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無常生前往事:似是故人來

本章節 12330 字
更新於: 2018-08-09
01
  他不喜歡下雨,因為,下雨總會讓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從前以為地府只有黑夜,真死了才知道,原來這兒也有分白天晚上,甚至也有陰晴雨雪。不過跟陽間仍有些區別的,比方說地府一旦下雨,不連下個三天三夜不會停歇,且是雷電交加、狂風襲捲;若是下雪,則必然是暴雪,陽間怡情的鵝毛細雪,在這裡是不存在的。
  他問過七爺這是為什麼,七爺說,這也許應該追朔到盤古開天闢地之初,那時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沉為地,地府匯聚了世上所有的混濁、陰煞之氣,氣候自然會比較極端。不過這也是他自己的猜測,真實情況究竟是如何,恐怕連盤古本人都不曉得。
  怎麼?你又想起以前的事情啦?七爺問。
  他無奈地點頭。
  沒關係,我們都是這樣的。七爺說,生死這種事情,哪有那麼容易能忘呢?
  他說,是啊,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情啊。

  他剛剛來到地府時的樣子,可以說慘不忍睹。
  手筋腳筋都給挑斷,連舌頭都沒了,不能行動,也不能出聲。他躺在一條平坦的路上,兩旁種滿了彼岸花,隨風輕輕搖曳。朦朧的視線中,他看見了不斷有人從他身邊走過,然而也只是走過,沒有人在他身邊駐足哪怕半刻。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跑到這兒來了,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那昏暗的地窖,他的雙手被鐵鍊高高地扣在牆上,幾個舉著火把的嘍囉站在他面前,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長槍。
  「他們在那兒?」拿長槍的嘍囉質問道。
  即使都已經這樣了,他仍緊咬著牙關,愣是不肯吐出一個字。
  不能說。
  已經答應過阿朔了,要護咱們一家周全。
  「說啊!」
  嘍囉大吼,同時,他感到大腿一陣刺痛,再看,槍頭已經有一半沒入皮肉之中。他瞪著眼前這群人,不記得到底已經來這兒幾天,這裡沒有陽光,分不清晝夜,不知道時辰。
  第一天他被關進來,他們挑斷了他的左手筋,他是左撇子,這樣等同於廢了一半武功。他們告訴他,若是第二天還不說,則挑斷右手筋,依此類推,直到他肯開口為止。
  他鐵了心不打算說的,四天過後,手腳筋全部被挑斷,即使能活著出去,後半生也等同於廢人了。可是,他們仍沒有打算殺死他,之後連著幾天,不是拿燒紅的鐵烙他的身體,就是用薄如紙一般的刀片,一點一點把他腿上、手上的皮肉颳去。
  每每到他僅存一口氣的時候,他們就會停手,隔天再接續更殘忍的折磨。
  原本他還抱持著一點點希望,阿朔可能會來救他,可以經過了這麼久,說不定阿朔也凶多吉少。
  這就是結局了──他想,不會來了。
  阿朔不會來了,師父也不會來了,誰都不會來,就只剩我一人了。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心跳越來越慢,他甚至都可以感受到自己一點一滴冷卻的身體。眼前的火把照在他臉上,詭譎地晃動著,他依稀聽見一個嘍囉開口,這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我看還是儘早做個了斷吧。
  嘍囉把長槍從他腿裡拔出來,對準他的心口,他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我要死了?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了呢?原本不該這樣的呀?可是,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心一橫,用盡最後的力氣,使勁咬下自己的舌頭。
  劇烈的疼痛瞬間麻痺全身,他四肢控制不住地顫抖,鮮血不斷從他嘴裡湧出。嘍囉們驚呼著退開,他聽見了長槍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你們這群人的手裡。
  他牽起嘴角,慘烈地笑了。
  對不起,阿朔……師兄對不起你……
  一陣白光閃過他眼前,他便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就已經躺在這個莫名的地方了。
  這麼說,我是真的死了?
  他轉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發覺傷口比原先還淺了許多,試著活動了下,竟一點也不會疼了。
  「你醒啦?」
  一個身穿白色長袍、戴著高帽子的男人出現在他身旁,彎下腰來跟他說話。
  他看了那人一眼,發現他竟然有著長及腰部的舌頭,脫口而出:「鬼、鬼啊!」
  嗯?我怎麼還能說話的?他嚥了口唾沫,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舌頭完好如初,好像方才他咬舌自盡不過是一場噩夢。
  「對不起,嚇到你了。」白衣男子溫柔地笑了笑,吸了口氣,舌頭瞬間就變回常人的大小,縮進嘴裡。
  「這裡……是哪兒?」他問。
  白衣男子笑著說:「這裡是黃泉路。」
02
  「黃泉……路……」
  他愣了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難道,我真的死了?那你……你是……」
  白衣男子向他拱手:「敝人是城隍老爺手下的鬼差,謝必安。」
  這個名字,他早已聽人說過無數次,謝必安,人稱七爺,與八爺范無赦並稱「黑白無常」,負責帶領往生者前去陰間。他吃力地坐直身子,總算看清此人的面貌,果真如傳說中一般,身長極高,看上去相當年輕,可頭髮、眉毛都是蒼白的,就連皮膚也一樣。
  原先他並不信鬼神,可怎麼會有一個地方,怎麼會有一個人,都與他聽過的傳說一模一樣?
  「很遺憾,你的陽壽已盡,是我把你帶來這裡的。」七爺說。
  「是你……帶我來的?」
  話一說完,他忽然感覺眼角有些濕潤,竟猝不及防落下淚花,他趕緊抬肘擦去,卻沒辦法停止眼淚湧出。七爺在他身邊蹲下,輕輕地擁抱他,他顫抖著揪住七爺的長袍,極力想忍住哭泣,斷續的嗚咽卻還是從齒縫裡溜了出來。
  「沒關係、沒關係……」七爺說:「你這一生流過的眼淚太少了,才會停不下來,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什麼也沒辦法思考,只覺得好疼,全身的傷口,還有心都好疼討疼……

