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從前,有個女僕(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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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7-23
「新曆四百二十九年,史提歐特大陸進入魔力衰退期,為了重振無法使用魔導技術而衰退的運輸,拜耶爾王國首先研發出以海床古生物遺骸做為燃料的新技術。身為開採大宗的海城拜歐蘭因此迎來一段堪稱黃金時代的繁盛期,但因為過度投資鬱金香造成的經濟崩潰,使得城市經濟在往後的三十至五十年間,深受地下黑幫把持。為了改善日漸敗壞的市容,一名身著女僕裝的騎士挺身而出,成立私兵集團打擊犯罪,她所設立的『Orbit Orders』,以下簡稱2O,在那之後持續流傳,並在現代成為拜歐蘭城最為顯赫的仲裁組織。我們身為2O新入的第八十五期,除了維持身為女僕的優雅與榮譽心以外,更該謹記聖莉莉安奴與斯忒本大公的遺志,致力於保護本島和平,並殲滅所有身帶嘔吐味的懷疑主義、虛無主義或無神論主義者。」
講台上的女僕深深向台下行鞠躬禮,兩條熱情的酒紅色馬尾在離地兩公分處靜止,半點灰塵不沾。
「天棓四。」
坐在授課席上的水豚人從墊高的座位上跳下來,用高亢且惹人討厭的高八度中年婦女聲音說話,聽起來像是在果菜市場殺價時一言不合而試圖置對方於死般。她兩手各拿著一條魚,一條仍活跳著,另一條則環繞著飛舞的蒼蠅。
「怎麼了嗎我親愛的瑪德娜教官?」女僕咧嘴。「這段是拜歐蘭近代簡史第三章第一節沒錯。」
「那是兩個星期前的內容。」水豚教官搖頭。「此外我應該教過妳很多次,撰寫文章切勿照抄,需要──」
「是是是,豐富有感情的敘述,並盡量以現象取代說理,還有不要插嘴。妳可以動手了,我隨時準備好噗啊──」
雙馬尾連著女僕被臭酸的爛魚打飛出去,在地上連滾了數圈,正好撞上擱置於走道中央的拖把,她邋遢地爬起身,抓著拖把開始清理滿地碎裂的魚屍。隨著下課鐘響,其他同學們陸續鬨笑著離去,剩下後排座位上忙著整理筆記的短髮女僕南河三,與一顆會說話的人頭。
「這是我看過最糟糕的一幕。」
留著白色頭髮的人頭說話了,她長著標緻的臉蛋且戴著2O女僕才被允許配戴的髮箍,這同時也是機關人偶腦袋唯一和乾淨拖把頭的差別。
「別急著斷定。」南河三用鵝毛筆的筆桿輕戳人頭。「大白癡是沒有極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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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期五最後一堂馬術課結束之後,南河三一如往常因為髮色與優異的表現,被同學和教官誇獎成「藍色流星」,但稱號沒辦法換成晚餐和朋友。
「妳最不想浪費體力的馬術課結束了,從現在開始好好自己走路。」
南河三從馬廄草堆裡替北落師門的腦袋翻出身體。不只同梯的2O見習生,就連學院內的研究員和教官,都沒人搞懂過這具自動機關人偶是打哪蹦出來的,某一天她就這樣出現在食堂裡,並戴著前任北落師門的髮箍。
──反正生活就是這樣。
南河三心想。她不記得昨天的自己和今天有什麼不同,但是城市已經有別於十年前的樣貌。那時她還年幼,不知道經濟泡沫是怎麼一回事,等到她在課本上讀到,泡泡早已經破掉了,而她的母親浸在海水裡,面朝下。
唯一沒變的只有愚蠢。
「救救救命啊!」
天棓四從沒成功駕馭過任何活物,她總能夠在練習時激怒馬匹,然後狠狠摔在有濃厚草糞味的泥地上,被馬鞍纏住單腳毫不留情地拖行回馬廄。
「白色的,去轉開水閥,禮拜五慣例的替傻瓜洗澡時間又到了。」
見到沾滿糞泥的雙馬尾,南河三冷漠地打了個響指,端起手接過水管,朝著骯髒不堪的天棓四正面沖刷,順便把馬匹洗淨。她向來信奉天生我材必有用一說,然而總會有人的才能較為稀疏,且難以運用。
