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並行
本章節 8149 字
更新於: 2021-07-29
──愛情不只是月夜裡並肩散步，更是風雨中的攜手同行。
「結果……還是逃出來了。」
這一天的雨下得很大，愛麗克斯抬頭望向便利屋緊閉的窗戶，沒有以往的人影……只剩下一片孤寂……
和──內心的痛苦交融。
就在不久前，她利用給沃里克買菸的藉口，巧妙地錯開與尼古拉斯一起出門的時機。
她也不懂為什麼，等到查覺的時候已經逃到這裡了。
那件事之後的隔天，她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只是一個勁的逃避，然後在意識過剩的情況下，愈來愈過分，到最後變成連招呼也有口難言……其實她還是有試著要搭話的，但每當自己鼓起勇氣的時候卻總會被打斷，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如此難堪的情況了。
「……最後的結局還是只有離開嗎？」她苦笑，一個人落寞地往七號街菸店的方向走去。
「是愛麗嗎？」
在距離喬愛爾婆婆菸店前的幾步之遙，愛麗克斯似乎聽到了活潑開朗的康斯坦絲的聲音，她收起雨傘，此時康斯坦絲已經衝到她的面前。
「是吧，我沒猜錯，遠遠的就看到你這個在晃呢。」康斯坦絲忍不住調皮地掐住她的胸乳，接著拉住她的手要她一道進屋內避雨。
「等……等等康妮！我是來買菸的。」
「反正沃里克他也不急著抽吧？奶奶去了趟外地，留我一個人顧店無聊死了，快過來跟我聊天吧。」她說著，半推半拉地把愛麗克斯邀進屋內。
再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熱茶給愛麗克斯。
愛麗克斯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康斯坦絲缺失了左臂的纖瘦軀體，喉心哽住了，表情也愧疚起來。「不用這麼招呼我的，你應該多去休息……」
康斯坦絲聳聳肩，「泰奧醫生說要給我配一隻漂亮的義肢，這樣之後我還是和正常人一樣，只是手不大方便而已。你也不要用那副苦瓜臉看我了，搞得我很可憐啊。」
「……抱歉。」
「我沒有在責怪你。」康斯坦絲喝了一口安定心神的花草茶後，對著空氣嘆了好大一聲，「所以我才跟你說，如果能夠離開這條街的話就盡快離開這裡。繼續待在這裡對你並不好──即使你是普通人。」
「我……」她一時啞口無言。
「對了，還沒找到弟弟嗎？還是錯過了？」
愛麗克斯握緊熱呼呼的茶杯，垂首。「我只記得他小時候的長相，也許是錯過了也不一定。」
康斯坦絲挑眉，「所以還是要繼續待在便利屋？」
「嗯。」但現在似乎也待不下去了。
「那把鑰匙……還沒決定什麼時候用上嗎？總感覺你好像在便利屋那兒留下什麼掛心的事呢？」
愛麗克斯就像被猜中什麼一樣語塞，她猛搖著頭否認道：「沒、沒有掛心的事。」
「你那樣說就是有的樣子呀。」康斯坦絲因為她窘迫的表情而哈哈大笑，「讓我猜──是喜歡上某個人了吧？」
「喜、喜歡？」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你沒聽過有句話說：戀愛跟咳嗽是瞞不住人的？」
被……被發現了！？不，可是連自己都不確定那是不是喜歡了……
她圓瞠著眼，緊張地指著自己的臉問：「有……這麼明顯嗎？」一直以來她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只是偶爾放任眼神追逐……僅僅是這樣，就可以被久而碰面的康斯坦絲猜透的話，那麼沃里克是不是也知道了？
「那麼到底是喜歡上誰了呢？」
「我、我是不會說的。」她避開康斯坦絲炯炯的期待視線。
「你是那種愈喜歡就愈不敢隨意靠近的類型吧？或是要靠近也會找別的理由和藉口說服自己，沒錯吧？」
「……」一語中的。
她焦躁地牙齒直打哆嗦，康斯坦絲倒是一副坐看好戲的模樣，「是尼克對吧？」
吭──！手中的茶杯立時落在桌上，雖然沒有碎裂，但茶水濺了出來。
「對、對不起，我──」愛麗克斯慌亂地想要找條抹布擦拭桌面，卻被康斯坦絲阻止要她乖乖坐好。
「我來。」
待康斯坦絲把桌子收拾乾淨後，她馬上就帶著愛麗克斯走進自己的房間，似乎是為了要避人耳目做更秘密的「詳談」。
「康妮……」
「在房間裡分享祕密，不是女生間最期待的事嗎？」
愛麗克斯不免嘀咕著，「都被你發現了，哪能算是秘密……」
「但是我也有秘密要分享給你啊。」她笑著拍拍床鋪，要愛麗克斯一起坐下，「來吧來吧，好久沒這麼有幹勁了。」
「你只是覺得好玩吧。」愛麗克斯噘起嘴。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不是喜歡沃里克而是喜歡尼克啊，正常女人不都會喜歡沃里克那型的嘛？」康斯坦絲笑瞇瞇地伸出鹹豬手捏住她的左胸，「所以現在就是來解剖你的真心，究竟你那份感情到底是不是戀愛呢？不是很有趣嗎？」
愛麗克斯紅著臉反駁，「一點也不有趣！」
「好嘛好嘛。但是我想幫助你啊──你的戀愛。」康斯坦絲被愛麗克斯逗得合不攏嘴。
愛麗克斯當然懂康斯坦絲的「好意」，也知道康斯坦絲是真心想幫她，但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怎麼做都是白費工夫的。「我覺得……這樣就好了。反正我也會離開這裡……」
康斯坦絲立時被她沮喪的臉弄得失去了興致，「你現在是把自己當成悲劇女主角嗎？灰姑娘？還是人魚公主？」
「應該是沒有脫籍從良的人魚公主吧。」她苦笑。
「也沒有又矮又聾的王子吧。」康斯坦絲反將她一軍。
「是大叔。」愛麗克斯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看吧，你不是很好地笑了嗎？」康斯坦絲隨即用掂起她的臉，跟著她咧嘴一笑，「沒有人跟你說你笑起來很可愛嗎？是男人看了也會心動的秘密武器喔？所以你不覺得什麼都不做就放棄是很愚蠢的事嗎？」
