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2 綁架

　　終於聽見令人滿意的答覆，卡梅倫愉悅的勾起唇角。
　　舉起手，在公園歡呼的菲恩雖然被其他人以嫌惡的眼神注視著，但他卻絲毫不在乎。
　　剿滅魔物的委託拍板定案後，卡梅倫從袖口取出褐色牛皮卷軸，上頭記載詳細的時間、地點和獎勵金額，並標有公會圖章。
　　內容雖然和虛擬螢幕記載的事項相同，不過資訊有時會出錯，為防爭議而製作了紙本文件。
　　菲恩稍微瞄了眼卷軸。「嗚哇……」公會祭出的獎勵金額遠遠超過他的想像。
　　在小鎮上始終抬不起頭的卑微青年，在陽光一點一點灑落的樹蔭下，挺起胸膛說：「我，菲恩．格萊德願意承擔此任務，不惜粉身碎骨。」
　　青年頓時散發出一股令人屏息的高貴氣息，綠寶石色的雙眸閃動耀眼的光芒。雖然在貴族身上也能感覺到類似的氛圍，然而，和菲恩相比之下根本是天差地遠。
　　卡梅倫懷念似的看出了神，不一會兒，便單膝跪地，用最恭敬的語調說：
　　「能和格萊德殿下再次攜手作戰，是我無上的光榮。」
　　這下子，菲恩大概再也不用回到便利商店工作了。
　　「卡梅倫，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出發吧。」
　　菲恩轉動手臂，做了一輪伏地挺身和交互蹲跳，為接下來的旅途做熱身。
　　卡梅倫見狀，卻露出很為難的表情。
　　「怎麼了嗎？」
　　「不……該怎麼說呢，殿下不先去洗澡嗎？」卡梅倫使用煉金術，原地變出一把鏡子。
　　畫面映照著，是一名頭髮凌亂，長滿蝨子，穿得破破爛爛的菲恩。灰頭土臉的面容還泛著油光，看起來就像流浪漢。
　　菲恩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嚇了一跳。
　　這時，卡梅倫再次露出燦笑說：
　　「要和這樣的人走在一起，真是丟臉到不行，乾脆去死算了呢！」平穩的語調有著極為天人的殺傷力。
　　……

　　「你這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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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恩換上卡梅倫為自己準備的衣服。
　　雙排扣的騎士套裝交錯著紅黑二色，皮帶上佩掛菲恩從家裡拿來的長劍，下擺的兩片黑布垂落腳踝。腳下則是穿著中筒靴，被擦得晶亮的表面，讓整體印象加了不少分。
　　看著被重新打造過的自己，讓菲恩頓時煥然一新。
　　不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被要求必須罩上灰色披風，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根本無法展現他帥氣的臉龐。
　　為此，卡梅倫則很冷淡的解釋道：
　　「因為你現在是以格萊德王子的容貌行動，而不是那個鎮民熟知的窮酸打工仔菲利，所以低調點才好。」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老師嫌棄我的長相呢。」
　　「當然不是，不過……那也算原因之一。」彷彿故意要激怒菲恩，卡梅倫絲毫不加掩飾地說道。
　　明明剛才都還畢恭畢敬的跪下了，就表示卡梅倫應該承認雙方的上下關係，但為何老是說出令人火大的發言？
　　「你現在是要造反了嗎？」菲恩氣得咬牙。
　　卡梅倫面對滿臉通紅的菲恩提出糾正，他伸出食指鄭重的說：
　　「雖然我依然稱呼你為『陛下』，可是格萊德王國在名義上早已消失，體制崩壞殆盡，現在的我們只能稱得上是夥伴罷了，根本沒有所謂的主從關係。」
　　卡梅倫口中的「陛下」其實只是習慣，沒有包含尊敬的意思。就連下跪也同樣如此，他認為對前王族表達禮貌反而可以凸顯自身的品德。
　　不過，他必須承認，當他向菲恩下跪時，其實有一瞬間的動搖。
