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轉學以前的遙遠記憶。
　
當時甯繯因為哥哥的工作會比較晚歸，放學後沒有急著回家做飯，有時甚至會在教室待上一段自習時間。
　
那天，她將隨意自學的素描本放在桌上，從洗手間回來時，看見折返教室的同學正在欣賞自己的畫作，模樣十分專注。
　
「原來妳會畫素描啊？」
　
看向回到教室的甯繯，那名女學生朝甯繯露出甜甜的笑容，映入眼中的畫面在夕陽照射下，模樣看起來比她畫的景色還要美麗。
　
如果當時的相識能夠預知未來……她是絕對不會跟這個人成為朋友的。
　
剎那間，回憶場景隨風而逝，當甯繯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是睡在房間床上。
　
呆愣許久，她不悅起身，腹誹何翊昭在早上時說的話，才害她夢見過去的事情。
　
感覺心情變得沉重，她起身朝廚房走去，喝水解渴後又沒心情入睡，只得捲曲身體縮在沙發上，雙手抱膝陷入過往回憶。
　
那個溫柔的女生叫吳若華，平時算是較為婉約文靜的類型，在班上不是領頭，長相也不是特別出眾，但是溫柔的個性讓她受到歡迎……這是不喜歡主動親近他人的甯繯，對此做出的評價。
　
在發生看到素描畫以前，她們從來沒有說過話，是到相熟後吳若華才對甯繯坦言，說她給人一種很端莊的感覺，有時候會覺得很遙遠。
　
當然，這是好聽話，實際是甯繯讓人相處起來很有距離，彷彿在內心設置無數個防護牆，讓人很難理解她的內心世界。
　
對此，甯繯沒有否認，年幼父母雙亡加上自身擁有的特殊能力，讓她從小就已經體會太多現實，自然也很難像一般無憂無慮的女高中生，就算身邊沒有朋友也不會介意，她一直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可是，我感覺妳心頭是溫暖的。」彷彿看到防護牆內的真實，吳若華微笑說出自己感受到的甯繯，「妳只是習慣孤獨，但不是真的喜歡這樣。」
　
對這份看透的想法感到詫異，甯繯不由得語塞，許久才從嘴巴裡硬生生吐出回應，怯於接受對方一語道破的猜想，「吳若華，妳是笨蛋吧？」
　
這是對的。
　
她從來都不是喜歡，只是必須習慣。
　
慢慢相熟，逐漸累積起來的感情，讓甯繯漸漸變得開朗，當時同班的何翊昭曾因此問過這樣的問題。
　
「妳們還真奇怪，都不會吵架嗎？」就他所知，很多說是朋友的人都是表象，但甯繯和吳若華並沒有這種虛偽的感覺。
　
「會吵架也沒關係。」說起吳若華，甯繯露出微笑，「正因為是重要的朋友，吵架後再合好就行。」
　
「是嗎？」當時還沒有對甯繯產生現在的態度，何翊昭不過是隨口問問。
　
她幸福過，對於擁有朋友這件事。
　
直到事情來到高一下，她的人生發生劇烈變化──
　
「他叫南振坤，請同學們和他好好相處。」班導向班上同學們說明介紹。
　
身材魁武壯碩，塊頭高大且面露兇惡神情，在南振坤來到班上的第一天，同學們就感受到對方帶來不懷好意的氛圍。
　
沒過多久，在老師們尚未察覺前，南振坤已經帶來班上霸凌的風氣，甚至造成有些同學心生畏懼，演變成拒絕上學或是轉學的情況，當時也有不少人為了避免自己成為欺負目標，所以趨炎附勢巴結南振坤，以小弟自稱來換取安穩生活。
　
「甯繯，跟我們一起去玩吧！」
　
當南振坤提出要求時，同學們還替甯繯捏把冷汗，不過她倒是毫不考慮就冷漠拒絕，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裡。
　
對自己的行為私毫不在乎是否會招受排擠和欺負，甯繯凜氣逼人，甚至無意間挑起南振坤的好勝心，開始以較真心態，誓言非攻略她不可。
　
後來，不論南振坤如何表態，甯繯始終無動於衷的態度讓他開始感到惱火，第一次有人這樣完全不對自己表現遵從，他心生怨恨，決定改用脅迫方式強逼對方主動迎合，因此在身邊小弟們提供的情報下，決定執行某個邪惡念頭。
　
「甯繯？」
　
事發那天，何翊昭看到還在教室的身影，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何翊昭，擁有極為靈敏和高機智的思維，卻故意將自己的成績和表現控制在中間值，因此從未被頭腦簡單的南振坤注意到，他甚至在完全沒有巴結的情況下避開霸凌，以班上現在的情勢來說非常罕見。
　
察覺這點，甯繯私下找過何翊昭，才發現對方根本不曾在別人面前展露真本事，與其說怕麻煩不如說是個性喜歡維持低調，所以兩人在平時是絕對不會搭話的。
　
