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好人王子4

餐後，黃永宇和廖承睿去廁所一趟的同時，陳光恩結完帳後，走到小圈與叉叉身邊一同等候。
嚴絟凝望著不遠處的廁所入口，神情淡然地出聲。
「王子，你今天差一點就失去小道了。」
「嗯，好險。」若非大家幫腔，小道絕對說到做到。
「但是我不明白，小圈，我哪裡做得讓小道放心不下？」
「……都有吧。」嚴絟沉吟著解釋：「送禮是門學問，既然想送進心坎裡的話，就不能單憑自認最適合的禮物送出去就好，尤其像小道是甘於平凡、注重實際的人，既不愛慕虛榮、也不追逐潮流，所以出手要更謹慎才行。」由於兩人金錢觀偏差太大的緣故，視錢如命的小道很難苟同花錢如流水的王子不把錢當一回事的態度。
「…這樣禮物行不通啊……」陳光恩喃喃自語道。
「小道心目中的夢寐以求，不一定是你以為的翹首期盼，他很務實，因此你朝思暮想的驚喜，很可能造成他寢食難安的驚嚇。」
嚴絟偏頭端詳王子在沉思，又補充了幾句提醒：「況且你知道…小道家曾經優渥過，也為錢愁苦過，所以，他一定很不希望你步上他的後塵。」
陳光恩一愣，旋即贊同小圈一語點醒了還身處夢中飄飄然的自己。
「你說得對，我又帶給小道壓力了。」他順著嚴絟的目光，不無惋惜地望向廁所前的通道，垂頭反省自己。
他確實是高興得太早了，忘乎所以，全然把小道當成了別人，滿心歡喜地想他會收下，卻沒有真正顧及到小道的個性與感受。
嚴絟歪下腦袋，兩眼對上自責的王子，他輕拍他幾下安慰。
「王子，還記得披薩的事嗎？我想，小道大概能夠理解你腦袋裡在想什麼，因為你總是給我們最好的，但是，你真正的期待是小道收下你的禮物不是嗎？他很清楚你想讓他高興的竭誠用心，只不過，一味地付出自己，而忽略掉小道也會想要平等對待你的這份努力，並且遠遠超出他能力負荷範圍，使他無以回報的話，也就只能懷抱內疚地選擇辜負你的好意了。」
嚴絟明裡暗裡的提示，稍稍令陳光恩打起精神。
「小道能力所及嗎？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能讓他更了解小道在想什麼，比什麼都好。
儘管對他來說，他每天都從小道身上獲取許多關照，與之相比，花錢請客根本算不得什麼。
還記得七年級下學期，小圈贈送他一個布質硬挺的筆袋，小道對此驚喜不已，當場替換掉一直使用的筆盒，至今愛不釋手。
他無法忘記，當時小道喜上眉梢的笑臉與咧開的嘴角。
從往後的觀察中，知曉了那個筆袋對小道而言，極富實用性，因為它不僅是一個筆袋，還能立起來當筆筒，不佔桌面空間。
可惜時至今日，他仍無法領會使小道雀躍的要訣，小圈這番遊說，大抵能指引他一點方向。
他很想再看看那張笑顏，是因自己而起，不是小圈。
「……」旁聽已久的郎言綽約略察覺，他似乎聽懂了兩人正在談論什麼隱情，而且他們並不介意自己在場。
「小圈，稍後你能幫我提議帶小道去無印逛逛嗎？」
嚴絟盯著王子恢復氣定神閒的笑容，圓眼眨了眨。
「可以是可以，但是說不定要跑一趟光南囉？我記得光南在北車吧？」他順勢偷瞄一眼王子的肩背包，暗暗猜想裡面八成放了他精心挑選想送給小道的生日賀禮吧？
可惜是小道拒收的高價之物，於是他緊急改變計畫了。
「好。」
話題方休，就見廖承睿與黃永宇兩人，爭論互嗆著從廁所裡走出來。
「小道，我們等等去無印逛逛？」嚴絟立刻對小道招手。