「但是──」
「我說，你覺得不可能『兩情相悅』的原因是什麼？」
「我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她嘆口氣。對於這條街和黃昏人種的事，總是愈探究就愈被拋諸在後。想要跟上，也會被他們要求乖乖待在原地。更何況每當邁開步伐而他們就會消失在眼前的那種距離感……讓她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這裡。她不該待在這裡，那麼那個人也不會把她看在眼裡了吧？
「那你覺得跟殺父弒母的仇人在一起的戀愛會比較容易嗎？」說完，康斯坦絲別有意味地凝著她。
愛麗克斯不禁震驚地瞪大雙眼，康斯坦絲則笑嘻嘻地點頭，「所以啊，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局外人而不能『成功』的話，那就努力讓自己變成『當事人』就好啦。」
「可是我現在就連他是不是討厭我都不知道了。」
康斯坦絲搭著她的肩膀笑了笑，「男人如果討厭女人的話，是不會讓她待在自己身邊那麼長時間的。」
「我覺得那只是同情……」愛麗克斯低著頭答。回想起之前的事，她的身體還是隱隱作痛著，「他們接受茶渡警官的委託，殺了那個……名作巴里的男人。然後因為我說不知道該去哪……該怎麼生活……所以才收留了我。他們只是同情我……」
「那麼我問你，你開始在意尼克又是因為什麼？」
「覺得他很奇怪……」
「肯定不止是那樣──」康斯坦絲對著她比了個奇怪的手語，「你也有學手語吧？也有見過黃昏人種被歧視的場面吧？你想了解他難道不是因為最剛開始產生的『同情』才在意起來的嗎？」
「我……」她欲言又止。
「那麼你又怎麼去證明同情無法產生感情呢？」
康斯坦絲說得沒錯，她不該給自己的自信打擊到無法回復的地步。但是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她變得很害怕去了解一切──沒有愛的性終究跟她為了賺錢而去接客的買賣一樣，只是有去有回跟有去無回的差別。
而且，自己的一廂情願會不會讓他覺得厭煩？愈這樣想，她就愈不敢妄自靠近了。
「瞧你又擺出一副苦瓜臉的樣子！」康斯坦絲突然就捏住她的臉頰，左擰右扭，惹得她吃疼地皺起眉。「別想些多餘的事。如果喜歡就去告白、就去追求，大不了失敗了哭一場，我會支持你的！而且啊，女人追男人比男人要追女人容易多了。你如果還猶豫的話，就代表你根本沒那麼喜歡他。」
「但是我主動的話搞得好像他很有人氣的樣子。」愛麗克斯嘟起嘴抱怨。
現在想想也讓人覺得來氣，明明就是個怪人……為什麼……為什麼老佔據她的視線，還要為了跟他對話努力學手語……還要讓他說自己學得亂七八糟的？好討厭！討厭死了……
然後受了一身傷回來，想要為你做什麼，卻又被推到門外。
總而言之是自己的錯不該關心你嗎？讓你去死再隨便埋在土裡連碑也不立會比較好嗎？
「愛麗！愛麗！你怎麼……」康斯坦絲著急地看著愛麗克斯哭得唏哩嘩啦的臉，連忙把被子拿起來擦乾她的眼淚，安慰道：「我錯了，我不該逼你。所以不要哭了啊。」
「女人……追……男人……真的……嗚……會成功嗎？」愛麗克斯哭噎地問。
康斯坦絲不免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也不敢打包票，因為你攻略的對象畢竟比較『奇特』一點。」
「你的意思……嗚……是說……嗚……我眼光很奇怪？」
「我不是那個意思！」康斯坦絲用力搖著手，接著按住愛麗克斯的肩膀，像要給她勇氣般，「是說尼克啦，尼克他很奇怪！」
「為……什麼？」
「聽沃里克說那個傢伙──」康斯坦絲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目光來到愛麗克斯的胸上，端詳了一會，她說：「他喜歡貧乳。」
「……」完敗。
「喜歡身高比他矮的女人。」
「……」喜歡穿高跟鞋。
「喜歡蘿莉！」康斯坦絲微笑著給她補了最後一槍。
「……」已經過青春期。不！就算是青春期胸部也成長到了大人的姿態了啊。
這不是完全沒有勝算嗎！
康斯坦絲饒富興味地看著她一驚一乍的表情，忍不住伸出食指戳戳她豐滿的胸部，「所以我才說他是個怪人。」
「你為什麼不直接說他是個變態。」
「我怕你會不高興呀。」康斯坦絲半開玩笑地說道：「所以愛麗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去找泰奧醫生做縮胸手術。如果真要做，也要在之前聯繫我，把你那不要的部分留給我。我可是巴不得想變成巨乳喔。」
「我才不會做！」她抽著眉角。
「不過說到貧乳的話……感覺不像騙人的啊。」康斯坦絲似乎不想離開關於胸圍大小的話題，搓著下巴繼續思索，「她叫什麼名字來著……？貝羅……妮卡？」
「貝羅妮卡？」愛麗克斯露出疑惑的表情。
康斯坦絲點點頭，「我忘了你不知道這號人物──她也曾經是待在便利屋的女人，不過現在被Pussy收留著。你如果跟著他們送貨的話，就會去那裡的吧，Pussy？雖然沒辦法看見她就是了。」
愛麗克斯不禁皺起眉。正挖掘著她腦中一閃而過的回憶──好像看到尼古拉斯待在一個陰暗的房間裡，然後……是手嗎？好像看見了手碰到他的臉上……
「我說，你不要放在心上喔，愛麗。」康斯坦絲說完，便將手搭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按，「雖然這麼說是很過分沒錯，但一個快死的人是怎麼也贏不過還能活蹦亂跳的人啊。你還是有勝算的，可不要因為我說了這個名字就放棄喔。」
「……嗯。」她對著康斯坦絲微微一笑，但內心卻是說不出的痛苦。畢竟她這樣任性插足是對的嗎？對名作貝羅妮卡的女人公平嗎？她趁虛而入難道不是卑鄙無恥的行為嗎？
還有，尼古拉斯真的有把她放在心上嗎？還是只是把她當作貝羅妮卡不在身邊的替代品呢？
愈這樣想，心就痛得要粉碎一樣。
