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許思涵的結局

春日的艷陽透過樹葉，輕輕灑落地面，就像披著金薄色的袈裟，充滿明亮柔和的氣氛，吹拂的風揚起花瓣和落葉，在空中盤旋飛舞，交織成藝術般的景象。
　
曾經熟悉的城市，如今已和記憶中的模樣大不相同。
　
改成高架設計的車站，從護欄邊就能看到下方的廣場腹地，連接各種交通運輸的脈絡，人車往來的流動絡繹不絕，高聳林立的大樓整齊排列，就像迎接賓客的隊伍，模樣井然有序。
　
「這裡。」
　
位於餐館內，事先抵達的女性抬手朝進門的人喊道，她是楊喻昕，雖然樣貌沒什麼太大的改變，不過更加充滿充滿成熟和穩重的氣息，「好久不見，思涵。」
　
「哇……妳好像沒什麼變。」察覺眼前的好友仍和大學時期相同，氣質不難辨別，許思涵微笑說道，在對面的位子坐下，「我們先點餐吧！可以邊吃邊聊。」
　
時光飛逝，轉眼已過七年，這段日子她因為工作忙碌，不自覺和過往的關係逐漸疏遠，後來是兩人無意間在文學創作的網站接觸，才找回曾經熟悉的友情，關係甚至變得更加牢固。
　
「時差調回來了嗎？」
　
對彼此曾漸行漸遠到失聯幾年的事，楊喻昕並不責備，畢竟早晚的時差，讓兩邊生活步調幾乎完全錯開，就算使用訊息留言，也要等上半天才會收到回覆。
　
在無法立即分享喜悅的情況下，熱度本來就會冷卻，到後來甚至不確定自己送出的訊息，對另一邊的人究竟是不是種打擾，只得將這份關心轉為沉默。
　
「嗯，但還是有點不習慣呢！」把菜單交給服務生，許思涵言謝，移回視線，飲用桌上免費供應的茶水，「這裡的建築變化太大，我一開始還認不出來。」
　
話雖如此，她明白自己無須擔心，既然決定回鄉定居，習慣就只是早晚的事。
　
「反正我就在這個市區工作，之後有假就能帶妳慢慢參觀。」停頓幾秒，楊喻昕話鋒一轉，提起對方心底始終掛念的事，「那麼，妳現在做出決定了嗎？」
　
單刀直入的問話，令許思涵不由得一怔，閃逝的回憶迎上心頭，她沉下眸光，嘴角銜起無奈的弧度，緩緩地說出由衷之言，「……我沒辦法待在任何人身邊，所以算是做出決定了吧？」
　
漫長時光就像把無情的刀，會漸漸磨平最初執著的理由，直到什麼原因都想不起來，就只剩下蕭瑟的散場，讓美好的過往留在原地。
　
這些年她陪在林奕帆身邊接受治療，加上進修學習，兩人共度一段互相扶持的時光，雖然想過和對方重新開始也是種選擇，偏偏思念就是那麼不可理喻。
　
只因為，心裡還有某個人在。
　
越想要遺忘，就越是充滿思念，但距離和生活造成的差異，讓他們能夠談論的話題逐漸減少，最終葉恭賢的情況就跟楊喻昕一樣，誰都沒再特意打擾。
　
沉思片刻，楊喻昕緩道，「妳是覺得過去這麼多年，他應該已有其他對象？」
　
「畢竟早就不是傻傻等待的年紀……我可沒有那麼自信。」
　
在這世上，沒有誰應該停留在原地等誰，許思涵心裡明白，所以不願自私地束縛葉恭賢的未來，「不抗拒新的相遇和緣分，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比起固執地想擁有怎樣的關係，她更希望葉恭賢能夠尋覓到適合的幸福，因此返鄉定居是真的單純想要待在這裡，而非特地想找對方復合。
　
不過，只要弟弟思民和葉恭賢還有聯繫，想再見面也應該不是困難的事。
　
「……這樣啊！」暗忖，楊喻昕決定不提半年前見過葉恭賢，因為說得再多，其實放在此時真的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妳有想清楚就好。」
　
思緒拉回，說起當時相見的事。
　
「我不知道繼續這樣下去到底是否正確。」
　
