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莉莎白

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理循著聲音往上一看，一道藍色的人影從天而降，精準地停頓在理的面前。

那是一名身材曼妙的女人，有一頭銀色的短髮與金色的美眸，頭戴三角形小帽子，身穿整套連衣裙，金色的圓形鈕扣連成一排，穿戴著長手套與長靴，全身上下都是深藍色的，手上還抱著一本厚重的棕色真皮書。

一見到他，理先是錯愕，再轉變為驚喜。

「伊莉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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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跟伊莉莎白是在一個奇妙的空間裡認識的，她稱那裡為「天鵝絨房間〉，是一塊介於現實與內側宇宙之間的異空間。

除了她以外，那裡還有一個名為伊格爾的長鼻子老人，兩人為理塑造了各種各樣新的〈人格面具〉，為他的戰鬥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有！不才就是您的電梯小姐，如今傷心得快要死掉的伊莉莎白！」伊莉莎白莫名興奮。

「傷心得快要死掉……咦？妳很傷心？而且妳怎麼聽得到我說話？我不是在心電感應嗎？」

「心電感應這種小事對我們〈司掌力量者〉而言只是青菜一碟，理大人不必大驚小怪。」伊莉莎白回答得恭恭敬敬，但又突然陷入沉思，「青菜一碟……酸菜一碟……香菜一碟？」

「……小菜一碟。」理糾正她。

「是，我就是這樣說的。」

「……好吧。」理不跟她爭執，「妳怎麼會來到這裡？」

「敝人是來見證決戰的結果的。」伊莉莎白用上奇怪的謙詞，隨即態度變得嚴肅，「那場戰鬥從頭到尾都印在了我的心中，無論是您的夥伴們的戰鬥、還是您的犧牲都令我銘感五內，我非常榮幸能夠陪伴著您走到終點。

「因此，雖然我不是人類，但我還是想替他們向您道一聲：謝謝。」

說到這裡，她彎下了腰。

理非常驚訝。伊莉莎白向來是個我行我素的人，會因為一時興起就站在教室講臺上模仿老師訓斥根本不認識的學生，從來不見她有低頭的時候。

「接下來，就是關於剛才的話題了。」伊莉莎白猛地飛向理，兩人臉龐近的幾乎貼在一起，「您說，您想要復活，是嗎？」

「對、對。」幸好現在理的臉不會紅，因為他有點害羞。

「……不瞞您說，這也是我的希望。我希望有一天能夠陪著您走在陽光底下，兩人攜手共遊這遼闊的世界，一起探索更多未知未見之物，直、直到死亡再次將我們分開。」

伊莉莎白說到這裡撇過頭，假裝自己在整理瀏海，但卻掩蓋不住臉頰上的紅暈。

「然而死亡是不可逆的。」她的羞澀漸退，取而代之的是言詞中的悲傷，「盡管我身懷強大的力量，擁有著無盡的時間也依然無法扭轉這一點。更何況您還肩負著阻擋死之意志的使命，隨意地將您從這裡帶走必定會帶來人間的毀滅。」

「……」

這一點雖然在理的意料之中，但聽到她這麼直接地挑明還是有點失望。

「雖然話是這麼說——」她的話鋒一轉，一抹笑容飛上雙頰，「但若只是要讓您去人間散散心，不才伊莉莎白卻還是有一個方法。」

「真的嗎！」理大喜，「什麼方法？」

「在我說明之前，必須先徵求您背後的那位大人協助。」

「你叫我嗎？」綾時問。

理這才發現原來伊莉莎白也聽得到綾時說話，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自己的人際關係？

「是的。死神大人，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能否請您指點一二？」

伊莉莎白面露微笑，口吻禮貌卻生疏，聽在理的耳中總覺得不太對勁。

「不必這麼客氣，叫我綾時就好。」

「好的死神大人。」伊莉莎白微笑依舊，彷彿帶著一張面具。

果然有哪裡不對勁。理心想，小心翼翼地不讓他們聽見。

「……請說。」

「我想要讓理大人再次塑造出人格面具，然後將它送到現實世界。」

此言一出，理有些動容。

「人格面具？」

「是的。」美麗的電梯小姐開始說明，「被囚禁在這裡的雖然是您的靈魂，但正確來說其實只有您的〈不羈〉資質——讓您得以容納多種人格面具的容器。」伊莉莎白輕輕撫動鐵鍊，「也就是說，您的其他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由的，應該可以稍稍離開封印才對。」