「愛麗，愛麗！聽我說！」康斯坦絲不免用力搖著她的身體，「聽好了！貝羅妮卡到底是不是尼克的女人我都不確定了。以前奶奶還跟我說是沃里克的女人，所以──你不要再糾結消沉下去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至少我知道他們對她更多的是愧疚，他們現在也只是盡自己最後一份力照顧到她生命結束而已。你如果這麼介意的話，就等她離世……也可以。反正你不要往不好的方向想了嘛！」
「這樣感覺更卑鄙……」
「所以你想要放棄嗎？」康斯坦絲無奈地搔搔頭，對愛麗克斯，就像看著成事不足的人般長聲一嘆，「早知道就不嘴快把那名字說出來了。」
「你不說的話，我以後也會知道的。還不如早點知道比較不會那麼難受。」
愛麗克斯苦澀地笑了起來，勉強打起精神說道：「而且長痛不如短痛，總覺得我現在心情好點了。也終於知道他明明像看著我，卻又不是看著我的原因。」
「你這不是把自己的心情弄得更糟了嗎？」康斯坦絲低聲抱怨著。
「所以康妮覺得我該放棄嗎？」
「如果換作是我，我才不會放棄！」康斯坦絲指著愛麗克斯的心口義正嚴辭地說道：「一個快要死的人巴著活人不放，就是給那個人幸福根本是歪理！我的話，如果我要死了，我會放馬可自由，他愛跟誰結婚都是他的事，我只要他幸福就好。」
愛麗克斯驚訝地望著康斯坦絲，「康妮你說了好帥氣的話。」
「不過啊，如果是尼克放不下貝羅妮卡的話……那就沒轍了。」康斯坦絲尷尬地給她補了最致命的一槍。
「確實……是啊。」總覺得心又更痛了，就像被尖利的錐子刺穿般。
只因為她不屬於這裡，只因為她是普通人──所以連瞭解、接近他的立場都沒有──就這樣被無形的高牆隔絕，然後某一天被「什麼」推開，最後什麼都沒留下。
大概連記憶也會消失吧。如同化作泡沫的人魚公主。
「就算真的是這樣，你更努力讓他喜歡你不就行了嗎！失敗了就找更優秀的男人，以你的條件哪裡找不到。」康斯坦絲因為她頹喪的表情愈說愈激動，「不要介意東介意西，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懂嗎？」
「我一直覺得康妮你好像只是想看我失戀的樣子……」
「我才沒有那麼壞心眼！」康斯坦絲一邊忿忿不平地為自己抱屈，一邊拍打自己的胸脯保證：「這裡永遠是你的避風港，尼克如果欺負你，看我不拿機關槍射死他！」
「康妮……謝謝你。」愛麗克斯終於又露出開心的笑臉。
康斯坦絲則滿意地摸摸她的頭，「那最近趕緊實施作戰計畫，我也會幫你的。」她的目光再度來到愛麗克斯的胸上，忍不禁喃喃自語起來，「不過這個地方看來是沒辦法改變了──不喜歡豐滿乳房的男人還真是奇怪。啊不對，這樣馬可也會中槍……」
愛麗克斯感受到她虎視眈眈的視線，立刻用雙手環住自己的上胸，不滿地蹙眉，「不要總是提到這裡。」
「因為明明是一對很好的『武器』嘛，結果現在卻淪落成對方一點也不稀罕的缺點。」
「所以不要再講胸部了。」她的額頭不禁冒起十字青筋，想她之前也因為走光的事被打擊了好多天才復原……現在一點也不想管胸部怎樣了。怎樣都無所謂了。
「總之，試著改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吧。如果沒辦法的話，那就維持原樣，改變太多的話就顯得太刻意了。」康斯坦絲正經地向她叮囑後，隨即伸手捏捏她的胸乳，「還有絕對不可以動這裡！我很喜歡這裡！」
「我……我知道了。」她黑著臉答應下來。
今年下雨的日子異常多，愛麗克斯跟著沃里克和尼古拉斯出門送貨時，偌大的雨才稍微輕緩，但天空還是霧濛濛的，什麼都看不見。
愛麗克斯一手撐著傘，另手捧著貨品，一個人徐徐地走在他們身後。
注意力則被沃里克微濕襯衫透出的刺青而分散。
「……麗，小愛麗？」
咚一聲，愛麗克斯直到撞在沃里克結實的背上才聽到他的叫喚。
「怎麼了？」她揉揉撞得有些疼的鼻子。
沃里克忽然直直盯著她，接著就像驗證什麼般輕拍她的頭頂問：「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小愛麗今天好像嬌小了一點？還是……尼克變高了？」說完，沃里克刻意平視向著尼古拉斯而不對上他的視線，如同在嘲笑他依然是個萬年死矮子一樣。
「啊……是那樣的。」她尷尬地指著腳上被雨水和塵土弄髒的新鞋，「前段時間穿高跟鞋和你們跑上跑下的，腰跟腿都痛起來了，所以改穿平底鞋……」
「原來如此，腳痛的話可以不用跟我們出來啊。」
「沒關係。還是要多出來動一動的，我最近都變胖了。」她示意般用力捏出自己腹間的肉，再僵硬地扯開笑容。「而且晚餐不是有喬愛爾婆婆送來的烤雞嘛，不趁現在多動一點可不行。」
真是的，為什麼發現的人是沃里克……尼古拉斯難道沒發現她矮了一點嗎？
因為康斯坦絲要求，她才試著改變形象不穿高跟鞋試試的……算了，那個人本來就不高了，她就算赤腳也跟他沒什麼身高差吧……結果她就為了這一點點的改變就期待他會發現什麼的，實在蠢死了。
她又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
街道上到處都是水窪，或大或小，沒有什麼間隙。如果是平常的話，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踩過去，但因為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她必須要格外小心，才不會讓髒水濺進鞋子裡。
「早知道就不穿出來了。」她咕噥著，心疼地看著腳上昂貴的平底皮鞋。
想來這樣的改變也沒什麼作用，之後再去找康妮問問該怎麼辦吧。
她呼了口氣，稍稍抬腳把鞋上的汙水抖掉。只是站在原地的她，一點也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愈走愈遠。
等到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拐進一個巷子裡了。