「我才不是傻瓜,是馬跟不上反應嗚嗚嗚嗚嗚!」
被洗回原本顏色的女僕咕噥著,南河三索性將整截水管塞進天棓四的嘴裡,以免她繼續說話激怒自己。
「我認為天棓四比較適合機關馬。」北落師門取來擦拭用的毛巾。「訓練用退役馬跟不上她的胡來。」
「不愧是無血無淚的阿白,說起話來就是中聽。」
天棓四吐掉水管,把渾身濕透的女僕裝脫掉,只留下溼答答的內襯衣,立刻換來南河三的冷眼。
「對白癡說話不需要客氣。」南河三將水管捲起,一股腦堆給北落師門。「我要回家了。」
「等我一下啦莉──」
天棓四話說到一半,立刻被南河三用袖套裡隨時收藏的短匕首抵住馬尾。南河三從懷裡拿出鮮紅的蘋果拋上半空,俐落地將表皮削下,塞進天棓四的鼻孔裡,削成幾乎完美曲線的果肉則被北落師門一把抓進嘴巴。
「妳對天棓四太嚴格了。」
北落師門本來想緩頰,但是她也拿不出多少詞彙說服品學兼優的南河三,這兩人究竟為何至今仍時常膩在一起,卻又若即若離,對於她的機關腦袋顯然有點太複雜了。
機關女僕決定繼續吃她的蘋果,目送南河三孤零零踩著夕陽的影子回家。
「別管那傢伙,這是我應得的。」
天棓四躲進盥洗間,換上另一套白淨的女僕長裙,為了保持給予外人的形象,2O本院內四處都設有整理儀容與替換訓練衣裝用的房間,當然怎麼穿都是相同的外觀,根據設計者的說法,客製服裝將會促成英雄主義的盲目崇拜。
「為什麼這樣說?」
「我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直到我不小心引爆鯨魚屍體,害她吃了滿嘴屍水。」
「鯨魚好吃嗎?」
「爛掉之後的味道很噁心。」
「原來如此。」北落師門若有其事點頭。「我需要晚餐。」
「啥跟啥嘛阿白,妳的結論就只有這樣?」
「想不出有效的解決手段,而且安慰妳通常徒勞無功。」
北落師門差不多把蘋果吃完了,她抹抹嘴巴,坐在放置馬具的木箱上,默默盯著天棓四整理濕透的馬尾。
「幹嘛一直盯著我?」
「邏輯告訴我今天應該吃妳們家的晚餐,而且我喜歡魚腸。」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妳得先陪我去趟花市。」天棓四看著錢包嘆氣。「畢竟今天是禮拜五。」
「母親節不是這週。」
「對我媽來說,每天都該是母親節。」
「有母親是怎樣的感覺?」
「跟有父親差不多。」
「有父親是怎樣的感覺?」
「跟有母親差不多。」
天棓四換下馬靴,穿回鞋跟裡頭有暗藏小刀的高筒鞋,雖然她數度向家人主張有內藏彈簧刀的鞋子不好穿,但基於女僕二十四小時都該保持致命的理由,她至今仍舊時常在保養鞋子時刺傷自己。
2O的建築格局,是由兩條簡樸但精準的O形長廊環繞著花園和草坪而成,本院負責女僕們的訓練與內部行政,外院則負責支援採購、開發和產業投資。近幾年由於出資援助新興的蒸氣驅動局,使得院內花園被臨時用於安置測試機組,天棓四和北落師門小心翼翼地繞過花園,盡可能離實驗區越遠越好,果不其然的又有東西爆炸了。
兩人走出有黃銅綿羊噴水雕像的正門,在離開前向女僕們的守護聖人行了九十度鞠躬,在拜歐蘭,凡是有綿羊噴水雕像的地方,就屬於聖莉莉安奴的庇護轄區──這名女僕在數百年前曾化身為羊與機關巨人,拯救了拜歐蘭的危機。綿羊雕像沿路可見,直通往小山坡底下的西部商港區,紅磚鋪成的整齊街道與運河錯縱交叉,不時有獨木舟駛過清澈河面,驚起徜徉游魚。
「餓了。」
北落師門摸著肚皮,趴在拱橋上對河裡魚影發呆。
「妳這樣會被誤認成未成年懷孕企圖尋死的少婦啦……」
天棓四拖拉著輕而易舉失去動力的機關人偶過橋,商區攤販持續增加,早已超過舊建築可以容受的數量,一些新開的店面索性搭起露天遮陽棚,頂著總是熱情的陽光就地賣起花卉和蔬果。
「歡迎光臨啊小艾琳,新品種鬱金香『暴君的憂鬱』今天到貨!」
花店老闆揮舞手臂招呼客人,讓他活像是隻胖螳螂。天棓四一眼便注意到白紫色條紋相間的鬱金香花束,不假思索便張嘴殺價。
「喂喂喂這位親愛的主人,這比上個月的『獨裁者格調』貴了兩成耶……」
「不,不要這麼做,小艾琳,別用這麼尖銳的眼神看本店的藝術品。這是運用昆蟲養殖技術,巧妙在花瓣上鏤空雕出圖樣的工法,妳的母親肯定一看到就知道這是高級貨,別讓一時間對於價格的猶豫造成遺憾!」