　　但他並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感受到菲恩本身擁有的霸氣；還是還懷念著在皇宮服侍的日子，依然承認他是王子；還是背離王國的愧疚感導致的呢？
　　無論如何，卡梅倫已經下定決心了。
　　他得承認，在格萊德尚未復國前，菲恩只能是名被社會體制摧殘，被利用的無名小卒。
　　就連卡梅倫本人也是，如果要在嚴峻的社會生存，就必須投靠強大的力量，證明自己能被利用後，再用盡手段利用別人。
　　當初他就是為了能獲得衣食無缺的日子，才會假扮成老者向老國王自薦，成為菲恩的導師。
　　講坦白一點，卡梅倫服侍王族並不是為了榮譽或提升自我等無聊的理由，純粹就是為了錢。
　　正因為他對菲恩沒有特殊的師徒情感，所以才能大膽的批評他。
　　聽完卡梅倫的理由，菲恩不僅沒生氣，還一副瞭然於心的點點頭。「老師說的有道理，畢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請等一下，親手毀掉格萊德的不就是你嗎？」卡梅倫露出鄙視的眼神說。
　　真虧他能把滅國的事說得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老師，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人要往前看啊！所以要勤奮努力，苦幹實幹，把失去的奪回來。」
　　菲恩把掌心放在胸口，說出有如企業招募時的廣告台詞。
　　──「加入我們，開啟光明未來！」、「揮別過去，歡迎二度就業！」
　　欠下二十億的人竟然如此振作，換作一般人恐怕連活著的勇氣都沒有。
　　「從殿下的反應看來，你還滿有社會適應力的呢，簡直就跟小強一樣。」卡梅倫用令人開心不起來的形容詞稱讚他。
　　「是啊，一開始在便利商店打工的時候，遇到喝醉的客人砸我酒瓶，我還會還擊，結果警察來關切的時候發覺對方是貴族，我就被狠狠修理了一頓。那時我終於了解，生活在最底層的人連法律都不想保護。」
　　菲恩一面訴說自己的社會學習歷程，說到最後還得意的笑了。
　　「所以老師就算不把我當夥伴，當狗看也沒問題。」
　　「我比較想把你當神經病……」
　　「比起病態的社會，被人笑瘋癲也不算什麼，呵呵呵。」
　　「呵，那些人果然笑對了。」卡梅倫冷哼一聲，「所以我們要出發了沒？」他無視菲恩，逕自往公園出口走去。
　　被拋下的菲恩收斂情緒，小跑步跟在他後方。
　　「等一下，我們要用走的嗎？距離北方的城鎮似乎還有一大段距離喔。」
　　如果是資金雄厚的公會，想必已經備好馬車在出口待機了吧。不過菲恩沒看見任何可說能代步的交通工具。
　　即便只是到皇宮轉角的關東煮店，只要目的地稍微遠了點，王子菲恩就會要求僕人準備馬車。
　　以為菲恩是恢復以往的威風，開始當起大爺來，卡梅倫不耐煩的催促他。
　　「我們首先要前往的廢墟就在格瑪小鎮正北方，日落前就可抵達，無須乘坐馬車。」
　　說完，卡梅倫便迅速的離開公園，衣擺隨著微風揚起漂亮的弧度。
　　「等等，請老師別丟下我！」
　　菲恩被兜帽遮住視線，差點撞上設立在出口的邱比特雕像。
　　因為平時都灰頭土臉的，頭髮也不修邊幅，所以格瑪鎮的居民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菲恩的身分。
　　然而，突然換了個人似的，菲恩走在熱鬧的商業中心時，不免有些緊張，用力拉緊兜帽。
　　要是被認出來了，肯定會造成不小風波。
　　……如此思考後，菲恩加快了腳步。
　　從公園出口向左直行，再繞過幾條巷子後，就是一棟雄偉的巴洛克式建築，菲恩一眼就能辨認那是鎮長的辦公室，而隔壁就是這周末即將舉行餐會的活動中心。
　　格瑪本來就是座小鎮，在兩棟大樓的加持下，道路變得更狹窄，菲恩走路的時候，肩膀不小心和路人撞個正著，兜帽因此跟著滑落。
　　「對不起，你沒事吧？」
　　男人輕撫手臂，同樣客氣的道歉。
　　「抱歉，是我沒注意看路。」他抬起臉，正好看見菲恩的容貌。「咦……你是──？」男人指著他，覺得熟悉又陌生。
　　走在前面的卡梅倫發現他沒跟上，回過頭去，恰好撞見這一幕。