  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他才慢慢冷靜下來,看著自己的手腳,傷口已經癒合成淺淺的疤痕,就算碰觸也不會疼了。
  「舒服點了嗎?」七爺問他。
  他茫然地看著七爺:「現在……我要去哪兒?該不會真的要帶我過奈何橋、喝孟婆湯了吧?」
  「別急啊,你有想見的人嗎?」
  他低下頭說,有。
  「是啊,誰沒有個掛念的人呢?」七爺笑了笑,指著黃泉路蒼茫的盡頭:「那片霧後面就是奈何橋了,另外那邊……」說著,又指向另一頭有著建築物的地方:「那是酆都,枉死城和地府也在那裡。」
  「酆都裡都住著誰?」
  「地府的官員,還有等著投胎的人們。不是一到黃泉路就能投胎的,要等判官批下公文之後,憑證通關,你還有得等呢。」
  「投個胎也這麼麻煩?」他覺得挺新奇,怎麼跟他聽到的不一樣呢?
  「老規矩啦,我也覺得挺麻煩。」七爺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要不要跟我去酆都裡轉轉?」
  他猶豫了下,望著黃泉路上徘徊著的無數魂魄:「他們呢?」
  「會有人來帶他們的,我們走吧……君莫望。」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話一說完,突然打了幾聲巨雷,大雨驟然落下。
  雨水打溼了他的衣衫、頭髮,他站在原地,心想,原來陰間也會下雨。
  而且,還是這麼大的雨。

  他生命中的幾個重要轉折,都是在大雨中度過的。
  打小,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什麼新奇的東西他都見過,什麼好吃的他都嚐過,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他的兩個姐姐才貌雙全,經常喜歡教他讀書,可他偏偏連書都不肯瞧一眼,成天拿著劍跟附近的野孩子廝混。
  那個時候他總想,拿筆算什麼,拿劍多威風呀?要是有天能學成武功,角逐武林盟主大位,舉世成名,比窩在這小小的縣城裡當官有趣得多。他吃力地舉著與他的身形極不相稱的長劍,心想,要是有天真能當個大俠,可就太好啦。
  只是,他沒有想到當這把劍真的沾上鮮血,竟會是這樣可怕的景象。
  那個滂沱的雨夜,魔教眾人攻來,大開殺戒,霎時城內硝煙四起,草木皆被鮮血染紅。
  他的爹娘和姊姊,也沒能躲過這劫。
  黑暗的屋子,黑暗的世界,他躲在櫥櫃裡瑟瑟發抖,手裡握著他的劍。
  他當不成大俠,因為他還不夠勇敢,他甚至沒辦法在生死關頭守護自己摯愛的親人。他不認為這與年紀有何干係,他以為,自己已經是個男子漢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依舊那麼弱小,弱小到連想要舉劍,都提不起力氣。
  外面傳來腳步聲,他透過櫥櫃門間的縫隙看見了幾個身穿魔教外袍的男人正在翻搗房間裡的東西,然後,其中一個男人忽然轉過頭來,寒徹骨髓的視線,冷不防與他顫抖的瞳孔撞在一起。
  櫥櫃門猛地被打開,那男人衝他咧嘴一笑:「原來你在這兒啊……」
  看見這張臉的瞬間,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都說學劍的人,心是不能有雜念的。
  心若能空,則無所畏懼。
  已經沒有退路,他非得拼搏不可。
  他舉起這把時刻伴在身邊的長劍,向那男人揮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回過神,兩個男人都已經重傷氣絕。
  他喘著氣,不敢鬆手,生怕還會有人從暗處衝出來。
  雨還在下,一道雷劈亮屋內,他手裡舉著劍,身上沾著血,臉上滿是淚。
  他知道,自己已經一無所有了。
03
  不會忘記的,不會忘記那夜染血的月光。
  披著黑色斗篷的男人踩著雨出現,漣漪模糊了他的倒影,男人在他面前彎下腰,撩開他的頭髮,說,以後你就跟著我吧。
  他問,你是誰?
  男人說了他的名字。
  他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男人說,我是來救你的,跟著我,你就能活下去。
  他問,我怎麼相信你?
  男人說,你只能相信我。
  他說,好,我跟你走。
  他不記得男人的名字了,因為從那天之後,他就叫男人師父。
  走了很遠的路,在深山裡,穿越被芒草掩蓋的古道,那幢木造的四合院大宅,就是師父住的地方。
  起先宅子裡就只有他和師父兩個人,師父跟他的父母不同,特別嚴格,他什麼事都得自己來了。他學著洗衣服、煮飯、砍柴,甚至針線活,他最討厭縫東西,覺得只有姑娘家才拿針。師父卻說,你要真想做個男子漢,就不要什麼事都推給姑娘。

