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實驗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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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1-06-26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在學姐的實驗室接受了各式各樣,令人眼花撩亂的精密檢查。
電腦斷層掃描、核磁共振成像、血液取樣分析,還有許多我連名字都說不上來的試驗,簡直就像把我當成外星人在對待似的。
不過,從學姐坐在辦公室裡,一臉不耐煩的快速翻閱報告的表情看起來,實驗似乎沒有什麼進展。
除了再次確認我是一名平凡的大學生這件事實以外,沒有發現任何奇怪的地方。
彷彿詛咒一般,海洋生物與神祕的浪花依然不定時來襲。
「如果沒有產生什麼實質影響的話,我建議忽視即可。重要的是專注於你的生活,而非讓錯視反過來入侵你的日常。」
學姐是這麼建議我的,而我也照做了。
夏洛與亞薇依然普通的跟我聊著天,冷酷的指出我的散漫不足之處。
然而,我可以感覺的到,他們兩個似乎隱藏著什麼事情。
我們三個人就這樣懷抱著各自的想法,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彷彿永遠不會有所改變。
直到那一天。
我趁著課間的空檔前往大學附近的鐘錶行,去拿修了整整一個多禮拜的手錶。
沒想到戴著老花眼鏡的老闆搖了搖頭,將壞掉的手錶還給我,勸我另外換一隻新的電子錶。
趕時間的我謝絕了老闆的提議,匆忙的往龍學姐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因為那一天是龍學姐事先向我預告,準備執行她所謂「最終實驗計畫」的日子。
結果我比跟學姐約好的時間,提早了十五分鐘到達。
輸入我專屬的密碼後,實驗室的大門一如往常的向兩側滑開。
步入室內,我訝異的看著在會客用的沙發上,跟龍學姐面對面坐著的夏洛。
「嗨,阿井。」
夏洛隨意的跟我打著招呼,就好像我剛才走進的不是龍學姐的實驗室,而是他在外面自己租的單人套房似的。
「你來的正好──我正在拜託龍學姐,除了身為主角的你之外,讓我也在這次的實驗裡面湊個熱鬧。」
夏洛望了我一眼,隨即笑了出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哈哈,雖然我本來就沒有瞞著你的打算啦。」
我來回看著兩人,困惑的在夏洛身旁坐了下來。
龍學姐比了個「請繼續」的手勢,夏洛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開口說道。
「阿井也知道,我是南部人,老家在海邊開民宿。不是我自誇,我們家在當地算是蠻有名氣的。只不過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老爸就過世了。」
夏洛停頓了一下。
「準確來說,應該說是失蹤吧。我們家以前有提供住宿的客人浮潛跟導遊的服務。老爸在帶團浮潛的時候,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幸好那一團有個常來浮潛的客人,帶著其他人安全的回來了。一個人也沒有少,除了老爸以外。」
我的腦海中,浮現學姐陳述著百慕達三角洲的浪潮現象時,咬緊牙關的夏洛。
「夏洛,你覺得他是碰到了……浪潮?」
夏洛聳了聳肩。
「誰知道?或許只是單純的意外也說不定。即使真的是碰到了浪潮,事到如今,我也不認為老爸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既然有這個機會,我就想要弄清楚──我剛才已經問過學姐了,要是我曾經受到浪潮的影響,實驗的結果會明確的反應出來。」
我想起高中,跟夏洛選填志願的時候。
完全沒有頭緒的我,隨口問道,未來想要成為怎麼樣的人。
夏洛意外認真的思考了起來,半開玩笑的答道「或許當個救生員也不錯」。
現在想來,他究竟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說出那句話的呢。
就在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間,我意識到龍學姐若有所思的盯著夏洛。
成為學姐實驗對象的時間雖然短暫,我還是對她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除了研究相關的主題之外,學姐鮮少對於日常生活、他人的情感等等,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可是,這個時候,學姐卻全神貫注的盯著夏洛,欲言又止。
突然之間,象徵有訪客來訪的鈴聲響起,打破了室內窒息似的沉默。
學姐走到監視螢幕前,接著挑起眉毛,轉向我跟夏洛。
「……兩位學弟,這是怎麼回事?」
我跟夏洛對望了一眼,同時解讀出對方的疑惑。
我們站到學姐身旁,一起看向監視器的螢幕。
而映在螢幕上的人影,正是亞薇。
「我要參加實驗。」
亞薇的表情毫無起伏,不容拒絕的說道。
嬌小的身軀挺的筆直,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
剛才還緊繃著的嚴肅表情瞬間消失,夏洛嘻嘻一笑,幸災樂禍的朝我眨了眨眼,攤開雙手。
與我們兩個相比,龍學姐意外的平靜,嘴角微微揚起。
「可以讓我聽聽你的理由嗎,亞薇學妹?」
亞薇挑戰性的看向學姐。
「第一,或許你說的沒錯。要是以『學長不是個會說這種無聊的謊話的人』這個前提出發,你所說的理論或許有可能。雖然荒唐無稽,但至少有個解釋,對現在的學長有所幫助。」
夏洛吹了聲口哨,贏來我跟亞薇一致的白眼。
