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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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27
那是個弦月高掛卻沒有星辰的夜,在一間廉價公寓中的某個房間,牆上鷹形狀的時鐘上的時針正好指著爪子旁的三,是凌晨三點。
「鈴——」打破寧靜的該死鈴聲。
側躺在床上的女性瞬間直起身,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匆匆瞥了眼來電顯示和時間,她輕輕滑開通話鍵。

「王承耀,現在幾點了!要是沒重要的事,你這輩子都別再打來了!」
「表妹冷靜點,是我之前說的。」
手機對面傳來較為粗獷的男聲。
「你說你的考古隊啊,沒興趣,再見。」「等等等」他的聲音因急促變的尖細。「這次的地點是太平洋上的熱帶小島,妳就當領錢渡假嘛。」
「你說像上次那樣鳥不生蛋的地方嗎?別想,我要睡了晚安。」
「報酬是上次的十倍。」

「......你中樂透啦?」
「沒有,但妳答應後我會馬上把錢匯給妳,包含其他的費用。」
「你慷慨的讓我很不放心。」她的食指輕輕敲著手機。
「小蓉啊,妳就相信我一次,這次的發現值得我付出,而且妳是我少數可以信任的人,好嗎?」
「好吧......什麼時候出發?」
「呃——我馬上把機票傳給妳,喀啦。」
掛斷了。
「怎麼突然掛掉了?」
「叮咚——」
飛機票傳來了,在今天,登機時間時間是早上五點半,經濟艙。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又抬頭看了眼時鐘確認,是的,現在四點十二分了。

那個混帳。
——
沈重的四肢是被禁錮著,革命的鮮血肆意浸染著,一雙雙腳印蹣跚的筆直,這條路的終點有著什麼。

那是在夢中迴盪的話語。

「小姐,醒醒。」
雖然在擁擠的經濟艙中充斥著腳步和廣播聲,但使她從愈來愈頻繁的怪夢中脫離的卻是身旁的輕聲細語。
「飛機已經到了。」或許是看到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叫醒她的女生又開口提醒。

那是個有著東亞面孔的女性,她說著一口十分流利的美式英文,卻渾身散發著一種東方獨有的神秘感,深邃的瞳孔和挑染成黃昏樣的長髮讓她稍稍愣了神。

她似乎擋到人家出去的路了。

「謝謝。」害怕自己恍神太久,她連忙道謝後便匆忙起身離開。

出海關後,她已經不在想著那怪異的夢,或那頭髮從上方黑色漸層到血珀色的神秘女性,而是四處的張望找著接機的人。
這裡的風沒有想像中潮濕,大概是還離海有一段距離,之後應該要搭船過去那所謂的熱帶小島......啊該死,她會暈船。
啊——我幹嘛答應啊!她邊抱怨著邊計畫乾脆捲走那筆錢好了,之類不太像開玩笑的話。
「虞敬蓉小姐,我在這裡!」
突然在人群中傳出一句相對之下有些特例獨行的中文,非常可惜的,在她跑路前就被條子,啊不對,接機的人找到了。
真是非常可惜。

負責接機的是個精神小伙,看就知道是那種想法單純的人,雖然此話可能帶入了些偏見就是了。
「你好,要等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他手上拿著大大的牌子寫著「考古隊」大大的三個字,還真是簡單明瞭。
「我叫湯韶,我們還要在等一個人才行。」
他說他叫什麼,她疑惑的眨了眨眼,他剛剛是說「湯勺」嗎?
「啊!找到了,黎明小姐!在這裡!」
這嗓門還真大。
她朝湯勺小弟面對的方向一看,嗯?居然是個熟人。

那漸層髮色,實在是忘不了。
——
「噁——」
「妳沒事吧......」
看著熱帶世界唯一的雪花在船的行駛濺起,甲板載浮載沉的像她的胃袋一樣。
「我沒事噁——」
「妳確定?」
來關心她的是那個東方美女,名字叫做黎明,不過頭髮是黃昏那較暗沉的顏色就是。
而她確實是來自和她一樣的國家,是她表哥的大學同學,難怪會有一種熟悉感。
「妳要不要去休息室睡一下。」
她用手指輕戳臉頰,這似乎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動作,在海風的吹拂下長髮飄逸,乍看竟然有點可愛。
「好吧。」其實她的暈船突然好多了。