  第二個被師父帶回來的,也是個男孩子。
  男孩子住在郊外的一個小村,跟他一樣,一夕之間所有的親人死了。他穿著一套破爛的衣服,臉上、身上都沾滿了塵土,一頭及腰的長髮也沒有束起來,散亂地披在身上,看上去狼狽不堪。
  師父領男孩子去洗漱更衣,再回來的時候,他換了件稍大的長袍,頭髮也綁好了,模樣白白淨淨的,跟剛才判若兩人。他沒有看過這麼好看的男孩子,簡直都要比他家隔壁的小姑娘還好看了,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動了動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垂下眼簾很愧咎地看著他。
  師父說,他嚇著了,一時說不出話。
  他問,那寫字吧?
  師父說,他不識字。給他一些時間吧,以後他就是你弟弟了,你要多照顧他。
  我弟弟?我有弟弟了?他竟覺得高興起來,以前在家裡他可是最小的呢!從來不知道有弟弟是什麼滋味。他輕輕握起男孩的手,說,我叫君莫望,你喊我大哥就行了。說罷看著對方茫然的臉,他拍了下腦袋,唉呀,忘了你沒辦法說話,沒關係,慢慢來吧。
  男孩子點點頭,朝著他淺淺地笑了一下。
  他已經有點喜歡這個弟弟了。

  起先,弟弟每晚都會哭,像是做了痛苦的惡夢。後來他便鑽進被窩裡,抱著弟弟一塊睡,這樣子過了幾天,弟弟就不再哭了。他知道,他們是同病相憐的,所以,只有他自己堅強起來,弟弟心裡才能得到依偎。
  白天他們跟著師父習武,到了晚上他教弟弟認字,他發現這個弟弟挺聰明,不隻身體素質好,家務事也都能做,甚至連菜都能煮上幾道。弟弟的字學得很快,沒過多久,弟弟便能把自己的名字寫給他看了。
  風無朔。
  字還挺漂亮。
  所以後來,他都喊弟弟阿朔。
  阿朔還寫給他,他原本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的,他是長子,總是要幫媽媽照顧,家事都是他在做的。他心想,怪不得什麼都會,有這樣的弟弟,真是驕傲。

  他把阿朔當初穿著的那件衣服縫好了,他瞞著阿朔偷偷縫的,知道縫得不漂亮,卻想要給他一個驚喜。他說,這是你的家人給你買的衣服,別丟了。阿朔接過衣服,喊了一聲,謝謝師兄。
  他高興得跳了起來,你能說話了?可是,你剛剛喊我什麼?
  阿朔說,你是我師兄。
  他說,為什麼不喊我哥哥?
  阿朔說,那個人是我們的師父,這樣算起來,你就是我師兄呀。
  他有點失望,不過師弟也挺好。

