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毒舌小道2

無邊夜幕緩緩垂降，朗言綽站在鐵門外，享受一片漆黑的靜夜。
空中幾顆星星爭相閃耀著奪人眼球，他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確認是夜行飛機的光點，才轉身回到屋內，拿起報紙坐到靠牆的角落裡。
儘管雙眼直視報紙上的新聞，卻是有看沒有到，他心裡想著嚴絟對自己的日日糾纏，一時之間，思緒紛飛。
點點星輝，是成千上萬光年之遙的明星所閃爍的光芒，如今他已無須仰望，身邊隨時有顆光彩奪目的希望之星，迫不及待地朝他綻放明媚，令他幾乎睜不開眼。
然而，他其實不必捍衛自己。
早在開學第一天，簡宥翔指著自己大聲宣揚他的身世遭遇之前，他已能做到心如止水、不看不聽了。
見多了別人對自己的議論紛紛，便也習慣了無視，更不會去在意。
朗言綽盯著報紙出神，思及故意大肆宣揚的簡宥翔，那張面對自己時，慣有的扭曲臉孔，不禁使他掉入彼此幼稚的初會。
第一次意識到簡宥翔這個人的存在，是他剛進入安置機構沒多久。
每位指導者都刻意放緩了語調，細聲談論著他的處境多麼令人哀憫。
小小年紀就遭逢天災，與全家族天人永隔，精神必定大受衝擊，沉浸於悲傷、無法接受現實是情有可原的。
他們待他如重傷的幼獸，脆弱得不堪一擊，用字遣詞亦格外小心。
他很可憐，全家人都意外身亡，留他一個人無依無助。
「雖然我無父無母，是棄嬰；但他剋父剋母，簡直就是災星了，到底哪裡可憐？可怕還差不多啊！」說出這句話的簡宥翔筆直地盯著自己，眼底沒有惡意，只是單純的直述疑惑。
「擁有父母，卻害死了他們，這種禍害根本不值得同情，也不需要同情他啦！」
「他沒有資格得到太多關愛啦！反正他也不領情啊！不信你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簡宥翔那時候還不叫簡宥翔，他伸出食指，戳著一動不動、像根木頭的他，天真無邪地問：「欸！你怎麼沒和你家人一起死啊？你其實很想去他們那邊吧？」
他朝自己問得單純無心，卻立刻遭身邊的大人制止拉開，斥責沓然而至。
「小翔！你怎麼可以隨便亂說話，會對人家造成傷害！」
「我沒有哇？」
「安靜點，到旁邊去，別再開口說話了，知道嗎？」
「為什麼只怪我？大家私下也都這麼說啊？我只是說出來而已，為什麼只有我挨罵？不公平！」
「你說大家，還有誰也這樣說？」
「他們……」那時的簡宥翔回過頭，卻發現無一人與自己對上眼。
「她！」他決定指出與自己最要好的女生和自己站同一邊。
未料對方當場哭出來，拚命搖頭否認：「人家才沒有這樣說！是他說謊誣賴我！」
「到底有沒有說，你們誰在說謊？」
緊接著，現場哭成一片，受到雙邊責難與推卸的簡宥翔大受打擊，深刻感覺自己遭受了背叛。
一場鬧劇。
目睹全程的朗言綽不由得心想，默然回望眼前這個惡狠狠瞪視自已的同齡者，他知道他無意傷害他，反而道明了自己的心聲。
已經懂事的他，多想追隨家人一同赴死。
獨自倖存下來的感受太過痛苦，那不是神眷，而是煎熬，他寧可不要，以此換得其他人存活。
他不能理解那些費盡氣力把自己搬出來的搜救者歡天喜地的感動，只知道自己承受了刻苦銘心的生離死別，獨自背負起生命的延續，卻渴望盡頭映入眼簾。
抱持這一無人知曉的心思，從那以後，他養成看新聞的習慣，從中捕捉每一則與火災相關的報導，一有消防員殉職的消息，他不悲不傷，只是再一次深切感受到這項職業的危險性，再適合不過自己了。
拚盡全力救人的同時，也許……能僥倖得來一死，擺脫人世也不錯啊。
至少他已經證明自己努力活過，這條被奮力救起的空虛生命也算有價值了吧？
好歹他沒有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