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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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8-10
朱利安打的如意算盤是,不要跟曼德倫正面衝上,先去看看病人的狀況,如果正好是自己能處理的,那就順手處裡了,再說是曼德倫交代的--做面子總不會有問題了吧?
但他低估了自己跟曼德倫那狹路相逢的機率。
就在馮斯領著朱利安到達其中一戶病人的門口時,裡頭就傳出了曼德倫正與誰交談的聲音。
「唉呀,唉呀曼德倫大人您還親自送藥過來,真是,這怎麼…抱歉,家裡實在沒什麼可以招待的,您、您坐,您坐…」
「沒事,沒事,不用招呼我了,是你們辛苦了…」
朱利安跟馮斯對望一眼,馮斯的表情就像未熟的山果一樣苦澀。
「還要進去嗎?」
「…嗯…」
朱利安也拿不定主意,倒是站在門口旁的兩個學徒看見他過來,一臉冷漠地張口招呼:「是朱利安大人麼,曼德倫老師說,你來了就進去吧。」
人家都這麼說了,朱利安就算覺得有些不安,也只能摸摸鼻子走進房子。那是一間略微老舊但收拾得很整齊的房子,木製傢具被摸得發亮,沒有太多多餘的陳設,牆上掛著些曬乾的植物,約莫是風乾的草藥。他穿過窄小的廳堂,循著聲音進了房間,就見一張床旁邊圍著幾個人:一名臉色憂傷的中年婦人,一名年紀看來並不大的少年,以及曼德倫;而床上躺著的是一個青年,原本大概是黝黑壯實的,但幾週下來沒吃沒喝就這麼躺著,整個人看起泛著病態的蒼白,鎖骨上方凹陷得像是能裝上一汪水。
魔法師見朱利安進來,呵呵地笑了,「朱利安院士果然很認真啊,果然還是閒不下來,想看看病人嗎?」
「是…是的。」朱利安勉力擠出人畜無害的表情,甚至稍稍催動了點淫魔的能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好學、勤奮又單純。「啊,也是想來見習一下,曼德倫老師的手法,我覺得肯定會很有收穫。」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特別是對曼德倫這種好大喜功的類型,特別有用。類似的話以前戴寧有說過,但朱利安天生不是那種個性,八面玲瓏什麼的做不到,最多只能傻笑;現在倒是會使了,雖然用得不是這麼順手,馬屁還是補上去的,但好歹想到要補了。
「看看就看看吧。」不知道是被捧得開心了還是朱利安的天賦奏效了,曼德倫的敵意稍稍收斂了些。他背著手在床邊走來走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刻意說給兩個小輩聽:「沉夜草主要性質是水,病人受了變異沉夜草的毒,體內原本平衡的屬性就崩壞了,水風壓制地火,讓毒性持續作用,才會一直醒不來。我開的藥方就是平衡屬性的,平衡了自然就解毒了,就是比較看個人體質的差異,有些人對藥草的吸收就是比較慢。」
說著,他又轉頭看向婦人,露出一個信心十足的微笑:「不過你可以放心,他身上沉夜草的魔力波動,因為屬性調整的關係已經減弱了,最多再三天吧,再三天就會醒了。」
「真的嗎,謝謝、謝謝您啊…」
什麼沉夜草的魔力波動,婦人跟本聽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兒子就快醒了,忙不迭地不停道謝。朱利安注意到她手上緊緊攢著一個用細麻繩捆好的白色紙包,少年猜測,那應該是曼德倫送來的藥了。
「好了,我要走了。你接下來有什麼計畫嗎,朱利安?」曼德倫瞇著眼睛問他,而朱利安卻盯著病人一動也不動。馮斯奇怪地望著他,朱利安綠色的眸子似乎沒有聚焦,有些空,但他卻時不時地輕皺眉頭--是看見了什麼嗎?
「--曼德倫大人…」
朱利安總算看完了,他眨眨眼睛,望著曼德倫道:「他身上除了沉夜草的魔力波動以外,好像還混了什麼其他的東西呢?那兩樣波動混在一起,變得十分堅固…這樣真的能在三天內醒來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不止曼德倫的表情瞬間就僵了,房內的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就連朱利安自己也呆了一下。
糟糕,說錯話了!說好的不跟曼德倫正面衝突呢?他一下子忘了!
