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逐漸殞落的天空，以及開始殞落的記憶（7）
本章節 2881 字
更新於: 2021-07-11
４
夜晚總是顯得格外寂靜。
只稍微點亮幾盞暈黃燈光的地底城市，在卡米恩地下城的人造太陽光熄滅後，宛如映照著地表那死去的漆黑天空，寧靜到陷入永久的沉睡一般，徹底墮入了盡是死寂的黑暗。
沒有天空的世界褪去最後僅存的一絲暮光。藍髮少年望著灰濛的大地，地面上的淺灰色迷霧隨著漸趨稀薄的空氣擴散開來，戴在口鼻的濾核裝置維持正常運作的白色螢光，如他刻意保持平穩的呼吸一樣。
「……」
默然不語的他，僅僅是凝視著這片荒蕪的地表。
他獨自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離開了部隊基地。心思只剩下那道白色身影的他，在其他成員熟睡的期間戴上屬於自己的濾核裝置，披著斗篷避開看管在基地外的兩三名聯邦軍官，接著經由通往地面的白色巨塔來到此地。
大概是因為少年的身形過於矮小，似乎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前往地表的蹤跡。就連負責守在基地外圍的數名軍官，也並未察覺到少年的離去。
少年深吸一口氣，臉上的黑色半面罩裝置一點一滴過濾著其內的怪物核心，分解出猶如記憶的殘渣般，使吸入物質的少年不受灰霧影響，能夠行走在這片遺忘的地表之上。
他於不知不覺中停在了荒涼的曠野。
一望無際的地表連繫著沉寂夜空，繁星閃爍的薄弱光芒消散在了灰霧所遮蔽之處。少年身處在幾近無光的漆黑當中，忽然發現了前方被煙霧層層環繞的身影。
「……！」
驀然卡在喉嚨深處的聲音，眼前的一切幾乎讓藍髮少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隨風飛舞的純白長髮肆意飄蕩，受到灰霧包圍的身影佇立在濃霧之中，毫不畏懼的緩緩閉起雙眼，緊接著伸手覆蓋在自己臉上的白色濾核裝置。
他所不停追尋、不斷追逐至此的白髮少女。
她用掌心握住了同樣亮著白光的硬殼面罩。像是要將裝置強制拆下的動作，劇烈衝擊進少年的烏黑眼楮。
周遭的煙霧加速聚集在少女的身旁，如暴風襲捲似的籠罩了她纖細的身驅。灰霧彷彿本能感應到她即將脫離的裝置，隨時準備入侵少女的腦部細胞。
突然間憶起什麼的少年猛然睜大雙眼。
這一副畫面、如此刻骨銘心的畫面，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少女做出這樣的動作。
那一天在艾爾托利亞遭到拯救的他……
一片灰濛之中，面無表情的白髮少女悄然取下自己的濾核裝置，任憑灰霧侵襲自己的記憶，戴到了快要遺忘一切的他臉上。
在那個時候，同時間被塵煙吞噬的少女。
摘下裝置而吸入灰霧的白色身影——忘卻事物的她，重新映入少年的眼中。
「不要……」
不要失去任何記憶。
不要又一次的遺忘我。
腦海裡的白色身影與面前的少女交疊在一塊，藍髮少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伸直了手臂，試圖抓住記憶中消逝的景象。
「————快住手啊！」
哽咽著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吶喊聲，刺痛的感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臟。
有股龐大的東西壓在了他瘦弱的胸口。喘不過氣的藍髮少年能感受到緊緊掐住的內心，以及悲傷打轉在眼眶的淚滴灼熱燃燒。
他終於明白少女為什麼會忘記了他。
但他卻不明白他的心為何會如針刺一樣的疼痛。
一切的一切，像是突如無法承受的打擊般，一次次重重敲打在少年的心上。
「你是……昨天的那名少年？」
睜開雙眼的白髮少女，在聽見聲音的同時停下了動作。
「……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要讓自己遺忘……」
壓低視線的藍髮少年微微顫抖著，斷斷續續說出深埋於心底的話。
半年前，從那場艾爾托利亞事件倖存下來的他，在灰霧奪去將近所有記憶之後，被告知自己是受到來自卡米恩聯邦的滅獸者所拯救。
什麼也不記得的他，偶然在一個月前加入了聯邦創立的部隊組織，並且認識了那些和他一樣忘卻掉某些重要事物的部隊成員、同身為共和子民的他們。
