一瞬間被怒火給填滿。
讓自己做出那麼羞恥的行為還拒絕了自己,甚至對於自己的痛苦視而不見、對於婚約袖手旁觀的時千河,她感到無比的憤怒。
明明……明明自己喜歡的女生就要被搶走了……你為什麼可以無動於衷!?
「哈絲黛兒,我……」
「騙子……」
「欸?」
「時千河你這個大騙子!你口口聲聲說我對你很重要,但你卻是這樣子對待我的嗎?」
「哈絲黛兒……」
「你要是真的覺得我重要,去破壞婚約啊、去撤回交涉啊!什麼都辦不到……還……」
哈絲黛兒將情緒全都宣洩了出來,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再次佔領了她那光滑的面龐。
「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
「我沒有那個立場去……」
「立場……是嗎?」
哈絲黛兒止住了哭泣,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望向時千河。
「原來在你心裡,我甚至及不上那個你所謂的『立場』,是嗎?」
發覺自己失言的時千河,只能沉默地準備承受哈絲黛兒即將到來的怒火。
但哈絲黛兒並沒有這麼做,只是用袖子粗魯地擦了擦眼淚。
「時千河……我討厭你……」
這句話像是刀子一般刺入了時千河的心。
「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哈絲黛兒拋下了這句話,逃走了。
最後,還是被捨棄了嗎?
時千河自嘲著,望向什麼都沒有的漆黑天空。
◎
曾坤振有些失了魂似地慢慢往回家的路上前進。
當病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時千星與立華咲奈身上時,他偷偷摸摸地跑出了病房,跟著時千河的腳步到了天台,在門後偷偷聽到了、也目睹了。
哈絲黛兒的婚約的確是個打擊。
不過親眼看到了天台上哈絲黛兒沒有實際說出來,但卻再清楚不過的告白,還有時千河的拒絕、哈絲黛兒的傷心,這訊息量讓曾坤振一時之間沒辦法處理過來。
他沒有看到最後,逃走了。
曾坤振對哈絲黛兒的情感,從來沒有坦率地表現出來過。
他知道哈絲黛兒喜歡時千河,因此不斷壓抑著自己,希望兩人能夠好好的在一起。
不過似乎也是為了反抗自己這種壓抑,想要吸引哈絲黛兒的注意,因此成為了輕浮的情場遊戲者,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女友。
但今天時千河拒絕了哈絲黛兒。
那紙婚約,也將原先的平衡給打破了。
本來一直以為那兩人註定要在一起的曾坤振,發現了自己錯了。
早知道會如此,為什麼當初還要拚命的讓自己受著心理的折磨?
時千河的行為更難以理解,甚至可以說難以被原諒。
明明自己也是喜歡哈絲黛兒的,為什麼就不能讓她開心呢?為什麼要辜負自己的一片好意?又為什麼……不願意挺身而出,跟米洛斯講明自己與哈絲黛兒的情感呢?
