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

「三年了....」紀佑晨看著木桌上的照片，有些悵然的說道。

小木屋裡透出一抹陽光，映照出暖黃的色調，桌上擺放著那張四人燦笑著的照片。照片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希望留住剎那間的回憶，好在日後得以回味。
—————————————————————
湛藍色的海洋拍打沙岸，發出一連串忽大忽小的沙沙聲響。四個人沿著白色沙灘漫步，陽光輕柔的撒在髮絲上、皮膚上、衣服上......

張逸峰停下腳步，問道：「我們....去游泳吧！」一抹燦笑在陽光底下格外耀眼，其他三個人對視了幾秒，應聲附和。

四人衝下水，在白色的沙灘上留下雜亂的腳步。清涼的海水潑上來，隨著浪花載浮載沈，紀佑晨用左手擋了張逸峰潑來的海水，而後，又不甘心的使勁一揮，來不及反應的他被潑濕了臉龐。

在蔚藍的海洋裡玩鬧，來自青春韶華的笑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沙灘，海水拍打岸邊的聲音是如此高亢，就同友情之間的羈絆一樣。

「來比賽啊，看誰先游到那顆石頭旁邊，輸的人請飲料！」張逸峰是四人裡的玩咖，既然下水了，不連頭髮也一起浸濕哪叫玩水！

四個人的身影浮在水裡，紀佑晨看了一眼蔚藍的天空，或許從張逸峰出主意的開始，那般不安的感覺只是心理作用吧。燦爛的陽光刺眼，浪潮的勁道也沒有那麼強，應該只是自己多想了。

「預備....開始！」

「嘩啦...嘩啦...」水聲伴隨白色浪花在平靜的海面炸開，比賽一開始就看出了差距，張逸峰游得飛快，即使是體育成績優秀的紀佑晨都不一定能追上。陳廷宇位居第三，唐兆恩卻被落在最後，硬生生與三人拉出了四公尺的差距。

紀佑晨本就沒有追逐第一名的念頭，自然的踢水，輕柔的擺動手臂。陳廷宇知道有人墊底，自然也沒有游得特別勤奮。而張逸峰卻發了狂似的，踢出的水花四濺，一副殺人的氣勢朝著石頭邊游去。

唐兆恩本就不擅長游泳，看著三人的身影越來越渺小，心頭赫然升起一絲恐懼。腿部踢水的動作更加生硬，手臂拼了命的滑水，用盡全身力氣只希望與他們拉進一點距離。可惜無論他怎麼用力游著，身體就是無法前進。他嘗試著停下，但深不見底的海洋令心底的恐懼更加鮮明。

無謂的換氣害他嗆了好幾口海水，鹹澀的水灌入鼻腔，拚命掙扎的肢體也被大海捲了進去。四周是一片深沉的湛藍色，一絲光線透了進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漸漸下沉，窒息感讓唐兆恩瞪大雙眼，他下意識的呼吸，卻又嗆進更多海水。在摸不著邊際的海洋，做著無謂的掙扎。

久了，他的視線變得更加模糊，睡意在不知不覺中襲來，如果死亡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畏懼這一天的到來。

張逸峰游到終點，充滿喜悅的回頭望，紀佑晨、陳廷宇隨後而來....唯一不對勁的是，四個人的比賽卻只有三人到達終點，那麼，最後那個人去哪了？

「唐兆恩呢？」張逸峰看著將髮絲向上撥起的紀佑晨。
「在後面吧？」說著，他也轉過身子，卻只見陳廷宇遊了過來。目光在海面上掃視，他認為唐兆恩只是游偏了軌道，但仔細環視一周後，紀佑晨喊道：「完了！唐兆恩不見了！」

慌亂的氛圍在海面上迅速蔓延，紀佑晨跟循比賽路線仔細尋找唐兆恩的下落，無奈怎麼看都是深不見底的海洋。

「如果唐兆恩真的死了....那怎麼辦？」一句話在心底悄然而生。紀佑晨朝著更深的區域游去，手指都泡出皺紋了，難道他會就這麼憑空消失？

三人在廣闊的海域尋找著，根本不敢通知相關單位，怕是沒有人承擔得起這條生命。

此時每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張逸峰，蒼白不安的模樣，好似六神無主般，漫無目的的搜索，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出什麼蹊蹺。