　　他迅速移動到菲恩身旁，握緊他的手快步離開。
　　腦中還停留著對方一臉訝異，差點就要指認出自己的情景，菲恩的心臟幾乎要跳了出來。
　　「老師……」
　　「閉嘴，乖乖跑就對了。」
　　昔日動作遲緩，還患有口吃的老者忽然變成出言不遜，還對陷入窘迫環境的菲恩加以嘲諷的美少年，雖然口口聲稱雙方只剩下單純的合作關係──但是，在危急時刻依然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果然證明卡梅倫還是沒有放下往日的師生情誼吧？
　　雖然卡梅倫一臉嫌麻煩的表情，不過菲恩卻打趣似的露出淺笑。
　　原本菲恩還對卡梅倫的離開感到怨憤，心想他絕對是拋棄王國了。
　　不過如今再會時的他，不僅加入了冒險者公會，煉金術的等級也大幅成長，過得比以前相當充實的樣子，菲恩打從心底為他高興。
　　離開市中心以後，失去高樓大廈的景象充斥著低矮破舊的平房，和一些違建加蓋頂樓的鐵皮屋，少了熱鬧的人聲，充塞了強烈的寂寥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總算正式離開格瑪鎮的行政界線。
　　沒有人為開發的道路被人踩踏過後，留下一條狹長痕跡。
　　抬頭往上看，製作粗陋的拱門上寫著：「歡迎來到格瑪鎮」的木牌幾乎褪色，經過雨水長期侵蝕下，水痕和青苔恣意侵蝕著。
　　「到這裡應該就沒有人了，走吧。」卡梅倫放開抓住菲恩的手說。
　　延伸而出的道路前方，似乎還有幾棟民宅，只不過因為戰亂或其他緣故廢棄，成為無人居住的斷垣殘壁。
　　幾片厚重的雲朵遮蔽住陽光，更凸顯了荒蕪的氛圍。
　　卡梅倫把長杖當作輔助，四周只聽見撥弄草叢的聲音，和杖面「叩、叩」規律的敲打聲。
　　正午過後的太陽逐漸西下，當兩人來到廢墟時，時間已經差不多來到下午三點了。
　　蔚藍色的天空這時也被染上一層橘紅，菲恩瞪著眼神殘破不堪的廢墟，一瞬間想起被火龍肆虐過的格萊德。
　　地面上散佈著大小不一的屋瓦碎片，眼前矗立著一座屋頂被掀開的建築物，對稱的神獸石像和神祇塑像橫倒，從唯一的入口探頭查看，深色的供桌上擺放著一檀小香爐，不過想當然沒有插上香。
　　風格完全迥異的建築讓菲恩頓時移不開目光。
　　「這裡是哪裡？」菲恩從雕琢精美的香爐抬起視線，向卡梅倫問道。
　　遠處傳來沉穩的嗓音：「格瑪鎮北方的廢墟，據說這裡曾經是一群南島族人所建立的村落。」
　　只見卡梅倫站在距離祠堂大約兩公尺的泥地上，菲恩這時才發覺，他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盯著自己，而且有好一段時間了。
　　想像自己方才的行動全被他毫不掩飾的看著，菲恩有點彆扭的說：
　　「唉呦，老師這樣看我會害羞。」
　　老師雖然保持著微笑，可是眼神卻有些空洞。「少噁心了。」
　　「別這樣嘛，老師曾經說過保持好奇心，勇於發問的人最可愛了。」
　　「我不記得我有這樣說過。」
　　他這副表情，就跟菲恩小時候拉著他到花園觀察蝴蝶，雖然覺得很無趣，但為了應付興致高昂的小王子，只好假笑敷衍的樣子如出一轍。
　　卡梅倫悠閒地在空地散佈，對於接受危險工作的冒險者來說，他的行為令人感到納悶。
　　為此，菲恩不禁扯住他的長袍問：
　　「老師，這附近看起來連蛇都沒有，更別說是魔物了，為何要來這裡偵查呢？」
　　而且格瑪鎮就在隔壁，要是有魔物的存在，鎮上不可能如此平靜。
　　何況菲恩在當地打工了三年，也沒聽說過有什麼惡龍。
　　然而，當菲恩總算看清卡梅倫的臉龐時，才發現對方直勾勾的眼神散發詭異的光。
　　菲恩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了。
　　當他再次回憶起來的同時，卡梅倫便舉起手杖，拳頭大的水晶對準他的臉，發出微弱的亮光。
　　卡梅倫完全無視菲恩錯愕的表情，緩緩唱出咒語。
　　「抱歉。」
　　「咦……？」
　　──這是要攻擊我嗎？
　　結果菲恩根本沒時間思考，強大的光芒瞬間就籠罩在他的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