曾坤振閉上了眼,深吸一口氣,如果再繼續這樣深究下去的話,說不定自己會開始對時千河感到憤怒與贈恨。
太可惜了,那傢伙……
自己就這樣禮讓著這麼久,大概是做錯了也說不定。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曾坤振走到了家門前,電子鑰匙確認了他的身分,解開門鎖。
「你回來了,坤振,過來過來。」
曾坤振的母親,一名體態有些豐腴的貴婦看到他,向他招手。
「這位是王室的內務總管,這位是我兒子曾坤振!」
一名身穿燕尾服,戴著帽子的中年男子起身與曾坤振握了握手。
「請問總管今日拜訪有什麼事嗎?」
「兒子啊!人家總管今天……」
「行了,媽,我在跟總管說話。」
曾坤振用冰冷的語氣制止了母親。
大概就是從那年開始吧,繼母染上賭博,即使父親身體不適,公司陷入危急時,依然賭性不改,敗光了龐大的資產,讓曾坤振不得不一面照顧著父親,一面向人低頭融資拯救家業,從那時起,曾坤振對她的態度一直都是這樣了。
即使到了現在,父親的公司也只是勉強能營運,內部依然有些鬥爭存在,曾坤振會成為預選官,一方面是希望可以得到穩定的工作,確保家中還能有一個經濟靠山;另一方面,大概就是想要利用政府的人脈,看看能不能拯救父親的公司。
畢竟自己沒有商業的頭腦,也沒有經營的細胞,這點他很早就認清了。
「曾坤振先生,我會來到這裡,使以我私人的身分拜訪,與王室無關。」
「哦?」
言下之意就是他是以他個人利益為前提拜訪曾坤振家的。
身為王室總管,會這麼做的情況只有一個。
他已經對王室失去忠誠了。
「那您有什麼事情呢?」
不過只要能讓父親的公司得利,對曾坤振來說都是救命的稻草。
「您是軍人吧,接下來有些軍事的計畫,我這裡有些內部資料,有些事情想請您做個協助,當然,報酬絕對豐厚。」
曾坤振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那麼,這就開始了。」
總管拿出了一份厚厚的紙本文件,放在了桌上。
◎
時千河拖著腳步回到病房,打開門房門的那一瞬間,聽到了立華咲奈床位上的一陣騷動。
時千河看了過去,立華咲奈把一包衛生紙藏在了身後,不過由於匆促間沒有藏好而露出一角;濕潤通紅的雙眼依然帶著慌張的神色。
這還是時千河第一次看到立華咲奈毫無防備的樣子,他帶著點歉意移開目光。
「抱歉。」
「不……沒關係。」
立華咲奈說話還帶著點鼻音。
「難道哥哥他做了什麼嗎?其他人呢?」
立華咲奈低頭沉默,似乎不太想講話的樣子。
「……嗯。」
時千河也不強迫她回應,走回了自己的病床,拉起兩邊的分隔簾。
「如果哥哥她做了什麼,我代替他向你道歉,他那個人就是這樣,自我中心又口沒遮攔又性格惡劣又不在乎他人的感受,我們也好幾次因為他這種行為感到頭痛,不過……」
「不過?」
「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吧,他不善於向別人解釋,不過至少至今為止,他還沒有真的為了傷害而傷害別人。」
「是嗎……」
立華咲奈想起了她剛清醒的時候。
雖然只是暈過去短短幾分鐘,房內氣氛突然變的很可怕,米洛斯、西恩與雅爾瓦基娜都對時千星露出了露骨的敵意。
反而是時千辰,雖然也是責怪著時千星的表情,不過卻挺身站在了時千星與西恩她們之間,像是要保護著時千星,即使他只是個投影而已。
「醒來了醒來了!如何,感覺怎樣?」
立華咲奈看著時千星,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不過心裡似乎有塊區域被掏空了,她只能呆滯地望向前方。
「咲奈……」
雅爾瓦基娜放下對時千星的敵意,關心起立華咲奈的情況。
「我說過了,大家別緊張,這只是簡單的治療而已。」
「……嗚……」
時千星正在說話的同時,立華咲奈不知道為什麼,一股悲傷的情緒湧了上來,透過眼眶成為淚水,傾洩而出。
「嗚……啊……啊啊……」
時千辰趕緊把立華咲奈抱在懷裡,又用不諒解的眼神看著時千星。
「別這樣看我,她的腦裡……不,用你們的話來說,她的心裡藏了太多髒東西,我只是單純『開刀』而已。」
「時千星,你不要……」
米洛斯本來要大聲斥責,不過西恩卻阻止了他。
「催眠術的應用,是嗎?」
