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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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30
07.歸零
當チョロ松的感官回到自己身上時,他已經身在會議室中,而カラ松就坐在他左側,微蹙著眉,一臉正經,嘴開開合合的說個不停,就如往常的每個會議般嚴肅,唯一不同的是,這次,チョロ松什麼也聽不進去,他小心的看向與他們隔著一張會議桌的人,在沒有多餘色彩的空間中,那人顯得極度的繽紛,以至於有些不切實際,少年,不,已經該稱作男人了,頭髮前半部全染成被火灼燒過的玫瑰般赤紅,那快要及肩的髪鬢,正隨著主人時不時微微點頭而搖晃著,長長地瀏海是從頭頂上留下的血,一路流淌至鼻尖,將精緻的五官隱藏在後,頭髮後半部仍然保持著清爽的黑色短髮。
「你剛剛說...你出過車禍,失憶了...是嗎?」チョロ松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カラ松很快就投來了詢問眼神,並出聲提醒「チョロ松,那不是現在的重點。」
那男人將視線落在チョロ松臉上「沒有關係的,松野先生未來就是我的經濟人了,會想多了解一些是正常的。」他溫柔的笑了笑「是的,我沒有十七歲以前的記憶,也就是說,我的記憶是從在英國生活開始的,不過,我有聽我父母說過,我們曾經在日本生活過,雖然...我不記得了,但總覺得日本很有親切感。」他平穩的說,但依然聽的出其中蘊含著無奈。
「這樣啊......」
おそ松的聲音比チョロ松記憶中的低沉了些,語調也有些不同,可能是長年在國外生活的關係,講日文時多了些捲舌音,而那看著他那似曾相識眼神,宛如還帶著他再熟悉不過的溫情,然而他的記憶就如早已蒸發的露水,溶於空氣之中,化為茫然。
那柔情不是看著多年未見,思念至深的重要之人,而是初次見面,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是帶著禮貌的距離感,彷彿巴望著能與人距之於千里之外。
チョロ松讓視線黏回手中的資料。他有些害怕おそ松將目光移向自己,害怕自己的徬徨會被對方看出,害怕這只是個夢境世界,等自己醒來之後,對方又再次消失,但他又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長達八年漫長的惡夢,醒來後,自己依然是曾經的那個少年,而おそ松也是,他會對他微笑,充滿喜愛的笑,自己最喜歡的笑。
當カラ松的手拍到他肩上時,他知道,這一切只是他的幻想,坐在會議室中的自己才是那個活在現實中的自己。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カラ松有些擔憂的問。
「......沒有,我沒事」他如夢初醒的回答。
「那、換你了。」カラ松整理著手中的各項資料表單。
「什麼。」他的思緒被猛然拔出,一時腦中一片空白。
「換你講你該告訴おそ松的事。」對方似乎對於他的心不在焉感到有些惱火,因此下達的指令簡單明了,不拖泥帶水,也不帶任何情感。
チョロ松沒有回應對方的憤怒,整理好思緒才再開口。
「那、我們來講一下簽約的部分。」他把身體微微的向桌子靠近了些,很好,跟平常一樣,狂亂的思緒在這時終於了停下,接下來自己要講的每一句話都是早已滾瓜爛熟的句子,不會有失誤的,チョロ松想。
「和我們公司簽的約一次都 是年起跳的,也就是,不能只簽幾個月,通常新人的部分我建議一次簽五年、」チョロ松抬眼看了おそ松一眼,看見他了解的點了點頭,赤色的髮鬢也晃了晃,他繼續說「理由是,需要幫你做培訓,當中會有許多課程。」他翻開了下一頁,啊、他最討厭的一個項目,這表面上是說要栽培新人實際上就是剝削,但他心知肚明,經濟公司也必須賺錢,而他的收入就來至於此,這聽起來有些諷刺,他心裡嘲笑著,他停頓了幾秒「呃...再來是財產分配的部分...」
カラ松突然插嘴道「財產分配我們都必須先談好,並簽好約,以免將來發生糾紛會沒有依據,到時候會很麻煩。」
「嗯,了解了。」おそ松將一邊的頭髮塞到耳後,露出了更多的臉,看起來親切許多。
チョロ松看的出神,直到おそ松小聲提醒「然後?」
他清了清喉嚨「嗯、然後一開始我們通常都是五五開,也就是你一半的收入要分給經濟公司,你自己只能留一半。等到未來、比如走紅了之後可以改為二八開,你的收入分給經濟公司兩成即可,但、那個之後的約再談。」
「好。」
カラ松看了看手錶然後說道「那今天就先到這裡,你回去把合約看一看,如果都確定好的話,就成定局了,未來的五年,沒有意外的話,チョロ松就是你的經紀人了,有甚麼問題都可以聯絡他。」三人一起站了起來,カラ松像所有重要的公開場合的老頭們一樣拍了拍おそ松的肩膀。
チョロ松這時才注意到おそ松竟已比自己高出半顆頭。他開始懷疑是自己太矮還是對方長太高,最後他決定相信是後者。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チョロ松用了畢生的勇氣才問出口,然而聲音卻因為充滿著不確定,而像含在口中的呢喃。
「嗯?」おそ松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將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他。
