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楓 : 好像不能移到對的地方QQ我難過)
大廳裡隨處可見經歷一番死鬥的痕跡,牆柱、地面遍佈冰錐殘骸,空氣中繚繞著一縷縷黑色的氣體。
黛安蒂娜的臉上擺出殘酷的表情,源源不絕浮現的黑暗鋒刃隨著她早已撩亂如麻的內心,瘋狂對著眼前的目標掃射。
「皇后是怎麼死的,讓我來告訴你吧!」她接連躲過毫不留情砸下來的攻擊,冷血地笑道:「本王餵她吃下毒藥,毒啞那令人厭惡的悅耳嗓音,眼睜睜看著她的臉因痛苦而扭曲,最後死於毒性之下,多麼淒美的死法不是嗎?」
「閉嘴!閉嘴!」哥希爾發狂似的怒吼,跳開從地面向上延伸的數道鎖鍊後,憤怒地揚手,無數致命的藍光便以迅雷般的速度往敵人落下。
凡被光線擊中的地方無不炸裂,接著從中飛濺大小不一的冰屑。
縱然黛安蒂娜的遭遇令人同情,他也不能接受克蕾雅成為對方復仇之下的犧牲者!
為甚麼前人犯的過錯必須由她付出代價?
對重要的人遭受的不平和抹滅不了的自我苛責,化為各情感間相互矛盾的怒火,幾乎要吞蝕掉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在閃躲敵方攻擊的過程中,他一時大意,忘了注意背後的動靜——被他拋在後頭的鎖鏈猛地纏上他的腳踝,將躍至半空的他甩向地面。
而這還不是結束,他才剛穩住身子,立刻又被地上冒出的鎖鍊纏住!
他彈下舌頭,打算用靈力製造斧頭砍斷身上的鎖鏈,敵人的黑暗力量卻在這時壓抑他的靈力,尚未成形的冰造型武器一下就被黑暗之力摧毀了。
被壓制的無力感進而喚醒另一種禁忌之力,與以往的失控不同,隱藏在原生之力底下的黑暗這次不僅像是要奪走他的意識,更是要完全支配他的人格!
力量即將脫離掌控的恐懼清楚地告訴他,教練的預言是正確的,再這樣下去,他永遠都別想再「醒來」了……
深知眼前的男人正在和甚麼抵抗的女王輕笑出聲,回復冷靜的嗓音相當溫和,如同唱著安魂曲,「那屬於我等的力量總算要覺醒了嗎?來,接受它吧,然後回到我們這裡——」
回到……?
我們……?
意識逐漸恍神的哥希爾不自覺順著她的話思考。
他們可是精靈和妖魔,本質怎麼會是一樣……對了,是在說他身上的黑暗吧?
他勾起嘴角,強大的力量確實令人陶醉,任誰都想擁有。
黛安蒂娜愕然地瞪著不斷滴落在地上的血,不敢相信眼前的騎士竟會拔劍刺進自己的腹部。
為了維持意識,竟然不惜重傷自己?
哥希爾丟下沾滿鮮血的佩劍,側腹傳來的劇痛終於讓他的大腦恢復幾分清醒,他迅速凝聚大量靈力,斬斷身上的束縛。
一見他脫逃,黛安蒂娜急忙召喚黑暗巨手抓住衝上來的身影。
哥希爾跳上揮上來的大掌,藉由腳下的作用力跳到高空,與此同時將積纂在手的能量球投擲出去。
算好距離的他確定,即使敵人避開這招,也會無可避免地遭受重創!