「妳不是約吳若華去體育室嗎？」
　
話剛說完，何翊昭立即察覺事情有異，不禁驟變神情，「等等，難道……！」
　
什麼？完全不知道赴約一事的甯繯看到何翊昭臉色改變，頓時想到某個可能性的她蒼白臉色，疾步衝出教室。
　
等到何翊昭事後跟著趕到體育室，甯繯已經跪坐在失去意識的吳若華身邊，她抬起顫抖的手，卻連觸碰到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不問也能立即明白，何翊昭脫掉外套蓋到吳若華身上，盡可能遮掩已經凌亂且傷痕累累的身體，他判斷明哲保身的情況最多只能協助送到醫院，交由大人處理。
　
以學生的身分無法為吳若華做主，最多能做的就是盡量把傷害壓到最低，當他們前往醫院，跟在身邊的甯繯始終都沒有說話，滲血的握拳已經無聲說明一切。
　　
通知家屬，確定吳若華得入住醫院觀察後，甯繯轉身離開，當時何翊昭無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只能看著她的背影孤獨離去。
　
即便不是透過校務層面，吳若華的家長遲早也會收到醫院消息，但不是第一線知道消息的學校，最多能做的就是協助警方辦案，調閱監視器和巡查可疑人物。
　
最後，由於犯罪者刻意繞過鏡頭，所以監視器並沒有找到相關證據，加上吳若華在清醒當天因為精神崩潰而試圖自殺，最後她被施打鎮定藥物，必須要進行長期療養和精神輔導。
　
當校方將傷害吳若華的人推託到校外人士，打算讓在校生保持良好形象時，何翊昭察覺學校根本不願正視顯而易見的霸凌。
　
中午時段，何翊昭偷溜到頂樓休息，他想起事發那天，甯繯面無表情的模樣，眼中隱含的憤怒卻已深不見底，就像是喚醒某種可怕的東西，讓他變得很在意。
　
這時，頂樓的門突然被用力推開，幾個腳步聲一齊走上頂樓。
　
原來也有人偷打頂樓鑰匙嗎？躺在水塔高處的何翊昭暗自猜想人數，他不打算現身也不想自找麻煩。
　
「沒錯，就是我做的。」
　
這時南振坤的聲音響起，何翊昭心頭一驚，不禁豎起耳朵專注傾聽。
　
「明明只要好好聽話就行，但妳總是擺臉色。」對著某人說話，南振坤開口命令身邊的人，「架住她，既然想玩我當然奉陪。」
　
感覺事情快變得麻煩，何翊昭拿出手機準備撥打匿名電話到辦公室，這時其中一人喊出甯繯的名字，讓他錯愕停下準備撥號的手指。
　
顧不得自己可能會被發現，他急忙從水塔上方探頭想要確認，離奇的事，只見南振坤等人全都昏厥在地，而甯繯則面露鄙夷，隻身佇立在中間，毫髮無傷。
　
發生什麼事！？沒有看到關鍵發生的畫面，何翊昭困惑不解，等到甯繯離開頂樓才爬下水塔高處，以不留指紋的痕跡方式檢查那群人，卻怎麼也查看不出端倪。
　
甯繯肯定做了什麼……直覺想著，何翊昭決定先行離開，避免到時候被誤以為是傷害南振坤的犯人，他悄悄閃避附近監視器，沒有對外聲張過此事。
　
另一方面，當時甯繯思緒紊亂，沒有發覺何翊昭有在現場，後來她前往病院探視，對吳若華的父母表達關切後爭取到兩人獨處機會。
　
在即將結束的學期裡，感覺時間是如此漫長。
　
注視病床上虛弱消瘦的身影，甯繯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資格以朋友相稱，彼此的關係恐怕也會因為這件事，產生一道難以抹滅的傷痕。
　
就算醒來也只會被痛苦的記憶折磨……
　
痛苦地閉起雙眼，甯繯憶起這些日子兩人共同經歷的生活，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下眼淚，即便心中有再多不捨和留戀，她也不想再牽連吳若華的人生。
　
「那些傷害妳的人，我已經讓他們付出代價。」
　
以傷害靈魂和身體機能的方式，她強制奪走南振坤那群人的生命能量，轉化成善後所需的星塵碎片，不僅消去整起事件的存在，就連吳若華也會忘記所有發生過的記憶，包含和自己身為好友的部分。
　
如果不是朋友，就不會被牽連。
　
如果不是朋友……
　
連同吳若華受傷前的狀態一起恢復後，甯繯望著這輩子再也不會想起自己的好友，揚起悲傷的笑容。
　
「謝謝妳。」
　
說完，甯繯頭也不回的離開，讓這份幸福徹底成為過去，從此訣別。
　
──我會把以前的妳找回來。
　
許下這樣的願望，她明白這是自己必須背負償還的罪過。
　
她們曾經是朋友，最要好的朋友……但不論多麼幸福，都已是過去的夢。
　
這個真相，永遠留藏在心裡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