「好啊？走。」因為提議的人是小圈，廖承睿完全不做任何他想。
一行人就近前往百貨裡的無印良品，各自散開閒逛感興趣的商品區。
不一會兒的時間，陳光恩拿著牛皮紙包裝好的禮物，趁小道坐在家飾區的沙發上休息時，來到他身邊坐下。
「小道，你願意收下我送你的生日禮物嗎？」他將紙袋捧到小道面前。
「還來？」廖承睿撐著下巴，糾結他那張娃娃臉，尋思片刻後婉拒：「我又不重視生日，剛剛還被你請了一頓豪華大餐，很夠了。」
「既然我都準備好了，希望你開心收下。」陳光恩頓了頓，補強道：「不是很貴重的東西。」
「…是什麼？」廖承睿雙手環胸，滿臉狐疑地朝他坐正身體，斟酌著問清楚，再決定是否伸手。
按這傢伙出手大方的慣例，他的不貴重，對別人而言，可都價值連城！
「五隻藍筆、一隻紅筆，還有些預備用的筆芯。」見小道表情軟化，陳光恩再接再厲地說服他收下：「是不是很實用？往後你生日，我就可以直接送你筆芯當禮物了，怎麼樣？」
然後，他終於得以再見到那張笑容。
「不錯嘛！」廖承睿喜笑顏開，以肘頂他，並投出一記讚許的眼神後，欣然接受了。
「禮物我收下啦。」面前這傢伙，總算有像國中生的樣子了。
「謝謝你！」禮物被接過去，陳光恩笑得比壽星還開心。
「等等，該道謝的是我，怎麼反而被你搶先了？」
「別介意，小道。」陳光恩笑咪咪地靠上沙發，因願望實現而渾身喜氣洋洋。
只是話剛說完，他抬眼瞄見叉叉走開的背影，內心一動。
「我去看一下叉叉在做什麼。」
「去吧。」
當朗言綽走出無印良品，繞去上廁所、洗手時，突然聽見陳光恩的聲音從身後叫住自己。
「叉叉，這個送你好嗎？」
朗言綽回頭一看，後方的陳光恩手裡居然捧著Switch電玩盒與五款遊戲，令他想起前不久，才聽周圍幾名同學討論過。
「這是你本來想送的？」他全都看在眼裡，而嚴絟與陳光恩在他面前，絲毫不加掩飾。
「是，但是依照剛才的場面，他是不會收下了。」陳光恩苦笑。
「…把這個交給小圈或鐵牛，再邀請小道去玩不就好了？」他嘗試替他想辦法。
「是沒錯，但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很可能會被發現。」
「怎麼說？」居然已經做過了。
「因為小圈根本不玩電動，放鐵牛家會害他被揍，危及他的人身安全，所以我只能拜託你了。」陳光恩說完，又覺得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嚴，恐造成叉叉被懷疑的困擾，於是補強道：「我可以再捐九台，就以我家的名義，這會讓你比較方便嗎？」其實不放在小圈家，還有另一個更私心的原因，是新遊戲往往被小圈爸爸輕易所破，他不想再讓小道更加崇拜小圈的父親了。
「…拿去你家，再約大家，同樣可以達到你的目的吧？」
「機會渺茫。」陳光恩攤手，表情無奈失笑，「我跟你說過了吧？小圈其實很難約出家門，而鐵牛若沒有小圈作陪，玩得太頻繁也會挨揍，尤其他平常都是以去小圈家寫作業的名義出門，因為雙方父母認識，才放心任由他往外跑。」他可不能因此害了鐵牛。
「…一台就夠了。」眼見陳光恩堅持，朗言綽也就接受了他的贈與，突然，他巧妙發覺一件事。
五人之中，也就他和陳光恩有隨身帶包，其餘三人皆是兩手空空，若要遮掩，不給他還能給誰？
聞言，陳光恩歡天喜地將電玩與遊戲盒遞到叉叉伸出的手中，感激笑道：「老實說，這次會成功還是多虧了你，我由衷感謝。」
