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從前，有個女僕（A）

「莉妲莉妲莉妲莉妲！」

女孩赤腳跑過沙灘，醒目的兩條紅色馬尾隨風飛舞，讓她看起來像是隻快速倒退走的熟螃蟹。

「不要吵，妳會把螃蟹嚇跑。」莉妲正忙著將鏟子插進濕透的沙裡。「明明是伯父要妳完成的工作，為什麼會變成我在流汗妳在玩耍？」

莉妲將戴著麻布手套的小手伸進沙地，搶在沙中生物逃跑之前，把小螃蟹撈進木桶裡。聽著桶中節肢動物們互相碰撞的聲響，讓莉妲有足夠的成果說服自己，在難得的假日時間到海濱翻沙有其意義。

「因為我們是朋友？」

「再想想。」

「妳喜歡吃螃蟹、玩沙很開心、妳想討好我媽，不然就是妳暗戀我。」

「全錯，大錯特錯。」莉妲冷不防用鏟子柄敲打艾琳的膝蓋。「因為妳是蠢貨。」

艾琳抱著膝蓋倒在沙地上呻吟打滾，一隻體型較大的螃蟹從沙洞裡伸出鉗子，正好夾住她的手臂。為了不讓愚蠢的朋友在翻滾時壓碎肥美的晚餐，莉妲抬起腳狠狠地踩住艾琳的腦袋，粗魯地把螃蟹鉗扳開摔進桶中。

在退潮沙岸上挖掘螃蟹的孩子不在少數，但莉妲向來不喜歡海鮮，她的家人對魚蟹貝類深感厭惡，讓她從眼前工作找到樂趣的理由，就只有看著牠們掙扎很有意思而已──畢竟螃蟹腳有八隻，掙扎時是兔子的兩倍痛苦。

「別管螃蟹啦，我在廢船帶後面的岩洞裡找到很大的龍！」艾琳甩去滿身沙粒。「而且我也流了很多汗，沙子都黏在身上了。」

「只是流汗不等同妳有在認真工作，枉費伯父在我們出門前叮嚀過別去廢船帶，顯然又是對牛彈琴。」莉妲擰乾掛在髮尾的汗珠。「難怪伯母決定生第二胎，像妳這樣的害蟲對於拜歐蘭海域的經濟和平與觀光形象簡直是種侮辱。聽好了大白癡艾琳，如果想要說服我跟妳一起去看某條八成是儒艮的屍體，就幫妳自己的家族把螃蟹桶子裝滿。」

「呿，妳真的很死腦筋耶！」

「這叫做務實。」

「五十？」

「從現在開始到挖完晚餐前，我不會跟妳說話，妳也不許開口。否則我會拿鏟子打扁妳的鼻樑然後把螃蟹塞進妳的嘴巴裡拿那對除了笑起來好看以外毫無功能的白牙當成胡桃鉗夾碎甲殼！」

莉妲一口氣把不滿咒罵出來，扔下鏟子讓艾琳獨自接手剩下的工作。艾琳這回真的被嚇到了，巴著一副流浪狗被髒水潑到的悲傷神情默默抓起螃蟹。由於手法不夠純熟，每當艾琳找到螃蟹時，手指上就會被多夾出一兩道火辣的痕跡，她淚眼汪汪轉向不知何時從容堆起沙塔的莉妲，試圖換來微不足道的同情，但卻徒勞無功，當她終於把桶蓋蓋在裝滿的水桶上，掛在海洋彼端的太陽也快要下山了。

「完成了！」艾琳用腫起來的手指揮去滿臉的泥沙跟汗水。「從今天開始，我也是優秀的捕蟹工人！」

「是這樣嗎？妳成為女僕的人生志向上哪去了？」莉妲得意仰望著兩公尺高的沙塔。「一般成人捕蟹工至少一天得繳出八桶才算合格喔，況且我還先替妳抓了一半。」

「這樣太嚴格啦，我還有六年才十六歲。」

「這段主張對我沒用，我不想潑妳冷水，但妳偏偏遇到這世界五種不會同情妳的人之一了。」莉妲舉起手指數給艾琳看。「資本主義信徒、戀童癖，還有我、我，跟我。」

「戀童癖是什麼？」

「以妳的腦袋，還是別知道太多名詞比較好。」莉妲竊笑。「時間不早了，明天學校見吧，艾琳。」

「掰掰莉──」艾琳突然拉住莉妲的手。「等等！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看龍嗎？」

「首先伯父會擔心，其次伯母會痛罵妳，最後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答應過妳要一起看龍喔。」

莉妲事不關己地甩開艾琳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家裡方向走去，她聽見沙塔被艾琳一腳踢倒的聲音。

「妳在氣我嗎？」

「當然。」

「那分妳一半嘛。」艾琳嘀咕。「如果是龍的話，光是把骨頭賣掉，就可以買好幾棟房子吧，妳家不是很窮嗎？」

「……好吧。不過如果那不是龍，我就要妳賠償我。」

「為什麼？」

「不要擅自決定我家的經濟狀況。」

「如果只有我把龍賣掉，妳沒拿到錢的話，那我就會很有錢，妳就會很窮啊。」艾琳搔著腦袋。「這邏輯沒問題吧？」

「前提是妳這白癡得懂得什麼叫做邏輯。」

傍晚氣溫漸涼，拜歐蘭城的居民結束一天的工作，陸續湧入沙灘，環繞著用木頭搭建成的露天舞台，等待駐唱的表演者。兩名女孩竄過人潮，撞倒了幾隻喝醉酒的企鵝，往鮮有人跡的北岸跑去，近年由於舊式運輸船大量報廢，來不及拆解或過於破舊的船體，索性被棄置在鮮有人跡的海岸邊，任由海鳥棲息。

以成人的體型，沒辦法輕鬆通過滿是殘骸的棄置地，因此這裡也成為少數頑皮孩子的遊戲場。艾琳所見到的「龍」躺在兩艘漁船間，動也不動深陷沙岸，巨大的身軀約有十來名成人長，深藍色的表皮滿布藤壺和齒痕，像是個被吹脹的氣球。

「看吧，我可沒說謊哇啊啊啊啊啊！」

艾琳抬高鼻子，發出志得意滿的「哼哼」笑聲，卻立刻被莉妲捏住臉頰。

「這不是龍。」莉妲摀住鼻子。「這是死掉的鯨魚屍體，妳沒聞到那該死的味道嗎？」

「沒有耶，我今天鼻塞。」

「看好，牠沒有角，還長著鬍鬚，肚子還脹大起來，怎麼看都是鯨魚。」

「聽起來和龍差不多？」

「完全不一樣，龍死後體內的血肉會被魔力儲存器官分解，形成晶石。鯨魚只會腐爛然後爆炸。」

「妳的意思是說，如果把牠挖開來，裡面會有寶石？」

「大白癡艾琳，牠不是龍！我賭上身為女僕的尊嚴保證這是鯨魚，如果妳拿鏟子戳牠肚子，牠會爆炸。」

「但牠如果是龍怎麼辦！」艾琳抓住莉妲的肩膀。「妳真的想變成窮鬼嗎莉妲？」

「我不想，然而這和引爆一隻鯨魚的屍體完全無關。要辨識海洋生物是否脹氣到即將爆發有個簡單的方法，看牠的身體是否有明顯的傷口，然後──」

「沒有傷口，一切順利！」

艾琳毫不猶豫便揮下鏟子。

鯨魚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