果不其然,黛安蒂娜才剛移動腳步,下一秒就被能量球引起的冰爆炸飛,連帶也被寒氣凍傷。
她緩緩從地面爬起,原先華麗的禮服破得一塊塊,紫色的捲髮落到本來梳理整齊的額前,看起來有種狼狽又淒涼的美感。
哥希爾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妖魔女王不愧是大魔法公會這個首屈一指的組織都畏懼的對象,他相信以對方的實力,要解決他並不困難。
就跟他也有辦法奪走對方生命一樣,他們距離勝利都只有一步之差,而這也是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步。
冷冽的冰藍眼眸對上無情的金色瞳孔,在藍色的光輝和黑色的利鎖各自貫穿他們之前,後者浮現了溫度——
讓哥希爾想起了,萍水相逢的可憐女子最後和他道別前流露的純真笑容。
他拖著沉重的身軀,走向被藍光貫穿胸口而跌坐在地的敵人,顫抖地問出打從心裡懷疑的問題。
「妳……從一開始就想尋死嗎?」
他本來就有預感,在鎖鏈的尖端尚未碰到他便消失的那刻,更是肯定了這個答案,會這麼問,只是想聽對方的理由而已。
失去光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望著那張不再冰冷的好看臉龐,妖魔女王的心中感到了一絲欣喜。
想來真是悲慘,站在頂端的她僅因思念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就用如此扭曲的方式達到她的目的,若是被族人知道,肯定會被笑話一番。
只是他們已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責備她的天真和無知了。
「沒能聽進族人的話……我非常後悔,」她閉上雙眼,聲音輕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懊悔到想以死謝罪,但是又很不甘願……」
丈夫曾對她的好、被信任出賣的恨……一想起這些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只能忍受他人異樣的眼光,在人來人往的公園絕望地大哭一場。
然後她遇到了主動上前關心她的少年。
「我明明那麼愛他,為了他不惜衝進火場把他救出來,結果毀容了,他卻反過來嫌棄我的醜陋,一天到晚唾棄我,還把我趕出家門!」
少年聽完她的委屈,回了一般人都有可能說的話。
「一點也不醜陋,是他不懂得珍惜,那樣的人不值得妳為他流淚。」
聞言她一點都沒有得到安慰的感覺,反而生出負面想法。
少年看起來就是一個被保護好好的小夥子,哪能體會她遭受的屈辱和痛苦?盛怒之下,她拔下了纏繞在臉上的繃帶,露出底下的慘狀。
她可以輕易地恢復以往的美貌,可是她沒這麼做,她要讓這塊醜陋的傷痕時刻提醒自己,絕不能忘記生命中最黑暗的那天。
「難道這樣的我,不醜陋嗎?」
她受夠了人類的表面話,那些都不是真心的……
少年注視她臉上的傷不久,給出她想也沒想過的回應。
既非害怕,也非給予安慰,而是沉靜地說:
「妳不為此感到光榮嗎?」
排除她有復原的能力不說,天底下哪個女人毀容會覺得光榮?她不明白少年的腦迴路是怎麼回事,結果對方卻突然解開上衣,曝露刻在白皙皮膚上的刀傷。
「這是替委託人擋下盜賊襲擊的傷,」少年淡淡地說,好像那刀從胸口劃到腹部的傷痕不是留在他身上一樣,
「拚了命守護某個東西留下的痕跡,是光榮的象徵,我是這麼想的。」
她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個字。
那看似下意識說出來的話語莫名打動了她,如同漆黑的烏雲裡降下的一道曙光,竟是如此暖和。
她收回前言,少年和其他人不同,是個特別的存在。
猶豫了良久,她總算鼓起勇氣詢問對方的名字。
當少年一臉無所謂地報出自己名字,正好和另一道聲音重疊。
「——希爾。」
「天殺的居然在這裡!」少年的同伴怒氣沖沖地跑過來,一把跩住他的手腕將他拉走,
「傲驕夠了吧?大家都在找你,快給我回去!」
看著那即將離去的身影,她叫住了對方:
「等……希兒。」
「這是在叫我嗎?」少年不經意抽下眼角,倒也沒想糾正她的意思。
她頓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叫錯別人的名字。可是她也不願為了釐清名字這種小事耽誤對方,而且……只有自己能叫的綽號,不是挺好的嗎?
沒想到歷經悲痛還能為一點小事感到喜悅,她不禁在心裡自嘲。
不想就這麼道別、想再多說一點話……與糾結的內心相比,表面上她怯懦地問: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可能吧。」少年回道,似乎沒發現本人正因為自覺問了奇怪的問題而尷尬。
或許對方和她都生活在這片領地,才能毫不猶豫回答她,但她卻高興到綻放許久不曾有過的笑容。
那個時候,她只想到他們還能見面而抱持希望,卻忘了生活圈再狹小,命運沒有交集的兩人是很難再相遇的。
從那天開始,她就再也沒見過少年。
渴望見面的念頭不斷繚繞心弦,到了接近發瘋的程度,她找遍了金色薔薇,到處打聽對方的情報,許多年過去終於得到了少年的消息。
知道對方是可憎的維克王家族騎士時,一方面感到喜悅,一方面無論過了多久都無法消除對前夫怨恨的她,決心潛入城堡暗殺國王,然後佯裝侍女。
她大可殺掉城堡上下所有的人,毀了威辛格王室,但是她沒這麼做,這些都可以等到希兒願意和她一起離開以後再說。
再次見到對方,當初那個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少年已成為有擔當的男人了。
好幾次她都想主動和對方說話,礙於她佯裝的身分和騎士的任務繁忙,一直都沒這個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時機,卻看見平常總是與她擦肩而過的希兒對皇后微笑。
「那個人對希兒是特別的」她不禁這麼想,胸口悶得難受,期待已久的心情到了這一刻通通化為深沉的黑暗,憤怒、嫉妒佔據了她的內心。
她已經失去了所有……她不想連唯一的光都被奪走!