她連忙拔腿狂奔──但新鞋和後腳跟似乎沒有前時的鞋子來得契合，鞋後跟的內裡在跑動時不斷磨著皮肉，一次一次，把輕微擦傷的地方弄裂出傷口。待她意識到疼痛時，已經是鮮血沾上鞋後跟的慘況了。
「啊！」好痛。她咬著牙。
此時沃里克已經一個人上樓送貨，尼古拉斯則待在原地像木頭般看守著。
看來是沒她的事了……？
愛麗克斯便在商店旁邊找了處矮階坐下，並翹起一隻腿脫去腳上的平底鞋。
腳跟的皮被鞋邊和內裡磨掉了，她揪著眉心，忍不住去觸碰傷口，「嘶……」刺痛竄入腦門，她開始煩惱著接下來跟怎麼辦才好。
總不能光著腳吧。但繼續穿下去，傷口一定會一蹋糊塗的……
「欸……啊！？」突然有一雙手把她另隻腳上的鞋子也脫掉。她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心臟差點從胸口跳出來。
「尼古拉斯？」
愛麗克斯帶著疑問，但尼古拉斯卻只是把她的鞋子收在一旁，打著「留在這裡別動」的手語，就離開她的身邊。
「搞什麼……」她把腳放在鞋子上面，完全搞不懂他想做什麼。
總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個半死……而且他剛剛……是碰了她的腳吧？
這樣一想，她覺得心臟跳得更快了。明明之前也不會輕易躁動的，但現在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了，基本上連看著他的背都要心跳加速。
「真像個笨蛋。」她自嘲著。
嘩──
冰冷的，類似雨水的東西瞬地打在她的臉上，她抬眸，烏雲密布的天空正開始降下細細的密雨。一滴一滴，在腳邊的水漥漾起波紋。
水中的倒影映出了黑色的靴子，她的眼前倏地被一片黑暗掩蓋，撥開，才發現頭頂被蓋上一件男性夾克。
而某個人正抬起她的一隻腳……
愛麗克斯怔了怔，和蹲著的尼古拉斯對上視線。
「你……」尼古拉斯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很快又把話吞回去。他抬起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個舉動頓時讓愛麗克斯呆住了。
「你做什麼！」
「別亂動。」他握住她的腳踝固定，一邊拆開創口貼覆上她後腳跟的傷口。
雖然只是小面積的肌膚接觸，但對愛麗克斯而言卻像要了她的命一樣──手心的熱度和手指輕微的觸碰，都讓她的心跳快到要失去機能。
臉當然也紅了起來。
「呼……呼……」說什麼主動出擊，還沒開始就先暴斃而亡了吧。
尼古拉斯這時脫下他的靴子遞到她面前。「穿上。」
「穿上？」
「穿上。」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腳踝似要為她套上靴子。
這個舉動再次讓愛麗克斯愣住。
「等、等等！」她連忙制止住他，抓著他手中的靴子迅速穿上。「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謝謝你。」
但……她穿上他的鞋，不就代表他沒鞋可穿了嗎？
她低頭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赤腳，實在覺得過意不去，「尼古拉斯，你還是把鞋子穿回去吧。反正我已經貼──」
「揹你回去還是穿鞋子，你要選哪個？」
「……」她決定還是不要再發表意見了。
送貨終於結束，雨也恰好停了。三個人並肩走在街上，迎來雨後清涼的晚風。
愛麗克斯走在沃里克和尼古拉斯兩人的中間。
此時明顯可以感受到他們刻意放慢速度。她的眼角餘光不禁飄向左手邊的尼古拉斯，她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想起了康斯坦絲的話──
「主動出擊！主動出擊！」猶如在耳邊搗鼓般，心臟又開始胡亂跳動著。
因為靠得很近，她和尼古拉斯的肩膀總撞在一起，肩膀的熱就這樣蔓延至指尖。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手背不小心滑過他的手腕。
「主動出擊！」
就好像康斯坦絲站在她面前催促著，她緊張地伸出手，指尖輕碰他的手心。
接著慢慢地增加接觸面積，笨拙地抓住他的手。
見尼古拉斯沒有什麼反應，她連忙編了一個藉口，「我…..我的腳還是很痛，所以扶著我……」
搞什麼，這種爛理由誰會相信……她暗自吐槽自己的不是。
但手心卻隨著自我嘲諷的時候漸漸被握緊。
心跳開始帶動四肢的脈搏砰砰砰地發出聲音，她垂首，害怕脈搏的速率藉由手心傳達給他。
「小愛麗的腳還痛嗎？」沃里克突然就勾住她的右手臂把她拉近，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鬆開緊握的左手。
「啊……我……」
「痛的話就靠著我吧。」沃里克這時煞有其事地抬頭，「哎！剛剛還以為是流星呢，原來是路燈……結果今晚什麼都看不到，星星沒有的話，至少月亮也要露臉啊。」
「呃……」
「畢竟我想跟小愛麗在月下散步嘛。」沃里克對著她眨眨眼。
「今天沒辦法了啊。」她尷尬一笑。
「不過，雖然沒有月亮，但卻有隻野狗一直在瞪我──」沃里克意有所指地瞟向旁側，然後放開愛麗克斯兀自走到前面。「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領頭帶路，免得被野狗狠咬一口。」
愛麗克斯顯然在狀況外，「這條街有狗？」
「誰知道呢。」沃里克指桑罵槐地說道，腳步愈來愈快，像故意落下他們一樣。
「沃里克！」
「小愛麗你慢慢走就可以了。」沃里克背著他們揮揮手。
空氣再度凝滯起來。
她低著頭蹣跚邁開步伐……雖然尼古拉斯就在旁邊，但因為是自己鬆手的關係，現在怎麼也沒有勇氣再去握住……
「……你不扶嗎？」
「嗯？」就在她納悶片段詞語間串連起來的意思時，手心突然被緊緊地捏握。
隨著力量漸漸變輕，她能明確感受到他手掌的熱度。
很溫暖……心跳也沒那麼快了……