紀佑晨看了，便游上前，說道：「好了...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天邊已是一抹橘紅的晚霞，在山海間顯得格外耀眼，但三人無暇欣賞，也是可惜了這番景色。

「不要....我不可能放下唐兆恩...」張逸峰顫抖的聲音如千萬根箭射入耳裡。
「過了這麼久，他要還活著，早就出來了....怎麼可能....」紀佑晨扶著張逸峰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壓抑哽咽，卻在故作堅強的語氣中欲蓋彌彰。

掙扎了許久，暮色更加深沉。張逸峰甩開紀佑晨的手，再度下潛尋找唐兆恩的身影。

紀佑晨看著如此執著的張逸峰，嘆了口氣便又沉下水裡。直至夜晚的降臨，三人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沙灘。躺在地上的排球，佇立在離岸不遠的吉普車，來時四人行，去時一人不復返，他們一路無話，徑直朝著車子走去。
—————————————————————
他放下手中的相框，寂靜的屋子裡傳來手機訊息聲，紀佑晨看了一眼，是張逸峰傳來的簡訊。

「過了這麼久沒有聯絡，這傢伙突然傳東西來要做什麼？」

他點開訊息，螢幕上跳出一句話：「老地方，等我。」

「這不像張逸峰的說話方式啊...」

儘管滿腦子疑惑，紀佑晨整理好東西後，便騎車前往所謂的「老地方」。

來來往往的人車，拐個彎就能進入小巷子，「老地方」位處於都市旁的山區，而那條巷子是四人才知道的捷徑，盡頭接連的不是縱橫交錯的矮房，是一道森林間的石路。

這附近的平房沒什麼人住，位置偏僻，交通也不方便。年輕人早就離開這樣的窮鄉僻壤，到鄰近的都市謀生，就連老年人也陸續被接往大都會區。在熱鬧繁華的首都還能見到這番景象，也是稀奇了。

石路的盡頭佇立一間小木屋，四周環繞著樹木，太陽從葉片間射出一道道金黃色光線，打在木屋的紅色屋頂上，就和童話一樣。

紀佑晨下了車，一旁停著張逸峰的車子，他緩慢的走向木屋的門口。在唐兆恩失蹤的三年內，沒有人進入過這地方，怎麼現在張逸峰突然約在這裡，而且沒有叫上陳廷宇。

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木門而入。

「嘎....」木門發出尖銳的噪音，屋內沒有任何一絲光線。在這樣的樹林裡，光靠太陽是不行的，即使是白天也一樣。

門一推開，張逸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手裡不斷玩弄打火機，開開關關......發出反覆的聲響，火光也是熄了又亮....

他緩慢抬起頭，蒼白的臉色與那雙黯淡的眼眸，張逸峰直勾勾盯著站在門邊的紀佑晨，嘴裡喃喃自語。

剎那間，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紀佑晨衝過去奪走張逸峰手上的打火機，朝地上一甩，說道：「這三年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我記得這不像你啊！」

張逸峰吐出一段模糊的話語，紀佑晨一時沒聽清楚他唸的，說道：「你別這樣說話，說清楚點。」
「是我害死了他！」張逸峰猛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紀佑晨的雙手喊道。

「你幹嘛啊！」紀佑晨試著甩開他的手，但他越抓越緊，兩人僵持在屋子裡。張逸峰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剎那間，紀佑晨突然有一種情感，那是失去了朋友的悲傷，以及友情已變了調的落寞。

張逸峰舉起拳頭就想朝著紀佑晨打去，他反應不及，左臉硬生生挨了一頓打。

他被張逸峰的力道帶出去，疼痛與灼熱感自嘴邊擴散開來，一股鹹腥味頓時充斥整個口腔。紀佑晨趴在地上，朝嘴角抹了抹，一道鮮紅色血痕印在手上。他抬起頭看著有意再來一拳的張逸峰，那拳頭已朝著紀佑晨襲來。