「不愧是西恩大法師,讚讚讚讚讚,一眼就看穿了。」
「下次要執行這種行為請跟我們說一聲,另外這會有後遺症嗎?」
「考量到她所處的環境,最壞的情況頂多就是變得跟以前一樣而已,但如果有人願意幫她一把,而她也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或許結果就會不同。」
時千星斜眼瞥向正在哭泣的立華咲奈,搖了搖頭。
「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我可不會再幫她複診,基本上接下來就只看她自己願不願意做出改變了,那麼各位,我先走一步了,掰掰!」
話音剛落,時千星的投影影像立刻煙消雲散,留下了仍然滿腹疑問的眾人。
後來西恩、雅爾瓦基娜與時千辰輪番安撫著她,米洛斯則是不斷地向西恩道歉,直到立華咲奈感到好些了,這才讓這場小騷亂告一個段落。
雖然不懂時千星到底做了些什麼,不過立華咲奈目前為止並沒有感受到任何區別。
「沒關係的,我知道時千星先生他不是想要傷害我,你不必介意。」
「是嗎?那就好。」
時千河真的大大地鬆了口氣,躺回了醫療膠囊內的床上。
他的語氣與動作,聽起來非常疲憊,立華咲奈不免有些好奇他到底剛才發生了些什麼。
「你好像很沮喪?」
「我嗎?嗯……可以這麼說,不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了。」
聽到時千河這麼說,立華咲奈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兩人沉默了一會。
「對了,除了哥哥的事情,姐姐的行為我也代替她向你道歉,她有些……」
「沒關係的,被人喜歡事件值得開心的事情,不過令姐好像……恕我冒昧,她是瘖啞人士嗎?」
「這個嘛……」
時千河有些猶豫是不是該說出實情。
「如果不方便提及的話就算了,沒關係的。」
立華咲奈有禮貌地補充著,這只是單純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但如果觸犯到了不可告人的隱私或不好的回憶,繼續刺探只會冒犯到他人。
時千河聽到立華咲奈貼心的話語,忽然覺得姐姐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不能告訴她。
為了阻止恐怖份子、一起並肩戰鬥過、同是預選官、兩人現在的心情也一樣糟糕透頂,一種找到夥伴的信賴感逐漸在兩人心中發酵。
談話中,漸漸忘掉之前的不快與沮喪,對彼此變得坦率。
「姐姐她……有心因性失語症。」
姐姐少見的願意親近他人,這對時千河來說很難得,也很感動,所以不打算隱瞞了。
「是個很長的故事了,不過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倒是蠻樂意講的,難得有人願意理解姐姐的事。」
「……嗯,可以對我說說嗎?」
得到立華咲奈的同意之後,時千河緩緩把過去部分的事情向立華咲奈說了出來。
雖然有些抗拒將這些回憶說出口,但是比起這個,難得姐姐會這麼喜歡一個人,如果能讓立華咲奈願意理解並與姐姐成為好朋友的話,那再好不過。
如果除了自己、哥哥跟米洛斯叔叔以外,還有一個人能夠理解姐姐的話,對姐姐來說也是好事吧。
雖然是對姐姐自以為是的關心,以及強加在立華咲奈身上的期待,不過沒有嘗試過的話,就不會有收穫。
十年前,布蕾思之城上曾經發生一場動亂。
下界的反抗軍,對布蕾思之城發動攻擊,而且也算了系統漏洞,並與內部人員理應外合,成功登陸了布蕾思之城。
雖然部隊人數不多,但他們都成功利用藥物,將自己轉化為「夸父」,也就是在列車上所看到的生物兵器。
縝密的行動規劃,與恐怖的戰鬥力,短短幾個小時就破壞了廣大的區域。
時千河的家就在他們所蹂躪的區域內。
來不及跟著疏散部隊逃走的三人,只能想盡辦法自力離開那殘酷的戰場。
然而殘暴的下界士兵怎麼可能放過他們。
為了引開大部分士兵的注意力,即使尚未成為AIEO,卻仍擁有高超智力的時千星自告奮勇,以自身為誘餌,帶走了絕大多數的夸父。
但不幸的時千辰與時千星還是被一名塊頭特別大、特別異樣的夸父給追上。