「第二,既然要承認這個荒謬的事實來幫助學長,那我就必須說服自己。」
亞薇坦然說道。
「為了讓我親身體會,承認是自己受限於常識的錯誤,也為了不放心學長參加這種來路不明的實驗,所以我才會來這裡,提出參加的請求。」
「……勉強及格。」
學姐搖了搖頭。
「把真心隱藏在衍生而出的感情裡頭,這點讓我不太滿意。不過,也罷。有何不可?」
學姐轉過身來,推開房間深處的另一扇門,朝我們招了招手。
「你們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進來。」
房間內,一整片的牆壁布滿了複雜的電子裝置,閃爍著冰冷的光芒。無數的管線從牆壁上向室內延伸,聚集在房間中央的三具裝置上。
簡單來說,看起來就像三張黑色的躺椅一樣,只是頭部的位置特別陷下去,有一個可以擺放的凹槽。
「三位,請坐。」
學姐則在房間另一頭,看似操縱台的平台前坐了下來。
「這次的實驗,會對三位的深層意識釋放出類似浪潮的衝擊──當然,是非常輕微的版本。藉此測試三位對浪潮的反應,並觀察脫離浪潮後,認知神經修復的過程。要是夏洛學弟以前曾經經歷過浪潮,儀器上就會顯示出相關的紀錄。」
學姐看著依序躺進三張椅子之中的我們,補充了一句。
「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也許可以得到如何讓青岫學弟擺脫錯視的線索,這就要視乎三位的表現了。」
我還來不及回答,接觸到椅子的頭部瞬間感受到些微的熱度。
下一秒,就像是天花板忽然間垮下來似的,整片黑暗憑空而降,籠罩了我的視野。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我坐在一張單人的皮沙發上,厚重的原木書櫃並排著羅列在其後。我的左前方,透過半開的門扉,依稀可以看見冰箱的空間大概是廚房。一張鋪著天藍色桌巾的圓形餐桌隔在我跟廚房之間,桌上擺著一盆盛開的向日葵。
看似客廳的空間之中,四處都看不見夏洛與亞薇的身影。
「那是當然的,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是我們兩個專屬的空間。」
陌生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猛然轉過頭來。
我的眼前是大片的落地窗,柔和的陽光穿過玻璃,落在木製的地板上。
背光的視野之中,一名穿著白色實驗袍的青年背對著我,雙手在背後交叉,正悠閒的欣賞著窗外的風景。
「這裡是……?」
「不好意思,麻煩再給我一點時間。」
青年動也不動的站在半開的落地窗前,頭也不回的說道。
我越過青年的肩膀,向戶外看去。
翠綠的樹木交相掩映,金黃的陽光穿透枝葉的縫隙,在草地上一閃一閃的躍動著。
雲朵在天空中緩慢的流動,柔和的微風從窗戶中流入,舒服的打在身上。
過了片刻,就在我忍不住要出聲的時候,青年才滿足的嘆了一口氣,依依不捨的轉過身,在沙發對面的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
他迎上我的視線,微微一笑。
「怎麼了嗎?」
「呃,不是、該怎麼說,」
青年自然的反應,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呃,似乎正在接受一場試驗的過程之中?所以……」
「我懂了。」
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表達了什麼,青年卻理解的點了點頭。
「放心好了,你的……學姐?她的實驗裝置正順暢的運轉當中。順帶一提,理論上如果你不透露我們這次的碰面,她是不會知道的。」
「聽起來,你不是這次實驗裡預定會出現的人物。」
「哈哈哈,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青年坦然承認,開朗的笑著。
「如你所見,我利用了這次的機會,才能像這樣跟你面對面的談話。」
「所以呢,你是哪位?」
我開門見山的問道,青年則保持著笑容,搖了搖頭。
「你總有一天會知道,我是這麼相信的。至少現在,請容我這樣回答。」
我攤開雙手。
「那麼,不知名的先生,請問我要問什麼你才會回答呢?」
「別這麼容易賭氣啊,井青岫。我可是十分感謝你。」
不理會我話中的諷刺之意,青年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拜你之賜,我才能久違的出現,見到了許久不見的人跟許久不見的景象。雖然說,馬上又要回去就是了。」
一邊說著,他走到靠牆的櫥櫃前,拉開底層的抽屜,取出一樣東西,隨手向我拋來。
手忙腳亂的接住後,我仔細一看。
「這是……我的手錶?」
安然躺在我的掌心上的,正是我的手錶。
本應停住的指針,此刻正精準而優雅的移動著。
「拿去,我幫你修好了。」
青年搓揉著下巴,表情嚴肅的說道。
「還有,接下來我對你說的話,你最好牢牢的記住。」
被青年認真的態度所震懾,我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第一,那個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正因為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你非得從深愛之人的手中保護它不可。」
他伸出手,指向剛才扔給我的手錶。
「第二,兩隻眼睛看到的風景,可以是不一樣的。」
一陣風從落地窗中吹過,餐桌上的向日葵微微晃動。
「第三,當真正重要的東西,從你的記憶裡消失的時候,就回到一開始的地方去尋找吧。」
一隻橙色的蝴蝶從室外飛了進來,徘迴了片刻後,降落在書櫃的最上層。
青年雙手抱胸,猶豫了一會兒,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我能做到,就只到到這裡了。接下來就取決於你跟她──」
忽然間,世界晃動了一下。