久違的同學會，葉恭賢沉著面色，用很長時間才逐漸理解內心的感受，回應楊喻昕的問題，「所有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當年我甚至沒有餘裕靜下來思考。」
　
直到現在，內心仍有某一處角落，停留在分別時的公園裡。
　
每到午夜夢迴，記憶中的笑容就會浮現腦海，如拼圖般描繪當年共度的時光，不知何時開始，他的心漸漸變得只為約定而活，甚至不知道該走往哪裡才好。
　
明明誓言得抱持專情的信念，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發現這份心情不僅無法維持，就連喜歡上誰，都會覺得好像背叛那時的自己，一直感到難以釋懷。
　
不想承認，沒能並肩而行的未來，早已不是內心所想要的模樣。
　
「究竟是否正確，得由你自己做出決定。」沉吟許久，楊喻昕客觀給出看法，但不勉強對方得去接受，「愛存在很多形式，邁向未來的道路並不只有一條。」
　
即便需要漫長的時間，唯有找到心裡願意接受的答案，才能真正地向前邁進。
　
無論相隔多麼遙遠的距離，喜歡這件事情本身，也會永遠存在記憶裡。
　
良久，葉恭賢苦笑，緩緩說道，「……說得也是。」
　
那個瞬間，他的意識彷彿飄洋過海，抵達最想前往的地方。
　
會有那些想法，並不是期盼彼此有朝一日再見後還能重新再愛。
　
而是在確定對方是否過得幸福以前，他心裡始終存在某種執著，割捨不下。
　
※　　　※　　　※
　
結束和楊喻昕的聚餐，許思涵來到熱鬧的街上閒晃，除了給自己一些時間熟悉，她還想確認過往在市區裡留下的回憶，到底還能從中找到多少足跡。
　
憑著記憶抵達附近的遊樂場，那裡已經被公司收購變成合作金庫，再往前走，一起吃過的餐館也早就替換成其他店家，加快腳步，她試圖找到相同的地方，卻只感覺愈發陌生。
　
最終，許思涵止住腳步，頓時理解這些店面到底是否還在，其實根本不重要。
　
有些事情，就算只能永遠記在心裡，也從未遺忘。
　
意識到這點，許思涵無奈苦笑，決定前往最後留下回憶的公園，她快步走著，驀然從擦肩而過的人群裡感受到某種熟悉，不由得錯愕愣住，轉頭確認。
　
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思忖片刻，以為是自己搞錯，便繼續朝目的地走去。
　
這時，旁邊的店家走出的男性，正以抱怨的口吻應對身後跟上的同伴。
　
「別一放假就來煩我，滾回去。」只對死黨才會有如此不客氣的態度，葉恭賢厭煩地朝梁時青揮出拳頭，落在對方肩臂，「在家睡覺，然後永遠別醒來。」
　
「咦，這是拐個彎詛咒我嗎？」搭上葉恭賢的肩膀，梁時青毫不在意，畢竟兩人從國中相識，算起來也有十多年的交情，「別這麼無情，稍微坦率一點嘛！」
　
正要反駁，葉恭賢忽然有所感應，反射性地瞥往許思涵離去的方向，剎時吹拂的風迎面而來，熙攘擁擠的人潮遮蔽視線，讓他並沒有瞥見朝思暮想的身影。
　
錯覺嗎……意識到內心深處，依舊渴望相見卻不敢奢求的想法，他思緒飄遠，彷彿看到當年相處的畫面，就這樣被止步留在原地。
　
──妳，過得好嗎？
　
良久，葉恭賢流露笑容，決定就在此刻好好地和過去做出道別。
　
埋在歲月裡的青春，唯有走遠，才能在驀然回首時，察覺一切存在的意義。
　
無論見，或不見。
　
「怎麼了？」不解葉恭賢為何突然盯著後方的人潮，隨即又調頭就走，梁時青疑惑跟上腳步，擔心好友是不是又像當年那樣，在感情方面受到什麼刺激。
　
「沒什麼。」
　
說完，葉恭賢再度板起臉，恢復平時的嫌棄臉，和梁時青在拌嘴中慢慢走遠。
　
直到今後，他還是會一直喜歡下去。
　
致青春，致那份失去，卻從未真正消逝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