  師父又帶回了好多跟他們同樣遭遇的小孩子,年紀大多都不過八、九歲,他跟阿朔都已經十歲了,是裡面最年長的。小孩子們圍著他,喊他大師兄,他感覺身子輕飄飄的,衝阿朔一笑,阿朔也衝他笑,他臉一熱,把頭轉開了。
  晚上,他邊教阿朔認字,邊聊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問阿朔,你的願望是什麼?
  阿朔說,我沒有願望。
  他說,我有一個願望,你想不想聽?
  阿朔說,不想。
  他說,那我偏要說。
  阿朔捂住他的嘴,一臉認真地告訴他,不能說的,有些話,一說就破了。
  好多年後的現在,他和七爺漫步在酆都郊外的碎石路上,想著那一夜。
  我明明沒有把願望說出來,怎麼還是破了呢?
  我的願望,只不過是想和阿朔,還有師父,還有弟弟妹妹們一同幸福地過生活罷了。
04
  他和七爺去往酆都時,在一家茶館裡見到了八爺。
  皮膚黝黑、面相可怖,手執沾滿斑斑血汙的鐵鍊。這些都與他知道的范無赦相符,他下意識地躲在七爺身後,不敢與八爺打照面。都說八爺脾氣最壞,一不小心惹他生氣,那可就不好了。
  「那小子是誰?」八爺遠遠地就發現他了,快步走過來,繞到七爺後面,一雙瞳鈴一樣黑白分明的大眼瞪著他。
  「小范你別這樣,怪嚇人的。」
  七爺皺起眉頭,羽扇一揮,橫在了他和八爺的中間。八爺卻覺得很好玩似地,嘿嘿笑了幾聲,從羽扇後面探頭,盯著他瞧。
  「你就是君莫望嗎?」八爺說。
  「你……您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又懵了,為什麼七爺跟八爺都能夠叫得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自己?莫非,我生前就已經在陰間出名了?不知怎地,他竟有些得意,隨後又想起阿朔,真想告訴他,看看他驚訝的表情,你看,你師兄可厲害啦,名聲遠震陰陽兩界。
  可是,阿朔在那兒呢?
  「嘿嘿,你是不是在想你弟弟啦?」八爺竟一語就道破了他的心思:「讓你回一趟陽間,見他一面可好?」
  「回陽間……阿朔還活著,是嗎?」
  「他當然活著啦。」
  「您的意思是,還能讓我再多活一陣?」他問。
  「傻孩子,人死不能復生,咱們最多也就只能讓你這樣子回去,你弟弟是看不見你,也聽不見你說話的。」
  「……是這樣啊。」
  「怎麼,不想回去嗎?」八爺問他。
  「不想。」他搖頭:「阿朔見不到我的話,我回去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有意思……看不出來你還挺務實,不過啊,你現在不回去,之後可是會後悔的,別怪我沒先告訴你啊。」八爺說完,大搖大擺地走了。
  「老范說話總是比較直,你別往心裡去啊。」七爺溫柔地說。
  他卻有種不好的預感:「八爺剛才說我會後悔,這是什麼意思?」
  七爺面色頓時沉下來,開口像是要說什麼,最後還是停住了。他也不敢追問下去,只得把這個疑惑藏在心裡,啜著已經涼掉的茶,望著窗外彷彿永遠不會停歇的雨。
  酆都是座山城,四處皆是錯落的吊腳樓,燈籠掛在屋簷,被風雨吹打,在濃霧裡忽隱忽現。
  如果沒有下雨,這會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他和阿朔分別的那天,同樣在下雨。
  阿朔身後揹著行囊站在關口,彼時是隆冬,他披著一件斗篷,墨色的長髮卻散在外面。他好想上前替他梳頭,阿朔的頭髮一直都是他梳的,他望著阿朔的背影,好像只要伸手,就能抓住那輕盈的髮絲。可是,他不能伸手,阿朔要走了,他不該再耽誤他了。
  阿朔的背影,如今,竟彷彿離他好遠好遠。
  他走上前,將腰際的配劍解下,交給阿朔。阿朔抬頭,眼簾顫動了下,遲遲沒有伸手。他強硬地將劍塞進阿朔手中,阿朔的手很冷,眼神也很冷,沒有一絲的波瀾,他甚至沒有辦法從裡面讀出任何情緒。
  「這就要走了?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嗎?」他故意輕挑地笑著問。
  阿朔這才終於看了他一眼,動了動發白的嘴唇:「師兄……」
  「又叫我師兄,都說了讓你喊大哥!」
  「師兄,請你務必要護整個門派周全。」
  「……」
  「我走了。」
  阿朔說完,轉身就要出關,他忍不住大吼:「你就只有這些話要和我說嗎?」
  聞言,阿朔停步,卻沒有回頭。
  「你寧可去找一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的老祖,去學一招從沒有人親眼見過過的邪術,冒著這麼大的風險,也一定得走嗎?」
  「一定得走!」阿朔厲聲答道。
  他一時語塞,阿朔從不會這麼大聲和他說話的。
  阿朔轉過頭看著他:「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所有人都會死……而且,我得替師父報仇。」
  「你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
  阿朔把頭別開,嘆了口氣。
  「就不能讓我替你去嗎?」
  「不行,你得留在這裡守著,比起我,你更能勝任這個工作。」
  聽見這話,他無奈地笑了,阿朔從以前就是這樣,無論什麼時候,都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雖然很不服氣,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如果不做點什麼,豈不是跟等死沒有兩樣?都說擒賊要先擒王,當正道的力量無法壓制魔道,就只能藉助魔道的力量,以毒攻毒。
  所以,風無朔一定得走。