他提高音量又再重複了一次。
「嗯,那就麻煩你了。」おそ松的臉上出現淺淺的笑容,但チョロ松卻感到極度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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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上映照出急駛而過的商家與人群,細小的雨點打在透明的玻璃上,匯集成水珠後,又一顆一顆的滑落,チョロ松用後照鏡看了眼身旁的人,おそ松一手托著頭,凝視著一閃而過的街道。
チョロ松在這八年中曾無數次的想過,如果能有機會再見到おそ松,自己要和對方說些什麼,而那些年他累積了許許多多想要告訴對方的事,他將它們藏在心裡的木盒子中,等有一天,有一天おそ松像此時這樣坐在自己身旁時,他再將木盒打開,他相信也許需要花三天三夜,甚至更久,才能將它清空。然而現在車內是停滯的空氣,所有的話都卡在喉頭,一個字也擠不出來,チョロ松從沒想過兩人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見面,他也沒料想到おそ松會以此種樣態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一切,都出乎預料。他回想著過去おそ松消失的時光,他才終於明白,對方這麼多年來都沒有聯絡自己的原因,一直以來的疑惑是濃厚的雲霧,而經年累月累積的霧氣就在頃刻散開了,然而隱藏在雲霧後的卻是更加莫測的黑暗洞窟。
チョロ松想說些什麼,但什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將話題開在無趣至極的公事上。
「財產分配的部分...我可以幫你爭取。」
「沒關係的,那很合理。」おそ松依然看著窗外,聲音悶在掌間。
兩人又陷入了長達一世紀的五分鐘的沉默。
「你幾個月前有去過赤塚酒店嗎?」チョロ松突然想到了什麼而開口,並用右手打了個方向燈。在對方的短暫思考之際,他後悔問出這個白癡問題,沒有人會去記得幾個月前究竟去過哪家酒店,經過哪條街。
「有的,有去過。」おそ松終於開口回答,並補充道「那天是我們回日本的第一天,所以跟著幾位赤塚集團的經理們用餐,畢竟我們能出國唸書,一大部分要感謝他們的贊助,怎麼了嗎?」
「啊......也沒什麼,只是覺得好像在那看過你。」チョロ松覺得講出這句話非常奇怪,但是那僅是對自己來說。
「哈哈哈,是嗎,我們好像的確很顯眼。」おそ松爽朗的說,「你覺得那裡如何?」他接下了話題。
「赤塚酒店?」
「對。」
チョロ松毫不考慮的說「老實說,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おそ松有些有趣的看著他,「我也不怎麼喜歡,那裡就像一顆金蘋果,裡面有一堆蟲的金蘋果。」
チョロ松笑了,並撇了眼眼對方「很奇怪的比喻,不過,很貼切。」
おそ松依然是以前的 おそ松。チョロ松想。

車子開到了非位於市中心的住宅區,雖然不到豪華但從外觀上看來也沒遜色多少,一棟棟超過二十層樓的大樓像重山峻嶺般聳立著。
チョロ松環顧了一下四周,脫口而出「你現在還有跟你父母一起住嗎?」
おそ松愣了幾秒後才回答「沒有,我現在自己住。」
他雖然看著前方,但仍感覺到了身旁的人打量自己的怪異目光,おそ松嘴巴微張好似想說些什麼,但很快的又閉上了。
「到這裡就可以了。」在有些奇怪的寂靜後おそ松才開口,並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
「......好。」
チョロ松減緩了車速,但動作極為緩慢,他不想承認是因為捨不得與身邊的人分開。
還能再見面的,他對自己說,這是他內心第一個聲音。
當第二個聲音出現時,他疆住了,如今的おそ松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們現在已有自己的生活,沒有對方的生活。
他一動也不動的盯著擋風玻璃,又或者是更遠的灰色天空,おそ松困惑的看著他,見チョロ松沒有反應,最終他輕輕地叫了聲「松野先生?」
おそ松的聲音召回了チョロ松飄向遠處的思緒「啊、抱歉。」他趕緊打開了車門鎖,おそ松離開前又再探頭進車內,他臉上依然是那個令チョロ松熟悉卻有些陌生的笑容「謝謝你,早點休息~」
「好,你也是。」
等おそ松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細碎的雨中,チョロ松才再次發動了引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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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在幾天後おそ松確認了合約內容,契約正是生效,チョロ松也正式成為他的經濟人。
這種感覺對チョロ松來說很微妙,曾經交織的兩條線,在分開之後本以為會永遠保持平行,沒想到竟在某個點上又再一次的相交。
他決定暫時不多想,這一切已經超過了他的掌控範圍,他決定走一步算一步,也只能這樣了。