向前一望──明亮的路燈打在水漥上，倒映出兩手相合的波影──無比虛幻，卻又是真實的畫面。
噠──噠──
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足夠到讓她能跟他並行走至終結。
「結果……還是逃出來了。」
這一天的雨下得很大，愛麗克斯抬頭望向便利屋緊閉的窗戶，沒有以往的人影……只剩下一片孤寂……
和──內心的痛苦交融。
就在不久前，她利用給沃里克買菸的藉口，巧妙地錯開與尼古拉斯一起出門的時機。
她也不懂為什麼，等到查覺的時候已經逃到這裡了。
那件事之後的隔天，她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只是一個勁的逃避，然後在意識過剩的情況下，愈來愈過分，到最後變成連招呼也有口難言……其實她還是有試著要搭話的，但每當自己鼓起勇氣的時候卻總會被打斷，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副如此難堪的情況了。
「……最後的結局還是只有離開嗎？」她苦笑，一個人落寞地往七號街菸店的方向走去。
「是愛麗嗎？」
在距離喬愛爾婆婆菸店前的幾步之遙，愛麗克斯似乎聽到了活潑開朗的康斯坦絲的聲音，她收起雨傘，此時康斯坦絲已經衝到她的面前。
「是吧，我沒猜錯，遠遠的就看到你這個在晃呢。」康斯坦絲忍不住調皮地掐住她的胸乳，接著拉住她的手要她一道進屋內避雨。
「等……等等康妮！我是來買菸的。」
「反正沃里克他也不急著抽吧？奶奶去了趟外地，留我一個人顧店無聊死了，快過來跟我聊天吧。」她說著，半推半拉地把愛麗克斯邀進屋內。
再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熱茶給愛麗克斯。
愛麗克斯不自在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康斯坦絲缺失了左臂的纖瘦軀體，喉心哽住了，表情也愧疚起來。「不用這麼招呼我的，你應該多去休息……」
康斯坦絲聳聳肩，「泰奧醫生說要給我配一隻漂亮的義肢，這樣之後我還是和正常人一樣，只是手不大方便而已。你也不要用那副苦瓜臉看我了，搞得我很可憐啊。」
「……抱歉。」
「我沒有在責怪你。」康斯坦絲喝了一口安定心神的花草茶後，對著空氣嘆了好大一聲，「所以我才跟你說，如果能夠離開這條街的話就盡快離開這裡。繼續待在這裡對你並不好──即使你是普通人。」
「我……」她一時啞口無言。
「對了，還沒找到弟弟嗎？還是錯過了？」
愛麗克斯握緊熱呼呼的茶杯，垂首。「我只記得他小時候的長相，也許是錯過了也不一定。」
康斯坦絲挑眉，「所以還是要繼續待在便利屋？」
「嗯。」但現在似乎也待不下去了。
「那把鑰匙……還沒決定什麼時候用上嗎？總感覺你好像在便利屋那兒留下什麼掛心的事呢？」
愛麗克斯就像被猜中什麼一樣語塞，她猛搖著頭否認道：「沒、沒有掛心的事。」
「你那樣說就是有的樣子呀。」康斯坦絲因為她窘迫的表情而哈哈大笑，「讓我猜──是喜歡上某個人了吧？」
「喜、喜歡？」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你沒聽過有句話說：戀愛跟咳嗽是瞞不住人的？」
被……被發現了！？不，可是連自己都不確定那是不是喜歡了……
她圓瞠著眼，緊張地指著自己的臉問：「有……這麼明顯嗎？」一直以來她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只是偶爾放任眼神追逐……僅僅是這樣，就可以被久而碰面的康斯坦絲猜透的話，那麼沃里克是不是也知道了？
「那麼到底是喜歡上誰了呢？」
「我、我是不會說的。」她避開康斯坦絲炯炯的期待視線。
「你是那種愈喜歡就愈不敢隨意靠近的類型吧？或是要靠近也會找別的理由和藉口說服自己，沒錯吧？」
「……」一語中的。
她焦躁地牙齒直打哆嗦，康斯坦絲倒是一副坐看好戲的模樣，「是尼克對吧？」
吭──！手中的茶杯立時落在桌上，雖然沒有碎裂，但茶水濺了出來。
「對、對不起，我──」愛麗克斯慌亂地想要找條抹布擦拭桌面，卻被康斯坦絲阻止要她乖乖坐好。
「我來。」
待康斯坦絲把桌子收拾乾淨後，她馬上就帶著愛麗克斯走進自己的房間，似乎是為了要避人耳目做更秘密的「詳談」。
「康妮……」
「在房間裡分享祕密，不是女生間最期待的事嗎？」
愛麗克斯不免嘀咕著，「都被你發現了，哪能算是秘密……」
「但是我也有秘密要分享給你啊。」她笑著拍拍床鋪，要愛麗克斯一起坐下，「來吧來吧，好久沒這麼有幹勁了。」
「你只是覺得好玩吧。」愛麗克斯噘起嘴。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不是喜歡沃里克而是喜歡尼克啊，正常女人不都會喜歡沃里克那型的嘛？」康斯坦絲笑瞇瞇地伸出鹹豬手捏住她的左胸，「所以現在就是來解剖你的真心，究竟你那份感情到底是不是戀愛呢？不是很有趣嗎？」
愛麗克斯紅著臉反駁，「一點也不有趣！」
「好嘛好嘛。但是我想幫助你啊──你的戀愛。」康斯坦絲被愛麗克斯逗得合不攏嘴。
愛麗克斯當然懂康斯坦絲的「好意」，也知道康斯坦絲是真心想幫她，但就現在的情況而言，怎麼做都是白費工夫的。「我覺得……這樣就好了。反正我也會離開這裡……」
康斯坦絲立時被她沮喪的臉弄得失去了興致，「你現在是把自己當成悲劇女主角嗎？灰姑娘？還是人魚公主？」
「應該是沒有脫籍從良的人魚公主吧。」她苦笑。
「也沒有又矮又聾的王子吧。」康斯坦絲反將她一軍。
「是大叔。」愛麗克斯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看吧，你不是很好地笑了嗎？」康斯坦絲隨即用掂起她的臉，跟著她咧嘴一笑，「沒有人跟你說你笑起來很可愛嗎？是男人看了也會心動的秘密武器喔？所以你不覺得什麼都不做就放棄是很愚蠢的事嗎？」
「但是──」
「我說，你覺得不可能『兩情相悅』的原因是什麼？」