天然到有時候有點欠打的朱利安院士在心底後悔不已。
「咳…」
曼德倫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尷尬似的清了清喉嚨,做了幾個深呼吸,接著又露出了微笑。「真的十分優秀呢,才剛獲得三級魔法師的位階,就能感受出魔力波動…不過你還是經驗不足啊,畢竟是變異魔法植物,波動跟一般植物有些不一樣,也是很正常的。但植物還是植物,力量不足為懼,只要能把屬性調整回來,魔力波動失去了屬性加成,就會自然消失的。」
「…原來是這樣,非常感謝您的教導。」
朱利安記取了教訓,沒有繼續爭論,只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還朝曼德倫彬彬有禮地鞠了躬。後者哼笑了聲,聽起來帶了點嘲諷的意味。
「唉,真不能多待了,靠近鎮子的沉夜草還沒處理完呢,還得布置一下防止外來魔力影響的暫時結界,就不跟你多聊了。我走了。」
說著,曼德倫沒等朱利安做出什麼回應,大步流星地領著弟子出了房門。那名稚氣的少年仰著頭,趾高氣昂地經過朱利安身邊時,還低低地嘲笑了句:「魔力波動?才三級,你懂個屁…」
「啊,曼德倫大人,慢走啊…」
婦人千恩萬謝地送走了曼德倫後,回頭看見馮斯跟朱利安還在房裡,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馮斯啊,你是不是要害死我們家索德?你帶來的這位小朋友怎麼這麼沒有禮貌?要是惹毛了首都來的院士大人,不給索德看病了,你怎麼賠我?」
「不是這樣的,貝蒂阿姨,我…」馮斯連忙想解釋,但卻被婦人不耐地打斷:「好了,我沒有空陪你在這裡瞎扯,我要趕快給索德煎藥去了。你們也快走吧,別打擾他休息了。」
說著,婦人寶貝地抱著那包藥出了房門,再沒有理會房裡的兩人。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馮斯看看躺在床上的索德,又看了看朱利安,抖了抖嘴唇,用細得像要斷掉一般的聲調道:「…真是…真是非常抱歉,朱利安大人…」
朱利安其實沒怎麼特別生氣,看著比剛才在旅館房間裡時更喪、整個人散發出難以忽略的絕望感的馮斯,他連忙開了個玩笑想緩和氣氛:「哈哈…嚴格說起來,我也是首都來的院士大人呢。別在意,我們趁這時候看看病人吧。」
說著,朱利安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始認真地觀察起了躺在床上的索德。他其實十分緊張,畢竟給人看病,這還是他人生第一次。經驗?沒有,能依靠的只有從書本上獲得的大量知識,以及曾經被自己認為是詛咒,現在則轉變成了餽贈的,自己身上的魔物天賦。
他剛剛跟曼德倫說的魔力波動,並不是胡謅的。對一般的人類法師來說,所謂魔力波動,是需要使用魔法或是魔法道具來測量的,能直接用肉眼看出來的魔法師,也並非是真的能『看見』魔力波動,只是能由人身上表現出來的一些徵象來『判斷』魔力波動。就算是某些天賦異稟的,例如曾經從一大群人裡拎出朱利安的殺手法師達米斯,也不是直接用眼睛看,而是閉上眼睛,摒除其他干擾,以直覺來判斷的。
但魔物就不同了。天生與魔法比較親近的生物,是可以用眼睛直接看出魔力流動的--身為半魔的朱利安也有這樣的能力,而且隨著年紀增長而愈加成熟。這也是第一次在地下書庫見面時,哈爾能一眼看出他魔力低下的原因,不是因為哈爾十分強大(雖然強大也是事實),是因為他是一條龍。
在朱利安的眼中,索德身上纏繞著幾種不同顏色的霧氣。他很快分辨出屬於沉夜草的那部分,也同時看見了讓他疑惑的,那個不屬於沉夜草的波動。
他剛剛那樣問並不是故意要挑釁曼德倫,只是純粹的疑惑。他以為曼德倫能給他一些其他的情報,但是看魔法師的樣子,他似乎連沉夜草還混著那玩意都不知道。
一般的魔法植物變異,大多出現在月圓後--月圓會提升所有月華神的眷族的能力,有時候會發生月圓夜過了也沒有恢復成原來模樣的情況,這就是變異。也就是說,在沒有外力的影響下,變異只會提升本體的能力,並不會混其他的東西進去…
所以,這個沉夜草,不是普通的變異。他是被什麼影響了才變成這樣的。
對於這點,曼德倫隻字不提…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純粹不想說呢?