就像在龍學姐的實驗室中,在那張實驗椅上,沉入現在這個世界前的那種感覺。
只不過,這次的晃動幅度更大,還伴隨著劇烈的暈眩感。
青年吃了一驚,喃喃的說道。
「怎麼回事?應該還有時間才對啊。」
我還來不及反應,眼前的視野就整個碎裂開來,就像看著鏡子裡的影像被砸碎,而我身在鏡子裡面一樣。
碎片的一角,我隱約瞄到青年大聲的說了什麼,手彷彿敲著鍵盤般快速移動。
下一秒,世界不情願的聚合,再度形成穩定的視野。
只不過,影像就宛如被剪刀剪下,再用膠水粗暴的反覆黏貼過一樣,一片一片的分裂開來,而且有生命似的脈動著。
青年喘了一口氣,正想向我說些什麼的時候。
勉強維繫起來的世界,再度被一股巨大的外力迎面撞上。
這一次,衝擊的規模顯然超出了四周所能負荷的範圍。
青年的身影與最後的話語,隨著徹底裂開的世界,雙雙沉入虛無的黑暗之中。
這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是熟悉的空間。
「……實驗、室?」
龍學姐的實驗室映入眼中,我一邊壓抑著乾嘔的衝動,跟腦海裡不停搖晃的暈眩感對抗,一邊略帶安心的低語。
在我的身旁,夏洛跟亞薇呻吟著,緩緩的坐起身來。
就在我咬緊牙關,試圖用深呼吸舒緩漸次襲來的頭痛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哈囉,你好,Hello,Nice to meet you ?」
給我等一下。
我認得這個聲音,可是。
我用幾乎快扭到脖子的力道轉過頭來,同時祈禱是自己聽錯了。
我曾經覺得,自己對她已經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事實證明,如此短暫的相處,是無法徹底看透一個人的。
在我的印象裡,對大部分的人都漠不關心,幾乎可以說是冰山美人典範的龍學姐,此刻半蹲在我躺著的椅子旁,臉靠在扶手上,俏皮的歪著頭,露出連冰雪都會融化的天真笑容,一邊用怪腔怪調的英文說道。
「Good Morning,你好嗎,青岫學弟?」
我張大了嘴巴,夏洛哈哈大笑,亞薇則厭惡的瞪著對方。
然而,猶如在提醒著我們自己的存在感,頭痛在下個瞬間波浪般湧了上來,我們三個同時抱住腦袋,發出宿醉似的怪聲。
「OKOK,別著急,慢慢來。」
「龍學姐」站起身,在控制台前大剌剌的坐下,手指在鍵盤上快速遊走著。
「一開始總是最難受的,等一下應該就會好點了。」
「龍、學姐……」
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勉強擠出聲音。
「那個、說話方式……」
「在意的點居然是這個嗎?OK,好吧,一件事一件事來。」
「龍學姐」緊盯著螢幕,噗哧一笑。
「這裡應該來個慣例的問句──好消息跟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一個?啊,但是你們現在這種狀態,先聽哪一個都沒差吧。好,決定了,那就先告訴你們壞消息,畢竟都說是先苦後甘、倒吃甘蔗,沒錯吧?」
完全忽視我們的反應,「龍學姐」興高采烈的說道。
「壞消息是,青岫學弟、夏洛學弟、亞薇學妹,你們三個目前仍然身處在虛擬的實驗世界之中,尚未回到應該回去的現實世界。至於好消息,說起來就比較寒酸了,欠缺戲劇性,還請見諒──至少在這裡,你們暫時是安全的。」
「龍學姐」連珠炮似的說下來,我本來正逐漸好轉的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至於你們三個都想問的問題,我可是知道的哦?哈哈,那就一口氣一起回答好了。」
嘴巴裡爆出幼稚的音效,穿著白色實驗袍的少女輕快的說道。
「我是由你們所知道的『龍學姐』──哎呀,阿龍也到了當別人學姐的年紀了啊──所製造出來的人工智慧,AI。我叫做艾特,你們就叫我『艾學姐』好了,你們覺得怎麼樣啊?」
「人工智慧……艾特?」
我盯著著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愉快的哼著歌的背影,難以置信的低語。
過了片刻,亞薇冷靜的開口說道。
「我不管你是人工智慧還是什麼,請你解釋一下,剛才說的『我們還在虛擬世界之中』是怎麼回事?還有,為什麼你會在出現在我們三個面前?」
「Of course,沒問題。」
龍學姐,不,艾學姐啪噠一聲彈響手指。
「用親切又簡單易懂的話來說呢,實驗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如其來的,系統被不知名的駭客給入侵了。防火牆雖然奮戰不懈,但這樣下去,被突破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為了保護你們三個存在於虛擬世界之中的意識,阿龍主動切斷了跟這邊的聯繫,把大部分的駭客程式封鎖在她所在的外部區域。」
艾學姐就像在討論今天晚餐的菜色似的,哈哈笑著揮了揮手。
「哎呀,她的表情可真是精采啊,好多年沒看過這麼驚慌失措的她了。真想打開鏡頭,把錄好的影片在明年的生日當成禮物寄給她。」
「雖然我不是很懂啦,但這樣說的話,你這個搞笑版本的龍學姐又是怎麼回事?」
看起來已經從頭痛中恢復的夏洛,竊笑著插口問道。
「竟然說我是搞笑版本,學姐我可是稍微受傷了哦?」
艾學姐朝夏洛拋了個媚眼,導致他差點摔下椅子。
「我被設定成只要系統跟外界斷絕聯繫,換句話說,就是在發生緊急情況的時候,就會以最高管理者的權限自動啟動。再換句話說,就是幫阿龍收拾爛攤子的角色啦。」
「OKOK。」
夏洛模仿著艾學姐,用鼻音說道。
「我只聽了個大概啦,可是呢,艾學姐,我們三個無處可歸的傢伙,接下來要怎麼辦才好呢?」
「It's very easy,夏洛學弟。」
艾學姐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
「阿龍切斷聯繫的方式有點太暴力,導致你們都還有點頭暈。不過呢,由於我把你們三個的意識拉進了後台,基本上接下來就沒有你們的事了。我會想辦法生一個出口,讓你們回到現實世界去,之後我跟阿龍就會把駭客輕輕鬆鬆的收拾掉,game over,yeah!」