  阿朔走沒有多久,魔教率眾攻來,好在他已經事先把弟弟妹妹都安置到別處,僅留自己和幾個年紀較長的兄弟鎮守。現在回想起來,打從那時候起,他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可是,他不怕,他不能怕。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處處需要人照看的小孩子,他是他們所有人的師兄,能被依靠的對象,師父死了,他不能再退縮一步。

  「你要走了嗎?」
  七爺的問話把他拉回現實,他定睛一看,自己原來還坐在茶館裡,手中只剩空杯。他點頭,該走了,繼續待在這裡,只會想起更多傷心的往事。去哪裡,都好……他恍惚地起身,跟著七爺離開茶館。
  七爺給他安排地方住了,說覺得他資質不錯,要替他在地府爭取一個職位,表現好的話,也許能夠提早投胎。他嘴上說謝謝,其實並不想投胎,他還是想著阿朔,他問過七爺能不能告訴他阿朔在哪裡,七爺卻說,要找一個人並不容易,沒有特殊理由,是沒辦法幫他的。
  他不死心地問,就算找不到他的人,能不能告訴我,他的陽壽還有幾年?我要投胎,也得等他下來啊!七爺看著有些為難,但仍點頭答應,他才稍稍放了心。他有太多事情想問阿朔,師父死後,他們結拜為兄弟,已經發誓,不能同月同日生,願能同月同日死。
  現在,他卻先死了,他當然不能自己去投胎。
  七爺說,他的家人都已經離開陰間了,阿朔的家人,恐怕也是如此。至於師父,也不知去到了哪,也許還在陽間遊盪。他一走,阿朔下來的時候,就真的是無依無靠了。
  想到這裡,他又要哭,卻哭不出來。那天哭過以後,他就再也沒流下一滴眼淚,七爺告訴他,那時他已經把此生所有的淚都流乾了。
  人生在世,所有的東西都有配額,一生能流多少淚,能花多少錢,能喝多少酒,都是老早就算好的。要是在陽壽盡了之前就花完了此生所有能花的錢,後半輩子就只能捱餓受凍。死了以後沒有用完的,會全部都返還給他,該有的跑不掉,不該有的,一分都別想多拿。
  他已經沒有哭的權力了,可是,他還是會難過。
  他想阿朔了。
05
  他在酆都待了一年,開始下雪的那天,聽地府的鬼差說,阿朔來了。
  他焦急著想見阿朔,又喜又悲,喜的是終於又可以見到阿朔,悲的是為什麼那麼快他就下來了。他四處打聽,卻沒人肯告訴他阿朔在哪,連七爺似乎也躲著他。
  他只好一個人在地府的長廊上來回踱步,七爺給他安插了一份打雜的工作,原本是讓他去批卷宗,可他說不想,自顧拿起掃把,走了。
  他不想終日待在那狹小的房間裡,他拿著掃把,走遍了地府的所有角落,只有不斷地走,他才能暫時不去想阿朔,想師父,想他的弟弟妹妹。
  思念像一把火似地,不斷燒灼著他的心。
  阿朔來了,可是他在哪裡?我想見他。這是他唯一的念頭,所有人都不告訴他,可是他總覺得,阿朔一定就在地府的某個角落。
  所以,他在心裡演練了無數遍,見到阿朔時應該說的話。
  你這小子怎麼搞的,誰讓你下來了?就算再怎麼想我,也不能丟著弟弟妹妹們不管啊!就叫你不要逞強,你就是這樣子,什麼事都想自己扛著,受了委屈也不懂得說出來,你當我這大哥是假的嗎?你別擺那張臉呀,我幾時罵過你了?還不是你這次太過分。你什麼都比我好,武功比我高強,長得比我好看,手腳比我麻溜兒,師父喜歡你,弟弟妹妹也崇拜你……你這麼好,不活到一百歲都算老天沒眼,你看看,你把自己變成什麼樣兒了?你什麼都會了,就是沒學會怎麼照顧自己,所以,本來應該是我要照顧你到最後的,對不起,阿朔,大哥食言了,對不起……
  他想了很多很多,每一次的結尾都是對不起。
  他想了很多很多,卻沒有想到,當他見到阿朔時,竟什麼也說不出口。
  地府北側有座高塔,名叫望鄉,與奈何橋畔的望鄉亭建造得一模一樣,只是大上一號。望鄉塔鄰近鬼門關,站在塔頂,幾乎能俯視整個酆都。塔的入口平日總是以鐵鍊深鎖,他從沒有進去過,可這天,門竟然是開著的。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一步步踏上蜿蜒的階梯,離塔頂越近,空氣越寒冷,他棟得幾乎要邁不開腿。
  他終於到達塔頂,只見一人端坐在石椅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那人卻是一頭白髮。
  「……阿朔?」
  他輕輕喚了聲,那人轉過頭來,他幾乎忘了喘息。
  那人的頭髮、眉睫,甚至嘴唇,都是蒼白的,只有眼神依然如從前的淡然,靜靜地看著他。
  「阿朔!」他快步走過去,握住阿朔的手:「你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你……」他顫抖著抓起阿朔蒼白的髮絲:「……你的頭髮,怎麼都白了?」
  他急切地希望能得到解答,可阿朔只是漠然地看著他,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緒。
  良久,阿朔緩緩開口:「你……是誰?」
  「什麼?」
  「我們見過嗎?」風無朔竟皺起了眉,狐疑地看著他。
  「風無朔,你看著我!」他抓著阿朔的肩膀,大吼:「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是風無朔。」阿朔把他的手輕輕撥開。
  他明明抓得很緊,可是,阿朔的力道卻那麼輕。
  他想,這是不是代表,我抓得還不夠緊,否則為什麼會這麼容易就被推開。
  「你別說了。」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他回頭,七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們後面。
  七爺把他帶離望鄉塔,他們在塔底的石階上並肩坐下。
  「不是故意瞞著你的。」七爺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到黃泉路的時候,原本應該是我要去接他的。」七爺低下頭,長髮垂在臉上,遮住了表情:「卻因為臨時被傳喚而耽誤了。」
  他靜靜地聽著。
  「等我再見到他時,他就已經是那樣了……有人餵他喝了忘情水。」
  「忘情水?」
  「你們陽間有時會把忘情水跟孟婆湯當作同樣的東西,其實忘情水斬的是情緣,喝下去,就會忘記此生一切的愛恨貪瞋、悲歡離合。」
  「阿朔……忘記了?」他瞪大了眼,呼吸急促起來。
  「他不記得你了。」七爺看著他:「對不起。」