「我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她嘆口氣。對於這條街和黃昏人種的事，總是愈探究就愈被拋諸在後。想要跟上，也會被他們要求乖乖待在原地。更何況每當邁開步伐而他們就會消失在眼前的那種距離感……讓她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這裡。她不該待在這裡，那麼那個人也不會把她看在眼裡了吧？
「那你覺得跟殺父弒母的仇人在一起的戀愛會比較容易嗎？」說完，康斯坦絲別有意味地凝著她。
愛麗克斯不禁震驚地瞪大雙眼，康斯坦絲則笑嘻嘻地點頭，「所以啊，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局外人而不能『成功』的話，那就努力讓自己變成『當事人』就好啦。」
「可是我現在就連他是不是討厭我都不知道了。」
康斯坦絲搭著她的肩膀笑了笑，「男人如果討厭女人的話，是不會讓她待在自己身邊那麼長時間的。」
「我覺得那只是同情……」愛麗克斯低著頭答。回想起之前的事，她的身體還是隱隱作痛著，「他們接受茶渡警官的委託，殺了那個……名作巴里的男人。然後因為我說不知道該去哪……該怎麼生活……所以才收留了我。他們只是同情我……」
「那麼我問你，你開始在意尼克又是因為什麼？」
「覺得他很奇怪……」
「肯定不止是那樣──」康斯坦絲對著她比了個奇怪的手語，「你也有學手語吧？也有見過黃昏人種被歧視的場面吧？你想了解他難道不是因為最剛開始產生的『同情』才在意起來的嗎？」
「我……」她欲言又止。
「那麼你又怎麼去證明同情無法產生感情呢？」
康斯坦絲說得沒錯，她不該給自己的自信打擊到無法回復的地步。但是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她變得很害怕去了解一切──沒有愛的性終究跟她為了賺錢而去接客的買賣一樣，只是有去有回跟有去無回的差別。
而且，自己的一廂情願會不會讓他覺得厭煩？愈這樣想，她就愈不敢妄自靠近了。
「瞧你又擺出一副苦瓜臉的樣子！」康斯坦絲突然就捏住她的臉頰，左擰右扭，惹得她吃疼地皺起眉。「別想些多餘的事。如果喜歡就去告白、就去追求，大不了失敗了哭一場，我會支持你的！而且啊，女人追男人比男人要追女人容易多了。你如果還猶豫的話，就代表你根本沒那麼喜歡他。」
「但是我主動的話搞得好像他很有人氣的樣子。」愛麗克斯嘟起嘴抱怨。
現在想想也讓人覺得來氣，明明就是個怪人……為什麼……為什麼老佔據她的視線，還要為了跟他對話努力學手語……還要讓他說自己學得亂七八糟的？好討厭！討厭死了……
然後受了一身傷回來，想要為你做什麼，卻又被推到門外。
總而言之是自己的錯不該關心你嗎？讓你去死再隨便埋在土裡連碑也不立會比較好嗎？
「愛麗！愛麗！你怎麼……」康斯坦絲著急地看著愛麗克斯哭得唏哩嘩啦的臉，連忙把被子拿起來擦乾她的眼淚，安慰道：「我錯了，我不該逼你。所以不要哭了啊。」
「女人……追……男人……真的……嗚……會成功嗎？」愛麗克斯哭噎地問。
康斯坦絲不免露出為難的表情，「我也不敢打包票，因為你攻略的對象畢竟比較『奇特』一點。」
「你的意思……嗚……是說……嗚……我眼光很奇怪？」
「我不是那個意思！」康斯坦絲用力搖著手，接著按住愛麗克斯的肩膀，像要給她勇氣般，「是說尼克啦，尼克他很奇怪！」
「為……什麼？」
「聽沃里克說那個傢伙──」康斯坦絲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目光來到愛麗克斯的胸上，端詳了一會，她說：「他喜歡貧乳。」
「……」完敗。
「喜歡身高比他矮的女人。」
「……」喜歡穿高跟鞋。
「喜歡蘿莉！」康斯坦絲微笑著給她補了最後一槍。
「……」已經過青春期。不！就算是青春期胸部也成長到了大人的姿態了啊。
這不是完全沒有勝算嗎！
康斯坦絲饒富興味地看著她一驚一乍的表情，忍不住伸出食指戳戳她豐滿的胸部，「所以我才說他是個怪人。」
「你為什麼不直接說他是個變態。」
「我怕你會不高興呀。」康斯坦絲半開玩笑地說道：「所以愛麗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去找泰奧醫生做縮胸手術。如果真要做，也要在之前聯繫我，把你那不要的部分留給我。我可是巴不得想變成巨乳喔。」
「我才不會做！」她抽著眉角。
「不過說到貧乳的話……感覺不像騙人的啊。」康斯坦絲似乎不想離開關於胸圍大小的話題，搓著下巴繼續思索，「她叫什麼名字來著……？貝羅……妮卡？」
「貝羅妮卡？」愛麗克斯露出疑惑的表情。
康斯坦絲點點頭，「我忘了你不知道這號人物──她也曾經是待在便利屋的女人，不過現在被Pussy收留著。你如果跟著他們送貨的話，就會去那裡的吧，Pussy？雖然沒辦法看見她就是了。」
愛麗克斯不禁皺起眉。正挖掘著她腦中一閃而過的回憶──好像看到尼古拉斯待在一個陰暗的房間裡，然後……是手嗎？好像看見了手碰到他的臉上……
「我說，你不要放在心上喔，愛麗。」康斯坦絲說完，便將手搭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按，「雖然這麼說是很過分沒錯，但一個快死的人是怎麼也贏不過還能活蹦亂跳的人啊。你還是有勝算的，可不要因為我說了這個名字就放棄喔。」
「……嗯。」她對著康斯坦絲微微一笑，但內心卻是說不出的痛苦。畢竟她這樣任性插足是對的嗎？對名作貝羅妮卡的女人公平嗎？她趁虛而入難道不是卑鄙無恥的行為嗎？
還有，尼古拉斯真的有把她放在心上嗎？還是只是把她當作貝羅妮卡不在身邊的替代品呢？
愈這樣想，心就痛得要粉碎一樣。