「說得挺輕鬆的啊,冒牌學姐。」
亞薇冷冷的說道。
「能把你們逼到這種地步的駭客,怎麼想都不會這麼簡單被解決掉。」
「Maybe you are right、but,但是,」
艾學姐聳了聳肩。
「確保你們三個人的意識是最優先任務,之後的就是我跟阿龍的事──至少,阿龍是這樣想的。我想表達的就是這件事。」
亞薇不再說話,艾學姐也閉上了嘴巴,室內一時間沉默了下來,只有艾學姐斷續敲擊著鍵盤發出的清脆聲響。
忽然間,艾學姐吹了聲口哨。
「OKOK,真是佩服我自己。學弟妹們,準備好了嗎?還是要再休息一下呢?通往現實世界的大門正半開著等著你們呢。」
「……我休息的差不多了。」
始終跟不上艾學姐興高采烈的步調,我慢了一拍答道。
在確認夏洛跟亞薇同樣點頭後,艾學姐調整了一下螢幕上的某個畫面,輸入一連串英文數字,剎那間,除了室內原本鎖上的大門外,一扇普通的門扉浮現在實驗室右手邊的牆壁上。
「那就See you囉,三位。」
艾學姐嘿嘿一笑。
「回去之後,記得幫我向阿龍問好。順便調侃她一下,要最厲害的那種。」
「這種事麻煩別拜託他人,自己去跟當事人說好嗎?」
亞薇冷淡的吐槽聲中,夏洛踏前一步,伸手拉開金屬製的門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色的東西硬生生的從拉開的門縫間擠了進來,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手槍的槍口泛著危險的光芒,迎面對準夏洛。
「抱歉,打斷了你們感人的告別。」
隨著門從另一個方向逐漸被推開,一名黑衣男子跨進室內,毫無起伏的說道。
艾學姐的反應很快,可是黑衣男子也不慢。
就在艾學姐試著想按下某個鍵的瞬間,一聲槍響響徹房間,艾學姐的腳邊迸現不自然的火花。
「下一次,就不只是警告了。」
黑衣男子淡淡的說道,艾學姐嘖了一聲,但依然乖乖的放下手。
掃視了室內一圈後,黑衣男子將槍口指向艾學姐,開口說道。
「把我的部隊放進來。」
「OK,如你所願。」
艾學姐乾脆的答道,不理會一一跳出的警告訊息,動手開始解除螢幕上一道道的防火牆。
「哎呀,這還真是被擺了一道,沒想到製造出出口的瞬間會被抓到。你們是從哪裡弄來我們家的系統通行碼的?」
艾學姐閒話家常似的問道,黑衣男子冷哼了一聲。
「很快你就會見到我們的隊長了,到時候你再親自問他吧。」
這個時候,插在黑衣男子腰部,像是通信器的東西發出了噪音。
「……副隊長,前方可以通行了。」
被稱為副隊長的黑衣男子應了一聲,簡潔的說道。
「了解,目標不變,在指定地點會合。」
不等對方回應,黑衣男子隨手掛掉通信器,從懷中摸出一個像是隨身碟的東西。
「喂,那邊的女人。」
黑衣男子將隨身碟扔在腳邊,用下巴比了比亞薇,又比了比控制台上,艾學姐手邊的一個插槽。
「走過來,拿起這個,插到那裡面去。另外兩個男的就保持靠牆的姿勢。要是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就直接開火了。」
亞薇瞥了艾學姐一眼,一語不發的走上前去,拾起隨身碟,來到控制台旁,照著黑衣男子所說的接上插槽。
控制台的螢幕剎那間閃爍刺眼的紅色,寫著「Warning」的窗口一個接一個跳出來。
一個顯示「資料複製中」的進度條浮現在螢幕最上方,進度從百分之一飛快的跳到了百分之二。
「完成後,直接拔出來,放在我的腳邊。別想耍甚什麼花樣,特別是你。」
黑衣男子保持著槍口對準艾學姐的姿勢,冷酷的說道。
一滴汗水從額角滑落,眼角的餘光裡,我瞄到夏洛緊握著拳頭,死死的盯著黑衣男子。
亞薇動也不動的站著,艾學姐則是解除了防火牆後,就被迫呆坐在控制台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進度條逐漸逼近五十趴的進度。同時黑衣男子的部隊透過通信器報告,馬上就可以到達指定地點。
就在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
毫無徵兆的,一道清淺的浪花從實驗室的金屬地板上湧起,漫過了室內五個人的腳邊。
一隻螃蟹悠閒的在浪花中爬行著,經過我跟夏洛,往控制台的方向走去。
理所當然的,除了我以外,沒有半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螃蟹繞過亞薇,在艾學姐的椅子旁徘徊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什麼似的停了下來。接著緩慢的調過頭,一步一步往黑衣男子的方向爬去。
進度條到達六十趴的時候,螃蟹乘著浪花,輕輕巧巧的降落在黑衣男子的靴子前端。
彷彿在問我接下來要怎麼做似的,螃蟹漆黑的眼睛迎上我的視線。
那麼,該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我的腦海中才剛浮現出畫面,螃蟹就舉起巨大的螯,往黑衣男子的靴子上狠狠的戳了下去。
時間彷彿慢了下來。
黑衣男子慘叫了一聲,手槍的槍口火光一閃,跌落在實驗室的地板上。
亞薇嚇了一跳,隨即毫不猶豫的一踢,把手槍往我跟夏洛的方向踢來。
手槍滾到我的腳下,夏洛則早已從我身旁奔了出去,肩膀正面撞上黑衣男子的胸口,順勢把對方的雙手反扭到背後,用膝蓋頂住背部。
然而,我甚至不記得要去把槍給撿起來。
被夏洛壓制住的黑衣男子身旁,艾學姐整個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著,右邊的肩膀不停滲出駭人的鮮紅色液體。
「艾學姐!」
我穿過實驗室,跑到艾學姐身旁,小心翼翼的扶起她。
望著接近昏迷的學姐,我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青岫學長!」
「阿井,你後面!」
亞薇跟夏洛慌張的聲音傳入耳中,我還來不及回頭,就聽到背後傳來熟悉的語聲。
「冷靜點,讓我看一下她的傷口。」