然而少年戰鬥的目的，也許從頭到尾都並非是出自於為聯邦而戰。
他為的只不過是再度見到那一天——對他說著那句話的白髮少女。
「明明在那個時候，是妳要遺忘的我活下去啊！」
「……！」
艾爾托利亞地下城「天空」崩塌的那天。
藍髮少年於瀰漫的灰霧之中，遇見了那名拯救他的白色身影，要他在這個遺忘的世界活下去的「天空」。
為此，他才會憑藉著如此單純的理由，選擇抵達少女所在的戰場，拚命佇立在與她相同的地方。
「……對不起。」
聽到於此的少女，倏然鬆開了抓住濾核裝置的掌心。
圍繞的灰色煙霧頓時散去。她慢慢放下手臂，淡藍色眼眸彷彿訴說著少女的悲嘆，尚未失去的記憶裡，閃過了無數個看不清楚的畫面。
那令人錯意為冷漠的神情，忽然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就像是那天面露哀傷的她一樣。
「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死在這座戰場上了。」
血肉混雜的惡臭記憶再度浮現而過。白髮少女摸索著幾近模糊的片段，細劍下摻雜鮮血的光景，一一掠過了少女的腦海。
「不斷戰鬥的我……原本應該是再也不想看見有人犧牲才對。但是在這座戰場上，人們卻依舊接連在我的面前痛苦的死去，那是對於來不及挽救的我而言……無法接受的事實和記憶。」
縱使能夠毫不留情斬殺怪物的少女再怎麼強大，她也依然見到了有許多人葬身於這座戰場。
不只是那些同樣身為滅獸者的人們於地表上壯烈身亡，連同無力抵抗怪物的人民死於巨獸腳下的姿態——少女也曾經無能為力的見識過其中。
不論會忘去什麼樣的記憶。
遺忘的理由，不過僅此而已。
「怎麼會……」
一時難以相信的藍髮少年愣在原地，腦袋瞬間遭到了混亂。
「所以妳……就選擇了利用灰霧遺忘掉那些記憶嗎？」
低聲說出這樣的揣測後，連少年自己也感到幾分害怕。
曾吸進大量灰霧的他，至今為止的大部分記憶都被抹消得一乾二淨。忘記一切的他就算想試著回憶從前的事物，空白的記憶也僅是回應一片虛無的空，什麼記憶也無法回想起來。
對少年來說，那一天的遺忘等同於失去了一切，是不想再體會一次的慘痛經歷。
然則對少女而言，「遺忘」帶給她的反而能算是一種解脫。
「……或許是吧。」
白髮少女些微感嘆的語氣，銀鈴的嗓音傳達進了少年的耳裡。
她用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神色，伸手觸摸著臉上的半面罩裝置。
「身為『殺戮戰姬』的我，或許早已真的——也因此遺忘掉何謂感情了。」
吸入灰霧的同時，少女的每一份情感也從記憶中遭到了剝奪。
每次遺忘過後，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又會少了些什麼。喪失情感的她，內心感受不到情緒的產生，直到最後八成會如同字面所說的，成為一台只懂得殺戮的戰鬥機器。
面無表情的少女，心裡失去了理應存在的感情。
她僅僅是淡然望向了一旁的少年。
「雖然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講出這種話，但在下次遺忘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記住。」
夜空靜默之下，少女平靜的聲音，讓藍髮少年微微抬頭。
佇立於黑夜之中的二人——
「我希望曾經記得我的你，可以也讓我記得你一次。」
此刻的藍髮少年，看見微風徐徐吹起了少女的銀白色長髮。
響起的銀鈴聲不停迴盪在耳邊。他那烏漆的眼楮剎那間映出少女目眩神迷的身影，偷走了他暫止呼吸的心。
「即使我不確定未來這段記憶是否會遺忘，可是終有一天，我一定會試著想起記得我的你……所以能否請你告訴我、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
「名……字？」
月光下，藍髮少年重複著少女方才所說的話語。
記憶裡驀然閃過的詞彙，是那個他本應最熟悉、卻遙遠到顯得陌生的字句。
「我的名字是……」
那一天遺忘一切的他。
在封閉世界的「天空」崩落那天，遇見了如同「天空」的少女。
喪失情感的白髮少女，聽完那代表著少年的姓名後，第一次莞爾露出了微笑。
「我叫作鈴奈．愛德絲。請多指教，澪。」
澪。