  沒有人知道風無朔究竟在崑崙山上見了誰、做了什麼,只知道他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已是鬢髮盡白。
  風無朔身披白袍,手執長劍一把,率領門派眾弟子,闖入魔教領地佈下殺陣,直搗教主閉關之處。
  荒山煙沙滾滾,風無朔獨自站在殺陣中央,以劍自刎,血流如注。
  頓時,天邊風雲變色,雷聲大作,落雷劈碎了教主閉關的石窟,整座山開始崩裂,日月無光。有的魔教弟子看出來了,這是早已失傳數百年的殺陣,名曰五雷陣,發動陣法的代價,便是自身的陽壽,故又稱「不歸」。
  打從踏出關口的那一刻,風無朔就沒有想過要回來。
  他心意已決,要與讓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同歸於盡。
  他的血流乾之時,萬籟俱寂,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06
  「是誰給他喝的!為什麼會這樣!」他激動地問,說不清究竟是憤怒還是悲傷。
  「不曉得,我已經派人追查。」七爺說。
  「找出那個人的話,會怎麼樣?」
  「看情況懲處吧,我們鬼差只負責捉人,不能擅自判決。」
  「……那,」他頓了頓:「阿朔忘掉的事情,還能再想起來嗎?」
  七爺說:「每個人的每一世,都有一份卷宗,詳細記載著所有生前的經過,作為日後判決之用。這些卷宗平日存放在判官那裡,我已經跟上面申請,不久之後就能讓他看了。」
  他總算又燃起一絲希望,從此天天盼著卷宗送來。
  他不知道七爺沒說出來的後半句話是,看了能不能想起來,不能保證。