所以她殺了皇后,藉此重拾思念之人的目光。
而對方也不負她的期盼,親自來找她了。
戰鬥的結果如何並不重要,贏了就讓希兒成為她的同伴,輸了最多就從自責的輪迴中解脫……她真正想要的,從來都沒變過。
身體一點點崩解,化為黑色的花瓣飄零。她撐起虛弱的笑容,淚珠滑落蒼白的臉頰,「我一直想見你……從黑暗拯救我的人……」
永別了,我的光。
這是敵人的身影消失前,迴響在哥希爾腦中的最後一句話。
敵人嗎……?他已經分不清楚了,究竟甚麼才是真正的惡。
如果怨恨應該被視為邪惡,他又何嘗不是挾帶恨意,面對寂靜到令人心煩意亂的每一個夜晚?
成功替克蕾雅復仇,他原以為內心會感到平靜,可是他卻沉痛的無以復加,本來就存在的矛盾,這下更是強烈得要將他的精神世界壓垮。
他做錯了嗎?不……他只是做了正確的事情……
明明應該是這樣,為甚麼卻又像做錯了決定?
到底甚麼才是對的?有誰能夠告訴他答案……有誰……他不自覺倒退幾步,幾近崩潰地將臉埋進雙手。
就像眼前看見的黑暗,他的心也墜入了深淵。
妖魔女王被打敗,困住小男孩的牢籠也消失了,沒了支撐的小小身子就這麼從高空掉落。
直到墜入地面前,被人一把揪住後領。
哥希爾一手抓著昏迷不醒的他,一手抓著佩劍,低垂著頭顫抖說道:「要是沒能相遇……這一切……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隨著絕望的怒吼一出,泛著寒光的劍眼看就要刺進小男孩的胸口——
千鈞一髮之際,有誰抓住了他的手。
「你瘋了嗎?!」亞德里激動地大吼,沒想到才剛抵達這裡,就看到自家團長要對王子行刺,要不是他動作快,恐怕就無法阻止悲劇發生了。
但是,令他震驚的不只這一件事。對方的眼中只餘下一片瘋狂,那張蒼白的面孔不知何時爬上黑色的紋路,整個人的模樣就像……
「他中了『暗示』,快閃開!」
就在達西法的吶喊傳來的剎那,亞德里反應迅速地避開從地面突出的冰柱,順手抽出佩劍,擋下四面八方飛過來的冰刃。
中了妖魔暗示的人,意識會受到施術者支配,與人類中暗示時眼睛會呈現紅色的情況不同,被操控的非人臉上會浮現黑色圖案。
一般而言,實力強大的人是不容易中暗示的,除非陷入無助脆弱的一面,讓敵人有機可乘。
達西法沉下眼神,不排除這也是黛安蒂娜的手段——既然不能親手消滅先王的血脈,乾脆利用他人達到目的。
趁著哥希爾暫時轉移注意力,他將外甥奪了過來,此舉卻也促使前者將攻擊的矛頭指向他。
紫色的光瞬間包圍他和王子兩人,抵銷頻頻砸下的藍光射線。
「威辛格的子嗣必須消失……」失控的騎士聚集大量靈力,不斷對著紫色保護陣引爆。
達西法望著從小看到大的徒弟,眼裡充滿化不去的悲傷,儘管對方的攻擊皆被他的魔法吸收,那一招招卻像是直落他心頭,教他心疼難耐。
都怪他沒能盡到保護的責任,才會讓這孩子落入絕望的境地。
「清醒一點!」亞德里朝自家團長揮劍,他說甚麼都不能讓這傢伙做出後悔的事情,「看清楚,他們是教練和皇后的孩子,都是你重要的人!」
彷彿聽不見他的聲音,哥希爾避開他的攻擊同時,也對撤下保護陣的達西法拋去能量球。
亞德里心急地望向爆炸的方向,見教練和王子沒事,才又轉回來面對哥希爾。
而這一轉,剛好對上殘酷的目光。
「威辛格騎士……也該剷除。」
心裡還來不及罵髒話,如流星般的藍光群頓時從他頭頂落下,幸好紫色魔法陣隨即在他面前展開,替他擋下致命的攻擊。
「你可以宣洩情緒,用盡一切排除內心的黑暗,但是……」
達西法一步步走向哥希爾,後者見狀,任何形式的冰造攻擊全數轟了過去,卻都被對方事前加諸在身上的保護陣攔截。
守護系魔導士心裡明白,人類的魔法能力相當有限,不管經過多少年修行,在強大的靈力面前,依然沒辦法撐到最後。
前進的步伐越來越沉重,身上的傷也越添越多,然而這些和受傷的孩子相比,都不算甚麼。
「千萬別忘了,」他抓住對方的肩膀,淡紫色的眼眸堅定地對上茫然的雙眼,「你決不是孤單一人。」
哥希爾瞪大眼睛,冷漠的眼神重新注入情感。
臉上的黑色紋路消失了,他想起不久前的記憶片段,不敢相信地瞪著自己的雙手。
他在做甚麼?他竟然要殺了艾維里……殺了克蕾雅的孩子?
恐懼,加上這陣子以來累積的莫大壓力,饒是心靈再堅強的騎士,也總算承受不住崩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