憑空出現的白袍青年在我身旁蹲下,接過艾學姐,仔細審視著她肩膀的傷勢。
「不太樂觀。幸好這裡是虛擬世界,不過糟糕也糟糕在這一點。」
我正想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的時候。
突然間,青年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對著我們三個吼道。
「別發呆了,你們三個快點穿過門!她就交給我,再不走的話──」
青年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實驗室的正門外逼近,砰的一聲推開大門。
數十名跟剛才的黑衣男子同樣打扮的男人闖進室內,舉起手中的槍,與我們四目交會。
白袍青年迅雷不及掩耳的站起身來,把艾學姐往我手中一塞,跑到夏洛的身旁。
青年隨手推開夏洛,一把抄起被稱為副隊長的男人,往衝進室內的部隊迎面丟過去。
「──副隊長!」
手中握著的槍枝反而成了累贅,當先的幾名黑衣人一時亂了手腳,白袍青年趁機撞開黑衣人,突入隊伍後方,猛然甩上金屬製的大門。
黑衣人的隊伍頓時被一分為二,大部分被關在實驗室外面,留在室內的只剩下五、六個人左右。
「別愣在那裡,快點啊!」
白袍青年吼道,被猶如好萊塢電影般的一連串動作震懾的我們,頓時回過神來。
夏洛一馬當先的轉過頭去,衝向艾學姐製造出來的門。亞薇跟我邁開腳步,緊跟在後。
我們三人的背後,黑衣人大聲的咆哮著,震耳欲聾的槍聲混雜著拍門跟咒罵聲,什麼也聽不清楚。
我忍不住回過頭去,白袍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然擋在我們跟黑衣人之間,一手抱著艾學姐,一手張開類似屏障的東西,抵擋著對方連續不斷的射擊。
我轉過頭來,夏洛已然消失在門的另一側,亞薇快步跟上。
在亞薇的身影踏入門中,從我眼前消失的同時,一發子彈穿過青年屏障的縫隙,掠過我的身旁,筆直射入眼前的門扉之內。
一聲驚叫從門內的空間傳來,我還來不及擔心亞薇跟夏洛,那扇艾學姐製造出來,通往現實世界的唯一一道門,就這樣搖晃了幾下,發出像是斷訊的電視畫面似的聲音,從我的面前徹底消失。
我愣在原地,一時間無所適從。只能下意識的伸出手,撫摸著門原本所在的位置。
金屬牆壁冷硬的觸感從手上傳來,提醒著我殘酷的現實。
深吸了一口氣,我硬是壓下從胸口湧上的驚慌感,轉身朝白袍青年跟艾學姐跑去。
「抱歉,是我的失誤。」
白袍青年維持著屏障,將艾學姐交到我的手中,頭也不回的說道。
「他們的子彈帶著病毒碼,會隨著對方的防護程式自我更新,所以才能夠穿透我的防火牆,進而影響到門的存在。我已經盡可能的轉換構成模式了,還是慢了一步。」
「……雖然我什麼都聽不懂,還是感謝你詳細的解說。」
我壓低了身體,望向持續開火的黑衣人。
實驗室的大門已然扭曲變形,從外側不停的傳來巨大的爆破聲響,看起來隨時都會垮下去。
「不過再這樣下去,應該撐不了五分鐘。我沒說錯吧?」
「很有可能。」
白袍青年同意道,嘴角隱約浮現一絲笑意。
「所以說,井青岫,我有一個提議。」
「說來聽聽。」
「換你來抵擋那些傢伙的火力,讓我空出手來開門,怎麼樣?」
我目瞪口呆的盯著他。
「你瘋了不成?」
「別忘了,這裡是虛擬的世界。」
白袍青年氣定神閒的說道。
「而且,要說是祝福也好詛咒也好,現在的你身上帶著『錯視』的現象。實際上,透過錯視來影響這個世界,你剛才不就辦到過一次嗎?」
腦海中浮現那隻停在黑衣人靴子前端的螃蟹,我吞了一口口水。
「這樣說好了,你不必拘泥於跟我一樣的形式。」
白袍青年比了一下屏障,朝我眨了眨眼。
「既然你的錯視跟海洋生物有關,那就使用以海洋生物為媒介的形式,對你來說應該會比較容易。」
「就算你這樣說……」
我在腦海中浮現出一群螃蟹擋在黑衣人的槍口前,乾脆的被轟成碎片的景象。
「別蠢了,為什麼這麼執著於螃蟹?你不是也看過其他的生物?」
白袍青年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毫不客氣的敲著我的腦袋。
「還有,我再強調一次,這裡是虛擬的世界。那些傢伙既不是真的架著機槍朝我們掃射,你的螃蟹也不是活生生的海洋生物。懂了嗎?決定哪一方比較強大的關鍵,不是外表,而是構成的情感與意念。這一點上來說,你比我還有那些傢伙都更佔了便宜。」
「等一下,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時間發問了!」
青年大吼,屏障逐漸稀薄,越來越多的子彈擦過我們腳邊的地板。
「用你的腦袋,想像什麼都好,去阻止那些混帳!」
就像是才訓練過一次就被強迫推上前線的士兵一樣,我感覺到汗水濕透了背脊,開始死命的轉動腦袋。
一開始,一點動靜都沒有。
子彈把青年的屏障打的千瘡百孔,眼看著下一步遭殃的,就是位於屏障後方的我們三個。
忽然間,毫無預兆的,對方的射擊緩了下來。
波浪在黑衣人的腳下捲起,數十條堅韌的海藻從地面冒出,像是有生命似的纏上黑衣人的腳踝。
與此同時,被波浪濺到的槍身快速的冒出青苔,接著就像是在海水裡浸了數十年似的,立即報廢。
海水瀰漫之間,室內的黑衣人們不知所措的怒吼著,瞪著眼前噩夢般的景象。
「雖然說這是『你的世界』,但說實話,這可真是超出我的想像啊。」
白袍青年饒富興味的打量著奮力跟海藻搏鬥的黑衣男子,哈哈大笑。
「別一直……笑,快點……開門!」
暫時沒有子彈再向我們飛過來,可是使用錯視比我想像中的吃力太多。
一股隱形的壓力在腦海中膨脹,掙扎著向外擴散。
光是要維持住浪花跟海藻的實體,就讓我有種隨時都會吐出來的感覺,更別提還要想像它們活動起來,跟黑衣人近身肉搏的場景。
「沒問題,再給我三十秒。」
白袍青年讓艾學姐平躺在我身旁,一屁股坐上控制台,快速的輸入一連串指令。
就在此時,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實驗室的大門被炸成碎片。
灰塵與煙霧轉眼間捲進室內,遮蔽了視野,我不由得連連咳嗽。
然而,更令我絕望的是隨之湧進室內的嘈雜人聲。