  雪很大,陰曆十二月,陽間老百姓張燈結彩準備過年,陰間也難得地掛起了嶄新的紅燈籠,四處傳來道賀的聲音。
  他抱著剛剛從判官那兒借來的卷宗,朝望鄉塔的方向狂奔。阿朔來了之後就天天待在塔裡,也不跟人說話,靜靜地看雪,有時看著看著,眼淚就滴下來。望鄉塔永遠那麼安靜,陰間的風景永遠那麼死寂,好像全世界的悲傷都凝固在這裡。
  他顫抖著把卷宗遞給阿朔,阿朔打開,他說,那是我們的故事,你看看,也許就會想起什麼。阿朔輕輕皺眉,卻也不抗拒,仔細讀了起來。
  他坐在阿朔身邊,不安地抖著腿,半天終於忍不住迸出一句:「阿朔,哥哥給你梳頭好不好?」
  阿朔沒有說話,他就默默地繞到他身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扁梳子,替阿朔梳頭。
  銀白的髮絲流洩在他的指尖和梳齒間,他想,阿朔還是從前的阿朔,就算頭髮白了,還是這麼漂亮。
  太陽一寸寸跌落到山下,阿朔把卷宗讀完了,他對君莫望說:「抱歉,請你先離開一會。」
  君莫望雖然錯愕,可也默默地轉身走了,似乎不想讓他感覺為難。
  他盯著卷宗的最後一行字,突然害怕起來。
  我的名字叫做風無朔,剛才那個男人叫君莫望,他是我的大師兄。
  卷宗上會這麼寫,那這些事應該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為什麼想不起來。
  像在看別人的故事一樣,激不起心中的一點波瀾。

  給阿朔餵下忘情水的是一個鬼差,他在孟婆的茅草屋前被抓到的時候說:「我不承認這樣的小鬼要來管我們,還不如讓他喝孟婆湯早點投胎,誰知道拿錯了,不能怪我。」
  城隍老爺早就決定培養黑白無常的接班人,幾經觀察,跟判官們討論過後,終於選定君莫望和風無朔。這件事原本是機密,連七爺八爺都瞞著,不知道是怎麼流出去的,後來地府大部分的鬼差都曉得了。有的鬼差感覺不滿,為什麼要讓兩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來管教自己,殊不知大多數鬼差都是將功贖罪,要達到管理階層,可得從生前就開始評斷。
  餵風無朔喝下忘情水的鬼差,便是怎麼也無法接受這點的其中一人。
  但君莫望沒有去細想鬼差那番話的涵義,一腳把他踹進忘川裡頭,鬼差掙扎著爬上來,他又踹了一腳,一下比一下用力。七爺和八爺在旁邊看著,誰也沒有阻止。
  七爺知道的,忘情水喝下去,從前的往事再也想不起來,就算讓他看了卷宗,也只會當作是「別人的故事」而無法感同身受。會這麼做只有一個理由,就是為了要安慰君莫望。八爺說,你得告訴他實話。七爺說,你要是忍心的話,你去說。
  八爺真的說了,他上前抓住君莫望的肩膀:「別打啦,就是把他打死了,你弟弟也想不起你的。」
  君莫望停下動作回過頭,說:「我知道。」
  八爺看見他的表情,一時竟說不出話。
  從沒有見過一個人的表情可以這麼冷漠,好像他的心,早就已經碎成了千萬片,再也拼不回來。
  君莫望已是個沒有心的人了,他知道七爺只是為了他好,他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善意的謊言。他知道就算看了卷宗也無濟於事,可是他是那麼欣喜地帶著卷宗去找阿朔,因為,至少讓他有一個藉口能去看看他,再給他梳一次頭。
  他不敢擅自去找阿朔,他害怕阿朔那淡漠的表情,他不知道阿朔在想什麼,以前他知道的,現在,不一樣了。
  他望了一眼倒地不起的鬼差,突然間似乎也不恨他了,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剩下平靜。
  他的世界從那一刻起,安靜得可怕。
  君莫望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走了。

  「……七爺,能不能也讓我喝忘情水?」
  「什麼?」
  「您看啊,阿朔現在也不記得我了,我也不指望他還能想起來,可我卻還記得他,而且怎麼樣都忘不了。我聽人家說了,日後打算培養咱們一塊工作的,但是我一見到他心裡就難受,現在都不敢去找他了,也擔心他不理我。所以不如這樣吧,您也讓我喝忘情水,這樣咱倆誰也不記得誰,比較好重新開始,對以前的事情,也比較能夠放下,您說……是不?」
  他很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輕鬆一點,可說到這裡,他終於還是哽咽了。
  我最難過的是,你已經將過去放下,卻徒留我在回憶裡苦苦掙扎。
07
  「你確定嗎?」七爺問。
  「我都想過了,他不記得我的世界,一點意義也沒有。」
  「若是喝了忘情水,你就會忘記一切,忘記你的家人,你的師父,還有你和風無朔一同生活的回憶……你有想過嗎?『重新開始』的你們,說不定再也不能回到從前的感情了,你──」
  「七爺,我曉得。」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但是對現在的我而言,遺忘才是最好的,我只不過,是想求個解脫而已。」
  「此話當真?」
  「當真。」
  「不會後悔嗎?」
  「不會。」
  七爺嘆了口氣:「……你還是再考慮一陣吧。」
  「好。」君莫望點頭。
  還好現在我已經不能再哭了,他想,如果他能哭的話,恐怕此刻他早已淚流滿面。