時千河為了保護姐姐,用他孱弱的小孩子身軀,去攻擊夸父那銅牆鐵壁般的戰力。
時千辰因為太過懼怕、也不願意失去時千河,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逃走,兩人一起遭到了抓捕。
那名夸父為了摧毀時千辰的精神,在她面前折磨著時千河,並活生生把他的右臂給扯了下來。
這件事帶給兩人巨大的創傷,雖然在身體上的傷害時千河承受的較為巨大,但心理上,時千辰有著無法抹滅的陰影與永不消逝的傷痕。
事件過後,時千河在醫藥的治療,以及哈絲黛兒、曾坤振的陪伴下,逐漸康復起來;但時千辰並沒有,她接受治療直到現在,雖然能做出表情、能對時千河、時千星說出一些簡單的單字或片語,但還是無法正常說話。
「……所以總之,她雖然很容易招人誤解,但是實際上她真的是個不錯的傢伙,所以不要因為今天她的無禮舉動就對她反感,當然這樣說來可能有些幫自家人講好話的嫌疑,不過相信我,真的!」
雖然沒有將當時全部的經過都告訴立華咲奈,但也差不多有七八成了。
聽著時千河努力想要讓姐姐能交上朋友而竭力推銷,立華咲奈不禁露出了溫暖的微笑。
「你還真是愛著你的姐姐呢……」
「這點我不否認啦,畢竟,她和哥哥,都是我的家人。」
聽到了「家人」兩個字,立華咲奈沉默了一下,才說道:
「我知道了,我也沒有排斥她的意思,雖然有些嚇到,但被她喜歡也是好事……」
「謝謝你,真的。」
時千河像是鬆了口氣。
「……我才要謝謝你……」
立華咲奈低頭嘟囔了句,但時千河並沒有聽清楚。
如果能真的交到一個誠摯的朋友,立華咲奈也會為此而由衷地感到開心。
不過時千河當然不知道立華咲奈心中的想法。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從軍並且從家族中接下這麼危險的任務?」
時千河怕立華咲奈反悔答應與時千辰交朋友的事,立刻轉移了話題。
這個疑問在時千河心中已久,畢竟打從在車上知道立華咲奈是貴族身份時就已經起疑了,通常即使貴族送人進入軍隊,也不會從基層的作戰人員像是預選官這種的職位當起,大多是擔當一些閒職,等待日後有機會升上管理職。
把自己孩子送到前線立軍功這種事情,貴族是不可能冒這個風險的,即使是軍功起家的提亞家,也深知戰場前線的危險,因此未來哈絲黛兒成為預選官的機會恐怕幾乎是零。
「關於這個問題嘛……」
立華咲奈安靜了幾秒,思考著該如何敘述。
「不……如果這也不能回答的話也就算了!」
時千河以為自己又問了什麼失禮的問題,趕忙解釋。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解釋而已,之前沒向他人提起過,主要是因為不希望變成其他貴族的把柄……」
「那跟我說難道就可以嗎?」
「你不是貴族吧?而且畢竟你都跟我說了凱瑟蘭斯上校的往事,我想我也不擔心你會洩密不是嗎?」
立華咲奈調皮地笑了幾聲。
時千河像是有點被立華咲奈的話嚇了一跳,不過知道她並沒有惡意之後,也就放下心來。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也請好好保密喔!」
「放心吧!身為軍人這是基礎。」
聽到時千河的口頭保證,立華咲奈也卸下了心防。
「其實我……是被伊藤家放棄的孩子。」
「放棄?」
「嗯,貴族之間偶爾有的事情,如果繼承權鬥爭非常激烈,那麼在鬥爭中落敗的孩子就會被家主所放棄,雖然依然掛著家族的名字,但實際上他們就是家族用來交換利益或是執行策略的棄子,隨時可以斷絕關係或逐出家門、不被允許行使貴族權力、得不到家族的資源挹注,是除了姓氏以外完全毫無關係的人。」
「有……這種事?」
「有的喔,但是因為近年來貴族的子嗣不多,當然也就很少聽說,但我們家有複數配偶傳統,所以繼承者候補的數量一直都很龐大。」
「所以在參加繼承權爭奪的時候,如果出了些問題被剝奪繼承權,就會被家族放棄嗎?」
「不一定,畢竟還是有很多家系會選擇繼續培養孩子,就算不是繼承人也無所謂,但我的狀況比較特殊,自從我的第一個弟弟出生的時候,我就已經註定被放棄了。」
「欸?」
時千河發出疑問的聲音,但立華咲奈無視,繼續說了下去,像是在逃避著甚麼。