「OK!」
白袍青年發出勝利的怒吼,按下最後一個按鍵。
厚重的煙塵之中,與其說是門,不如說是圓形窗戶的小型開口突兀的浮現在半空中。
「青岫,快走!」
白袍青年跳下座位,一手夾著昏迷的艾學姐,一手拖著喘息不已的我,半推半拉的往窗戶的方向走去。
一陣暴躁的吼聲從煙霧的另一端傳來,我才剛意識到那是副隊長的聲音,實驗室內再度響起不祥的槍聲。
不顧背後的的攻擊,白袍青年奮力一拋,不偏不倚的把我跟艾學姐丟進圓形的窗戶裡,接著縱身一跳,自己也跟了上來。
我用力抱住艾學姐,閉上眼睛,整個人沒入閃耀著白光的窗戶之中。
窗戶的另一端,是正午的沙漠。
我跟艾學姐重重摔落在滾燙的沙子上,我一邊呻吟著,一邊瞇起眼睛,對抗刺眼的陽光。
在我們穿越過來後,窗戶閃爍了幾下,消失在半空中。
高溫的空氣灌進肺裡,使用錯視的嘔吐感再度湧了上來。
我虛弱的按住嘴巴,突然間,白袍青年聲音在腦袋中直接響了起來。
「青岫,帶上她過來我這裡。動作快。」
開始懷念起實驗室內的冷氣,我認命的環視四周,在不遠處的一座沙丘頂端看到了模糊的人影。
我費力的撐起艾學姐,一步一步的往沙丘的方向移動。
腳步深深的陷進沙子裡,必須使勁拔起來,才能繼續跨出下一步。我從沒想過走路會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
大約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時,後方傳來了騷動的聲音。
我詛咒了一聲,勉強回過頭去。
果不其然,一道跟我們剛才穿越的極其相似的窗戶,在空中緩慢成形。
一名黑衣人的上半身穿過逐漸凝固的窗戶,正笨拙的試圖在沙漠上落地。
我估算了一下剩下的距離,以現在的速度,大概還要兩、三分鐘才能到達沙丘。
不用全員到齊,只要成功穿過窗戶的第一名黑衣人朝我們發動攻勢,這場遊戲就結束了。
我艱難的呼吸著,喉嚨刺痛不已,奮力邁開腳步。
過了三十秒左右,背後傳來一聲悶哼,跟重物落在沙地上的聲響。
OKOK,Game over。
我清了清喉嚨,正準備投降的時候。
一聲槍響劃破寂靜的沙漠,我背後的黑衣人大吼了一聲,接著不自然的沉默了下來。
「不要停,不要回頭,繼續往前走。」
白袍青年冷靜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會想辦法擋住追兵,重要的是你跟她要盡快走到這裡。」
我已經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機械性的踏出腳步,左腳、右腳、左腳,然後又是右腳。
過了片刻,體力幾乎耗盡的情況下,我總算是拖著艾學姐來到了沙丘上。
這期間,只要我的背後一有動靜,沙丘上立刻會有相應的射擊,掩護著手無寸鐵的我跟艾學姐。
無視於燙到可以烤肉的沙子,我讓艾學姐靠在我的肩膀上,自己則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貪婪的呼吸著滿是沙塵的空氣。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四處都看不到白袍男子的身影。只有一名全副武裝的陌生男子趴在沙丘頂上,頂在肩頭的狙擊步槍槍口不時迸現火花。
「現在講這個有點殘酷,不過青岫,你必須再撐一下。」
腦海中的聲音說道。
我看向自己走來的方向。儘管有四、五名黑衣人倒在地上,但已經有兩名黑衣人成功爬出窗戶,在沙地上架起類似機關槍的武器,準備還擊。
我嘆了一口氣。
「說吧,再來要怎麼做?」
「很簡單,再來一次。」
聲音毫不遲疑的答道。
此起彼落的槍聲之間,一扇圓形的窗戶悄悄的在我眼前出現。
我掃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陌生男子,他在百忙之中豎起大拇指的手勢,接著又指了指窗戶。
「……這應該是我一輩子的運動量了吧。」
低聲抱怨著,我扶起艾學姐,舉步維艱的向眼前的窗戶走去。
穿過窗戶的瞬間,我感覺到逼人的熱氣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舒適的清涼感。
緊接著,身體不由自主的浮了起來。
我連忙用力抱住艾學姐,卻察覺到學姐身體的重量,比起剛才微妙的輕了許多。
抬起頭,我終於注意到,自己身在海水之中。
碧藍的海水往四面八方擴散出去,奇妙的是,我卻毫無困難的呼吸著。不如說經過灼燙的沙漠後,整個人浸在冰涼的水中反而讓我精神一振。
我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學姐,雙腿踢著蛙式,緩慢的向水面游去。
眼看著只要再游個七、八公尺左右,就可以浮出海面。
突如其來的,一個巨大的剪影從眼角掠過,消失在視野的死角。
我吃了一驚,動作一時間停了下來。
下一秒,巨大的生物再次現身,輕鬆的劃破海水,從我跟艾學姐身旁掠了過去。
這一次,我看清楚了。
交錯的瞬間映在視野之中的,是一隻大到像是在開玩笑似的鯊魚。
腦袋裡警報大作,我硬是壓下泉湧而上的恐懼,視線緊追著牠不放。
鯊魚並沒有直接攻擊我們,而是像是在評估獵物的能耐似的,圍繞著我們游個不停。
我緊握著拳頭,身體微微發抖,心臟砰咚砰咚的直跳。
就在鯊魚游的越來越快,緊張感到達臨界點的剎那,一聲尖銳的聲音從海面上傳來。
一聽到那個聲音,原本弓起身體,準備發動攻勢的鯊魚立刻掉頭,頭也不回的消失在海水深處。
一雙有力的手臂劃破水面,把動彈不得的我跟艾學姐像一整串螃蟹似的提了起來,輕輕的放在船舨上。
我反射性的甩了甩沾滿了海水的頭髮。一名身穿潛水裝,胸前掛著哨子的男人拉下面罩,拍了拍我的肩膀。
「幹的好。」
我打量著對方。他既不是白袍青年,也明顯比剛才趴在沙丘上的削瘦男人壯了一圈。
是注意到我的視線了吧,他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有滿肚子的問題,但現在還沒到讓你發問的時候。」
潛水裝男人舉起手,比了比海面。