「敬蓉小姐是來休息的嗎?」在休息室門口她遇到了湯勺小弟。
「嗯,有一點暈船。」
「那等到了之後我們會叫你,就安心休息吧。」

經過一整天的旅途,她疲憊的躺在床上,很快地就進入夢鄉。
深沈的夢魘。

少年時,血浸泡著土地,人類的殘肢散落一地,觀眾席上坐在他旁邊的貴族正的愉快地笑著。
青年時,他遇到一個老人,僅存的右眼佈滿血絲,蒼白的嘴唇正蠕動。
壯年時,他緊握刺入貴族匕首,手被濺滿溫熱的鮮血,他知道他無法回頭了。
連環的砲火聲,戰友的屍體倒在他身上,左眼失去了光明。
未曾間斷的水聲,一片漆黑,只有沈重的枷鎖和搖擺的船隻讓他知道他還活著。
紅色浸潤了土地,他還記得......曾聽說過,身首分離時仍會殘留幾秒的意識。

她做了一場夢,是身為某個革命失敗者的一生,真實的彷彿她曾經是他。
——
「敬蓉小姐,我們到了喔。」
他們進來時看到她坐在床邊,奇怪的是,她的臉色明顯比休息前更糟,過了一會才注意到他們存在。
「到了啊。」她揉了揉她的眼睛,想讓自己更有精神點,臉上的肌肉微微拉起毫無血色的嘴角。
「你還好嗎?」黎明問出了所以人的心聲。
「沒事,不早了,我們快點下船。」她若無其事得回答。

「誒你們三個!」粗曠的聲音從港口旁的吉普車前傳來,沒錯,是她表哥。
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久等的人正吃著一包薯片。
哪來的薯片。
「表妹妳粉底抹那麼厚幹嘛,臉白的跟殭屍一樣。」
「王承耀我剛剛差點找不到你,臉黑的跟柏油路一樣。」
他們在打招呼,真的。

「你們應該都認識了吧,那事不宜遲趕快上車吧。」
他就這樣自說自話的坐到副駕駛座。
「小湯你來開車。」
真是一個自說自話的人。

徐徐微風透過窗戶進到車內,副駕駛的深棕色短髮也隨之擺動,小麥色的膚色可以看出他很常從事戶外活動。
「所以我現在要說明一下目前的發現。」
他轉頭看著後座的兩位女士,拿著空的薯片袋說到。
「根據當地的傳說,我們找到了一個極可能屬於『起源文明』的處刑台。」
「處刑台?什麼形式的?」黎明雖然是在問承耀,卻看著身旁心不在焉的她。
「斷頭台。」「斷頭台!」敬蓉突然回過神驚訝的撐起身。
「是的,由一種特殊材質製成。」雖然不知道為何她反應這麼大,他還是姑且回覆。
「那傳說的內容呢?」
他思考了幾秒。
「記得是說『起源文明』衰敗時,有個受到神明啟示的貴族帶領其餘七十二名和眾多人民起義,但最終不敵,他和其餘三十人像奴隸一樣的被船載到這座島行刑。」

「就這樣?」「當然不是,作為源頭的他被第一個架上檯子,然而當他的頭被砍下時,那頭顱竟然從水中變成一個蒼髮獨眼的老人,老人詛咒文明即將崩塌,並殺死在場沒有加入起義的人,帶走了十二人跨越浪花徜徉而去。」
「而剩下的十八人則成為島民的祖先。」湯韶插嘴到。
「他是他們的後裔。」承耀的拇指比向湯韶。
「你看起來不像・・・・・・」「我母親是亞洲人,我像她。」
「十八人最後呢?」敬蓉看起來有些焦慮。
「妳看看左手邊。」車子正經過一排特殊材質製成的柱碑,漆黑且莊嚴的聳立在小島難得的平原上,宛如亙古的存在,永遠不會隨記憶風化。
「他們被埋葬在那裡。」
——
「妳也睡不著嗎?」
夜空點點星辰伴隨鹹甜的海風若隱若現,高聳的柱碑旁有兩個人影。
「不,我是來找妳的。」黃昏般的頭髮隨風舞動。
在星光下閃閃發亮。
「妳的頭髮是染的嗎?」
「誒!是天生的......很奇怪嗎?」她被唐突的問題嚇到,有點緊張的壓著飛舞的髮絲。
「很漂亮......妳知道金星的別稱是晨星和黃昏之星嗎?」
「金星?」
「維納斯,愛與美的女神,所以女神大人來找我做什麼呢?」
她調笑地對她問道。
「別開玩笑了,說真的,你還好嗎?我看你今天一直很在意這裡。」
她沒有回答,仍舊看著柱碑。
「是覺得他們客死異鄉很可憐嗎?」

「不。」她抬頭看向已經佈滿星辰的蒼穹。
「我很慶幸他們永眠在這裡。」
「為什麼?」她的手指輕戳臉頰。

「因為這是個遠離戰場的地方。」

沈重的四肢是被禁錮著,革命的鮮血肆意浸染著,一雙雙腳印蹣跚的筆直,這條路的終點有著什麼。
有著他們所希望的,沒有戰場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