他迅速躲開充滿壓迫感的拳頭，翻到一旁去。

「這已經不是張逸峰了！」

心一橫，紀佑晨握緊拳頭朝著飛撲而來的張逸峰揮去。當他意識到自己還手了，顧不得泛紅發疼的右手，先衝到張逸峰身旁察看他的狀況。

他趴倒在地，臉朝向另外一面，紀佑晨湊近檢查張逸峰的傷勢，張逸峰絕望的眼神突然轉而注視著他，這三年一定非常不好受，尤其對於提出那種決定的張逸峰更是如此。

曾經開朗的人，怎麼如今活不像人，死不像鬼的？三年的轉變太大，紀佑晨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覺得現在在眼前的那個男孩，背負了多少愧疚，沉陷在悲傷與自責的泥沼中不得動彈。鼻子一陣酸楚悄悄湧了上來，視線也模糊了。他胡亂抹著眼角的淚水，嘗試把張逸峰拉起來。

但他做不到，張逸峰推開紀佑晨，說道：「你走吧....再見。」

紀佑晨站在角落，看著獨自跪地啜泣的張逸峰，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想走上前去說點什麼，但心底知道，這只是徒勞無功。

他騎著車走了，原本以為三年前發生的種種都已經被時間沖淡，沒想到對張逸峰來說，這樣的憾事在時間推移下只會越來越濃厚。

一路上沒有幻想太多，甚至已經到了淡然的地步。

「有時候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即使滿溢的愧疚，對於他來說，也於事無補。」

回到家後，一幢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家門口，紀佑晨緩慢的走著，仔細打量這人。過了沒多久才發覺，這不是陳廷宇嗎！？

「你在這裡幹嘛？」紀佑晨掏出鑰匙，邊開門鎖邊問。
「你知道....張逸峰....死了嗎？」他面色蒼白的說道，活像死人一樣！
「死了！？怎麼可能！我前幾個小時才見過他！他還....」說到這裡，紀佑晨突然停了下來，想到這傢伙方才的模樣....

腦筋突然打結了，一下子無法思考，他深吸一口氣，嘗試讓不自覺冒出冷汗的身子靜下來。仔細回想張逸峰的一舉一動，不詳的預感是真的....
—————————————————————
他走後，天色已晚，張逸峰從地上爬起來，屋內仍舊沒有點上任何一絲燈火，伸手不見五指的慌亂沒有影響思緒，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打火機，重新坐回位置上。

散落一地的白紙隨手撿了一張，亮晃晃的火光自打火機萌芽，不用多少時間，火焰在白紙上迅速擴散，帶著黑色的灰燼落在地上，轉眼間，整間木屋已然成為炙熱的艷陽。

張逸峰站在火場中央，悶熱的空氣與令人窒息的黑煙猛然竄上，他，被埋在烈焰之中。
—————————————————————
「如果我沒有放手....就不會發生了.....」紀佑晨無意中說出這句話。
「什麼放手...？」
「我....害了他...我害死了他...」紀佑晨懊悔的抓住頭髮，咬著牙不讓滿溢的淚水流出來，本以為讓張逸峰自己一個人獨處，會比說那些聽起來無用的話語還要有用，沒想到這是間接害死了一條生命。

「如果我那個時候有把他拉起來就好了...如果我有安慰他那結局或許就不會是這樣....如果我有.....」紀佑晨哽咽的說，淚水終究無法遏止的落了下來。

身體上的痛難以忍受，但這種心痛卻更加難以言喻，也難以治療，更不用說忍受了。

陳廷宇看著跪在門前啜泣的紀佑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當晚，大雨滂沱，紀佑晨坐在沙發上，寂靜的屋子，只有外頭的雨聲。