「愛麗，愛麗！聽我說！」康斯坦絲不免用力搖著她的身體，「聽好了！貝羅妮卡到底是不是尼克的女人我都不確定了。以前奶奶還跟我說是沃里克的女人，所以──你不要再糾結消沉下去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至少我知道他們對她更多的是愧疚，他們現在也只是盡自己最後一份力照顧到她生命結束而已。你如果這麼介意的話，就等她離世……也可以。反正你不要往不好的方向想了嘛！」
「這樣感覺更卑鄙……」
「所以你想要放棄嗎？」康斯坦絲無奈地搔搔頭，對愛麗克斯，就像看著成事不足的人般長聲一嘆，「早知道就不嘴快把那名字說出來了。」
「你不說的話，我以後也會知道的。還不如早點知道比較不會那麼難受。」
愛麗克斯苦澀地笑了起來，勉強打起精神說道：「而且長痛不如短痛，總覺得我現在心情好點了。也終於知道他明明像看著我，卻又不是看著我的原因。」
「你這不是把自己的心情弄得更糟了嗎？」康斯坦絲低聲抱怨著。
「所以康妮覺得我該放棄嗎？」
「如果換作是我，我才不會放棄！」康斯坦絲指著愛麗克斯的心口義正嚴辭地說道：「一個快要死的人巴著活人不放，就是給那個人幸福根本是歪理！我的話，如果我要死了，我會放馬可自由，他愛跟誰結婚都是他的事，我只要他幸福就好。」
愛麗克斯驚訝地望著康斯坦絲，「康妮你說了好帥氣的話。」
「不過啊，如果是尼克放不下貝羅妮卡的話……那就沒轍了。」康斯坦絲尷尬地給她補了最致命的一槍。
「確實……是啊。」總覺得心又更痛了，就像被尖利的錐子刺穿般。
只因為她不屬於這裡，只因為她是普通人──所以連瞭解、接近他的立場都沒有──就這樣被無形的高牆隔絕，然後某一天被「什麼」推開，最後什麼都沒留下。
大概連記憶也會消失吧。如同化作泡沫的人魚公主。
「就算真的是這樣，你更努力讓他喜歡你不就行了嗎！失敗了就找更優秀的男人，以你的條件哪裡找不到。」康斯坦絲因為她頹喪的表情愈說愈激動，「不要介意東介意西，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懂嗎？」
「我一直覺得康妮你好像只是想看我失戀的樣子……」
「我才沒有那麼壞心眼！」康斯坦絲一邊忿忿不平地為自己抱屈，一邊拍打自己的胸脯保證：「這裡永遠是你的避風港，尼克如果欺負你，看我不拿機關槍射死他！」
「康妮……謝謝你。」愛麗克斯終於又露出開心的笑臉。
康斯坦絲則滿意地摸摸她的頭，「那最近趕緊實施作戰計畫，我也會幫你的。」她的目光再度來到愛麗克斯的胸上，忍不禁喃喃自語起來，「不過這個地方看來是沒辦法改變了──不喜歡豐滿乳房的男人還真是奇怪。啊不對，這樣馬可也會中槍……」
愛麗克斯感受到她虎視眈眈的視線，立刻用雙手環住自己的上胸，不滿地蹙眉，「不要總是提到這裡。」
「因為明明是一對很好的『武器』嘛，結果現在卻淪落成對方一點也不稀罕的缺點。」
「所以不要再講胸部了。」她的額頭不禁冒起十字青筋，想她之前也因為走光的事被打擊了好多天才復原……現在一點也不想管胸部怎樣了。怎樣都無所謂了。
「總之，試著改變成他喜歡的樣子吧。如果沒辦法的話，那就維持原樣，改變太多的話就顯得太刻意了。」康斯坦絲正經地向她叮囑後，隨即伸手捏捏她的胸乳，「還有絕對不可以動這裡！我很喜歡這裡！」
「我……我知道了。」她黑著臉答應下來。
今年下雨的日子異常多，愛麗克斯跟著沃里克和尼古拉斯出門送貨時，偌大的雨才稍微輕緩，但天空還是霧濛濛的，什麼都看不見。
愛麗克斯一手撐著傘，另手捧著貨品，一個人徐徐地走在他們身後。
注意力則被沃里克微濕襯衫透出的刺青而分散。
「……麗，小愛麗？」
咚一聲，愛麗克斯直到撞在沃里克結實的背上才聽到他的叫喚。
「怎麼了？」她揉揉撞得有些疼的鼻子。
沃里克忽然直直盯著她，接著就像驗證什麼般輕拍她的頭頂問：「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小愛麗今天好像嬌小了一點？還是……尼克變高了？」說完，沃里克刻意平視向著尼古拉斯而不對上他的視線，如同在嘲笑他依然是個萬年死矮子一樣。
「啊……是那樣的。」她尷尬地指著腳上被雨水和塵土弄髒的新鞋，「前段時間穿高跟鞋和你們跑上跑下的，腰跟腿都痛起來了，所以改穿平底鞋……」
「原來如此，腳痛的話可以不用跟我們出來啊。」
「沒關係。還是要多出來動一動的，我最近都變胖了。」她示意般用力捏出自己腹間的肉，再僵硬地扯開笑容。「而且晚餐不是有喬愛爾婆婆送來的烤雞嘛，不趁現在多動一點可不行。」
真是的，為什麼發現的人是沃里克……尼古拉斯難道沒發現她矮了一點嗎？
因為康斯坦絲要求，她才試著改變形象不穿高跟鞋試試的……算了，那個人本來就不高了，她就算赤腳也跟他沒什麼身高差吧……結果她就為了這一點點的改變就期待他會發現什麼的，實在蠢死了。
她又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
街道上到處都是水窪，或大或小，沒有什麼間隙。如果是平常的話，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踩過去，但因為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她必須要格外小心，才不會讓髒水濺進鞋子裡。
「早知道就不穿出來了。」她咕噥著，心疼地看著腳上昂貴的平底皮鞋。
想來這樣的改變也沒什麼作用，之後再去找康妮問問該怎麼辦吧。
她呼了口氣，稍稍抬腳把鞋上的汙水抖掉。只是站在原地的她，一點也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愈走愈遠。
等到發現的時候，他們已經拐進一個巷子裡了。
她連忙拔腿狂奔──但新鞋和後腳跟似乎沒有前時的鞋子來得契合，鞋後跟的內裡在跑動時不斷磨著皮肉，一次一次，把輕微擦傷的地方弄裂出傷口。待她意識到疼痛時，已經是鮮血沾上鞋後跟的慘況了。
「啊！」好痛。她咬著牙。
此時沃里克已經一個人上樓送貨，尼古拉斯則待在原地像木頭般看守著。
看來是沒她的事了……？
愛麗克斯便在商店旁邊找了處矮階坐下，並翹起一隻腿脫去腳上的平底鞋。
