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6 正視(face up to)

這簡直是這世間上最奇怪的事情了。

1111說的不無道理，但卻非常的反直覺。因為這似乎是在說人一旦對知識的理解越深，就越是會喪失自己的思考能力，或該說是思考方式被知識的內容強行引導進而導致一成不變，然而一般而言，遵照著因知識而形成，更有效率的思考模式必然是件好事。

到底在哪個環節出問題了呢。

「啊…我這些話可不是叫妳立志成為笨蛋喔，這終歸是指那些刻意被塑造出的知識與課程，一般來說你個高中生還是待在學校專心向學比較實在。」

「呃…」

回想起來最後一次去學校似乎是調查technician屋子前的事了，在這之後因為1011造成的社會混亂，多數學校均暫時停課，但按日子算來這些措施也結束了，自己是時候也該回到學校去了才對。

回復原狀的意思，也包括過去的學校生活啊。

雖然從暑假到三年級好像有過再次分班，對0110也是個新環境，但總歸是過去的日常中重要的一環啊。

不需要提心吊膽，整天擔心生命突然消失的生活。經過太多次生死關頭，那感覺反而忘得差不多了。

「就這樣退出吧0110，兩方面都是。本來妳就不需要肩負這樣的責任，眼線先生從來沒告訴妳的身世背景，將妳保護起來不受到being影響長大，大概也是認為這種鬥爭蠢的無藥可救。」

顯然身為爸爸，眼線先生也希望自己的小女兒，能過著不受命定的拘束，過上與血腥無關的人生。

「因此，不要對之後的事感到好奇。如果妳真想要退出這場鬧劇的話，就使用1111把一切忘掉吧，格式化的功能連電極造成的肉體改變也能還原，這是只有複製功能的0110才擁有的退出機會。」1111進一步的對0110發出溫柔的話語：「妳們不是一直以來都為此奮鬥嗎？摘下不知名的科技物，找尋周圍發生事情的理由，為此煩惱賭上生命，而現在妳終於有了機會終結這種生活。有甚麼理由不使用呢？」

不需要有理由啊。

要是想回到原本的生活，只需要設定好1111，回到對所有事情懵懂無知，連名字都不是0110的自己，根本不需要三分鐘。

一旦這樣做，對0000而言0110就不會再有利用價值，未來1101也不會再向自己索命，i也好being也罷，當他們知道0110不再是0110，也會對自己失去興趣。

回到該有的樣態，格式化可以把人還原成應有的樣子。

甚至不用再去延續與0000的孽緣。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好極了。

但…

「即使我就此把所有事情忘掉，難道真的就能回到原來過去的生活？」

「？」

「對於你把這功能讓給我，我很感激，但是…」0110闔上眼瞼說道：「即便0000不在這裡影響我下決定，這條回頭的道路我依舊沒辦法走。」

只要一去細想，格式化只是把自己厭惡的經歷剔除掉而已，但發生甚麼事情卻是真實，即使從自己的記憶下手，那仍舊無法被抹消。

家人失蹤依然是不爭的事實。

「雖然我沒有主動找到甚麼成果，但要是我使用1111的話，這只是在逃避現實啊…being和i的事情根本沒有解決，還有可能因為爸爸的事情受到其他人襲擊。而且…」

0110一連串說出口，稍稍喘息了兩聲：

「太狡猾了！」

「咦？」

「這種把重擔全壓在0000身上的的行為太狡猾了，剛開始設局陷害他的人是我，說要合作的也是我，現在卻又要我擅自棄他而去嗎？我的爸爸是為了讓我成為這樣的人才把我保護到今天的嗎？」0110輕輕搖頭，她自己最無法接受這種行為：「不用什麼屍臭味，也不需要0000對我表現作甚麼評定，只要我自己選擇忘記，那就永遠只會是臭到骨子裡的無知廢物，現在的我不會原諒作出那種選擇的我。」

確實提心吊膽的生活很不尋常，那甚至不是自己該有的。

但是自己的父親，可沒要自己成為一點原則也沒有的爛人。

「姑且先不論格式化後不會有現在這些記憶的事。」1111輕輕搖頭，不像0110的想法正在此展現，這和過去自己從外界所觀察到的0110顯然不同：「真令我訝異呢，為甚麼這次反而不像初次遇到0000那樣，直接犧牲他呢？這兩種狀況沒有任何改變，為了你自己的方便，有的是完美的時機把他當作墊腳石沒錯吧。」

「所以那次我錯了。」

0110此時正視著1111。

「認為幫助1101就能找到父親的我錯了，擅自利用0000的我也錯了…嘴上雖然說兩人的關係是相互利用，但我根本沒有做出實質的貢獻，僅僅只是持有關鍵身分，誰都能取代的人物而已。是啊，就算要選一個人待在0000身邊幫助他，也絕對不會是0110才對。」

這句話同時狠狠戳中0110的自卑處，還是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的。

0110早就知道，自己只是附加品，如果1000的監視功能還能用的話尚且還好說，但0000在意的決不是自己的價值，而是父親留下的資料。

不用0000自己說出來，任誰都能發現自己不斷扯後腿，甚至別亂行動還比較不會惹麻煩。

「沒有實質幫助，只是在一旁看著…就算這樣，為何你還要繼續冒著危險待在一旁？」1111說：「僅用『革命情感』可是無法形容這種狀況，那僅是種形式不穩定的關係，一旦你身分的利用價值到達盡頭，0000可能就會拋下你不管，你有這樣的認知嗎？」