陳廷宇走在大街上，人沒有以往來得多，雨滴打在身上，髮絲一撮撮垂在眼前，雨水滑落，滴在同樣被淋濕的臉龐。他漫無目的的遊走，走到十字路口旁。

「叭叭！」駕駛匆促的按著喇叭，一連串急響射向陳廷宇耳朵，當他轉頭一望，刺眼的大燈照射過來，是一輛大卡車！

一股強勁的力道突然衝撞上來，腦子一片空白的飛了出去，甚至連痛覺都沒有感受到。應該說，是來不及感受。

撞擊力道太大，陳廷宇飛出去老遠的位置，頭部衝撞濕漉漉的柏油，腦子如彈簧一般搖蕩，在與地面撞擊的當下，後腦好似破了，疼痛感一下子擴散全身。他不得動彈，只剩眼珠子轉啊轉的，也無法發出聲音，無法發出淒厲的慘叫，以表示車禍帶來的劇痛。

心臟跳得好快....過沒多久，它好像失去生命力，睡意漸漸壓過疼痛，全身輕飄飄的，沒了體重似的，多輕快啊！明明剛才還沈浸在苦痛中，怎麼腦子的不適感消失了？

闔眼的當下，一切似乎都結束了，無論是三年前的一切，還是張逸峰的死亡、紀佑晨的淚水....對於此時的陳廷宇來說，也算了結了。

有時候結束未必是壞事，當下代表著另一種體悟，就是與自己無關的釋然。

隔天，紀佑晨也受到了這樣的噩耗。

「陳廷宇！？他也死了！？」
「我非常抱歉，請節哀。」電話另一頭的人這麼說。
「怎麼可能....我在這之前都還有看到他啊！怎麼一夕之間所有人就....」紀佑晨無法相信在這兩人身上發生的事情，應該說無常，還是吳兆恩的死帶給他們的影響太大？
「陳先生是車禍撞死的，卡車司機表示當時是他自己衝出來的，煞車不及，陳先生也沒有逃開，才會發生這樣的憾事。」

紀佑晨沒有說話，絕望的氣息朝自己而來，他掛上電話，走回房間裡。

怎麼可能大家都死了，雖說三年沒有聯絡，但怎麼在開始有了聯繫後，又短暫而匆促的道別？他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如果可以，還真想回到四人一起笑鬧的時光。

回想他們一起在山林裡嬉戲，蜿蜒的小路而上，在無力前進時又互相鼓勵對方，一小步慢慢往上爬，直到登上高峰時看到的視野，那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猶記四人騎著單車在小路裡歡笑的時光，就連迷路也四個人一起，在顛簸的石路上懷疑是否走錯路，而當天空下起傾盆大雨，四輛腳踏車在雨中奔馳，不時發出怪叫與嘻笑，就這麼闖過了風雨和歡樂的時光。

夕陽下的球場，四人一起打著球，雖然偶有怒罵，但過不了多久，又開心的大笑了起來。他們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語，即使是坐在沙發上，安靜的滑著手機，也不會感到尷尬。

多懷念這種時光啊！在青春年華遇上的好友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沒有利害關係，真心的為了對方著想。

或許，正因為有這番情感，才會使命運硬生生將牽絆在一起的四人拉開之時，產生無法挽回的痛苦，隨著生命一個接連一個的拭去，再也無法創造新的故事，往事也只能用來回憶。

紀佑晨看著那張四人的合影，只剩下自己的友情好像沒了意義。

不知道如何走出來是最痛苦的，就如現在紀佑晨，他望向窗外的艷陽，如果四個人還在，一定有個人把大家都約出門玩耍吧！

無力感頓時吞噬了他，想像一下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個個離世，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三年了....」紀佑晨看著木桌上的照片，有些悵然的說道。

小木屋裡透出一抹陽光，映照出暖黃的色調，桌上擺放著那張四人燦笑著的照片。照片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希望留住剎那間的回憶，好在日後得以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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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色的海洋拍打沙岸，發出一連串忽大忽小的沙沙聲響。四個人沿著白色沙灘漫步，陽光輕柔的撒在髮絲上、皮膚上、衣服上......