費里歐先生撫摸他梳得發亮的八字鬍,擺出萬分糾結逼不得已的神態,每當他皺起眉頭時,熟客們便知道這是引誘一場激烈殺價的訊號。
「問題不在昆蟲,這花一看就知道和獨裁者是同種,放給幾隻蟲子咬幾口就會加價的話,那不如給美少女咬幾口吧?」
天棓四果斷付了一朵花的錢,把鬱金香遞給北落師門,北落師門毫不猶豫便張開嘴巴把花塞進嘴裡。
「真有妳的,一開始就用上行家。」費里歐先生擦拭額頭上的冷汗。「但這回妳註定得付錢付得心服口服了!」
「好吃,比獨裁者更甜。」
北落師門含莖葉吃完整朵鬱金香,竟忍不住飢腸轆轆地緊盯剩下的白紫色花束。
「看到了吧,這就是真材實料,即使是同品種,但我們這次可是和西北栽培場進貨的,最天然的甘泉搭配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古典音樂栽培,製造出本市最優良的鬱金香。」費里歐先生眼神一亮。「感謝惠顧,一共是五派西斯。」
「下次進便宜點的好嗎?」天棓四心不甘情不願付了錢。「反正除了阿白以外也不會有人把花放進嘴裡。」
「唉,這也不是我們情願的,最近有群混混,專門噴灑有毒藥劑破壞鬱金香,看守比較鬆散的花田起碼有五分之一遭殃了。」
「為什麼要破壞花?」
北落師門從待賣花束裡翻找出數朵被啃食得過於殘缺的鬱金香,用幼犬盼望食物般的可憐眼神黏著小販,小販揮了揮手,花朵立刻進了女僕的五臟廟。
「天才知道,就像妳如果問我是哪門子喪心病狂給人倒尿壺的小乞丐,會想去讓一朵花懷孕,我也只能告訴妳別知道太多,會活得比較開心。」
「會嗎,我覺得知道得多和少,和開心並沒有正相關啊……?」
天棓四埋頭輕嗅要帶給母親的花束,對於香氣十分滿意,但就在她即將把花收進圍裙口袋之前,一陣割破寧靜晚風的爆鳴聲掠過她的手掌,鬱金香毫無預警在劇響中消失了。
「2O鐵律第五條──任何狀況下皆保持鎮定。」
北落師門依舊嚼著鬱金香,看著一台漫著滾燙蒸氣的摩托車沿著運河岸疾駛而來,車上坐著手持步槍的人型爬蟲類,牠的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自獰猛的眼神中散發出殺意。
「把花交出來,我就饒過妳們一命。」
帶頭的爬蟲類展示爪子異常發達的大拇指,直指費里歐先生的花舖,其他的爬蟲類騎士陸續到來,肆無忌憚洗劫起市集內的花店,當牠們手中槍口發出爆響,便會射出綠色水霧,將觸及的植物融化。
「你是哪門子反素食主義者嗎?」天棓四嘴角上揚,卻不像是在笑。「話說在前頭,我可是付了錢的,在威脅別人之前,先把六派西斯給我吐出來!」
「可是剛剛妳只付了五派西斯。」北落師門用手指數著。「身為女僕,擅自哄抬價格轉賣是不道德的行為。」
「別在意這種粗枝末節的小事,妳想蹭免費晚餐的話就先幫我把這隻蜥蜴痛扁一頓。」
「悉聽尊便。」
北落師門話未說完,已經衝進爬蟲類騎士懷中,伸手箝制住爬蟲類粗壯的頸部,以驚人的蠻力將騎士壓倒在地,震碎了原本整齊的道路磚。但就在圍觀群眾以為勝負分曉的當下,爬蟲類的鱗片竟像是蛋殼般剝落,露出底下森冷的骷髏。
「妳太大意了,機關人偶小姐。」骷髏張狂地打開血盆大嘴。「我可不是蜥蜴,是恐龍啊!」
機關女僕的肩膀轉眼被啃去一塊,她在失衡的當刻遭到恐龍手中的槍管抵住胸口,隨著扳機輕輕一扣炸得四分五裂。恐龍俯瞰著她支離破碎的身軀,從嘴裡取出一根試管,倒在方才被北落師門吃進肚子裡的鬱金香殘渣上,轉眼便靶紫色的花瓣溶解得無影無蹤。
「到此為止,求求您住手吧……」
費里歐先生拉住正要衝上前的天棓四,擺出投降姿勢。恐龍冷笑兩聲,朝著露天花舖拋出另一根試管,使得費里歐先生原本繽紛的店舖轉瞬間化為了空無一物的荒地。市集早已成了狼藉一片,騎著摩托車的爬蟲類騎士們陸續撤離,在骷髏恐龍扶起車輛,準備揚長而去之前,他無意間注意到一雙使牠備感不悅的眼神。
「報上名來,爬蟲雜碎,這是基本禮儀。」
「白堊的岡.傑爾納。」恐龍撕去偽裝用的殘餘表皮。「如妳所見,是隻伶盜龍。」
「叫迅猛龍不行嗎?」
「隨妳喜歡怎麼叫都可以。」岡.傑爾納發動引擎。「下次見面,妳就會變成下一朵被蹂躪的鬱金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