  七爺獨自在長廊上走著,窗外是漫天大雪。
  這是一個沒有常理的世界。
  當一切的生老病死都不復存在,人們就失去了活著的意義。永恆變成了折磨,待得越久,就會失去越多生而為人的自覺,最後,都會不約而同走向遺忘一途。
  君莫望沒有說錯,對他而言,唯有遺忘才能抹去心中的傷痛。「忘情水」最初,的確也是為了這種時候存在的。這是陽間的凡人一生也無法達成的,他們只能帶著傷痕,活完這一輩子,若是紅塵諸事能說忘就忘,世上也許便不會有那麼多的悲傷──
  該不該讓君莫望喝下忘情水?這真的是最正確的選擇嗎?七爺猶豫了,但他沒有想到的是,當天晚上君莫望便失蹤了,誰也找不著他。
  外面正當大雪,他一個人能去哪兒?七爺有不好的預感,喚來幾個人幫著找,生怕君莫望會想不開。他也披上斗篷,提著燈籠走出地府,不斷呼喊著君莫望的名字。
  望鄉塔上,風無朔椅著欄桿,看見了地面上的燈籠,忽明忽滅的火光映照著他的瞳孔不知為何,竟隱隱扯動了他的心。

  八爺發現君莫望的時候,他倒在孟婆的茅草屋前,身邊掉著一個空碗。
  孟婆見到八爺,臉色蒼白,說這個年輕人突然闖進來,拿了櫃子上的忘情水便往嘴裡灌,無論她怎麼阻止都不肯停手。
  喝下忘情水的君莫望雖然昏睡著,他的臉上卻帶著淺淺的笑。
  那是在放下一切之後,獲得解脫的表情。八爺從沒有見過君莫望這般表情,他曉得,已經來不及了。
  「狗日的……」八爺踢了桌子一腳,咬著牙攙扶起君莫望。
  孟婆追出來,臉上滿是擔憂:「八爺……」
  「這件事妳別告訴任何人。」八爺拍拍君莫望的背:「包括這小子,他要是來問妳,什麼也別跟他說。」

  雪漸漸地小了。
  這天,七爺和八爺帶著一個人到望鄉塔上見風無朔。
  那人身穿黑色長袍,繫著紅色腰帶,頭髮割得很短。他臉上掛著輕浮的笑,大步走向風無朔,抬起下巴道:「幸會,敝姓嚴,嚴望。」
  風無朔只訝異了短短一瞬,看見七爺的表情,多少明白了。他也站起來,向那人拱手,剛要報上自己的姓名,那人又說話了。
  「聽七爺說……咱倆生前是兄弟,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你叫做嚴朔是吧?你趕緊看看,還認不認得我?」
  風無朔會意地說:「認得。」
  「真的啊?你竟然還認得我,說來慚愧,我什麼也不記得了。」君莫望騷了騷腦袋:「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風無朔搖頭:「我也不記得以前的事,不過,我還曉得你是我大哥。」
  聽見這話,君莫望喜形於色:「你剛剛說什麼?」
  「我曉得你是我大哥……」
  「不錯不錯!你真不錯啊,那什麼,嚴朔啊,咱才剛到地府沒幾天,好多地方沒去過,你陪我去四處轉轉吧?不然那范老頭一直盯著我,我悶得慌啊!」
  「你這小子說誰是范老頭!沒規矩!」八爺不高興了,七爺只是笑著。
  風無朔看了他倆一眼,點頭:「好。」
  「走吧!剛才有個鬼差說要教我騎馬,你會騎馬嗎?我不知道我生前是不是騎過馬,聽他們說若是騎過,那應該很好上手的……」
  七爺八爺看著兩人走遠,不約而同嘆了口氣。
  「老謝,這樣真的好嗎?」八爺問。
  七爺搖頭:「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無從干涉。」
  八爺無奈地笑笑:「真是個傻子。」
  天邊的黑雲散去,透出一絲陽光,堆積數日的雪,馬上便要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