張逸峰停下腳步，問道：「我們....去游泳吧！」一抹燦笑在陽光底下格外耀眼，其他三個人對視了幾秒，應聲附和。

四人衝下水，在白色的沙灘上留下雜亂的腳步。清涼的海水潑上來，隨著浪花載浮載沈，紀佑晨用左手擋了張逸峰潑來的海水，而後，又不甘心的使勁一揮，來不及反應的他被潑濕了臉龐。

在蔚藍的海洋裡玩鬧，來自青春韶華的笑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沙灘，海水拍打岸邊的聲音是如此高亢，就同友情之間的羈絆一樣。

「來比賽啊，看誰先游到那顆石頭旁邊，輸的人請飲料！」張逸峰是四人裡的玩咖，既然下水了，不連頭髮也一起浸濕哪叫玩水！

四個人的身影浮在水裡，紀佑晨看了一眼蔚藍的天空，或許從張逸峰出主意的開始，那般不安的感覺只是心理作用吧。燦爛的陽光刺眼，浪潮的勁道也沒有那麼強，應該只是自己多想了。

「預備....開始！」

「嘩啦...嘩啦...」水聲伴隨白色浪花在平靜的海面炸開，比賽一開始就看出了差距，張逸峰游得飛快，即使是體育成績優秀的紀佑晨都不一定能追上。陳廷宇位居第三，唐兆恩卻被落在最後，硬生生與三人拉出了四公尺的差距。

紀佑晨本就沒有追逐第一名的念頭，自然的踢水，輕柔的擺動手臂。陳廷宇知道有人墊底，自然也沒有游得特別勤奮。而張逸峰卻發了狂似的，踢出的水花四濺，一副殺人的氣勢朝著石頭邊游去。

唐兆恩本就不擅長游泳，看著三人的身影越來越渺小，心頭赫然升起一絲恐懼。腿部踢水的動作更加生硬，手臂拼了命的滑水，用盡全身力氣只希望與他們拉進一點距離。可惜無論他怎麼用力游著，身體就是無法前進。他嘗試著停下，但深不見底的海洋令心底的恐懼更加鮮明。

無謂的換氣害他嗆了好幾口海水，鹹澀的水灌入鼻腔，拚命掙扎的肢體也被大海捲了進去。四周是一片深沉的湛藍色，一絲光線透了進來，他知道自己已經漸漸下沉，窒息感讓唐兆恩瞪大雙眼，他下意識的呼吸，卻又嗆進更多海水。在摸不著邊際的海洋，做著無謂的掙扎。

久了，他的視線變得更加模糊，睡意在不知不覺中襲來，如果死亡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人畏懼這一天的到來。

張逸峰游到終點，充滿喜悅的回頭望，紀佑晨、陳廷宇隨後而來....唯一不對勁的是，四個人的比賽卻只有三人到達終點，那麼，最後那個人去哪了？

「唐兆恩呢？」張逸峰看著將髮絲向上撥起的紀佑晨。
「在後面吧？」說著，他也轉過身子，卻只見陳廷宇遊了過來。目光在海面上掃視，他認為唐兆恩只是游偏了軌道，但仔細環視一周後，紀佑晨喊道：「完了！唐兆恩不見了！」

慌亂的氛圍在海面上迅速蔓延，紀佑晨跟循比賽路線仔細尋找唐兆恩的下落，無奈怎麼看都是深不見底的海洋。

「如果唐兆恩真的死了....那怎麼辦？」一句話在心底悄然而生。紀佑晨朝著更深的區域游去，手指都泡出皺紋了，難道他會就這麼憑空消失？

三人在廣闊的海域尋找著，根本不敢通知相關單位，怕是沒有人承擔得起這條生命。

此時每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張逸峰，蒼白不安的模樣，好似六神無主般，漫無目的的搜索，也不知道有沒有找出什麼蹊蹺。

紀佑晨看了，便游上前，說道：「好了...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天邊已是一抹橘紅的晚霞，在山海間顯得格外耀眼，但三人無暇欣賞，也是可惜了這番景色。