海水劇烈起伏著,一道道捲起的波浪之間,隱約透露出一絲鮮紅。
「那傢伙要是沒聽到我的哨音,就會攻擊所有不認識的傢伙。我是這樣訓練牠的。」
我想起鯊魚碩大的身驅,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過,光這樣還是擋不住他們。」
潛水裝男人忿忿的說道,朝腳下吐了一口口水。
「趁著那群王八蛋被纏住的時候,帶上她趕快走吧。」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身旁,只見又是一扇圓形的窗戶。
「放心吧,這是最後一次了。暫時啦。」
男人看著有苦說不出的我,呵呵大笑。
水面底下的聲響逐漸逼近,男人表情一變,揮了揮手。
「快走!」
我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看了男人屹立在船上的背影最後一眼,背著昏迷不醒的艾學姐,認命的踏進發光的窗戶之中。
所幸,這一次既不是沙漠,也不是有著駭人巨鯊的海洋。
跨出窗戶,我發覺自己回到了實驗一開始,與白袍青年相遇的那個房間。
窗戶在我們背後搖晃、消失。我讓艾學姐平躺在鋪了地毯的木地板上,自己則在一旁坐了下來。
溫暖的陽光從落地窗照進室內,微風輕輕吹拂,剛才的遭彷彿像一場夢境似的。
「──要說是夢境,也無不可。」
我抬起頭,白袍青年依然坐在那張扶手椅上,悠然答道。
「人生如夢。實際經歷他人的人生,對於素不相識的人來說,就宛如做了一場幻滅之夢。但對於我來說,那是千真萬確的,我的意識世界。」
「……沙漠跟海洋,都是你的親身經歷?」
白袍青年點了點頭,目光緩緩的落在艾學姐身上。
「就像她為了承接你們三人的意識,而創造了那個實驗室一樣。」
我不解的歪著頭。
「由於駭客的入侵,你們三人聯繫著外界的意識被粗暴的切斷,就像是電腦的電源被突然拔掉一樣。為了承載你們的意識,並且不讓你們的錯亂感進一步加深,她借用了你們記憶中的世界,創造出了那個實驗室,自己則化身為你們熟悉的學姐。」
白袍青年一邊說著,一邊在艾學姐身旁蹲了下來,溫柔的伸出手,替她撥開臉上散落的髮絲。
「海洋跟沙漠也是一樣的道理,是我借用了自己的記憶所創造出來的。為了避開那些追兵,缺少系統管理者權限的我,無法像她一樣直接開一扇讓你們回歸現實世界的門,只能像這樣經由不斷轉換記憶世界,躲避他們的追擊。」
一提到黑衣人,我頓時想了起來。
「……等一下,既然我們沒有繼續轉換世界,就表示這個房間是安全的,我們成功甩掉了那群傢伙嗎?」
「暫時是這樣沒錯。」
白袍青年嘆了一口氣,指向艾學姐肩膀上的傷口。
「我在實驗室跟你提到過,那些傢伙的子彈上帶著病毒碼。那個時候還來不及說的是,這種病毒碼有著自動定位的功能。雖然我做了一些應急處理,他們找到這裡也只是早晚的事。」
「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
話說到一半,我猛然間察覺到白袍青年的異狀。
他像是毫無力氣一般,整個人癱軟在扶手椅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身體的輪廓漸漸淡去。
「喂、你這是……?」
「我能做到的,就到這裡了。」
白袍青年苦笑著,迎上我驚慌的視線。
「哈哈,別露出那種表情啊。還有……最後的、一條路。她知道。」
呼吸越來越紊亂,白袍青年朝地板上的艾學姐點了點頭。
「但是、那也要,看你的意願了……」
「我的意願?」
我困惑的說道,白袍青年臉上的表情益發苦澀。
「……抱歉,又留下了爛攤子給你收拾。如果、我沒有想錯,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吧。不過,可能不是以你所期望的那種形式。」
猶如擠出了最後的力量,淡淡的光芒包圍住白袍青年,接著,就像是倒著完成一幅畫似的,顏色逐漸變淡、輪廓逐漸變淺,最後,徹底消失。
就在我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白袍青年消失的同時。
艾學姐的身體動了一下,意識朦朧的嘟囔著。
「青岫、學弟,快逃……」
「學姐!振作一點,艾學姐!」
我小心的避開傷口,搖晃著學姐的肩膀。
過了片刻,艾學姐哼了一聲,緩慢的睜開眼睛。
「OK,是青岫啊。你沒事──」
剎那間,學姐毫無預警的停下話來,然後睜大了眼睛,四處打量著我們身處的房間。
「這裡是……可是……怎麼會?」
「……學姐?」
艾學姐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用力抓住我的手臂。
「青岫,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思考了一下,接著從實驗一開始,我在這個房間碰到白袍青年說起,到穿越了兩個意識世界,最後又回到這個房間為止,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艾學姐。
聽到我提起白袍青年的時候,艾學姐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你說、天啊……天啊、可是,」
艾學姐按住額頭,眼底深處泛出異樣的光芒,發瘋似的低語著。
「學姐,冷靜一下!比起那個,那群黑衣人馬上就要追來──」
「……你說『比起那個』?」
艾學姐看了我一眼,哈哈大笑。
「比起那個?哈哈,比起那個?」
我愕然停下話來,不知所措的看著笑彎了腰,連眼淚都流了出來的艾學姐。
明明越笑越開心,艾學姐的表情,卻始終一點都沒有在笑。
不如說,流露出來的反而是深深的悲傷。
過了片刻,笑聲漸漸停歇,艾學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抱歉。」
「不、我才是……」
我看著坦率道歉的艾學姐,猶豫的問道。
「學姐,你知道、這個房間嗎……?」
「……很遺憾,青岫學弟,我沒有辦法回答你的這個問題。」