這個經由別人稱呼的詞語——是屬於藍髮少年、同時亦也不屬於少年的名稱。
夜晚總是顯得格外寂靜。
只稍微點亮幾盞暈黃燈光的地底城市，在卡米恩地下城的人造太陽光熄滅後，宛如映照著地表那死去的漆黑天空，寧靜到陷入永久的沉睡一般，徹底墮入了盡是死寂的黑暗。
沒有天空的世界褪去最後僅存的一絲暮光。藍髮少年望著灰濛的大地，地面上的淺灰色迷霧隨著漸趨稀薄的空氣擴散開來，戴在口鼻的濾核裝置維持正常運作的白色螢光，如他刻意保持平穩的呼吸一樣。
「……」
默然不語的他，僅僅是凝視著這片荒蕪的地表。
他獨自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離開了部隊基地。心思只剩下那道白色身影的他，在其他成員熟睡的期間戴上屬於自己的濾核裝置，披著斗篷避開看管在基地外的兩三名聯邦軍官，接著經由通往地面的白色巨塔來到此地。
大概是因為少年的身形過於矮小，似乎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前往地表的蹤跡。就連負責守在基地外圍的數名軍官，也並未察覺到少年的離去。
少年深吸一口氣，臉上的黑色半面罩裝置一點一滴過濾著其內的怪物核心，分解出猶如記憶的殘渣般，使吸入物質的少年不受灰霧影響，能夠行走在這片遺忘的地表之上。
他於不知不覺中停在了荒涼的曠野。
一望無際的地表連繫著沉寂夜空，繁星閃爍的薄弱光芒消散在了灰霧所遮蔽之處。少年身處在幾近無光的漆黑當中，忽然發現了前方被煙霧層層環繞的身影。
「……！」
驀然卡在喉嚨深處的聲音，眼前的一切幾乎讓藍髮少年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隨風飛舞的純白長髮肆意飄蕩，受到灰霧包圍的身影佇立在濃霧之中，毫不畏懼的緩緩閉起雙眼，緊接著伸手覆蓋在自己臉上的白色濾核裝置。
他所不停追尋、不斷追逐至此的白髮少女。
她用掌心握住了同樣亮著白光的硬殼面罩。像是要將裝置強制拆下的動作，劇烈衝擊進少年的烏黑眼楮。
周遭的煙霧加速聚集在少女的身旁，如暴風襲捲似的籠罩了她纖細的身驅。灰霧彷彿本能感應到她即將脫離的裝置，隨時準備入侵少女的腦部細胞。
突然間憶起什麼的少年猛然睜大雙眼。
這一副畫面、如此刻骨銘心的畫面，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少女做出這樣的動作。
那一天在艾爾托利亞遭到拯救的他……
一片灰濛之中，面無表情的白髮少女悄然取下自己的濾核裝置，任憑灰霧侵襲自己的記憶，戴到了快要遺忘一切的他臉上。
在那個時候，同時間被塵煙吞噬的少女。
摘下裝置而吸入灰霧的白色身影——忘卻事物的她，重新映入少年的眼中。
「不要……」
不要失去任何記憶。
不要又一次的遺忘我。
腦海裡的白色身影與面前的少女交疊在一塊，藍髮少年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伸直了手臂，試圖抓住記憶中消逝的景象。
「————快住手啊！」
哽咽著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吶喊聲，刺痛的感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臟。
有股龐大的東西壓在了他瘦弱的胸口。喘不過氣的藍髮少年能感受到緊緊掐住的內心，以及悲傷打轉在眼眶的淚滴灼熱燃燒。
他終於明白少女為什麼會忘記了他。
但他卻不明白他的心為何會如針刺一樣的疼痛。
一切的一切，像是突如無法承受的打擊般，一次次重重敲打在少年的心上。
「你是……昨天的那名少年？」
睜開雙眼的白髮少女，在聽見聲音的同時停下了動作。
「……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要讓自己遺忘……」
壓低視線的藍髮少年微微顫抖著，斷斷續續說出深埋於心底的話。
半年前，從那場艾爾托利亞事件倖存下來的他，在灰霧奪去將近所有記憶之後，被告知自己是受到來自卡米恩聯邦的滅獸者所拯救。
什麼也不記得的他，偶然在一個月前加入了聯邦創立的部隊組織，並且認識了那些和他一樣忘卻掉某些重要事物的部隊成員、同身為共和子民的他們。
然而少年戰鬥的目的，也許從頭到尾都並非是出自於為聯邦而戰。
他為的只不過是再度見到那一天——對他說著那句話的白髮少女。