「不要....我不可能放下唐兆恩...」張逸峰顫抖的聲音如千萬根箭射入耳裡。
「過了這麼久，他要還活著，早就出來了....怎麼可能....」紀佑晨扶著張逸峰的肩膀，用盡全身力氣壓抑哽咽，卻在故作堅強的語氣中欲蓋彌彰。

掙扎了許久，暮色更加深沉。張逸峰甩開紀佑晨的手，再度下潛尋找唐兆恩的身影。

紀佑晨看著如此執著的張逸峰，嘆了口氣便又沉下水裡。直至夜晚的降臨，三人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沙灘。躺在地上的排球，佇立在離岸不遠的吉普車，來時四人行，去時一人不復返，他們一路無話，徑直朝著車子走去。
—————————————————————
他放下手中的相框，寂靜的屋子裡傳來手機訊息聲，紀佑晨看了一眼，是張逸峰傳來的簡訊。

「過了這麼久沒有聯絡，這傢伙突然傳東西來要做什麼？」

他點開訊息，螢幕上跳出一句話：「老地方，等我。」

「這不像張逸峰的說話方式啊...」

儘管滿腦子疑惑，紀佑晨整理好東西後，便騎車前往所謂的「老地方」。

來來往往的人車，拐個彎就能進入小巷子，「老地方」位處於都市旁的山區，而那條巷子是四人才知道的捷徑，盡頭接連的不是縱橫交錯的矮房，是一道森林間的石路。

這附近的平房沒什麼人住，位置偏僻，交通也不方便。年輕人早就離開這樣的窮鄉僻壤，到鄰近的都市謀生，就連老年人也陸續被接往大都會區。在熱鬧繁華的首都還能見到這番景象，也是稀奇了。

石路的盡頭佇立一間小木屋，四周環繞著樹木，太陽從葉片間射出一道道金黃色光線，打在木屋的紅色屋頂上，就和童話一樣。

紀佑晨下了車，一旁停著張逸峰的車子，他緩慢的走向木屋的門口。在唐兆恩失蹤的三年內，沒有人進入過這地方，怎麼現在張逸峰突然約在這裡，而且沒有叫上陳廷宇。

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木門而入。

「嘎....」木門發出尖銳的噪音，屋內沒有任何一絲光線。在這樣的樹林裡，光靠太陽是不行的，即使是白天也一樣。

門一推開，張逸峰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手裡不斷玩弄打火機，開開關關......發出反覆的聲響，火光也是熄了又亮....

他緩慢抬起頭，蒼白的臉色與那雙黯淡的眼眸，張逸峰直勾勾盯著站在門邊的紀佑晨，嘴裡喃喃自語。

剎那間，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紀佑晨衝過去奪走張逸峰手上的打火機，朝地上一甩，說道：「這三年你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我記得這不像你啊！」

張逸峰吐出一段模糊的話語，紀佑晨一時沒聽清楚他唸的，說道：「你別這樣說話，說清楚點。」
「是我害死了他！」張逸峰猛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抓住紀佑晨的雙手喊道。
「你幹嘛啊！」紀佑晨試著甩開他的手，但他越抓越緊，兩人僵持在屋子裡。張逸峰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剎那間，紀佑晨突然有一種情感，那是失去了朋友的悲傷，以及友情已變了調的落寞。

張逸峰舉起拳頭就想朝著紀佑晨打去，他反應不及，左臉硬生生挨了一頓打。

他被張逸峰的力道帶出去，疼痛與灼熱感自嘴邊擴散開來，一股鹹腥味頓時充斥整個口腔。紀佑晨趴在地上，朝嘴角抹了抹，一道鮮紅色血痕印在手上。他抬起頭看著有意再來一拳的張逸峰，那拳頭已朝著紀佑晨襲來。