他帶著許多文件來到了幾天前才來過的住宅區,而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今天進到了大樓裡面,整棟大樓都以簡約風做設計,每層樓都有大片的玻璃窗,加上這天和煦的陽光,光線悠閒的灑在走廊上,讓整個空間的空氣更添上了幾分溫柔。
チョロ松對照著おそ松給他的地址,找到了對應的門排號碼,他的手指在空中猶豫了幾秒後才按下電鈴。
門在不久後被打開了,おそ松穿著一件休閒的紅色露肩衣出現在チョロ松面前,讓他看了有些失神。
「Hi!」おそ松的身體幾乎擋住了チョロ松 全部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在面前的人背後的光景。
「呃...早安,我今天帶了一些文件要來跟你討論某些事,」他有些不自然的用了敬語「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おそ松思忖了一會後有些抱歉的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準備準備,我們去大廳旁邊的會議室談。」他的聲音很安靜。
チョロ松點點頭看著面前的門又再度關上,眼前只剩一片冰涼的門板,留下他一人站在門口,落寞感在腳下蔓延,並爬上了緊閉的門,他有些失落,但又不太確定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
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比較おそ松現在與過去的差別,儘管他非常清楚這只會造成雙方的傷害。
他看了眼印照在窗上的湛藍藍天,柔和的陽光變得有些刺眼,他稍微瞇了乾澀的眼睛,沒過多久おそ松出現在他身後,嘴角揚起個禮貌弧度「走吧。」
邊走おそ松邊解釋道「抱歉,我不太習慣讓沒有很熟人進家裡。」
聽到這句話,チョロ松的心晃了一下,他寧願聽到家裡太亂或者會客室比較方便之類的理由,就算是客套,也會讓他好受點。
兩人走進大樓的會議室,一樣的大片落地窗半包覆著整個空間,可以望見一整片植滿人工草皮的陽台,整齊的桌椅擺放著,由白色皮沙發與玻璃圓桌構成,從書櫃到桌面與桌腳連間的細縫都一塵不染,おそ松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並幫チョロ松拉開椅子「請坐。」
「謝謝。」
他們面對面坐著,距離有些近,這本應理所當然的距離竟讓チョロ松有些不自在,他趕緊掏出了資料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有想要取什麼藝名嗎?」チョロ松問。
「我在英國的時候有取,那時後應該算有點小名氣。」おそ松回憶著。
「嗯,我有聽カラ松說過你在英國的時候挺有人氣的。」
「啊、其實不只有我。」
「欸?」チョロ松有些詫異的抬起頭。
「不過這個不重要,我那時候叫OSO。」
他了解的應了聲,雖然有些好奇對方口中的那一個人,或者不只一個人究竟是誰,但那的確不是此時的重點,「很不錯的名字,很容易被記得,簡單、有力。」他說。
「多謝誇獎。」
「那就用OSO吧?」
「好。」
這個問題很快的得到了兩人的共識。
因為有些悶熱,チョロ松解開了襯衫最上頭的扣子,おそ松注意到了安靜躺在他頸上晶瑩剔透的項鍊,「原來松野先生也有帶項鍊的習慣啊!」
チョロ松反射性的縮了縮「不是,這是......」
「是全音符的墜飾對吧!」おそ松眼裡閃著光。
「對。」他想起了幾年前カラ松說那是個洋蔥圈,那時他送給對方一個白眼,但後來想想自己也曾說那是個句號,好像他也沒資格吐槽カラ松。
おそ松仔細的打量了半晌,チョロ松有些希望對方能對墜飾有些印象,然而最後おそ松只是笑笑的說「好看,很適合你。」
「謝謝。」他相信自己的語氣中有滿溢出的失望。
「女朋友送的?」おそ松充滿興趣的接著問。
「不是,是......是一個...朋友。」他急忙的否認,回答速度快到任誰聽到都會覺得奇怪。
然而おそ松只是瞭然的點了點頭,之後便沒再提起。
チョロ松有些尷尬的拿出另一份資料,開始講起資料內容,他死死的盯著紙上如螞蟻般的字,希望能藉此轉移注意力「再來是,如果想要出專輯的話,我們需要贊助。」他停頓了一下後問「你有作品嗎?」
「有,還不少。」おそ松不夾思索的回答。
「好,那你介意給我聽聽嗎?我想知道你的作品風格,來幫你找適合的音樂公司。」
「當然沒問題,我晚一點傳給你。」
チョロ松嗯了聲,「那等我都聽完之後我會幫你找贊助,但是...不一定會有人願意贊助,畢竟你是新人...你知道的,每一家公司都要找自己有利可圖的事做,要先有心裡準。」他看了眼おそ松,而後者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像早已瞭然於心般,他接著繼續說道「但是我會盡力的。」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他希望對方不要因為自己的話而變得悲觀。
「嗯,我們一起努力。」一個笑容浮現在おそ松臉上,是多麽的真實,但卻又多麽的虛幻,彷彿他還是曾經チョロ松最熟悉、最思慕的那個人。
兩個影子在他面前重疊後又被硬生生的扒開,提醒著チョロ松荒唐的事實。
一切必須從新開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