腳跟的皮被鞋邊和內裡磨掉了，她揪著眉心，忍不住去觸碰傷口，「嘶……」刺痛竄入腦門，她開始煩惱著接下來跟怎麼辦才好。
總不能光著腳吧。但繼續穿下去，傷口一定會一蹋糊塗的……
「欸……啊！？」突然有一雙手把她另隻腳上的鞋子也脫掉。她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人，心臟差點從胸口跳出來。
「尼古拉斯？」
愛麗克斯帶著疑問，但尼古拉斯卻只是把她的鞋子收在一旁，打著「留在這裡別動」的手語，就離開她的身邊。
「搞什麼……」她把腳放在鞋子上面，完全搞不懂他想做什麼。
總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個半死……而且他剛剛……是碰了她的腳吧？
這樣一想，她覺得心臟跳得更快了。明明之前也不會輕易躁動的，但現在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了，基本上連看著他的背都要心跳加速。
「真像個笨蛋。」她自嘲著。
嘩──
冰冷的，類似雨水的東西瞬地打在她的臉上，她抬眸，烏雲密布的天空正開始降下細細的密雨。一滴一滴，在腳邊的水漥漾起波紋。
水中的倒影映出了黑色的靴子，她的眼前倏地被一片黑暗掩蓋，撥開，才發現頭頂被蓋上一件男性夾克。
而某個人正抬起她的一隻腳……
愛麗克斯怔了怔，和蹲著的尼古拉斯對上視線。
「你……」尼古拉斯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很快又把話吞回去。他抬起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個舉動頓時讓愛麗克斯呆住了。
「你做什麼！」
「別亂動。」他握住她的腳踝固定，一邊拆開創口貼覆上她後腳跟的傷口。
雖然只是小面積的肌膚接觸，但對愛麗克斯而言卻像要了她的命一樣──手心的熱度和手指輕微的觸碰，都讓她的心跳快到要失去機能。
臉當然也紅了起來。
「呼……呼……」說什麼主動出擊，還沒開始就先暴斃而亡了吧。
尼古拉斯這時脫下他的靴子遞到她面前。「穿上。」
「穿上？」
「穿上。」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腳踝似要為她套上靴子。
這個舉動再次讓愛麗克斯愣住。
「等、等等！」她連忙制止住他，抓著他手中的靴子迅速穿上。「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謝謝你。」
但……她穿上他的鞋，不就代表他沒鞋可穿了嗎？
她低頭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赤腳，實在覺得過意不去，「尼古拉斯，你還是把鞋子穿回去吧。反正我已經貼──」
「揹你回去還是穿鞋子，你要選哪個？」
「……」她決定還是不要再發表意見了。
送貨終於結束，雨也恰好停了。三個人並肩走在街上，迎來雨後清涼的晚風。
愛麗克斯走在沃里克和尼古拉斯兩人的中間。
此時明顯可以感受到他們刻意放慢速度。她的眼角餘光不禁飄向左手邊的尼古拉斯，她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想起了康斯坦絲的話──
「主動出擊！主動出擊！」猶如在耳邊搗鼓般，心臟又開始胡亂跳動著。
因為靠得很近，她和尼古拉斯的肩膀總撞在一起，肩膀的熱就這樣蔓延至指尖。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手背不小心滑過他的手腕。
「主動出擊！」
就好像康斯坦絲站在她面前催促著，她緊張地伸出手，指尖輕碰他的手心。
接著慢慢地增加接觸面積，笨拙地抓住他的手。
見尼古拉斯沒有什麼反應，她連忙編了一個藉口，「我…..我的腳還是很痛，所以扶著我……」
搞什麼，這種爛理由誰會相信……她暗自吐槽自己的不是。
但手心卻隨著自我嘲諷的時候漸漸被握緊。
心跳開始帶動四肢的脈搏砰砰砰地發出聲音，她垂首，害怕脈搏的速率藉由手心傳達給他。
「小愛麗的腳還痛嗎？」沃里克突然就勾住她的右手臂把她拉近，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鬆開緊握的左手。
「啊……我……」
「痛的話就靠著我吧。」沃里克這時煞有其事地抬頭，「哎！剛剛還以為是流星呢，原來是路燈……結果今晚什麼都看不到，星星沒有的話，至少月亮也要露臉啊。」
「呃……」
「畢竟我想跟小愛麗在月下散步嘛。」沃里克對著她眨眨眼。
「今天沒辦法了啊。」她尷尬一笑。
「不過，雖然沒有月亮，但卻有隻野狗一直在瞪我──」沃里克意有所指地瞟向旁側，然後放開愛麗克斯兀自走到前面。「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領頭帶路，免得被野狗狠咬一口。」
愛麗克斯顯然在狀況外，「這條街有狗？」
「誰知道呢。」沃里克指桑罵槐地說道，腳步愈來愈快，像故意落下他們一樣。
「沃里克！」
「小愛麗你慢慢走就可以了。」沃里克背著他們揮揮手。
空氣再度凝滯起來。
她低著頭蹣跚邁開步伐……雖然尼古拉斯就在旁邊，但因為是自己鬆手的關係，現在怎麼也沒有勇氣再去握住……
「……你不扶嗎？」
「嗯？」就在她納悶片段詞語間串連起來的意思時，手心突然被緊緊地捏握。
隨著力量漸漸變輕，她能明確感受到他手掌的熱度。
很溫暖……心跳也沒那麼快了……
向前一望──明亮的路燈打在水漥上，倒映出兩手相合的波影──無比虛幻，卻又是真實的畫面。
噠──噠──
一步一步慢慢向前。
多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足夠到讓她能跟他並行走至終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