「明明在那個時候，是妳要遺忘的我活下去啊！」
「……！」
艾爾托利亞地下城「天空」崩塌的那天。
藍髮少年於瀰漫的灰霧之中，遇見了那名拯救他的白色身影，要他在這個遺忘的世界活下去的「天空」。
為此，他才會憑藉著如此單純的理由，選擇抵達少女所在的戰場，拚命佇立在與她相同的地方。
「……對不起。」
聽到於此的少女，倏然鬆開了抓住濾核裝置的掌心。
圍繞的灰色煙霧頓時散去。她慢慢放下手臂，淡藍色眼眸彷彿訴說著少女的悲嘆，尚未失去的記憶裡，閃過了無數個看不清楚的畫面。
那令人錯意為冷漠的神情，忽然浮現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就像是那天面露哀傷的她一樣。
「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死在這座戰場上了。」
血肉混雜的惡臭記憶再度浮現而過。白髮少女摸索著幾近模糊的片段，細劍下摻雜鮮血的光景，一一掠過了少女的腦海。
「不斷戰鬥的我……原本應該是再也不想看見有人犧牲才對。但是在這座戰場上，人們卻依舊接連在我的面前痛苦的死去，那是對於來不及挽救的我而言……無法接受的事實和記憶。」
縱使能夠毫不留情斬殺怪物的少女再怎麼強大，她也依然見到了有許多人葬身於這座戰場。
不只是那些同樣身為滅獸者的人們於地表上壯烈身亡，連同無力抵抗怪物的人民死於巨獸腳下的姿態——少女也曾經無能為力的見識過其中。
不論會忘去什麼樣的記憶。
遺忘的理由，不過僅此而已。
「怎麼會……」
一時難以相信的藍髮少年愣在原地，腦袋瞬間遭到了混亂。
「所以妳……就選擇了利用灰霧遺忘掉那些記憶嗎？」
低聲說出這樣的揣測後，連少年自己也感到幾分害怕。
曾吸進大量灰霧的他，至今為止的大部分記憶都被抹消得一乾二淨。忘記一切的他就算想試著回憶從前的事物，空白的記憶也僅是回應一片虛無的空，什麼記憶也無法回想起來。
對少年來說，那一天的遺忘等同於失去了一切，是不想再體會一次的慘痛經歷。
然則對少女而言，「遺忘」帶給她的反而能算是一種解脫。
「……或許是吧。」
白髮少女些微感嘆的語氣，銀鈴的嗓音傳達進了少年的耳裡。
她用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神色，伸手觸摸著臉上的半面罩裝置。
「身為『殺戮戰姬』的我，或許早已真的——也因此遺忘掉何謂感情了。」
吸入灰霧的同時，少女的每一份情感也從記憶中遭到了剝奪。
每次遺忘過後，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又會少了些什麼。喪失情感的她，內心感受不到情緒的產生，直到最後八成會如同字面所說的，成為一台只懂得殺戮的戰鬥機器。
面無表情的少女，心裡失去了理應存在的感情。
她僅僅是淡然望向了一旁的少年。
「雖然我知道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講出這種話，但在下次遺忘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記住。」
夜空靜默之下，少女平靜的聲音，讓藍髮少年微微抬頭。
佇立於黑夜之中的二人——
「我希望曾經記得我的你，可以也讓我記得你一次。」
此刻的藍髮少年，看見微風徐徐吹起了少女的銀白色長髮。
響起的銀鈴聲不停迴盪在耳邊。他那烏漆的眼楮剎那間映出少女目眩神迷的身影，偷走了他暫止呼吸的心。
「即使我不確定未來這段記憶是否會遺忘，可是終有一天，我一定會試著想起記得我的你……所以能否請你告訴我、至少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
「名……字？」
月光下，藍髮少年重複著少女方才所說的話語。
記憶裡驀然閃過的詞彙，是那個他本應最熟悉、卻遙遠到顯得陌生的字句。
「我的名字是……」
那一天遺忘一切的他。
在封閉世界的「天空」崩落那天，遇見了如同「天空」的少女。
喪失情感的白髮少女，聽完那代表著少年的姓名後，第一次莞爾露出了微笑。
「我叫作鈴奈．愛德絲。請多指教，澪。」
澪。
這個經由別人稱呼的詞語——是屬於藍髮少年、同時亦也不屬於少年的名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