他迅速躲開充滿壓迫感的拳頭，翻到一旁去。

「這已經不是張逸峰了！」

心一橫，紀佑晨握緊拳頭朝著飛撲而來的張逸峰揮去。當他意識到自己還手了，顧不得泛紅發疼的右手，先衝到張逸峰身旁察看他的狀況。

他趴倒在地，臉朝向另外一面，紀佑晨湊近檢查張逸峰的傷勢，張逸峰絕望的眼神突然轉而注視著他，這三年一定非常不好受，尤其對於提出那種決定的張逸峰更是如此。

曾經開朗的人，怎麼如今活不像人，死不像鬼的？三年的轉變太大，紀佑晨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覺得現在在眼前的那個男孩，背負了多少愧疚，沉陷在悲傷與自責的泥沼中不得動彈。鼻子一陣酸楚悄悄湧了上來，視線也模糊了。他胡亂抹著眼角的淚水，嘗試把張逸峰拉起來。

但他做不到，張逸峰推開紀佑晨，說道：「你走吧....再見。」

紀佑晨站在角落，看著獨自跪地啜泣的張逸峰，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很想走上前去說點什麼，但心底知道，這只是徒勞無功。

他騎著車走了，原本以為三年前發生的種種都已經被時間沖淡，沒想到對張逸峰來說，這樣的憾事在時間推移下只會越來越濃厚。

一路上沒有幻想太多，甚至已經到了淡然的地步。

「有時候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即使滿溢的愧疚，對於他來說，也於事無補。」

回到家後，一幢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家門口，紀佑晨緩慢的走著，仔細打量這人。過了沒多久才發覺，這不是陳廷宇嗎！？

「你在這裡幹嘛？」紀佑晨掏出鑰匙，邊開門鎖邊問。
「你知道....張逸峰....死了嗎？」他面色蒼白的說道，活像死人一樣！
「死了！？怎麼可能！我前幾個小時才見過他！他還....」說到這裡，紀佑晨突然停了下來，想到這傢伙方才的模樣....

腦筋突然打結了，一下子無法思考，他深吸一口氣，嘗試讓不自覺冒出冷汗的身子靜下來。仔細回想張逸峰的一舉一動，不詳的預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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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天色已晚，張逸峰從地上爬起來，屋內仍舊沒有點上任何一絲燈火，伸手不見五指的慌亂沒有影響思緒，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打火機，重新坐回位置上。

散落一地的白紙隨手撿了一張，亮晃晃的火光自打火機萌芽，不用多少時間，火焰在白紙上迅速擴散，帶著黑色的灰燼落在地上，轉眼間，整間木屋已然成為炙熱的艷陽。

張逸峰站在火場中央，悶熱的空氣與令人窒息的黑煙猛然竄上，他，被埋在烈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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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有放手....就不會發生了.....」紀佑晨無意中說出這句話。
「什麼放手...？」
「我....害了他...我害死了他...」紀佑晨懊悔的抓住頭髮，咬著牙不讓滿溢的淚水流出來，本以為讓張逸峰自己一個人獨處，會比說那些聽起來無用的話語還要有用，沒想到這是間接害死了一條生命。

「如果我那個時候有把他拉起來就好了...如果我有安慰他那結局或許就不會是這樣....如果我有.....」紀佑晨哽咽的說，淚水終究無法遏止的落了下來。

身體上的痛難以忍受，但這種心痛卻更加難以言喻，也難以治療，更不用說忍受了。

陳廷宇看著跪在門前啜泣的紀佑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也沒說。

當晚，大雨滂沱，紀佑晨坐在沙發上，寂靜的屋子，只有外頭的雨聲。

陳廷宇走在大街上，人沒有以往來得多，雨滴打在身上，髮絲一撮撮垂在眼前，雨水滑落，滴在同樣被淋濕的臉龐。他漫無目的的遊走，走到十字路口旁。

「叭叭！」駕駛匆促的按著喇叭，一連串急響射向陳廷宇耳朵，當他轉頭一望，刺眼的大燈照射過來，是一輛大卡車！

一股強勁的力道突然衝撞上來，腦子一片空白的飛了出去，甚至連痛覺都沒有感受到。

——應該說，是來不及感受。

撞擊力道太大，陳廷宇飛出去老遠的位置，頭部衝撞濕漉漉的柏油，腦子如彈簧一般搖蕩，在與地面撞擊的當下，後腦好似破了，疼痛感一下子擴散全身。他不得動彈，只剩眼珠子轉啊轉的，也無法發出聲音，無法發出淒厲的慘叫，以表示車禍帶來的劇痛。