回復正常的艾學姐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聳了聳肩。
「或許有一天你會知道吧。但是現在,請你先把這件事擺在一邊,好嗎?」
我沉默的點頭回應,艾學姐拍了拍我的腦袋,適時的轉移話題。
「Anyway,根據你剛剛說的話,那傢伙說我們還有最後一條路可以走,沒錯吧?」
我想起白袍青年最後的話語。
「是的。他還說了,學姐知道這條路。」
艾學姐哼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抿起了嘴唇。
「……真是個壞心眼的傢伙。」
在我疑惑的注視下,艾學姐深呼吸了幾秒,閉上眼睛,又再睜開後,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舉起她的右手。
光芒在她的手掌中集結、匯流,逐漸形成某個東西的形狀。
成形後,她將那個東西輕輕的放在我的掌心,接著用另一隻手,幫我調整、握住那個東西,再不偏不倚的頂住她的太陽穴。
而那個東西,不管怎麼看,都是一隻貨真價實的黑色的手槍。
「扣扳機吧,青岫學弟。」
艾學姐靜靜的,不帶絲毫遲疑的說道。
我愣住了。
從走進龍學姐的實驗室、遇到白袍青年、遇到艾學姐、被黑衣人的駭客攻擊、穿越沙漠與海洋,到再次回到這間實驗室,這是我第一次,徹底愣在當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艾學姐注視著我,微微一笑。
「你已經知道,我借用了你們三個的記憶創造出那個實驗室。而這裡,是那個白袍青年借用了他自己的記憶所創造出來的空間。就如同我創造出了那扇門,那群駭客才能入侵實驗室一樣,除非有記憶世界的主人引路,否則他們沒有辦法單靠自己的力量到達這裡。」
艾學姐垂下目光,俯視自己肩頭的傷口。
「除非,有什麼能夠當作橋梁的東西,那又另當別論了。」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微微顫抖著,握著手槍的手一片冰冷。
「我剛才確認過了,阿龍已經控制住外面的情況。只要摧毀可能連接這兩個地方的橋樑,你的意識就能夠在不被追蹤的情況下,回歸現實世界。」
艾學姐柔聲說道。
「這就是他所謂『最後的一條路』,青岫學弟。」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提醒著我殘酷的現實。
「…要是、我扣下了扳機,」
過了片刻,我費力的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我會回去、可是,你會發生什麼事?」
「Well,你想要知道的話。」
艾學姐用食指點著臉頰,俏皮的說道。
「如果是在連接著外部伺服器的情況下,資料系統會立即備份,接著重組AI的人格意識。只要花上一、兩個小時,我就會活跳跳的出現在你面前。但是呢,像現在這樣,跟外界斷絕聯繫的情況下,由於我已經很久沒有更新資料庫,需要的時間就無法估計了。可能需要四、五個月,也有可能需要四、五年。不過,最終還是會成功吧。」
「……成功之後,艾學姐還會是艾學姐嗎?」
聽到我的問題,艾學姐像是聽到了某種十分任性的要求一般,露出發自內心感到困擾的笑容。
「傷腦筋,只有這一點,我實在無法跟學弟保證。畢竟創造我的演算法,大部分都保留在現在被隔絕的內部了。光靠外界的備份,能還原到多少程度──」
「請不要開玩笑了!」
我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反射性的吼了出聲。
「我怎麼可能下的了手!這跟我親手殺了學姐,有什麼兩樣?」
「那如果我說,請學弟殺了我呢?」
艾學姐鎮靜的,就像是在詢問下一堂通識要去哪間教室上課似的,自然的說道。
「艾、學姐……?」
「青岫學弟,你知道為什麼阿龍要創造出我嗎?」
停頓了一下,艾學姐轉過頭去,望向窗外翠綠的樹木,跟一半已然沉落到山後的橙紅色夕陽,自顧自的說道。
「因為她需要一個人,來幫她分擔自己的內心的重量,確認自己不是因為太過寂寞,編了一個連自己都騙過去的謊。所以她創造出了我。她把自己的記憶、情感,編寫成演算法,一股腦的灌進了我的程式裡。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我因此擁有比一般AI更加強大的性能。」
艾學姐面帶微笑,扶住我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的手。
「另一方面,我卻必須帶著跟她同樣的痛苦,永遠的活在電子世界之中。」
「我、可是……」
句子無法在我的腦海中成形,只能沙啞的吐出不成段的字詞。
「這樣說或許很狡猾吧,但是,請原諒我這樣說──青岫學弟,你想要拯救我嗎?」
艾學姐包覆著我的手,將槍口穩穩的對準自己的太陽穴,輕聲說道。
「那麼,你就開槍吧。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
淚水抑制不住的流下,我咬緊牙關,筆直的望進艾學姐的眼底深處。
遠處傳來不自然的聲響,我們身周的空間像是有生命似的開始扭曲、收縮著。
「……時間不多了,學弟。」
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頂,艾學姐看了我最後一眼,笑著閉上眼睛。
視野一片模糊,我感覺到學姐的手溫暖的觸感,跟掌中冰冷的金屬槍身。
下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不同的方式,來拯救你。
清晰的痛楚像是釘子一樣,帶著出血的力道,把這個念頭深深的釘進腦海深處。
我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穩住發抖的手,食指微微用力。
「……謝謝你。」
這是槍響之前,艾學姐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