咦？「這麼誇張？」是指以前相約外出沒怎麼成功過，還在邀約階段就胎死腹中，沒約成的意思嗎？
「嗯，所以我說了，小圈很難約的。」他幾乎足不出戶，可以稱得上是個喜歡待在家的宅男了。
「那你為什麼要送小道這麼昂貴的禮物？明知他不會收。」郎言綽不免好奇。
「不自覺就……」陳光恩不好意思地笑笑，與叉叉分享自己的發現。
「小道其實很喜歡玩遊戲，我也常約他去電玩展，但是……你剛剛也見識過了吧？小道他非常有克制力，不知是什麼原因，他會在參觀電玩展的時候，搶先試玩新遊戲，整個人眉飛色舞，玩得很投入，卻從來不買，所以我每當看到什麼有趣的新遊戲上市，就會想到他……」
「然後你就買了。」
「對。」
清冷無雨的灰白傍晚，五人就地解散，黃永宇打算運動一趟再回家，先行走了；陳光恩與廖承睿的返家方向差不多，於是互相道別後，也相偕離去；剩餘嚴絟和朗言綽站在原地，目送他們的背影轉身。
兩人肩並肩走下捷運，在等候列車進站前，朗言綽嘗試開口詢問：「小圈，你知道王子他對小道……」是否好得太過異常了？
即便他認為陳光恩本身的脾氣，已經溫和得宛如聖人之姿，但他還是從中覺察到了異同。
他對其他人跟對小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喔，其實還滿好懂。」嚴絟點頭。
他們之中，就鐵牛完全沒察覺而已。
「小道也發現了嗎？」一經說破，朗言綽頓時覺得陳光恩的表現還蠻明顯的。
倘若他對別人採取縱放的作風，對小道就是無底線的縱容了。
「嗯……應該沒有。」嚴絟偏頭想了想，搖搖頭。
唯獨小道，王子極力隱瞞，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笑著矇混過去。
「我想，他有意識到王子對自己的特別，但是他不會刻意朝那方面想去，也不會越雷池一步，他們之間，向來是王子在維繫彼此的關係。」嚴絟琢磨著解釋：「小道他在這方面很遲鈍，因為他對人的好意往往是單箭頭，很少有人能夠體會到他的用心良善，就更別說領情了，他們都將小道視作眼中釘，自然不會有多好的態度，所以，小道從不認為有人會喜歡自己。」他會為人設想很多，乃至於直接去指正對方，反而不會為了討好而去附和什麼，因此，明明有張討喜的娃娃臉，卻總是橫眉冷目的扳著。
「好在有你們理解他。」廖承睿一點也不孤單。
「他現在也稍微學乖了，知道自己老媽子性格，其實很礙人眼，所以刻意採取冷眼旁觀的姿態，只不過偶爾還是會不小心忘記，奮不顧身地替人出頭，導致最後自己惹得一身腥，還沒人感謝他。」
「這點確實是。」郎言綽沉吟著點頭。
光手機那一回他就深有體會，日常也見得多去了。
列車恰好在此時進站，兩人等下車乘客全走了乾淨，才一前一後踏入車廂。
嚴絟靠著玻璃牆板，小聲對叉叉推薦：「小道真的是很棒的朋友，我好喜歡他，所以我會捍衛他，盡量不讓他受傷害，因為他從來沒有想去傷害誰。」問題在於，他就事論事的關切過於長遠，才會慘遭短視的人惡意曲解。
「嗯。」朗言綽伸手握住鐵桿，點頭同意這一點。
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廖承睿的確是個全心全意去維護周邊所有的人，只是他的價值不一定被察覺，也就只剩被糟蹋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