對此0110再清楚不過了。

自己只是跟著，僅僅只是跟著。

「看來是在知道的前提下才和0000共事呢…」也不能強求眼前的0110馬上做決定，畢竟這選擇會極大影響自身未來，1111並沒有催促，反而溫和地說：「我想妳也有自己的想法，所幸妳只要不去複製0000，1111的功能就會留在你的電極中，在這期間妳有很多時間考慮要不要退出。」

不需要在這時馬上決定，再說0110複製1111功能的事情沒有被0000察覺到，日後就算不想要1111的功能也能馬上複製0000，只要0110不說，這件事情並沒有被0000知道的可能。

「那麼…為什麼1111會想要留下來？」

「？」

此時，與自身回答不同的全新問題被提出來。

「明明抹消掉扭曲的記憶了，可以回復正常人生，為甚麼還要待在組織裡面？」0110面向這個過來人問道：「你的上司應該是想要你回歸本性，不受being的拘束生活才對，但是這已經成功了，為何卻還選擇繼續以前的工作？」

格式化能夠抹除掉特定記憶，將人格還原到某個時間點，或是藉由抹除而創造未經歷過某件事情的人格。

但是即使1111去除掉那些記憶，仍然在做相同的事情。

「沒有人去逼迫你一定要待在being裡，況且也沒人規定你一定要按照being的規定，對我這種小毛孩敬禮…我不懂啊1111。」0110面露難色的說：「你已經自由了，卻還是以自身意志選擇以前的工作，不就是在說明1111這個功能沒辦法真正讓我回到過去的生活嗎？」

「那是我的例子，我這十多年間的記憶沒有被消除，畢竟一旦消除的話相當於回到小學時代的人格，各方面都會出問題。我覺得待在這裡，幫助『他』完成自己的目標才是最符合自己個性的選擇。」1111說：「但妳不同，只有幾個月的記憶就算消除也只是回到過去的狀態而已，妳還是能回到那個甚麼都不懂，不用體會到生死關頭的一般人人生。」

「我們沒有不一樣啊！即使什麼都不懂，再給我相同的境遇和選擇，無論多少次我都會做出一樣的決定，就像你現在一樣啊。」

0110激昂地說，她知道這陣子的內心很混亂，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明明自己只是要找出家人下落，但事態漸漸牽扯到i和being後，格局一下被拉大，自己又不像0000能適應這種劇變環境，到頭來也就變成走一步算一步的狀況而已。

這過程感受到無力，絕望，甚至在逃出1011監禁時都想要一了百了。

但是對0110而言，這可以成為逃避一切血淋淋現實的理由嗎？

0110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麼了。

「我不想繼續被蒙在鼓裡，然後再一無所知的失去，這種事情只要發生一次就夠了。」0110眼神微微向天花板望去：「數月前我的父親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出事了，而現在此時0000還在因為我的提議而冒險。已經有兩個人因為我的緣故徘迴在生死間，就算他們不這麼想，我就是這樣覺得，妳要這樣的我用1111裝作沒這回事？還是說當未來失去記憶的我察覺到父親這件事情後，要再重新悔恨一次自己沒有做出主動調查的行為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0110不會再讓重要的東西莫名其妙地消失，包括這數月來的記憶。

「…being不會針對一無所知的人做任何行為，而格式化甚至能把妳的身體還原成原本沒配戴電極的狀況，這是只屬於妳的機會。」1111再次詢問：「但即使如此妳還是覺得比起真相，自己的生命反而無所謂嗎？還是說，妳對現在一反自己正常人的人生，並沒多有反感？」

「至少現在我知道，我家族的狀況不是一般的狀況，倚靠警察什麼的絕對只會變成懸案。」0110堅定地說：「不然妳倒是告訴我…既安全又能找出父親下落的方法啊。」

1111僅是從生命和being的影響來建議0110進行格式化，這樣的角度而言她是正確的。

但是0110考慮的並不單單只是自身安全，她想要的也不是平凡，卻缺乏重要事物的人生。

「對自己百利的提案也要顧東顧西…果然妳和我上司都是同一種人。」

這次0110姑且當作是不褒不貶的表示而收下形容了吧，雖然不知道1111有沒有加入自身美化濾鏡，但總歸0110對此已經沒有反感。

「作為不是你的屬下，而是身為同被i與being雙重夾擊處境前輩的我們，可不覺得這是明智的選擇。」

「無論是生命還是記憶，我都不想捨棄，這就是我對你們所謂『扭曲』的面對手段。」

雖然1111隻是試著勸勸0110放棄電極與家主繼承間的爭鬥，她也真的覺得0110必須退出。

但是，她順著自己本性與感情，自願一頭栽進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這也是『他』遵守的信條呢，而那也成為自己的信條。

「能說出這樣的話，你就應該要有所認知了吧，馬上來上堂課吧。」

「咦咦？這麼突然的嗎？」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喔，讓我提點你一下，自己將要面對的i與being，到底是怎樣的雙重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