理點點頭，自己剛剛也嘗試過，但沒想到是因為這種原因。

「而我呢，手上還帶著這本〈人格面具全書〉，隨時都能像以前一樣為您塑造人格面具，這樣一來您就能夠以人格面具作為暫時的軀體來活動了！」伊莉莎白有些興奮。

「等一下，我只能在這附近活動而已，就算有個軀體也沒用啊！」

「……這部分就是妳要我做的事了，對嗎？」綾時頓時聽懂了伊莉莎白的算盤，「妳要我送他去現實世界？」

「可以的話，我還希望您能教導他獨自往來現實世界的方法。」

「綾時知道去現實的方法？」

「我知道。」綾時坦承，「但你還是去不了。」

「哎呀？難道以死神大人的能力沒辦法送一個小小的普通靈魂過去？」

伊莉莎白不知為何語帶挑釁，而且這次理還注意到了隱隱約約的怒意。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難道他們在吵架？

不過綾時裝作沒發現，振振有詞地說明：「這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讓我來解釋一下吧。」

理跟伊莉莎白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顆透明大圓球，裡面還包著一顆藍色小球，兩顆球在空中以同樣的速度自轉，看來是綾時變出來的。

「從我的視角來看，若這顆藍色球是現實世界，那透明球就是包在外面的〈境界之壁〉。在平常的時候凡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這面牆壁，可一旦有人試圖跨界——」

透明球外突然出現一個小人，他試著用力撞向透明球，卻被更強的力量彈飛出去。

「——就會被它給擋回去。而且跨界的人擁有的力量越強，受到的阻力也會越大，要讓力量足以與我的化身匹敵的理進去是幾乎不可能的。」

「但您當時就有進入過，而且我也能自由來往兩地，為甚麼我從沒有感受過這面牆壁呢？」

「妳能自由往來是因為天鵝絨房間是介於現實與心之海的地方，出身於那裡的人本來就不會被阻擋。至於我，則是因為有塔爾塔羅斯的存在。」

藍球上突然長出一座通天巨塔，其構造彷彿是由好幾隻科幻片裡的機械獸拼湊而成，顯得光怪陸離又令人恐懼。它勾起了理許多回憶，因為去年他就是跟夥伴們在塔裡展開冒險，經歷了數不勝數的死鬥。

隨著綾時說話，塔高高升起，直直刺破了〈境界之壁〉，強行在透明球上開出了一個洞。

「這座塔能夠在境界之壁上開一個小洞，讓我的本體得已進入人間。順帶一提，塔爾塔羅斯的崩塌讓洞短時間內變得更大，理的夥伴們能夠暫時跑進這裡就是這個原因。」

「原來如此。」理點點頭。

「但現在這個洞已經復原了，而塔爾塔羅斯也不復存在，所以現在若是想要進去，就必須拿出極大的力量。」綾時補上一句，「足以打敗邪神的力量，而且無法由我提供，因為我只能掌管死亡。」

「原來如此~那我就懂了！感謝死神大人的解說~~」伊莉莎白輕佻地道謝，隨後亮出手上的人格面具全書，挑釁地咧嘴一笑，「但是啊~不才恰好是〈司掌力量者〉，在力量方面我可以提供源源不絕的支持，您只要告訴我要怎麼開洞就行了，請問這樣您可以接受嗎？」

「……好吧，就這麼做吧。」

「非常感謝您的協助！」伊莉莎白真心道謝，隨後面向理，「這樣就沒問題了，請讓我像以前一樣，為您塑造人格面具吧！」

「伊莉莎白。」理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兩個在吵架嗎？」

「吵架？不不不，怎麼可能？我們只是在討論而已。好了，我們快點開始動手吧，早點完工就能讓您早點前往人間了。」

「……好吧。」理還是無法釋懷，但對人間的期待蓋過了不安，他有點興奮地說：「那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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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造人格面具的過程出乎意料地困難。

若是在天鵝絨房間，伊格爾會先讓象徵人格面具的塔羅牌飄浮到空中，接著經過一定的順序洗牌，最後將它們合而為一，化為理所需要的人格面具。

「阿咧？怎麼會沒辦法合體呢？難道我的技術生疏了嗎？雖然我知道我已經翹班了一個月，但也不至於吧？」伊莉莎白百思不解，也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塔羅牌在她腳邊散落一地，甚至連美麗的銀髮裡也插了兩張。