「更不用說後來相繼出生的其他弟弟妹妹們,雖然我也沒有想要繼承權就是了,不過因為這個原因我必須被逐出家門,帶著我在外獨自生活,而我的母親也堅持跟著我離開。」
「那令堂現在……?」
「三年前因病被本家送往專業的照護中心調養了,雖然我被家族放棄了,但她還依然是我父親眾多的妻子之一。」
對於立華咲奈有些沉重的人生,時千河也不知如何反應,只能默默地聽著。
「後來我也順利上了魔法大學,利用獎學金過到了現在,也念了三年,我能確定我是喜歡魔法的,但是如果家中本身沒有資產的話是沒辦法繼續發展魔法師生涯,只好轉向希望能成為軍隊的魔法師。」
魔法師的培養本身就需要龐大資金投注,立華咲奈自從上了大學到現在為止,恐怕都是步步為營吧,如果失去了獎學金,隨時都有可能中斷課業。
「所以,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選擇作為軍人的?」
「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而已,另一個理由的話……是為了踏上跟我所憧憬的人一樣的腳步吧……」
「憧憬的人?」
「嗯!在我小的時候有過一個哥哥,他非常照顧我,雖然魔法天分不足,但是他很努力,也成功當上了軍隊的特務魔法師。」
「聽起來是個很厲害的人物,然後呢?」
時千河想都沒想就問了出來,但是換來的卻是一陣沉默。
「……死了。」
立華咲奈安靜了一陣子之後,用兩個字精確表達了她的意思。
「抱歉……我很遺憾。」
「沒什麼好道歉的吧,畢竟他是為了在十年前那場戰鬥中,為了保護布蕾思的人民們才過世的,而他的成果,也就是你,至今不是仍然在布蕾思之城平安地生活著嗎?而且也立下了與他一樣的志願,想要用這條被救來的命,守護更多人,我想他如果地下有知也會很開心的吧?」
立華咲奈說著說著,語調變的哀傷了起來。
「是嗎?不知不覺間,繼承了前人的遺志吧……我們……」
「遺志?」
「他一定也喜歡著自己出生的這片土地吧?我跟你,還有或許是其他的預選官們也一樣,大概都是出於對布蕾思之城還有對自己親人、愛人、朋友的情感,而願意挺身成為這第一線的戰鬥人員,我們確實會對過去曾經失去的人事物而感到悲傷,不過我們更應該記取教訓不讓這份悲傷輪迴下去,對吧?」
時千河仰躺著,伸出右手的義肢,修復過人工培育的皮膚後的表面宛如新生的嬰兒一般細嫩,不過隱藏在這之下的,是他失去右手的事實、童年糟糕的回憶,還有因為經歷了這些而得到的新的力量。
其實時千河自己也沒有成熟到可以這樣對人說教,不過總覺得如果讓立華咲奈繼續感傷下去,大概今晚兩人都會整夜失眠吧。
「噗……」
立華咲奈那裡似乎傳來的輕微的笑聲,時千河這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一翻很有老頭子風格的話,臉一下子脹紅了起來。
「別笑啊!你這樣會讓我很想死耶!」
雖然看不到立華咲奈的表情,但窘迫羞恥的心理形成一股巨大的壓力落在時千河肩上。
「不……,你說的並沒有錯,不過哥哥也曾經跟我說過差不多意思的話,只是現在才突然想了起來,有些慚愧。」
「是……是嗎?原來如此,好吧……時間也晚了,也差不多該睡了吧?」
「嗯,也是,那麼謝謝你願意聽我說話。」
「不是什麼能道謝的事,另外姐姐那邊就拜託了!」
時千河與立華咲奈互道晚安之後,各自啟動了醫療膠囊,開始監控身體數據。
或許是因為熬夜聊天的關係吧,腦子裡很多雜亂的思緒被勾了出來,但因為實在疲累的不行了,時千河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這一夜的夢境大概不會是什麼溫和的景象了。
立華咲奈也是,短短的一段對話,讓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不過時千河那番有力度的結語,也恰到好處地點醒了她,知道了自己當初選擇這個目標的初衷。
「真的是……為什麼……會忘掉呢?」
立華咲奈緩緩闔上雙眼,不久後呼吸便緩和了下來,夢裡,她見到了最初那有些破敗,但因為在許多人的齊心努力下,而變得能夠遮風擋雨的小教會。
第一次,夢境是如此祥和、如此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