「怎麼樣,朱利安大人?」馮斯見他沈默著不發一語,一邊緊張地往外望,一邊急切地問:「有…有救嗎?」
「啊…有的,我有辦法。」
朱利安一愣,這才回神。光顧著思考變異的問題了,差點忘記當務之急是把人給弄醒。說實話,這個人確實被沉夜草的魔力侵蝕得很嚴重,他需要的不只是解咒術,要完全清除沉夜草的影響,還必須布下陣法,那個魔力消耗量不是開玩笑的,可能要兩名以上的三級魔法師才能處理。
不過…
現在在場的,可是朱利安啊。行走的魔力儲存槽。
他轉頭望了望婦人走出去的方向,那裡有個後門,那個名叫貝蒂的女人正守著一個小鍋,一股子詭異的植物苦味從小鍋裡燉煮的東西中飄出來。
很好,看來一時半會是不會進來了--朱利安擼起手臂上的袖子,示意馮斯往後退開一些,接著站在床尾,將背上背著的,哈爾給他的法杖解了下來抓在手裡,雙手平伸,閉上眼睛。
一陣魔法引起的氣流以朱利安為中心颯地往四周旋開。病床上方出現了細緻的紅色光點,那光點拖著尾巴,平穩而迅速地在半空中畫出與床平行的一個中型陣文。光點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一個發著隱隱橘紅光芒的法陣,接著,像是沙子從空中落下一般,紅色的法陣細細地崩解,全數落進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索德體內。
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的馮斯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他看得出來那個陣法是進階變型解咒術,一種七級的法陣,但是這種陣法一般不都要兩人以上執行嗎?而且,這法陣成型的速度也太妖怪了一些吧?院士都是這樣的嗎?不對,以前在學校教實際演示課程的那個老師也是院士出身,他也沒畫得這麼快呀…
就在馮斯對朱利安的速度與魔力趕到震驚時,朱利安早已經結束了第一個陣,又舉起法杖,畫起了第二陣。第二個陣就比較小了,畫起來也比第一個更快,黃色的陣紋幾乎是在眨眼的瞬間就完成,同樣溶進了索德身體裡。
「呼…應該…這樣就可以了吧?加了個穩定陣…這樣應該好一段時間都不會再被魔法植物干擾了。」
朱利安握著第一次使用的導引器,抹去額上冒出的薄汗。並不是因為法陣很費力,而是興奮--哈爾給他的這把導引器使用起來,簡直就像他自己的一部分似的,在導引器的平衡下,施法的速度跟流暢度都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提升。小魔法師簡直想要親一親這把神器,但他還記得自己是在外頭,硬生生忍住了這股衝動,將導引器重新用黑皮革袋套好,背回了背上。
「原…原來那就是導引器嗎?」
馮斯楞楞地看著朱利安把東西收拾好,一下也忘了什麼沈睡病的問題,「我剛剛還以為您背個什麼奇怪的包…為什麼要這樣裹起來?」
「呃--」朱利安搔了搔臉頰。開玩笑,之前他只是戴了個龍焰玉戒指就被摸走了,現在哈爾給了他這把,又是精靈的做工又是龍打磨出來的寶石,要是還那麼大喇喇的晾在外頭,肯定會舊事重演。他笑了笑,很誠實地回答:「怕被偷。」
馮斯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表示理解。他是知道的,高級法師們的導引器都非常昂貴,動不動就是平民的幾棟房子,怕被偷,聽起來很實際。
「喂,你們怎麼還在!」
貝蒂阿姨氣憤的聲音在兩人身後炸開,朱利安還沒來的及回頭,便被女人一把往外推。
「等、等一下,貝蒂阿姨,我們不是…」馮斯想解釋,但跟剛才一樣,毫無用處。婦人罵罵咧咧的,氣得已經顧不得什麼禮貌,那雙因為長年農忙而十分有力的手拎起兩個魔法師跟本毫不費力,但就在兩人被拖到大門口,準備給扔出去的時候--
「等一下等一下,阿姨你聽,裡面有聲音!」朱利安揮舞著手腳扒著門,努力想將暴怒的婦人的注意力引導到房內的病人上。
「哪兒有!他都睡兩個多禮拜了,曼德倫大人說還要三天,別想騙阿姨我,你們快點給我…」
碰!
貝蒂的最後一個字被房內傳來的巨響給打斷了。三人全愣住了,一同朝房間內的方向望去,一時間沒人說話,瞬間寂靜無聲。朱利安可以感覺到婦人推搡著他倆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唔…」
緊接在巨響後的,是一個虛弱的呻吟聲。
「索德!索德!」
貝蒂立刻放開了他倆,風也似地衝進了房間內,朱利安跟馮斯也立刻跟了上去。他們才進門,就看見原本躺在床上的索德滾到了地上,正掙扎著想爬起來。
「別,你先別動,先躺回去!」朱利安連忙道:「你才剛醒過來,肌肉還沒來的及恢復,慢慢來,不要這麼急!」
「哎,索德!索德你…怎麼…嗚啊啊!」
婦人跪坐在地上,一把摟住兒子,眼淚一下子就大顆大顆地滑了下來。剛醒的那人很顯然還昏昏沈沈的沒搞清楚狀況,好一段時間沒有使用的嗓子啞得不行,他困難地從牙縫裡擠出字句:「水…」
「啊,好、好!水是吧!你等一下!」
婦人抹抹臉上的眼淚,衝去倒了杯水,餵兒子緩緩喝下。喝了水之後,索德喘了口氣,眨了眨眼,眼神總算清明起來。
「媽…我怎麼…渾身都沒力氣…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茫然地張望著四周,「馮斯?還有…你是誰啊?」
「這個嘛…」朱利安眼睛轉了轉,笑著說:「我是從首都來的,魔法院院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