「妳的方法沒錯，是地點的問題。天鵝絨房間是根據理的內心世界形成的，在那裡合成人格面具可以節省很多力量，所以會比在這裡簡單的多。」綾時說。

「……請問您為甚麼會對天鵝絨房間如此了解？」

「在我還是法洛斯的時候曾經跟著理進去過好多次了，當然知道。」綾時提出自己的見解，「妳知道妳失敗的理由是什麼嗎？妳用了太多牌，導致儀式變得太複雜，需要的能量變得太大，如果只用一張應該就行得通。」

理無法插嘴這些專業人士的討論，只能默默旁聽。

「只用一張……但那樣只能做出弱小的人格面具啊！」

「嗯？有什麼問題嗎？」

「要是理大人在現實中遇到危險該怎麼辦？」

「不會有危險啦！」原本很莊嚴的綾時忍不住吐槽，「影時間已經消失，人工島也是個和平的地方，需要擔心什麼危險？」

「可、可是……」伊莉莎白難得的焦慮起來。

「而且體形小一點的人格面具也比較好，」綾時認真勸說，「畢竟人格面具的外形都很異常，要是做的太大，不就會引起人類的警惕了嗎？」

「咦？這、這樣說好像也對。那我該做哪一種好？」

「那就選……吧。」

兩人的討論很快就有了結論。

之後便是水到渠成般地合成人格面具，以及讓理適應自己的新身體與力量。

接著就要前往人間了。

綾時在虛空中畫出一圈複雜到超乎人類理解範疇的魔法陣，理用新的身軀站在正中央，伊莉莎白雙手捧著攤開的〈人格面具全書〉，頭頂上方有一顆如星球般巨大的能量球載浮載沉。

「兩位，謝謝你們。」理仰著頭，用心電感應輕聲道謝。

「不客氣，記得幫我向順平他們問好。」

「好，我會的。」

「我、我很想跟您一起走，但這個儀式需要的力量超乎我的想像，我可能要休息一陣子才能去人間了。」伊莉莎白窘迫地說，看似與平時無異的她其實連站都站不穩，現在假裝若無其事只是為了不讓理擔心。

「妳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理看出了她的疲勞，不禁感到心疼。

「請……哈……請不用擔心，我現在要專心發動儀式……哈，晚點再休息就好。」她一邊喘著氣，一邊從書裡取出一張天藍色、刻著一隻蝴蝶的書籤遞給理，「請您收下這個，雖然我暫時無法陪伴您，但這張書籤代表了我的心意。」

「請您記住，我伊莉莎白永遠與您相伴。」

「我會的。」理收下書籤，看著伊莉莎白的雙眼，真誠地說：「等妳來了，我們就去逛些妳想去的地方，就跟以前一樣。」

「嗯、好！」她紅著眼眶，一邊泛著淚、一邊說：「我要啟動儀式了，請您站穩。」

理最後再看了一眼大門，見門後的綾時沒有打算再說什麼，便笑了笑，站穩了腳步。

伊莉莎白不再多話，大聲吶喊：「請將理大人平安送到人間吧！〈米吉多拉翁：伊莉莎白特供版〉！」

她舉起右手，巨大的藍白色能量球開始向下快速移動，在她的牽引下一舉衝進了魔法陣，足以轟平高山的能量化為洪流湧入，一瞬間就點亮了花紋，理的身軀隨之緩緩飄起。

他看著位於不遠處自己那被石化的靈魂，又看了看腳下的伊莉莎白，最後仰望天空，那裡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大洞。

「大家，我來了。」他的右手握緊書籤，心中懷抱著對夥伴們的思念，身影逐漸上升，最後消失在大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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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時與伊莉莎白默默目送理的背影，直到他完全離去。

「他走了。」綾時說。

「呼——」伊莉莎白再也撐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

「辛苦妳了。」綾時犒勞她，「其實我一開始還不太相信妳真的擁有足夠的力量，畢竟要供應這麼龐大的力量對我也不是易事，請好好休息——」

「閉嘴。」

「……！」

伊莉莎白的語調倏地一變，其中透露出的殺氣打斷了綾時的話。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稍稍梳理了一下頭髮，仰起頭，用冷冽的金眸看向大門，「我聽到你跟理大人之間的對話了，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降臨的，也知道你並非自願。」

「但你還是殺了他，讓他的靈魂永遠無法安息，關於這點——」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話一說完，彷彿不想聽到綾時的答覆，她掉頭就走，背影消失在遼闊的宇宙之中。

這番話戳中了綾時的痛處，他罕見地把目光從人間撇開，緬懷起理去世的那一刻。

——也正因為如此，沒有任何人發現在洞口完全消失的前一刻，一隻神秘的小小飛蛾拍著翅膀鑽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