心臟跳得好快....過沒多久，它好像失去生命力，睡意漸漸壓過疼痛，全身輕飄飄的，沒了體重似的，多輕快啊！明明剛才還沈浸在苦痛中，怎麼腦子的不適感消失了？

闔眼的當下，一切似乎都結束了，無論是三年前的一切，還是張逸峰的死亡、紀佑晨的淚水....對於此時的陳廷宇來說，也算了結了。

有時候結束未必是壞事，當下代表著另一種體悟，就是與自己無關的釋然。

隔天，紀佑晨也受到了這樣的噩耗。

「陳廷宇！？他也死了！？」
「我非常抱歉，請節哀。」電話另一頭的人這麼說。
「怎麼可能....我在這之前都還有看到他啊！怎麼一夕之間所有人就....」紀佑晨無法相信在這兩人身上發生的事情，應該說無常，還是吳兆恩的死帶給他們的影響太大？
「陳先生是車禍撞死的，卡車司機表示當時是他自己衝出來的，煞車不及，陳先生也沒有逃開，才會發生這樣的憾事。」

紀佑晨沒有說話，絕望的氣息朝自己而來，他掛上電話，走回房間裡。

怎麼可能大家都死了，雖說三年沒有聯絡，但怎麼在開始有了聯繫後，又短暫而匆促的道別？他躺在床上，凝望著天花板，如果可以，還真想回到四人一起笑鬧的時光。

回想他們一起在山林裡嬉戲，蜿蜒的小路而上，在無力前進時又互相鼓勵對方，一小步慢慢往上爬，直到登上高峰時看到的視野，那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的。

猶記四人騎著單車在小路裡歡笑的時光，就連迷路也四個人一起，在顛簸的石路上懷疑是否走錯路，而當天空下起傾盆大雨，四輛腳踏車在雨中奔馳，不時發出怪叫與嘻笑，就這麼闖過了風雨和歡樂的時光。

夕陽下的球場，四人一起打著球，雖然偶有怒罵，但過不了多久，又開心的大笑了起來。他們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語，即使是坐在沙發上，安靜的滑著手機，也不會感到尷尬。

多懷念這種時光啊！在青春年華遇上的好友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沒有利害關係，真心的為了對方著想。

或許，正因為有這番情感，才會使命運硬生生將牽絆在一起的四人拉開之時，產生無法挽回的痛苦，隨著生命一個接連一個的拭去，再也無法創造新的故事，往事也只能用來回憶。

紀佑晨看著那張四人的合影，只剩下自己的友情好像沒了意義。

不知道如何走出來是最痛苦的，就如現在紀佑晨，他望向窗外的艷陽，如果四個人還在，一定有個人把大家都約出門玩耍吧！

無力感頓時吞噬了他，想像一下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個個離世，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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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人的沙灘上，海浪發出的沙沙聲響，有些熟悉，卻是紀佑晨不願聽見的。

岸邊的腳印綿延而去，即使不願聽見，他仍前往三年前事故發生的地方，沒有做什麼，就是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遠眺著一望無際的海洋。

海風輕輕吹拂，誠如三年前的那陣風。髮絲悄悄的被吹亂了，紀佑晨心底的結也纏在一起，五味雜陳。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就回到當下的場景去看看吧。

他看著那片海、那顆作為目標物的石頭，初次來訪的人們一定會認為那是一片美麗的海洋。

紀佑晨走到沙灘上，其實有時候心底的感受越複雜，腦子越是空白，而現在的他也是如此。清涼的海水打上來，腳踝泡在水裡，感受那陣沁涼快感。

一場遺憾，在這裡發生，生命接二連三的消逝，有人在苦痛中苟活，也有人在悲傷之中選擇離去。

或許，四個人的青春、靈魂以及深厚的羈絆，也早在三年前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